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3.9(一更)

這些小孩都很乖, 甚至有些誠惶誠恐。

秦盈盈不給他們設規矩, 讓他們可以随心所欲地玩, 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溫王妃總是微笑着,耐心地照顧每一個人。

盡管如此,小孩子們還是不敢多說一句話, 總是戰戰兢兢地待在自己的位置。

教他們讀書的時候, 他們會瞪大眼睛拼命學, 不是因為喜歡,也根本不懂“知識改變命運”的道理,他們只是一心認定,只有把讓他們做的事情做好才不會被趕走。

趙敏主動留下來幫忙。

她很能幹, 不像京中某些貴女一樣嬌柔矜持。為了做事方便, 她幹脆換上一身男裝,那副指揮若定的模樣不像養尊處優的公主, 倒像個精明強幹的皇子。

小十一努力想了一下, 也做出了一份貢獻。

他把自己的筆墨紙硯都帶過來, 送給小孩子們。他的那些伴讀受到他的影響, 也把自己的東西捐了出來。

趙軒沒有兒子, 小十一如今的待遇幾乎相當于太子,他的伴讀都是出自京中世家。

家裏聽說西山幼兒園是秦盈盈辦的,紛紛捐錢捐物。不管是真心做好事還是為了讨好皇家,反正秦盈盈照單全收,并且毫不吝啬地送上誇獎。

這樣一來, 西山幼兒園倒是不缺錢了。

秦盈盈寫信把這件事告訴了趙軒,重點表揚趙敏和小十一,寫了足足十幾頁。

這還是第一次秦盈盈寫這麽長的信,說的都是別人的事。趙軒只回了三個字:“知道了。”

秦盈盈氣到了,再寫信的時候也寫了三個字:“沒話說。”

趙軒收到信的時候,正站在一處被水淹過的田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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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官們商量着,水退後田地會板結,不再适合栽種冬麥,而且再有河水泛濫,恐怕還會被淹。

趙軒把信收起來,淡淡地說:“種桑樹。”

秦盈盈無意中提過,桑樹好,葉子能養蠶,果子能鮮食,能做果幹,還能釀酒。而且桑樹好種,旱些澇些都沒關系。

這句話給了趙軒靈感,種樹确實有一個極大的好處——樹根能穩固土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黃沙大量混入河道。将沿河流域種上桑樹,再築上堤壩,深挖河床,至少十年之內不會再有大的水患。

屬官們一聽,紛紛附和。

突然覺得官家一下子變厲害了,或者說,他終于不再掩飾自己的鋒芒了。

至于當地的流民,趙軒用的也是秦盈盈的方法,将其分為三波,或從軍從役,或暫居莊園做短工,剩下的老弱婦孺則由當地善堂供養。

他比秦盈盈想得更深,做得更好一些,當地的商賈富戶們對皇帝也更為敬畏。

消息一放出去,不用流民去找活,便有許多富戶主動到官衙領人。

趙軒站在閣樓上,背着手看着他們。

衆人無不被天子的威儀所震攝,老遠就跪下來行禮。

至此,河西之地再也不記得太皇太後,反而對這位少年皇帝敬畏有加。

趙軒有意将秦盈盈的貢獻讓百姓知道,命人宣揚的時候,只說是宮裏的秦娘娘,沒有特意點明是位太妃,所以百姓們都以為想出這麽好的主意的人是官家的妃子。

河西富戶甚至湊了許多錢,給秦盈盈修了一座“娘娘廟”,每日香火供奉不斷。

這些消息源源不斷地傳進天清寺。

太皇太後幾乎麻木了,只是仍舊不甘心,“跟二郎說,讓高家也設出粥棚,不管男女老幼,來了就有飯吃,沒那些從軍從役做短工的規矩。”

高嬷嬷躬身應下,即刻叫人去傳信。

太皇太後喝了口藥,又道:“聽說,近來端慧那丫頭挺能折騰?”

高嬷嬷應道:“京中災民聚集,四公主領着府中護衛維持治安,又将自己的莊子騰出來給那些無家可歸的流民落腳,每日發放飯食,生病的還給免費看病……”

她頓了一下,委婉地說:“其餘公主見她如此,也跟着捐了些錢糧,不算落後,但遠遠不如四公主出挑。”

太皇太後皺了皺眉,“這妮子,到底想做什麽?”

高嬷嬷低着頭,沒搭腔。

太皇太後想到什麽,突然問:“景兒最近可安分?”

高嬷嬷道:“榮王殿下依着娘娘的吩咐,這些天一直在城防營做事,營中上下無不敬服。”

太皇太後哼笑,“他能老老實實待着就行,敬服不敬服的我也不指望。”

高嬷嬷笑笑,溫聲提醒:“娘娘,剩下的藥一口喝了吧,涼了就不好了。”

太皇太後眉頭皺得死緊,“一天三頓地喝,也沒見好。”

雖不情願,還是一口喝光了。

她得盡快好起來,朝堂上還需要她,高家還需要她。

此時,秦盈盈正在西山寺和溫王妃以及趙敏商量着找個教書先生。

趙敏說:“徐翰林怎麽樣?徐翰林是狀元出身,學富五車,為人又耿直,不僅能教導孩童讀書,還能教他們做人。”

秦盈盈失笑:“你不覺得大材小用了嗎?若真把徐翰林弄到這裏,別說他會不會同意,你皇兄先得把我吃了。”

趙敏撇撇嘴,小聲道:“皇兄才舍不得吃你,吃也是吃我。”

秦盈盈笑笑,低頭去看手中的名單。

這是她托章太傅從流民中統計出來的,都是讀過書的,有的還考取了功名。倘若讓他們到西山寺教書,不僅能有個安身之地,還有閑暇繼續精進學問。

只有一點不方便,這裏本是溫王妃的清修之地,如今趙敏又在,招個外男進來怎麽都不方便。

溫王妃也在猶豫。

其實她根本不是自願在西山寺苦修,而是被太皇太後和榮王逼的。她原本很喜歡熱鬧,也喜歡小孩子,這幾天和孩子們在一起,比前面幾年過得都有勁頭。

她想繼續教孩子們,做個真正的女先生,但是又不好意思開口。

正猶豫,便聽秦盈盈嘆道:“如果有女子願意出來工作就好了。”

可是,讀過書的女子多為貴女,要麽準備嫁人,要麽已經嫁了人,婆家娘家肯定都不願意放出來。

“我願意。”溫王妃終于鼓起勇氣。

“啊?”秦盈盈一時沒反應過來。

“讓我試試吧,可能不如那些有功名的讀書人教得好,就先試試,行不行?”溫王妃殷切地說。

秦盈盈難掩驚喜,她怎麽沒想到,溫王妃不就是現成的“既讀過書,又願意出來工作”的女子嗎!

溫王妃剛才的話絕對是謙虛,她出自書香門弟,家族中開設的書院曾盛極一時,母親亦是大儒之後,她的學問不比某些有功名的男人差。

“你真願意?會很辛苦,也會有人說閑話,甚至可能有人明裏暗裏地阻撓。”秦盈盈再三确認。

溫王妃鄭重道:“我寧可辛苦些,也不願意如從前般麻木地混日子。至少閑話……”她自嘲一笑,“這些年聽得還少嗎?早就傷不到我了。”

秦盈盈見她态度堅決,只得說:“那你先試試,一旦覺得身體吃不消,就立即安排別人。”

溫王妃很高興,一口答應下來。

趙敏趁機道:“你幫我跟母後說說,讓我留下來幫着嬸嬸,這可比整日在宮裏無所事事好多了。”

秦盈盈嘆了口氣,“行,你留下吧,我得回宮‘無所事事’去了。如果讓你皇兄知道我天天跑出來‘有所事事’,又得給我使性子。”

趙敏調侃,“皇兄真是拿你當寶貝。”

秦盈盈戳戳她腦門,“我也拿你們當寶貝。”

趙敏啧了聲,寶貝和寶貝也是不一樣的。

秦盈盈獨自下山,不緊不慢地在竹林中穿梭。

如今已近中秋,竹葉不再像盛夏般翠綠,粗壯的竹竿也顯出滄桑之色,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有人走在竹林中,發出輕微的響動。

秦盈盈不經意一回頭,便瞧見一匹馬、一個人,正緩緩走近。

他穿着黑色勁裝,風塵仆仆,望過來的時候眼中含着淡淡的笑,還有某種無法言說的情緒。

是她想念了好些天的人。

與趙軒的含蓄隐忍不同,秦盈盈毫不掩飾自己的驚喜,“你回來了!”

正要朝着趙軒跑過去,就聽到另一邊傳來一個溫潤的男聲:“臣參見陛下,參見太妃娘娘。”

秦盈盈一怔,這個聲音……

她猛地回過頭,驚訝地看到梁醫生,不,梁大将軍正站在緩坡上,執手行禮。

距離這麽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五官,更覺得和梁醫生像。不,就連微笑的樣子都一模一樣,像是同一個人。

秦盈盈下意識地挪動腳步,想要走過去。

就在這時,趙軒身邊的馬打了個響鼻。

秦盈盈頓住,看向趙軒。

趙軒說:“馬車在山腳等着,回宮吧。”

秦盈盈看看趙軒,又看看梁大将軍,略糾結。

梁淮沉穩地說:“陛下一路奔波,想必辛苦,不若先在寺中休息片刻。”

“不必了。”趙軒的語氣略冷淡。

秦盈盈卻把梁淮的話聽進了心裏。

是的,原本趙軒還要過幾日才回,如今突然出現在這裏,一定是甩開銮駕,日夜兼程。

他一定很累了……

都累瘦了,臉也不像從前那麽白了。

似乎又長高了些,像個成熟的男子漢了。

秦盈盈果斷走向趙軒,“走吧,回宮休息。”

“好。”趙軒垂眼看着她,勾起一絲淺笑。

兩個人相互扶持着走出竹林。

梁淮孤零零站在那裏,和萬千竹木一起成了背景板。

趙軒把秦盈盈扶上馬車,自己也鑽進了車廂。

秦盈盈從側窗看到梁淮,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錯過了什麽。

她有點後悔了,忍不住說:“你等我一下,我下去跟梁大将軍說句話。”

趙軒沒理她,曲指敲了敲車門,“走。”

車夫拉動缰繩,馬車辘辘前行,梁淮的身影越來越遠。

秦盈盈急了,“你說過,等你回來就讓我和梁大将軍見面!”

趙軒挑眉,“這不是見了嗎?”

秦盈盈被他這個無賴樣子驚到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你耍我?”

趙軒突然湊到她跟前,緊緊抱住她,“好想你。”

好想你……

每時每刻都在想。

所以才會拼了命地處理好政務,不眠不休地趕回來。

他的下巴壓在她肩窩,溫熱的呼吸灑在耳畔,秦盈盈可以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氣味,不是慣用的龍涎香,而是汗漬與泥土混和的味道。

這個有些輕微潔癖的家夥,竟然允許自己這般模樣。

她心軟了,也有點心疼,頓時把梁大将軍抛到腦後,拍拍趙軒的背,“乖啦,平安回來就好。”

趙軒就着抱住她的姿勢,拉着她一起躺到軟墊上。

秦盈盈想要起身,卻被他按住。

秦盈盈笑道:“你自己躺着就好,我又不困。我給你沏杯蜜水。”

“不喝。”

“那我給你揉揉腦袋。”

“不用。”

秦盈盈無奈,“怎麽出去了一趟,倒像個小孩了?”

趙軒拉起她的手,用自己的手比了比,挑挑眉,“誰是小孩子?”

他的手比秦盈盈的足足大了一圈,秦盈盈卻注意到了那雙手的變化,明顯比在宮裏時粗糙了,指根處也多了繭子。

她不由急了,“怎麽出去赈災,還用你這個皇帝幹活?”

趙軒阖上眼,幽幽道:“那種地方,哪裏還有皇帝?”

大災當前,生死關頭,餓殍遍野,宛如人間煉獄。那一刻,他恨不得自己不是皇帝。

秦盈盈無法想象他經歷了什麽,只是慶幸,一切都很順利,他平安回來了,也做好了他想做的事,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趙軒在車裏睡着了,非要枕在秦盈盈腿上,還要牽着手。秦盈盈就像縱容小十一一樣縱容着他。

她讓侍衛提前回去,吩咐內廚準備好飯食湯水,還有淋浴用的熱水。

等到趙軒回了宮,一切都已經擺在了面前,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趙軒泡在熱騰騰的浴桶中,渾身的血液湧動起來,眼底氤氲着難言的欲望。

他該有個皇後了。

秦盈盈叫人把福寧殿熏上香,被褥在太陽底下翻曬得宣軟暖和,又把裏裏外外灑掃了一遍,處處布置得舒适妥帖。

趙軒卻不肯回去睡,非要留在聖端宮。

他還找了個理由,“銮駕三日後才到,我是偷偷跑回來的,若是大搖大擺住進福寧殿,朝臣們如何想?百姓如何想?”

秦盈盈失笑,“哪裏有這麽嚴重,就說你提前回來了不就得了?”

趙軒一本正經道:“銮駕所到之處,百官相迎,子民跪拜,要讓世人知道他們跪的是個空車嗎?”

這個理由太強大,秦盈盈簡直無法拒絕。

于是,趙軒光明正大,同時又偷偷摸摸地住進了聖端宮。

他已經連續好幾天沒睡過一個整覺了,如今回到熟悉的地方,守着心愛的人,他的心才徹底安穩下來,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秦盈盈坐在腳踏上,輕輕地給他揉着頭,看着他眼底的烏青,心疼壞了,滿腦子都在想怎麽給他補補。

想着想着,就趴在床邊睡着了。

趙軒中途醒了,把她抱上床。

秦盈盈這些天來回奔波,同樣疲憊,這麽大的動靜也沒醒,反倒主動往趙軒懷裏鑽了鑽。

這種下意識的依賴,讓趙軒欣喜地揚起眉眼。

出宮的這些天,多少個生死關頭,多少個不眠之夜,他想到的就是她。

想到還要娶她做皇後,還要和她長相厮守,趙軒便有無盡的動力。

他輕撫着小娘子柔滑的側臉,又碰了碰纖長的睫毛,小巧的鼻頭,最後落在那雙微嘟的唇上。

他低下頭,輕輕地碰了碰。

不是真正意義的親吻,只是小小的溫存,算是在他克制不住的時候收取的一點小福利。

寶兒端着湯碗進殿,好巧不巧看到了,吓得手裏的漆盤沒端住,眼瞅着就要摔到地上。

崔嬷嬷伸手一撈,順便扶了她一把。

寶兒眼瞪得溜圓,驚恐地看着趙軒。

官家和娘娘……親、親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表白倒計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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