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唱個歌

桌上有一盤白灼蝦,紅彤彤肥嫩嫩的,一看就有食欲。

秦盈盈拿起一只細細剝開,剛想夾給趙軒,突然想起來,問:“你對海鮮過敏嗎?”

趙軒茫然,“何為過敏?”

“呃,就是……會不會起紅疹、不舒服、喘不過氣?”

趙軒搖搖頭,“那倒不會,只是不喜歡。”

嘴上說着不喜歡,手卻誠實地接過蝦,爽快地吃了下去。

吃完還矜持地點點頭,“尚可。”

秦盈盈不客氣地笑出聲,什麽叫口嫌體正直,這就叫!

寶兒侍立在旁邊,脆生生開口:“這是冬蝦,長在冰層下面,兩三年才能長成。每年孟冬時節,湖水将凍不凍,蝦農們便潛到湖底去捉,三五個蝦農需得花上一整天才能捉到這麽一小盤。”

“捉到了還不能上桌,得放到缸裏養着,等到缸裏的水結成冰,這蝦便凍在了冰裏,吃的時候鑿一塊冰化開,裏面的蝦還像活的一般新鮮。”

趙軒點點頭,“确實新鮮。”

秦盈盈卻有些吃不下去了,“大冬天的,潛進湖裏一整天,還不得凍傷了?”

趙軒手上一頓,沉聲道:“吩咐下去,這蝦以後宮裏不必再用了。”

許湖躬身應下。

秦盈盈笑笑,說:“你這旨意一下去,不僅是宮裏不會再用,汴京城中的富貴人家都會紛紛效仿,繼而是整個大昭,這樣一來,以此為生的蝦農怎麽過日子?”

趙軒詫異地看向她,沒想到她竟有這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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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兒說:“娘娘說得沒錯,給禦廚送蝦的陳老九一家十幾口,全指着這一季的銀錢過活呢!”

趙軒沉吟片刻,又道:“春秋兩季蝦子采買比往年多上三成,除夕宴上給各官員家中的賜菜換成蝦。”

成為宮宴賜菜,汴京城中的蝦就算鍍了一層金,蝦農們不用擔心沒錢賺。

“陛下英明。”許湖含着笑意應下。

“或者再搞個‘海鮮節’,螃蟹、河蝦、螺絲、海魚,變着花樣吃。到時候把那些有錢人家的夫人娘子都請到宮裏,來的人不能空着手,得交份子錢,籌到的錢可以送到善堂,幫助那些孤兒老人……”

秦盈盈想到現代那些桃花節、櫻花宴、慈善晚會,越說越起勁兒。

趙軒看着她,一陣無語。

剛誇了她有見識,緊接着又打回原型了。且不說這個“海鮮節”辦起來會不會被百姓議論皇家奢靡,單是收份子錢這一項就會引得京中恥笑。

老趙家是窮瘋了嗎,去搜刮官員的錢?不用想,太皇太後就會這麽說。

“你說怎麽樣?”秦盈盈一臉期待。

趙軒原本想拒絕,看到她樣的神情,到口的話變成了:“此事容後再議。”

那就是不行喽!

秦盈盈識相地閉上嘴,繼續給兩個兒子剝蝦。

趙軒也想給她剝一個,結果弄了半晌,三四寸長的大冬蝦被他剝成了一寸。實在沒臉給秦盈盈,暗搓搓丢進了小十一碗裏。

小十一受寵若驚,寶貝似的盯着那截小破蝦,愣是沒舍得吃。

崔嬷嬷把寶兒拉到門外,沉着臉訓:“主子們跟前哪有你插嘴的份,若是再這麽不守規矩,趁早滾回掖庭!”

“嬷嬷這是什麽意思?太妃娘娘早就吩咐了,不許再拿掖庭說事……”

她們的聲音不低,秦盈盈一字不差地聽到了。

她往那邊瞄了一眼,笑盈盈道:“說起來,冬蝦這事還是寶兒提起來的,陛下不賞她點什麽?”

趙軒瞧出她的意思,縱容道:“讓她拿着聖端宮的宮牌,自己去尚宮局領賞,可按……”

許湖笑眯眯地提醒:“惠及百姓民生,這是大善,可按一等功。”

趙軒勾了勾唇,“母妃可還滿意?”

秦盈盈笑得眉眼彎彎,“寶兒,還不進來謝恩。”

寶兒甩開崔嬷嬷的手,颠颠地跑進屋歡歡喜喜地叩了個頭,胖乎乎的臉蛋笑得像朵花。

反觀崔嬷嬷,當衆被趙軒打了臉,難以置信地怔在原地。

一衆宮人紮着腦袋,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她把火撒到自己身上。

用過午膳,小十一照例黏着秦盈盈,不肯回學堂。

趙軒也不急着走,随手抽了本書,慢悠悠看。

秦盈盈倚在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哼着跑調的兒歌。

小十一聽得有趣,奶聲奶氣地跟着學。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上的富貴花,暖暖地灑進屋內。

一派惬意。

學宮的太監催了三次,小十一連忙阖上那雙烏溜溜的圓眼睛,實力裝睡。

趙軒掃了他一眼:“為何不去學堂?”

小十一不吭聲,悄悄在心裏吐槽:皇兄不也沒去延義閣嘛!

趙軒拉下臉,“快些起身,不許讓侍官久侯。”

小十一像只小獸似的往秦盈盈懷裏鑽了鑽。

秦盈盈笑着打圓場:“十一這是等着哥哥送呢!小孩子也是有虛榮心的,如果能由高大又帥氣的哥哥送到學堂,整個班的小朋友都會羨慕。”

趙軒明知是套路,還是忍不住接下了這個“高大又帥氣”的誇獎,拎上小十一起身就走。

秦盈盈倚着憑幾,滿眼小心心。

一大一小兩個萌兒子,就是上天送給她的穿越大禮包,還能有什麽比這個更幸運嗎?

崔嬷嬷接連兩次被趙軒當衆訓斥,不僅丢了臉面,還丢了身份。

不僅聖端宮的小宮人們不再像從前那樣怕她,六局及各宮的管事嬷嬷态度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這些都被有心人看在眼裏。

這天,寶兒去尚衣局為秦盈盈選衣料,走到寶慈宮門口,瞧見崔嬷嬷在和一個年長的女官說話,态度十分恭敬,不由多看了兩眼。

回到聖端宮,她把這事當個閑話似的說給秦盈盈聽。

“奴婢真沒想到,崔嬷嬷那麽威風的人也有低下頭的一天,娘娘是沒見,她跟那位女官說話的時候,笑得跟朵花似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秦盈盈目光一閃,問:“你是說,她在寶慈宮門口?”

寶兒一邊擦花瓶一邊點點頭,“奴婢也納悶,崔嬷嬷閑着沒事兒怎麽跑到那邊去了,那裏可是太皇太後的地盤。”

“你認識那個女官嗎?”

“不認識,不過奴婢記下了她的長相,娘娘若想知道,奴婢這就去打聽。”

秦盈盈笑笑:“悄悄的,別讓人覺得咱們在有意查她。”

“奴婢曉得!”寶兒丢下抹布,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不多時便打聽出來了。

那位女官是太皇太後宮裏的,和崔嬷嬷是遠親。從前沒見兩個人多來往,只是這些日子突然走動得頻繁起來。

秦盈盈留了個心眼,叫寶兒悄悄注意着崔嬷嬷的動靜。

寶兒如今是她的小心腹,看着大大咧咧,實際膽大心細,交給她完全可以放心。

二月底,汴京城落下第一場春雨。

牛毛般的雨絲綿綿密密地灑在窗紗上,緩緩暈開,憑添幾分意趣。

潮濕的天氣,趙軒的頭疾總會重上一些。夜裏睡不着,幹脆披上衣裳,站到廊下聽雨。

牆那頭就是聖端宮,檐下的宮燈還沒熄,能隐隐聽到幾許歡笑。

不用看,他就能想象到秦盈盈如何彎着眼睛,清清脆脆地笑。

随即想到生母,真正的秦太妃。

其實,他和秦太妃相處的時間并不長。

秦太妃性情溫和,克守禮數,把丈夫當成天,把兒子看成地,只會高高地捧着供着,根本不會像秦盈盈一樣敲他腦袋,也不會黏黏乎乎地抱着小十一玩耍,給他唱歌。

這個小村姑,可比他母妃大膽得多。

也……有趣得多。

第二天,趙軒心黑地找了個借口,讓侍講官把小十一留在了學館,自己一個人去了聖端宮。

遠遠地就聞到了菜籽油的香味,小廚房裏正在炸鍋巴,是秦盈盈和廚娘新琢磨出來的。

小十一喜歡吃,秦盈盈便囑咐內廚每隔兩天炸一次,叫他帶到學館當零嘴。其實趙軒也喜歡吃,只是死死端着臉面,不肯表現出來。

這次沒有小十一,他非常滿足地吃完了一整碟。

秦盈盈叫人把剩下的包起來,交給跟來的小太監,“早知道你愛吃,我就讓他們多炸點。”

“你眼裏只有小十一,哪裏看得見我愛吃不愛吃。”話一出口,趙軒就後悔了。

秦盈盈撲哧一聲笑了,“這是吃醋了?”

“胡說。”趙軒歪到榻上,不讓她看到自己的臉。

瞧着他泛紅的耳尖,秦盈盈忍住了到口的調笑,可不能逗炸毛了。

屋內有片刻的安靜。

趙軒悶悶地說:“唱個歌。”

秦盈盈笑道:“我唱歌跑調。”

趙軒抿嘴,那天還給小十一唱來着。

秦盈盈話音一轉:“我只會唱兒歌,你聽不聽?”

“湊合聽吧,也沒指望你唱得多好。”趙軒盡力表現得非常嫌棄,一點都不期盼。

秦盈盈抿着笑,歡快地唱了起來——

“我有一只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着去趕集,

“我手裏拿着小皮鞭,我心裏正得意,

“不知怎麽嘩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快閉嘴吧!”趙軒這下不用裝了,是真嫌棄。

“好聽不?還想不想聽?”秦盈盈笑得花枝亂顫。

頭上的金步搖晃得趙軒心頭微顫。

他鬼使神差地擡起手,捏住秦盈盈的臉。

為何能笑得如此燦爛?

秦盈盈抓住他的手,笑意溢滿眼底,“好了好了,我重新唱,你閉上眼睛休息會兒。”

趙軒盯着她看了一會兒,這才合上眼。

秦盈盈清了清嗓子,手指輕輕地打着拍子,柔美的嗓音如清泉般自空谷山澗緩緩流淌。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面馬兒跑。”

“揮動鞭兒響四方,百鳥齊飛翔……”

這首歌原本飽含情感,需要唱得激情高亢,秦盈盈把調改低,轉成緩緩哼唱,配着她婉轉柔美的嗓音,如搖籃曲般甜美醉人。

趙軒閉着眼,仿佛看到了湛藍的天幕,綿綿的雲朵,閑适的駿馬,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那是父皇跟他講過的地方,原以為此生都不會有機會得以一見,沒想到會在小村姑的歌裏聽到。

她唱得深情而動聽,就像親眼見過一般。

溫軟的手輕輕按壓着他的頭,鈍痛漸漸消失,濃重的困意悄悄襲來。

趙軒不知不覺陷入夢鄉。

他已經連續幾個月沒睡得這般安穩了。

許湖帶着宮人們悄然退下,暗地裏抹去眼角的濕潤。

願太妃娘娘在天有靈,護佑官家和秦小娘子。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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