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訴衷腸

秦盈盈搖搖頭,笑着說:“不想。”

趙軒一怔,“為何不想?”

“皇宮裏挺好的,有吃有喝有人伺候,不用擔心一日三餐,不用為生計奔波——你盡管笑吧,我就是這麽好逸惡勞——這天底下的日子哪有想象得那麽輕松?”

趙軒确實笑了,這是他下了朝之後露出的第一個笑,“你是女子,只管在家相夫教子,用不着出去奔波。”

秦盈盈撇撇嘴,“你以為相夫教子就是舒服日子嗎?每天守着後宅那一畝三分地,還要和別人勾心鬥角搶夫君,生活水平的高低全都寄托在男人身上,年紀稍稍大一些就會被夫君厭棄,從此獨守空房寂寞半生,有什麽好?”

趙軒想起秦太妃,還有其餘後宮妃嫔,不得不承認,秦盈盈說得對。

秦盈盈戳戳他腦門,“所以,等你以後娶了妃子,一定要對她們好。哪怕你肯多花一點點心思,都能讓她們開心好久。”

趙軒看着她,不由脫口而出:“那你呢?如果我對你好,你也會開心嗎?”

“當然,我只會更開心。”秦盈盈眨眨眼,“畢竟,當娘的對兒子的要求比妻子對夫君的要求要低多了。”

趙軒抿唇,“你……”

算了,永遠不要對小村姑抱什麽指望。

“我什麽?”秦盈盈歪歪頭。

“你休息會兒,藥煎好了我叫你。”

生病的秦盈盈帶上些孩子氣,“你剛才肯定不是想說這個。”

趙軒不說話,而是霸道地把她塞到被子裏。

秦盈盈揪着他的衣袖,像是在耍賴,“快說,你剛剛想說什麽?是不是發現我是蜜蜂精,想趕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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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軒好笑道:“你以為我是小十一嗎?”

秦盈盈抿着笑,“小十一比你可愛多了。”

趙軒學着小十一的樣子嘟起嘴,逗得秦盈盈笑倒在被子上。

他勾了勾唇,細心地幫她壓好被角,“确定不離開?”

“不走,堅決不走。”秦盈盈往被子裏縮了縮,“好不容易生了個皇帝兒子,中彩票都沒這麽帶勁兒的,我可舍不得走。除非……”

趙軒目光一頓,“除非什麽?”

秦盈盈轉了轉眼珠,“除非有一天我找到了真愛,想出宮改嫁。”

趙軒臉一黑,“想都別想!”

“為什麽呀?大昭律法可沒說太妃不許改嫁。就你們那個開國皇帝還為了一個男人遣散後宮呢!”

趙軒立即捂住她的嘴,“別胡說,太.祖皇帝豈是你能編排的?”

“唔唔唔……”看吧,這事八成是真的,不然你怎麽會有這麽大反應!

趙軒拿眼瞪她,“乖乖睡覺,不然我敲暈你。”

“唔唔!”你敢!

趙軒擡起手。

秦盈盈立馬閉上眼,乖得像只小木偶。

趙軒勾了勾唇,指肚在她顫動的睫毛上輕輕撫過,眼中染着他自己都未覺察的溫柔。

秦盈盈原本只是裝睡,結果裝着裝着不小心真睡着了。

中間被趙軒叫醒,喝了一碗苦到懷疑人生的藥,又被趙軒塞了一大把杏脯,一顆比一顆酸。

懷着無比悲憤的心情,秦盈盈又睡了。

全程都是趙軒親自照顧,許湖打下手,沒讓任何人進屋。

崔嬷嬷枯坐在偏廳,滿心委屈。

她實在想不通,自己明明思慮周全,忠心不二,為何反倒惹惱了趙軒?

許湖恨鐵不成鋼,“早跟你說過,好好照顧太妃娘娘,不可有絲毫怠慢之心,你聽了嗎?”

崔嬷嬷不服氣,“她若是正正經經的太妃娘娘,我自然不會怠慢,可她是嗎?”

“官家說她是,她就是!你看官家是怎麽對她的,你以為只是在做戲?”

“難道不是嗎?”

許湖險些氣昏過去。

崔嬷嬷紅了眼圈,“官家當真不知道嗎,我那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許湖語氣不由變軟:“你呀,真以為官家還是當初那個什麽都不懂的稚兒嗎?你的那點小心思,他比誰都清楚。你敢對燈發誓,今日之事盡了全力?”

崔嬷嬷一怔。

是的,今天的事她确實有私心,她就是想讓秦盈盈受些罪,以報先前的挑撥之仇——她覺得前幾次趙軒當衆給她沒臉都是秦盈盈挑撥的。

“太妃娘娘剛起燒的時候,去請醫女完全來得及。就算來不及,你也可讓人報給官家。偏偏自作主張、自大妄為!”

許湖嘆了口氣,“官家是個重情義的,若你做得足夠好,他豈會因為任何人慢怠于你?三娘,不是官家不把你放在眼裏了,是你心大了,想要的太多了。”

猛然被人揭開心底的陰影,崔嬷嬷狠狠一顫,突然生出巨大的恐慌,“官家他、他會不會……”

“若他真想處置了你,不會讓我跟你說這些。”許湖甩了甩拂塵,嘆道,“不過,僅此一次,若再有,就連我說情都不好使。”

崔嬷嬷捂住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不知道是愧疚,還是其他的什麽。

半夜下起雨,雨點極大,噼哩啪啦地打在窗子上,秦盈盈醒了。

她剛剛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好像坐在船上,又或者是颠簸的火車,一路搖搖晃晃。

四周昏暗,隐約有個人影,像是梁醫生。

夢中的梁醫生好像是長頭發,也沒穿白大褂。不過,黑咚咚的,也許是她看錯了。唯一清晰的是他那雙眼睛,像平時一樣含着笑。

他說:“不必怕,很快就到了。”

直到悠悠轉醒,秦盈盈還在恍惚,眼前一會兒是穿着白大褂的梁醫生,一會兒是黑咚咚的梁醫生,險些分不清前世還是今生。

直到一雙微涼的手輕輕附在額頭,才把她拉回現實。

趙軒松了口氣,“不燙了,看來禦醫署還算養了幾個能用的。”

秦盈盈碰了碰他手背,“怎麽這麽涼?”

問完才發現外面下着雨,趙軒坐在圓凳上不知待了多久。

秦盈盈支起身子,急道:“怎麽沒去睡?我這兒不用人守着。”

趙軒不甚熟練地給她塞了個軟枕,唇邊帶着調侃,“半宿踢了十來回被子,不守着能行?”

秦盈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幾更了?你快回去睡吧,我讓寶兒進來。”

“不睡了,待會兒直接上朝。”趙軒捏了捏眉心。

秦盈盈愧疚又心疼,卷着被子像只蟲子似的往裏挪了挪,“那你上來,好歹眯會兒。”

趙軒看着她,不動彈。

秦盈盈笑起來,“不好意思呀?我可是你親娘,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趙軒笑笑,“行了,別亂動,好好待着,說會兒話。”

“那你裹上點。”秦盈盈抓起被上的毯子,想要給他披上。

趙軒這次沒再拒絕,為了讓她安心。

把他嚴嚴實實地裹好,秦盈盈才擁着被子坐好,“想和我說什麽?”

趙軒盯着她亮晶晶的眸子,緩緩道:“聽說你今日在宮門口追一個人……”

“嗯,是梁大将軍,我覺得他長得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原本想攔住他仔細看看,沒想到他跑得那麽快。”

她的回答毫不遲疑,顯然根本沒打算隐瞞。

相比之下,趙軒覺得自己的猜疑和試探竟顯得那般陰暗。

“對了,你是皇帝,可以随時把他叫進宮對不對?能不能讓我和他單獨見一面?”秦盈盈興沖沖。

剛剛生出的愧疚瞬間消失。

趙軒想起前不久她才說過的“出宮嫁人”的話,想也沒想就撒了個謊:“梁大将軍有要務在身,近期不在汴京。”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歸期未定。”

“這樣啊……”秦盈盈一臉失望。

趙軒心裏有些不得勁兒,他把這歸于她“秦太妃”的身份,“你好歹是我的母妃,也該矜持些。”

秦盈盈拿眼瞅着他,“嫌我給你丢人啦?”

“沒有。”與我的隐瞞與算計相比,你那點小心思算得了什麽?

趙軒理所當然地把自己對秦盈盈的在意理解成了愧疚。

雨淅瀝瀝地下着,房中有片刻的安靜。

在叮叮咚咚的雨聲中,秦盈盈把心裏的疑惑說了出來:“你知道崔嬷嬷每天早上都會讓我喝一碗藥吧?”

趙軒沉默了片刻,點點頭,“知道。”

“那藥不是單純補身子的吧?”

“……不是。”

秦盈盈道:“能告訴我嗎,那藥有什麽效果,為什麽讓我天天喝,還要避開其他人?”

話說到這份上,趙軒反而輕松了許多。

是的,聰慧如她,早該有所懷疑了。

他直視着秦盈盈的眼睛,坦率道:“如果現在告訴你,會有很多不确定的事。”

比如,秦盈盈會不會生氣,會不會鬧得人盡皆知,會不會被太皇太後利用,還有,會不會不告而別……

“等我确保萬無一失的時候再讓你知道。”

秦盈盈挑眉,“那我只問一句,你會不會害我?”

“不會。”趙軒毫不遲疑。

既然你可以不懼兩宮太後的威勢堅定地支持我,我必會傾盡一切護你周全。

秦盈盈露出一個輕松的笑,“我信你。”

趙軒心頭的大石仿佛一下子落了地。

四更鼓響,趙軒該上朝了。

秦盈盈鑽回被子裏,趙軒幫她壓好被角,這個動作他已經做得很熟練了。

“廊下有傘,記得撐一個,別淋着。”

“知道了。”

除了精致的綢布傘,欄杆旁還支着一把畫着胖嘟嘟的小花小草小鳥小人兒的,一看就是秦盈盈的手筆。

趙軒笑嘆一句“毫無天賦”,繼而毫不猶豫地拿起來,親自撐着,一步步踏入雨幕。

長長的宮道濕漉漉一片,綿密的雨絲毫不留情地沖刷着古老的宮牆。

“從明天起,易容藥藥量減半。”

“告訴藥師,盡快配出無害的方子。”

“給梁大将軍傳信,不必查了。”

“還有,讓他待在西山營,無诏不必回京。”

許湖微笑着,一一應下。

作者有話要說:  看吧,有些事攤開來說,生活或許會簡單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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