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為母則強 (1)

趙敏去得及時, 向太後還沒在和親的寶冊上蓋印, 但是有太皇太後施壓, 她堅持不了多久。

趙軒吃完早飯就出去了, 在勤政殿招心腹大臣議事,午飯都沒出來吃。

秦盈盈心裏同樣混雜着煩躁和擔憂,這和趙敏是不是她親生的無關。

這些天秦盈盈非常愉快, 她從小就沒有親生父母, 也沒有兄弟姐妹, 三個孩子讓她體會到了養小孩的樂趣,她是付出了真感情的。

哪裏舍得讓貓啊狗啊的欺負?

不對,不能侮辱貓貓狗狗。

秦盈盈帶着寶兒去後苑散心,恰好看到趙敏跑過去, 紅着眼圈, 不知道要去做什麽。

潘意追在後面,想拉她, 又怕傷到她, 好不容易攔住她, 剛剛說了兩句就惹惱了趙敏。

趙敏蠻橫地把他推開, 哭道:“你不要管我, 這件事我自己扛,絕不連累你。”

潘意啞着嗓子,滿眼血絲,“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要跟我賭氣嗎?”

趙敏捂着臉, 嗚嗚地哭起來。

潘意嘆了口氣,扶着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肩上,輕輕地拍。

秦盈盈頓在原地,心內更不是滋味。

看看,把孩子們都折磨成什麽樣了?

寶兒輕聲問:“娘娘,咱們還往前走嗎?”

秦盈盈搖搖頭,“不去打擾他們了。”

Advertisement

從後苑到聖端宮需得經過向太後的隆佑宮。

秦盈盈看着門楣上的燙金匾額,猶豫着要不要去找向太後求情。

她不怕向太後的冷言冷語,只是擔心像趙軒說的那樣,以向太後別扭的性子,自己巴巴地跑去求情反而會适得其反。

正猶豫,便瞧見兩位宮裝麗人迎面而來,看打扮品階不低。

寶兒小聲說:“那是三公主和四公主。”

如今兩個人已經有了默契,秦盈盈“忘記”的人寶兒會适時提醒。

說着,三公主趙淑和四公主趙端便走到近前。

趙端的生母是宋貴妃,先帝在時就和秦太妃不和,此時趙端見了秦盈盈,就連表面功夫都不願做,臉一扭就進了隆佑宮。

倒是趙淑,恭敬地福了禮,“太妃娘娘這是剛從母後宮裏出來嗎?”

“只是路過。”美人笑得溫婉可親,秦盈盈也露出笑意。

趙淑拿眼望着她,溫潤的眸子裏含着顯而易見的關切,“多日不見,太妃娘娘身子可好?”

“一切都好。”

秦盈盈有點奇怪,不明白這位三公主為什麽對她是這種态度。

趙淑看出她的戒備,眼中劃過一絲失落。

“聽聞夏國使團內裏不和,十妹妹聯姻之事,由夏國的仁多大将軍一力促成,至于那位手握重權的梁國相,實際并不同意。”

趙淑望着秦盈盈,聲音很低,“這些話是淑兒從皇祖母處聽到的,煩請太妃娘娘給官家提個醒。”

秦盈盈禮貌地說:“多謝三公主提醒,你的話我會帶給官家。”

瞧着她禮貌卻疏離的模樣,趙淑失落地嘆息一聲:“秦母妃到底是怪我的。”

說完又福了一禮,轉身離開。

秦盈盈滿臉詫異,小聲問寶兒:“這位三公主難不成和我有什麽故事?”

寶兒也小聲地回道:“奴婢聽崔嬷嬷說過,三公主生母早逝,在娘娘身邊養過幾年。也是因為這個,官家才請太皇太後為她賜婚,下嫁韓相公家的郎君,韓嘉。”

原來是這樣……

可是,這個三公主的反應明顯不太對勁兒,不像埋怨自己對她不親近,反倒像心懷愧疚似的。莫非有什麽隐情?

這想法只在秦盈盈腦子裏打了個轉,沒去深思,此時她一心想着把趙淑的話告訴趙軒。

倘若能從梁逋身上下手,和親的事沒準兒還真能攪黃了。

這樣想着,她便急匆匆往勤政殿趕。

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這件事既然太皇太後知道,沒道理趙軒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卻沒采取行動,只能說明一點——以趙軒的身份,不方便和梁逋私下接觸,更不能和他達成任何交易。

那梁逋絕不是好相與的。

秦盈盈腦海裏閃過無數想法,最後咬了咬牙,轉身回了聖端宮。

在寶兒驚奇的目光中,她換上一身民婦的衣裳,叫來高世則與崔嬷嬷。

她對高世則說:“我要出宮辦事,十有八.九會辦砸,百分之百會被太皇太後責備,要不要跟着你自己選。當然,我希望你跟。”

高世則沒說話,只是換下侍衛服,抱着劍在宮門口等她。

秦盈盈又對崔嬷嬷說:“我要出宮約見外男,有些規矩我不懂,勞你提點。旁的就不說了,你要願意就跟着,不願意也別想阻止我。”

崔嬷嬷猜到她是為了趙敏的事,果斷道:“這是老奴該做的。”

就這樣,四人輕裝簡行,從西華門出了宮。

外邦使館在皇城西北,離着金水河不遠。

秦盈盈到的時候,梁逋正坐在二樓喝茶。

“梁國相好雅興。”秦盈盈自顧自坐在他對面,寶兒三人站在她身後,一字排開。

梁逋瞅了她一眼,沒有任何驚訝之色,反倒像個老朋友那樣指了指窗外,從容道:“你看這裏景致多好,金水河畔,樓宇林立,夷門江柳,汴京繁華。”

秦盈盈毫不謙虛地說:“我大昭國都自然是好的。”

梁逋勾了勾唇,道:“秦太妃可去過我大夏?可知大夏國都是何等模樣?”

不用秦盈盈回答,他自己就顯擺起來,“黃河滔滔,長草平川,黃沙綠舟,塞上江南,不比中原差上半分。”

秦盈盈挑眉,“既然這麽好,你們就好好待着呗,為何成天想着入主中原?”

梁逋端起茶盞,勾唇一笑,“娘娘這是在以大昭太妃的身份和外臣說話嗎?”

“不,今天我來找梁國相,只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

梁逋緩緩重複着她的話:“一個母親……”

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還請梁國相給個準話。”秦盈盈懶得再跟他廢話,“我能來找你,就是料定了你的立場。你也不希望促成昭夏聯姻,不是嗎?不如合作一下。”

梁逋倒了盞茶,推到秦盈盈面前,“我為什麽要跟你合作?”

秦盈盈哼笑:“你還有別的選擇嗎?在街上搞事沒搞成,在大殿挑釁又失敗了,如果真讓仁多将軍促成和親,你還有什麽臉回夏國去見你們的梁太後?”

梁逋面色發窘,“還不是因為你,還有你身後那個臭丫頭!”

“別辦不成事就怪女人,只能說明你無能。”秦盈盈冷笑,“還有,我家丫頭香着呢!”

寶兒趁機做了個鬼臉。

梁逋一噎,臉色青青白白,非常好看。

方才那些話,是來的路上高世則對秦盈盈說的。

梁逋這次原本不在使臣名錄上,之所以秘密來夏,就是為了促成夏昭之戰。倘若無功而返,不僅會被主和派打壓,就連梁太後都會追究他私自入昭的罪責。

也就是說,如果昭夏順利聯姻,他就完了。

秦盈盈微微一笑,“幾日後兩國就會正式商議和親之事,希望梁國相早做決斷。”

梁逋道:“就算我可以拖上一時,你能保證你們的太皇太後和中宮太後願意毀約?”

“這就是我的事了。”秦盈盈站起身,簡直一刻都不想多待,“就這麽說定了,屆時大殿議親,還請梁國相努把力。”

梁逋變臉,“我還沒答應呢!”

“要努力哦!”秦盈盈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對了,剛剛你說錯了,汴京的‘夷門’不是這個門,梁國相回去還是多讀點書吧!”

說完便背着手,晃晃悠悠下了樓。

梁逋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勾起一個奇怪的笑,“越來越有意思了……”

“我剛才帥不帥?就說帥不帥?”

馬車上,秦盈盈興奮地扭來扭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渣渣。

崔嬷嬷嫌棄地坐遠了些,就不能對這個鄉野丫頭抱什麽希望!

寶兒則是嘿嘿傻笑,無條件贊美秦盈盈,

高世則抱着劍,閑适地倚在車門上,看着高遠的青天,嘴角含笑。

回到宮中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為了不讓趙軒發現她私自出宮,秦盈盈正門都沒敢走,打算翻牆進去。

然而,腦袋剛伸過牆頭,就看到趙軒正背着手站在葡萄架下,一張臉黑得呀,擱到硯臺裏磨一磨就能寫字了。

秦盈盈立即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好巧呀!”

趙軒哼道:“你真是這麽想的?”

當然不是!

秦盈盈苦着臉,出宮見別的男人被兒子抓包什麽的,簡直酸爽。

“那個,你聽我解釋哈,我就是太悶了,想出去轉轉,其實什麽事也沒幹,什麽人也沒遇到。”秦盈盈眨眨眼,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趙軒嗤笑:“我問你見什麽人、做什麽事了嗎?”

嘎?

知道什麽叫做賊心虛嗎?

知道什麽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看看秦盈盈現在的樣子就知道了。

心一虛,差點從牆頭上摔下去。

趙軒臉色一變,“下去。”

“哦。”秦盈盈鼓起臉,努力翻牆。

趙軒心裏越擔心,嘴上卻嚴厲:“我讓你下去。”

“我這不正要下去嘛!”秦盈盈委屈。

趙軒:……

他是怕她摔下來,所以想讓她退回去,而不是翻牆。

“笨死了。”嘴上說着嫌棄的話,身體卻無比誠實地攀到牆上,把秦盈盈抱了下來,動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

秦盈盈攀着他的手臂,滿眼都是小星星,“我兒子真帥!”

趙軒被她燦爛的笑容晃花了眼,語氣不由變軟:“你不必如此,和親之事并非死局,大不了就是一戰。”

“能不打仗就別打呗!”戰争都是殘酷的,可不像說起來那麽蕩氣回腸。

秦盈盈碰了碰趙軒的手臂,弱弱地問:“我擅自去找梁逋,是不是壞了你的事?”

趙軒很快道:“沒有,我只是……”只是怕你受委屈。

秦盈盈眨眨眼,“只是什麽?”

“沒什麽。”

“說嘛!”

“餓了,傳膳吧。”

“好嘞!”

滿懷慈母心的秦盈盈立馬忘掉了剛才的問題。

***

趙軒不得不承認,梁逋确實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只是,縱使他願意站出來攪局,倘若太皇太後和向太後不松口,這件事還是辦不成。

太皇太後那邊就不用想了,唯一有希望站在他們這邊的只有向太後。

可是,怎麽說服向太後呢?

秦盈盈發起了愁。

只能說是幸運吧,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麽巧。

向太後宮裏養着十幾只貓,她最喜歡那只虎斑色的,還取了個可愛的昵稱——小虎頭。

小虎頭平時由一個名叫呂田的小太監照顧,這個小太監和聖端宮還有一段拐着彎的淵源。

當初趙軒暗地裏出宮辦事,剛好撞見出宮告狀的向太後。向太後跟前的呂公公機智地替趙軒遮掩了過去,趙軒還了他一個人情——把他的侄子呂田調到了隆佑宮。

當初秦盈盈在早朝時見到呂田,還因為人家長得好看羨慕了很久。

呂田雖然長得白白軟軟,看着像個細致人,實際性子大大咧咧,總是丢三落四,一天被呂公公揪着耳朵教訓八百回。

這次也是因為他的疏忽,才讓那只虎斑貓吞下去一塊銀錠子。

人吞了金都有可能死,更別說貓了。

虎斑貓疼得嗷嗷直叫,向太後的心揪了起來,急吼吼地讓人去找獸醫。

然而,整條牛行街上所有做動物生意的都請來了,沒一個敢為向太後的貓看診。

向太後又急又氣,火氣難免撒到了呂田身上,非要叫人把他捆起來打死,就連呂公公求情都不管用。

一時間,隆佑宮又是人喊又是貓叫,事情鬧得太大,這才讓秦盈盈知道了。

秦盈盈立即想到一個人——張小娘子,就是先前幫她驗藥渣的那位女大夫。

寶兒說過,張小娘子師從一位從胡地來的游醫,學的正是瘍醫。所謂“瘍醫”,說白了就是主攻外科手術的大夫。

秦盈盈立即讓寶兒和高世則去接張小娘子入宮,自己則是去了隆佑宮看情況。

她到的時候向太後正抱着她的貓哭。

小太監呂田被押在長條凳上噼哩啪啦地打板子,屁股都打開花了,鮮紅的血滲到褲子上,慘極了。

秦盈盈一看就心疼了,連忙把人救下。

向太後瞧見她,氣不打一處來,“你來幹什麽?我宮裏的事何時輪到你管了?”

“我來是為了救它。”秦盈盈指了指她懷裏的小虎頭。

向太後急切地問:“你真能救它?”

“不敢保證萬無一失,只能盡力而為。”秦盈盈耿直道,“但是,如果你連試試都不肯的話,那它一定會死。”

“不許說那個字!”向太後的眼淚一下子飙了出來。

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秦盈盈怎麽能錯過?

她拿出道具小手帕,開始演戲,“太後娘娘有所不知,從前我也養過一只小貓咪,也是這樣的虎斑色。從拳頭大,一點點養起來,當親兒子似的對待……”

秦盈盈從小貓咪怎麽吃食怎麽撲蝴蝶,一直說到怎麽掉進水溝,怎麽沒救起來,自己怎麽想它,半真半假,邊說邊哭,鼻涕都給哭出來了。

看着她慘兮兮的樣子,向太後反倒不哭了,扭頭問向姑姑:“本宮方才也像她這麽丢人嗎?”

向姑姑忍着笑,低聲道:“娘娘體面着呢!”

向太後哼了哼,就說嘛!

向姑姑又道:“娘娘若是把眼淚擦擦,再好好聽太妃娘娘說說救虎頭的法子,就更體面了。”

向太後忙拿帕子擦了擦臉。

恰好,張小娘子到了。

秦盈盈立即收了聲,颠颠地跑過去把張小娘子攔在門外,“有句話得提前跟你說,裏面那位比我官大,而且不像我這麽好說話,娘子若反悔了,我這就讓寶兒把你送回去。”

張小娘子笑笑,“多謝太妃娘娘好意,具體情形顧姑姑已經在路上同妾說了。妾是醫者,救人一命是救,救貓一命也是救,斷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秦盈盈目光一閃,鄭重道:“張大夫高義。你只管放手去做,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保你性命無虞。”

“妾深謝娘娘。”張小娘子深施一禮。

秦盈盈扶起她,親自挽着她的手來到向太後跟前。

向太後原本滿心希冀,一看來的是位女大夫,還這般年輕,立即不樂意了。

秦盈盈努力和她講道理,說張小娘子雖然年輕,卻已經行醫十餘年,最重要的是,這些年她給許多流浪貓、流浪狗做過手術,很有經驗,不然秦盈盈也不敢找她。

然而,向太後就是不信。

正僵持,向姑姑站出來,說:“奴婢信太妃娘娘。就像太妃娘娘說的,若不立即動刀虎頭就真保不住了,還請娘娘早些決斷。”

向姑姑明面上是向太後的貼身女官,實際倆人自小相伴,情同姐妹,她說的話比誰都好使。

終于,向太後決定試試。

只是,試之前還要放下狠話:“若虎頭沒了,你也別想活。”

張小娘子臉色一白。

秦盈盈立即道:“那不行。你要是這個态度,我現在就帶着人走。”

向姑姑連忙打圓場。

秦盈盈寸步不讓,“你得用貓發誓,無論虎頭能不能活下來,都不許傷張小娘子一根汗毛。”

向太後梗着脖子不肯答應。

向姑姑道:“太妃娘娘若信奴婢,奴婢便替我家主子答應下來。”

秦盈盈點點頭,又道:“也不許私下報複。”

向姑姑點頭。

“更不許阻撓她繼續行醫。”

向姑姑再點頭。

“還不能使手段把她趕出京城。”

“秦三娘!你夠了!”向太後發飙了。

秦盈盈吐吐舌頭,見好就收。

張小娘子很快準備好手術用具,清理出一間淨室,把小虎頭抱了進去。

或許是善良的人身上自帶氣場吧,向來不喜歡接近陌生人的小虎頭,在張小娘子懷裏異常乖巧。

向太後捏着帕子抹抹眼淚,終于放心了些。

等待的時間顯得無比漫長。

向姑姑是個周全人,點心、茶水、現場氣氛、主子們的情緒無一不照顧得妥妥帖帖。

秦盈盈想着,向太後是個有福氣的,有這樣一個貼心人伴在身邊。

還有一個萌萌噠小太監……

外院,呂田被人攙着,遠遠地給秦盈盈磕了個頭。

瞧着他凄凄慘慘仿佛下一刻就會挂掉的樣子,秦盈盈真心疼呀,連忙請高世則跟去瞅瞅。

“你不是帶着禦賜的傷藥嗎?給他抹點兒,可別摳門兒。”

高世則無語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跟了出去。

向太後瞧着她這殷勤樣子,酸溜溜道:“既然你這麽瞧得上呂田,幹脆把人帶去聖端宮得了。”

秦盈盈眼睛一亮,“你說真的?”馬上就能擁有萌萌噠小太監了嗎?

“當然是假的!”向太後眼睛一瞪,“當着本宮的面就敢橇我宮裏的人,秦氏你還有沒有點規矩?”

秦盈盈撇撇嘴,“不給就不給呗,瞪啥眼?”

“你——”真要被她氣死了!向太後直拍胸口。

秦盈盈笑嘻嘻湊過去幫她拍,被向太後嫌棄地推開。

瞧着兩個主子逗趣,宮人們掩着嘴偷笑。

一個時辰後,張小娘子成功取出了小虎頭肚子裏的銀錠子,并觀察了一段時間,确認小家夥精神不錯,也沒發燒,沒什麽意外的話很快就能恢複。

向太後高興極了,非常大方地賞了張小娘子許多東西,連帶着對秦盈盈态度也好了不少。

衆人散去之後,殿內只剩下秦盈盈和向太後。

秦盈盈第一次鄭重其事地對向太後行禮:“今日看到娘娘對虎頭的關切之情,便覺得娘娘是個最心軟不過的人……”

“本宮知道你要說什麽。”向太後攔下她的話,“本宮也心疼敏慧,不忍看她遠嫁他國。然而此事關乎朝政,又是太皇太後定的,本宮能說上什麽話?”

“娘娘自然能說。”秦盈盈眼圈泛紅,“我大昭立國兩百年,從未有過公主和親的先例,只要娘娘不在寶冊上蓋印,誰敢送敏兒出宮?”

向太後瞧着搖籃裏的小虎斑,不吭聲。

秦盈盈向前兩步,扶住她的膝頭,“敏兒向來仰慕娘娘,娘娘心裏也是疼她的呀,您真忍心——”

“別說了!”向太後揮開她的手,“你且回去,讓本宮好好想想。”

“娘娘……”

“回去!”

秦盈盈嘆了口氣,福禮退下。

向太後撐着額頭,一臉糾結。

看着秦盈盈這般模樣,她不由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女兒,倘若易地而處,她定然比秦盈盈還要心焦。

趙敏在她身邊待了六七年,她也是喜歡的。可是,若因為此事得罪了太皇太後,向家怎麽辦?趙軒怎麽辦?太皇太後會不會一怒之下,取而代之?

她茫然地擡起右手,怔怔地看着:“先帝彌留之跡曾緊緊抓着這只手,對我說,讓我護着太子,護着趙家的江山……我答應先帝了呀,我答應他了!”

向姑姑紅着眼圈,握住她的手,輕輕拍撫,“娘娘不急,慢慢想,總有法子的。”

向太後疲憊地閉上眼,“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

三月十五大朝會,氣氛迷之詭異。

趙軒寒着臉,向太後面無表情,秦盈盈一臉緊張。潘意背着大弓站在向太後身邊,想殺人。

高氏一派倒是得意洋洋。

夏使進殿,梁逋第一時間尋找秦盈盈的身影。

瞧見他臉上莫名其妙的笑,秦盈盈皺了皺眉。

為着這事趙軒已經鬧了好幾天別扭了。

秦盈盈悄悄戳戳趙軒的背,小心翼翼讨好。

趙軒冷着臉,眼神都沒給她一個。

秦盈盈誇張地嘆了口氣,當娘的容易嗎,既要操心女兒的婚事,又要安撫兒子的小情緒,唉!

仁多保齊上前,揚聲道:“外臣特此獻上國禮,為我大夏國君求娶大昭十公主,請大昭陛下應允。”

趙軒語氣淡淡:“十公主尚未及笄,不宜許婚。況且夏國路途遙遠,風土民情異于中原,朕的母妃不舍幼女遠嫁。”

仁多保齊道:“路途雖遠,有寶馬相送,風土雖異,卻國富民強。待公主入夏,我大夏太後必會愛其如親女,還請太妃娘娘放心。”

秦盈盈長長地嘆了口氣,“要和親的不是你女兒,你倒說得輕巧。”

仁多保齊表情一僵,強笑道:“外臣之女蒲柳之姿,遠不如貴國十公主金枝玉葉。若臣女真能為夏昭之誼加磚添瓦,臣絕不推辭。”

“那倒好,把你的女兒送過來好了。”秦盈盈天真道,“聽聞仁多家族在夏國舉足輕重,您的女兒嫁到大昭,也算兩國聯姻了。”

不等仁多保齊說話,她便掏出小手帕,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淚,嘤嘤地哭了起來:“可憐我那金枝玉葉的小女兒,明明早有心上人,怎麽還能被逼着遠嫁他國?”

這話說得極不體面,朝中衆臣紛紛變了臉。

若放在從前,向太後必會出聲呵斥,然而此時,她只緊緊攥着手中的帕子,一言不發。

這帕子是方才進殿之前,太皇太後身邊的高公公塞給她的,鵝黃綢面,繡着貓兒戲蝶的花樣。針法雖稚嫩,卻是地道的蘇繡。

向太後一眼就認出來,這帕子是她已逝的嫡長女,燕國公主所繡。

高公公說,燕國公主的死另有隐情,只要向太後按照太皇太後說的做,事成之後自會告訴她真相。

向太後藏在袖中的手隐隐發顫。

眼下,秦盈盈為了趙敏豁出了臉面,不僅夏國大使吃了一驚,就連大昭百官都無法再忍,紛紛站出來指責。

有人丢下狠話:“公主的婚事已經由太皇太後和太後娘娘說定了,臣以為此事不必再議。”

趙軒冷冷地盯着說話之人,“朕的胞妹,我大昭的公主,朕不允婚,誰敢硬來?”

衆臣啞口無言。

氣氛一時膠着。

秦盈盈看向梁逋,“梁國相,你就沒什麽想說的嗎?”

梁逋這才動了動,做出一副很熟的樣子,“剛要說呢,太妃娘娘就問起來了——外臣出門前陛下曾頒下密令,說婚姻大事講究兩相情願,若貴國公主執意不嫁,不必強求。”

秦盈盈直皺眉,這個死狐貍,随随便便一開口就把皮球踢給了大昭!

如果親事不成,論起來就是大昭看不起夏國皇帝,連個公主都不願嫁,正好給了他開戰的理由。

……想罵死他!

朝堂上又是一番争論,自始至終都是主和派占據上風。按照大臣們的意思,不過是嫁個公主,就能換來幾十年的和平,為何要推三阻四?

高氏一派揚聲道:“太皇太後不在,太後娘娘主理後宮。如今便請娘娘說句話,十公主是嫁還是不嫁?”

終于到了這個地步。

所有的目光都彙聚到向太後身上。

秦盈盈緊張地扯着帕子,趙軒握着龍椅的手指隐隐發白。

倘若向太後說上一句,那便嫁吧,就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殿中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等着向太後決斷。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向太後終于開口:“諸位有所不知,早在上月,侍衛遴選之時,本宮便做主,将十公主許配給了潘家兒郎。”

她說得很慢,幾個字就要停頓一下,說到最後仿佛耗盡了力氣。

滿朝嘩然。

尤其是高氏一派,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向太後不是自己人嗎?

為何會臨陣倒戈?

秦盈盈捂着臉,熱淚奪眶而出。

趙軒拍拍她的肩,喉頭發澀。

潘意跪在向太後面前,亦是忍不住哽咽。

向太後仰着臉,看着外面的湛湛青天,長長地舒了口氣。

先帝,有朝一日臣妾到地下去見你,你再告訴臣妾這樣做是對是錯吧!

塵埃落定。

大昭維持了公主不和親的傳統,梁逋借口夏國受到了輕視,義正辭嚴地放下狠話。

太皇太後氣得舊疾複發,突然暈倒在榻上。

樞密院積極調兵,唯恐夏國發難。

各國使臣陸續離開汴京,帶着一肚子八卦。

梁逋走之前,特意見了秦盈盈一面。

他的視線盯在秦盈盈臉上,就像惡心的毒蛇,“太妃娘娘年紀輕輕,風姿綽約,甘心如此虛耗半生?不如跟我回夏國,我給你建一座大宮殿,黃金鋪地,寶石嵌頂,讓你享盡世間榮華。”

秦盈盈都給氣笑了。得是多麽寡廉鮮恥的人,才能在別人家的地盤上說出這樣的話?

“還是說,你想等着大夏的鐵蹄踏入中原,我親手将你扛到馬上?”

話音未落,秦盈盈就一個過肩摔,将他掼倒在地,“去你娘的淡!我現在就打死你,看你還有沒有命馬踏中原!”

寶兒毫不猶豫揮起拳頭,幫着秦盈盈一起打。

秦盈盈沒有父母,小時候沒少受欺負,後來特意去練了散打。即使她的身體狀況不适合做激烈運動,她還是堅持了下來,在身體可承受的範圍內最大限度地做到更好。

就是為了像今天這樣,遇到惡心的人就痛痛快快揍一頓。

寶兒更是力大無窮,一拳下去就把梁逋打蒙了。

梁逋身上是有功夫的,卻被她們死死壓在地上無法還手。

高世則抱着劍,看向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秦盈盈出夠了氣,甩甩頭,非常帥氣地走開了。

走到沒人的地方才忍不住跳腳,“怎麽辦怎麽辦,我把那個人渣給打了,這下真要打仗了吧?”

高世則平靜道:“打得好。就算娘娘不打,臣也會打。或者官家親自打,如果要讓官家出手……”

梁逋就真是個死人了。

“千萬不能讓官家知道!”秦盈盈連忙說。

不然就完了!

趙軒到底是知道了。

明明很清楚秦盈盈不是他的生母,可他還是抑制不住心底的怒氣,想殺人的那種。

他騎着馬連追了十幾裏,在浩浩蕩蕩的夏國使團中精準地找到梁逋,毫不猶豫地挽弓搭箭,嗡的一聲,利箭直朝梁逋的面門而去。

梁逋察覺到危險,閃身一躲,羽箭沒射中腦袋,卻直直插進胸口。

梁逋當場摔到馬下,脖子一歪暈了過去。

夏國使團頓時亂成一鍋粥。

梁逋的親信瘋了似的尋找刺客,趙軒高高地坐在馬上,不閃不避,一身明黃铠甲,猶如戰神降臨。

禿頭小将跳着腳怒吼:“昭國皇帝,你敢殺我大夏國相!”

“殺了又如何?”趙軒的臉冷若冰霜。

潘意連忙補救:“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條命,我方才只是想讓你還回來,沒想到射偏了。看他這樣也死不了,這一箭就算抵你那條命了。”

“你放屁!那箭明明是你們皇帝射的!”禿頭大聲叫嚣。

潘意面不改色,“你看錯了,是我射的——仁多大人,你說是不是?”

仁多保齊臉色極其難看,然而還是恨恨地道:“此事就此作罷,好自為之!”

禿頭小将登時跳腳。

仁多保齊沉聲道:“救人要緊,你真要看着他死在昭國嗎?”

禿頭小将屈辱地含着淚,“回到大夏,我必會懇求長姐,讓她出兵踏平中原!”

趙軒淡淡道:“朕等着。”

趙軒回到宮裏的時候,秦盈盈正在門口等着他。

看到趙軒下馬,秦盈盈忙迎了上去,“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怎麽這麽沖動,人都不帶兩個就跑去打架……”

“我沒事。”趙軒隔着衣服握住她的手腕,掃了眼不遠處的城防兵,“回去再說。”

秦盈盈忙點點頭,轉身上了馬車。

原本有一肚子的疑問和擔憂,回到宮裏反倒沒話說了。

兩個人坐在榻上,中間隔着一個四腳小方案,各自沉默着。

秦盈盈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然而還是會自責。自己沒做錯,卻不代表不會給別人惹來麻煩。

小時候,叔叔阿姨帶着他們的孩子去爺爺奶奶家,兩個壯壯實實的男孩子一起欺負秦盈盈,秦盈盈氣不過,把他們打了一頓。

但也只有那一次。

在此之後,無論他們再如何嘲笑她、辱罵她,她都沒動過手。因為,那一次她看到了叔叔阿姨有多生氣,爺爺奶奶有多為難。

此時的情形和當年多麽相似。

趙軒沉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對不起。”

“抱歉。”

兩個人同時開口,然後又同時詫異地看向對方。

秦盈盈抓住趙軒的手,自責道:“你別生氣,我以後不會這麽沖動了,再遇到這樣的事一定和你商量,好不好?”

趙軒愣了一瞬,遲疑地蜷起手指,反握住她的,然後又很快堅定下來,用力握了握。

“不是你的錯。”

“你沒做錯任何事。”

他接連說了兩句,聲音微啞:“是我無能,讓你四處奔波,讓你受到那般侮辱,我甚至、甚至還在瞻前顧後,沒勇氣立刻帶兵殺過去!”

秦盈盈眼睛微微瞠大,她沒想到趙軒是在心疼她!

看他,眼睛都紅了,聲音都啞了,可見有多在乎她。

雖然不應該,秦盈盈還是忍不住有點開心。

“那不叫勇氣,叫莽撞。”秦盈盈認真地說,“我不希望你那樣做,你所擔負的是整個國家的責任,不需要,也不應該逞匹夫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