第89章 舊影(六)

地上的姑娘側過臉,柔媚的眼只剩條縫,原來是今天校場那個外門師妹。

“師兄的喜好,我還沒有把握。”衡南再次開火燒水,撒進一把綠豆,“在我有把握之前,再喝一碗。”

“嘔……”地上的師妹抱着鼓起的肚子痛苦地翻騰起來。

她已喝了六碗。原來桌上那一排碗,都是給她備的。

“別吐。”衡南揚起下巴,警告地看着她,眼裏一絲畏懼抑或同情都沒有,幹幹淨淨的的一片黑,“敢吐我讓你喝進去。”

這小姑娘……

盛君殊看得青筋繃起,攥着窗棂,差點沒忍住破門而入。

那是外門師妹啊。

話說回來,就算是個陌生人,就能這麽對待了?

眼看衡南又舀了一碗,關火,品嘗,皺眉,地上的女孩面孔絕望,瑟瑟發抖,盛君殊沉着臉,拿腳尖猛地一頂門,“嘎吱”一聲,衡南警惕,陡然向這邊看過來。

“……你且先回去。”她放下碗,眉眼壓沉,腳尖抵住師妹肩膀,“對外怎麽說,心裏有數吧?”

“我不會說,不會說的……”師妹已經掩面痛哭,若不是肚子太大,就差給她磕頭作揖,“是我,是我錯了……”

“滾。”

門“吱呀”一聲推開,盛君殊立刻貼牆隐蔽,外門師妹捂着嘴邊哭邊嘔地沖出來,背影消失在綠樹叢蔭裏。

她前腳剛走,盛君殊後腳就勾開門走進去,反手把門一關,帶着渾身寒氣,直接大步走到廚房:“衡南!”

衡南原本正在竈邊看火,讓他一喝,抖了一下,呆若木雞,面孔陡然褪盡血色。

手上瓷碗“嘩啦”一聲摔了粉碎,她看着他,一雙手手都在無法控制地抖着,不對,是渾身都在發抖,抖得沒拿住碗:“師兄……”

盛君殊原本處于盛怒中,見她吓成這樣,火都忘記發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拉她:“……怎麽了?”

她卻向後一躲,碰斜了竈上那口大鍋,沸水傾倒下來,盛君殊腦子裏轟地一下,本能地一把她抱起來後撤了幾步,水還是潑了好些在她腰上腿上,衡南一聲都沒吭,只管抖着。

盛君殊腦子一片空白,直接把她抱出去,扔到床上,見衡南要起身,指着她的額頭警告:“別動。”

衡南不動了,看着他的眼神卻很絕望。

盛君殊在屋子裏翻了幾下,這房間完全不熟悉,想起來問她:“燙傷膏在哪裏?”

問完,他罵了自己一句,她那個樣子,能回答才怪了。

“你在這等一會兒。”他走了兩步,又不放心,回去狠狠将刀一插,貼着她腰線刺進塌裏,衡南的眼珠子都沒轉一下,直挺挺地躺在塌上,只惶恐地盯着他看,盛君殊又戳着她腦門喝,“別跑,聽見沒有?”

盛君殊飛快地從自己房間拿回了藥膏,回來一看,衡南果真還乖乖保持着他走的時候的姿勢,旁邊一把大刀,連反撐着床榻的胳膊都沒換一下。

盛君殊撩擺蹲下來,三兩下把她宋褲卷起來卷過膝蓋,厚得卷不上去了,他心想,何必呢?把她按在塌上,拽着褲腿直接往下一捋,把宋褲脫了。

衡南這才有些松動,少女寬松的亵褲蓋着腿根,一雙纖細白皙的腿交疊着暴露在人前,瑟縮了一下,似乎很窘迫地,不知道該藏在哪裏。

盛君殊頓了頓,心軟了。他伸手拉過被子,輕輕地把她沒燙到的右腿還有左腿根蓋住,以示自己別無二心,也讓她不要多心。

過了一會兒,衡南定住了神,自己伸手按緊了被子,手心裏全是汗:“師兄,我自己來吧。”

盛君殊默然無語地給她塗燙傷膏,一手握住她的腳踝,清涼的藥膏,借由少年的指頭,小心地敷蓋在她小腿上。

衡南不吭聲了,只是屏住呼吸,巴巴地看着他。

幾處燙出水泡的,蓋上藥膏。還有紅了沒起泡的,手上剩點藥膏,順手抹在上面,揉了兩下,衡南的腳背立刻緊張地繃緊,他猛然想起這是在幻境裏,還是師兄妹關系,趕緊松開。

腰上還有一些,盛君殊撩起衣服看了兩眼,擡起頭,恰好對上衡南的眼睛,她驚了一下,避過眼去。

他把藥膏往她懷裏一丢,淡道:“能夠着的地方就自己來吧。”

她腰上很敏感,碰不得,再摸就不得了了。

“謝謝師兄。”那雙眼裏的光緩緩地熄了,她也從那個瑟瑟發抖的狀态中抽回神來,眼睛裏的神回來了,似乎還想說什麽——也許是想好了詭辯的理由,盛君殊已經抛下她去了廚房,把灑掉的水、歪掉的鍋、掉落滿地的碎瓷片全都處理掉了。

待他出來,衡南坐在踏上,趿上鞋子,又換上那副令他厭惡的善解人意的鎮靜的臉,站起來送他。

盛君殊繞過她,只是把床榻上的刀一把抽出來,吹吹刃,冷冷抛下一句話:“改天賠你一個新床。”

衡南看了他一眼,知趣地住步了,柔順地垂頭:“師兄再見。”

盛君殊閉上門,關于處事,關于待人,盛君殊今天不想教育她,也暫時不想跟她計較了。

他站在門口,剛回憶一下自己的行為,就聽見屋子裏傳來一聲“師兄……”

他忙沿着窗戶上那符紙往裏看去。

奇怪,衡南休息了,将床帳都放下來了。還叫他做什麽?

可随即又是一聲,齒間咬了什麽東西似的,聲音很含糊,又冰涼。

随即他明白過來,那不是在叫他回來。

賬幔順展地垂下來,恰是個白色的投影屏,衣衫撩起來,細細一截腰肢,五指一閃,掌心壓着在上面塗燙傷膏,臂彎屈起,形成一個三角。不過塗的姿勢很奇怪。

半晌,睡伏下去,一只纖細修長的腿擡起來,在投屏上一閃,胳膊拽着被子的影子……然後腿又落下,聲音漸起,是喊師兄,她從來沒在床笫之間喊過師兄——聲音很小,濃烈,又涼,蜜糖拉絲一樣拉長了,淹沒在輕輕的的喘息裏。

荒唐。

荒唐……

她才幾歲?怎麽,怎麽能——

盛君殊在門外聽了一會兒,竟給她叫得起了反應,臉紅到脖子根,尴尬地掉頭就走。

他能闖進去嗎?他不能。他們現在什麽都不是,連婚約都沒有。

他差點想踹一腳門警告,但這種事情讓他撞破,萬一再把師妹吓得呆若木雞,留下心理陰影怎麽辦?

門窗閉緊,屋裏有木桶,井裏冰了涼水,打上來,用竹瓢引着,解了困。

有些難受,幹脆放涼水洗了個澡。

放了冰的冷氣盤旋上來,吹動層層輕薄的麻紗衣裳。瘦長的手指向上合上系帶,一路壓住領口。展起領子,系緊腰帶。盛君殊眼睛閉着,根根分明的睫毛垂着,臉上帶着沐浴後潔的疏冷。

他在塌上靜坐片刻,心裏狼狽,站起身,決定去浮游天地找師父。

這世界白雪都有了,師父還遠嗎?

對着虛拟的師父清談,也好冷靜一下。

厚厚的落葉踩在腳下,遮天蔽日的雲頭快速飄來,晦明變化。

世界忽然又崩塌成旋轉的雪片,一窩蜂地,龍卷風一般向上盤旋,不一會兒,又反向旋轉着落回來。

盛君殊眼睫無謂地動了一下,兩肩蓋上青黑的暗色,薄霧在蒼青的天穹上舞爪,覆住冷白的一彎月牙。

成了個夜晚。

變晚上倒沒有什麽……他看了看前路的竹林小徑,默然掉頭折返。

把他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就不對了。

竹林裏面傳來拖動的聲響,有人掙紮着發出細弱的叫喊,出了水的死魚一樣,盡力拍打。

盛君殊順手以刀尖挑開樹叢,挑出個不規則的畫框,畫布上映出兩個前後貼在一起的人影,抱得緊緊的,他差點以為是茍合的男女。

待看清是兩個長頭發的姑娘,盛君殊咬着牙,差點把刀丢出去。

後面的那個是衡南,看擺動的削齊的發梢和下颌。

她捂着前面那個姑娘的嘴,姑娘仰着頭,一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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