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1)
0.
他還清晰的記得，夜晚的風有些涼，穿過被特意打開的窗子輕輕拂在頸項，是溫柔和緩的。
明明與他浮躁沖動的性子相悖，但卻讓他覺得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惬意。
就像那個人一樣。
雷獅微微睜開眼，視線朦胧間翻了個身，摸索着伸開雙手，把身邊的人緊緊摟進懷裏。
卡米爾果然沒睡着，感受到他的動靜之後只頓了頓就轉過頭，輕聲道：“大哥？”
雷獅搖搖頭沒說話，只是把臉更深地埋進卡米爾的肩窩，鼻尖擦在細嫩的頸側不斷蹭動着，像是要糅融在一起。
發梢擦在皮膚上，帶起些微的癢意。卡米爾随之輕輕笑了起來，把手舉起來向後伸去，撫着雷獅的頭發：“怎麽了？”
在卡米爾面前他根本就無法遮掩心事，既是因為對方對他太過了解，也因為他面對卡米爾時會不由自主地松懈身心。雷獅輕輕眨了眨眼，低聲說：“忽然想到，自己以前是不是太混蛋了些。”
卡米爾撫摸他的動作一頓：“嗯？怎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念頭？”
雷獅把鼻尖更緊密地貼向卡米爾，讓自己被熟悉的氣息包圍：“以前的我……我是說，剛認識你的時候。那時年紀小，又驕縱任性，不懂別人的好，也不懂得回報別人。後來一起出來打拼，對你也只是一昧的要求和索取，很多時候态度都很強硬，脾氣也差……和你為我的付出根本就不對等。我經常想……”
卡米爾忽然道：“大哥，別說了。”
“……想着，如果換個人，你會不會過得更好。”雷獅沒管他的要求，慢慢地收緊了懷抱，邊低喃着邊輕吻他的頸側，“換一個溫柔體貼的人，時刻為你着想，對你關懷備至……你值得被最好地對待。”
卡米爾垂下眼簾，眸子裏閃過細細的水光。
“……可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甘願付出。”
他回過頭，與雷獅對視，目光澄明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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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值得我付出。別人的溫柔體貼我也消受不起。”
雷獅愣怔了片刻，忍不住輕輕微笑起來。
“你，還真是……”
他吻上卡米爾的嘴唇，彎着嘴角輕聲呢喃。
“真想再重活一次，陪你從小到大……以前好像都沒有好好看過你……”
如果可以，這次一定要不留遺憾，一定要一直好好呵護着你。
“所以，你一覺起來就發現旁邊躺了個嬰兒？”
格瑞擡起眼，目光從雷獅抱在身前的小包裹上掃過，聲線冷淡：“真是卡米爾？”
雷獅嘆了口氣，神情有些不耐，伸出的指尖落在懷中的小孩子臉上，卻是極輕柔的。
“大概是在比賽裏拿到的那個許願石——對，就是可以用積分購買的那個，當時覺得可以拿來玩玩，但後來一直放着沒管，前幾天收拾東西的時候擱床頭了，時隔太遠了，我們都沒注意——”雷獅啧了一聲，語氣不自覺地有些冷戾，“大賽裏把我們耍着玩就算了，賽後居然還搞這些幺蛾子。”
格瑞的重點顯然有點偏：“我沒記錯的話那東西相當貴。玩玩？您可真有閑心。”
雷獅不屑地哧笑一聲：“喜歡就買，順心就行。哪來的那麽多顧忌。”
格瑞淡淡道：“可是當時你的積分也有你的手下們的功勞。卡米爾是為之最拼死拼活的一個。”
雷獅忽然就說不出話來。眉頭緊了又緊，他煩躁地一扯額發，似是發問又似自問：“……我到底欠他多少？”
格瑞輕聲說道：“餘生夠還。”
這句話貌似讓雷獅稍安了心。懷裏的孩子不哭不鬧，和原來的卡米爾一樣安靜得過分，像是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雷獅注視着那小小的紅紅的臉，看着那安睡的模樣，心好像也安靜了下來。他垂下眼簾，目光變得柔和，又蓄了些許尖銳的哀愁，“……問題是我不知道他這種狀态會保持多久，真的會重來一個十八年？”
格瑞說：“如果真是這樣，你願不願意等他？”
雷獅輕輕笑了：“那我還能怎麽辦？餘生大概剛好夠還而已，我可舍不得再分一丢丢出去。”
格瑞點點頭，坐直了身子：“所以你來找我到底所為何事？”
雷獅把卡米爾向前抱了抱：“教我帶孩子啊。”
“……”
格瑞輕輕皺了皺眉，神情變得有些複雜：“為什麽你會覺得我……？”
雷獅：“我看金好像養得還不錯的樣子。”
“……那是他姐姐養的。”
“得了吧，你們的關系都公開多久了，還害羞遮掩個什麽勁。”
“……你。”
“哈。”
……
扛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家裏時雷獅清晰地聽到自己肚子發出了一陣綿長響亮的叫聲。他直接癱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只用一只手把卡米爾輕輕圈在懷裏。
“還以為這麽虛是因為累的，原來還是餓的。”他想。
已經是晚上了，他有些後悔因為一時負氣而拒絕格瑞和金留他一起吃晚飯的邀請。匆匆掃了眼冰箱，他潦草地做了幾個菜，随意塞了幾下，感覺飽了就一扔碗筷，繼續在沙發上攤着。
沒有卡米爾的陪伴，好像做什麽都索然無味。生活質量都下降了。
他想起今天格瑞教他沖奶粉和正确抱孩子的姿勢時自己手忙腳亂的樣子，和格瑞的從容不迫對比分明。人生好像第一次這麽磕磕絆絆，什麽都做不好。他幾次都煩躁地想要撒手，但一想到這是為卡米爾做的，好像忽然就沒那麽難以忍受了，對結果也不由自主地燃起帶着光彩的期待。
但失落感還是有的。對于他的舉動小嬰兒并沒有什麽反應，最多就是随着他的動作皺皺眉，或是舒展開。不像卡米爾，無論他做什麽，都會露出真心誠意的微笑，帶着喜悅的、純真的，還刻意地掩飾着羞澀的神情，時刻都能引起他的心動。他可以去吻卡米爾的嘴角，感受到熱切實在的溫度，卡米爾也會予他回應，他們可以緊擁着懷抱着依偎着，用最親密的姿态。
讓他心裏堵的不只這一件。今天金滿頭大汗地回到家裏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扯開嗓子清亮亮地喊了一聲“格瑞”，直到格瑞來到他面前，他才開始關注屋子裏的事；他就站在玄關，格瑞拿了毛巾幫他擦臉，一邊幫他整理一邊半訓斥着，他就揚着眉眼笑，賴在格瑞身上撒嬌，肆意享受這份獨有的縱容，看得雷獅心裏不斷冷哼，心想卡米爾從來就不用他操心，打小就會自己收拾得整整潔潔的。
吐槽完他自己又有些不太舒服。其實他也很想看看卡米爾任性的樣子，少年人該有的神采飛揚他就從來沒在卡米爾身上看見過，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偶爾亮起的光芒，也都是為他而已。他都不知道卡米爾當初是抱着怎樣的心态，完全活成他的一部分，一點餘地都不打算留給自己。
他也知道知道自己現在是怎樣一副羨慕到嫉妒的、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模樣。明明曾經，他和卡米爾才是最讓人豔羨的存在。
所以在拿到格瑞列下的某育兒必備清單後他抱着小卡米爾就走，一點都不想再看那倆膩歪到死的情景。
但東西着實有點多，他差點得把小卡米爾挂脖子上才拎得動。他先扒拉出了尿布給小卡米爾換上，洗完澡後抱着小卡米爾躺上床，決定今天就先湊合着這麽過了，明天再整理其他的。
他翻了個身，小卡米爾安靜熟睡的臉映入眼簾。他湊上前去抵住小卡米爾的額頭蹭了蹭，輕輕抿了抿那肉肉的臉頰，低聲嘆息：
“你快些長大好不好呢？”
1.
第二天雷獅是被一陣哭聲吵醒的。睜開眼的時候還在恍惚迷茫，心想是哪家的崽子這麽沒眼色。
愣了一會兒才發現驚覺哭聲的來源好像就在自己身邊，昨天零碎的畫面嘩啦啦從腦子裏閃過，他立刻清醒了，一個猛子蹦起來朝旁邊看去。
小嬰兒皺着臉哇啦啦哭叫着，在一團包裹裏用力掙紮，一副被勒得難受的樣子。
雷獅連忙把小被子一點點打開，直到把被剝得光溜溜的小嬰兒抱在懷裏細細哄着，那刺人耳膜的哭聲才漸漸消停。
雷獅松了口氣，閉上眼抹了把虛汗，忽然發現好像有什麽不對。
他低下頭打量着小卡米爾，心中疑惑。
怎麽好像重了一點？好像還……變得好看了？
他湊到小卡米爾面前，臉對着臉，仔細端詳。而這時小嬰兒忽然睜開了眼，一雙滴溜溜的藍眼睛大而水亮，差點兒吓了他一跳。
兀自愣怔間，小卡米爾的視線對上他，然後那雙圓圓的眼睛彎起了細微的弧度，小小的臉上綻開了笑。
簡直就像蒙塵的珍寶忽然被擦拭，映得整個世界都璀璨明亮。
雷獅一下子愣住了，覺得心裏軟得像是要融化。
他忍不住一把抱住小卡米爾，把鼻尖深深埋進那細嫩柔軟的肩窩，眉頭輕顫着，甚至有些淚目。
——若是一整天的做牛做馬累死累活能換來這麽一個笑，他覺得值了。
媽的，這簡直就是天使。
……
格瑞抱起小卡米爾，細細打量了好一會兒，終于開口。
“确實長大了不少。”格瑞說着，用手指去支起小卡米爾的手掌，“昨天好像也就是剛出生的樣子，現在看起來應該有一歲了，雖然個子是比較小。”
他把小卡米爾放到地上，“你看，已經能站穩了。說不定還能走。”
小卡米爾站在原地，神情有些懵懂的樣子，不一會兒就開始向四周張望。看到雷獅的時候目光便猛地停住了，然後朝着雷獅的方向急切地走來，一邊向上舉着小小的手臂，張開小嘴發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節。
雷獅立馬蹲下身，一邊“哎哎”地應着，一邊展開了懷抱一邊朝小卡米爾迎去。小孩子很快就撞進了懷裏，小小軟軟的一團，帶來滿鼻子的奶香，熏得雷獅心都化了。
“……”
格瑞默默別開視線。
昔日海盜頭子終成家養奶爸。不知道這其中到底經歷了什麽。
幸而雷獅沉迷吸小孩中還不忘保留一絲理智：“你的意思是他現在有一歲？所以是不是……他每天都會長大一歲？再過個十幾天就會變回來？”
格瑞想了想，給出一個比較保守的回答：“不一定。還是請你做好最壞的打算。”
“最壞？”雷獅偏過頭，邪邪地笑笑，“是說真的養他十八年嗎？”
他低頭看着懷裏的孩子，神情柔軟得有些蕩漾。
“好像情況也沒多壞吧。”
“……”格瑞捂住了眼，低聲說：“你開心就好。”
一夜之間長大一歲，雖說依舊是個奶孩子，但還是省去了不少麻煩的。
也增添了許多樂趣。
雷獅心想。
比如現在的小卡米爾會睜着一雙明晃晃的大眼睛，向日葵一樣盯着他。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他膨脹和滿足。從前的卡米爾從來不肯麻煩他，什麽事情都憋着想要自己解決，他還為此郁結了很久，年少時期他為了掩飾自己的這種擔心甚至對卡米爾發過脾氣，現在想來就是滿懷的後悔。
而眼前的孩子純真的像張白紙，不會遮掩自己的心思，所有的行為都是本能。小卡米爾需要他，依賴他，喜歡他，這讓他感到順心，又有些微酸楚的感動。
他輕輕撫摸着小卡米爾的臉頰，低聲說道：“只能用這種拙劣的方式補償你……怨我嗎？”
小卡米爾聽不懂他說什麽，只會眨着水靈靈的眼睛看着他，不一會兒就咧開小嘴，笑着往他身上撲。
雷獅也忍不住微笑着，接住小卡米爾，把他平放在床上，低下頭湊在他面前，捏着他的小手一起笑着玩鬧。
一歲的孩子，比起嬰兒時期長開了不少，原本皺巴巴的、紅紫的臉變得白皙雪潤，漂亮了不少，也不用那麽小心翼翼地生怕磕着碰着。臉頰相貼的感覺很親近，鼻尖萦溢的滿是令人安心的小孩子的氣息。雷獅覺得身心都是柔軟的，忍不住捧住小卡米爾的臉一個勁兒揉搓。
“雖然你現在可愛得快要我命了。”他把鼻尖貼上小卡米爾的鼻尖，低聲呢喃，“但是……還是快些長大吧。”
我想你了。
2.
果不其然，雷獅一覺醒來，發現小卡米爾又長大了不少。
幸好有了那樣的猜想後，他昨天就買回不少衣服，從小到大都有。扒拉出了一套差不多大小的，雷獅動作生澀笨拙地一點點給卡米爾換上，幾次都差點兒扣錯扣子，全部收拾整齊的時候他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氣，滿目贊賞地看着眼前漂亮的孩子，仿佛自己剛完成的一份絕世珍品。
心底自吹自擂間，原本乖乖坐着的小孩子忽然動了。小卡米爾在雷獅的注視下跑到他腿邊，伸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褲腳。
他俯下身輕聲道：“怎麽了？”
小卡米爾仰起頭，兩人對視半晌，小孩子忽然盈盈一笑，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
雷獅怔住了，百般的感受一時湧上心頭，他覺得鼻尖有些發酸。
哥哥。這樣疊着音節的濡軟親近的稱呼，才應該是卡米爾對他的稱呼。然而一直以來，卡米爾都在叫他“大哥”，帶着尊敬的、高不可攀的意味，劃開一道無形的間距，自發地把他放到了那個遙不可及的禁忌之地。
他不知道卡米爾是在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也不知道卡米爾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壓抑着自己的心思，就連一個稱呼，都包含了那麽多禁锢和克制。他多想聽聽，多想聽聽卡米爾卸下一切負擔，帶着被自己縱容出來的肆意狡黠的笑容，柔軟地、親昵地，依賴又占有地喚他一聲，哥哥。
他兀自沉浸于過往的遐思，小卡米爾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不由自主地收斂了神情，輕輕拉了拉他的褲腿，小聲叫着：“……哥哥？”
思緒被拉回，雷獅低下頭，抱起小卡米爾，被那雙純潔瑩潤的藍眼睛看得心裏發顫。
“沒事。”他說着，笑容裏帶着些許溫柔苦澀，“以後，都這麽叫我吧。”
3.
三歲的小卡米爾已經能在屋子裏跑來跑去了，一整天都能聽到歡快的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整個房子裏都洋溢着小孩子輕松明快的氣息。
雷獅洗着碗，聽到小卡米爾活潑的動靜，幾乎能想象到他在房間裏跑動的軌跡，從客廳到房間，從這裏到那裏。嘴角不由自主地帶上笑意，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此刻的神情有多柔軟寵溺。
小卡米爾跑到他身後，扒在廚房的門邊，探着頭輕聲叫道：“哥哥。”
雷獅一怔，連忙回過頭去：“哎，在這呢。”
小卡米爾跑到他跟前，伸開雙手：“抱抱。”
雷獅迅速放下碗，把水開到最大，火速沖掉了手上的泡沫，把一雙水淋淋的骨節漂亮的手毫不留情地往旁邊的擦手布上用力撸了幾把，然後換上與之截然不同的溫柔态度，把小卡米爾抱起來，使他剛好能和自己平視，“嗯？怎麽了？忽然跑過來？”
小卡米爾眨了眨大眼睛，定定地和他對視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哥哥，以後你別洗碗了吧。換我來。”
雷獅一愣，問道：“為什麽呢？”
卡米爾抿了抿嘴，半晌才小聲說：“我看哥哥你好像不太喜歡洗碗的樣子，那你以後就不洗了吧，換我來。”
語氣輕輕軟軟的，穿過時光和記憶深處的某個影子重合。
雷獅忽然就覺得心間一陣發酸。
他确實是不太喜歡洗碗，他不喜歡做任何家務，又不舍得什麽都推在卡米爾身上，所以在一起後他們都是分配了各自負責的事。卡米爾知道他不喜歡做這些事，每次都不動聲色地多做一些，默默地減輕他的任務。感動是有，但更多的時候他很心疼。不是沒有談過，勸過卡米爾不要再包攬下他應該做的活，但每次那孩子都帶着溫潤的微笑答應他，下一次又裝作不經意地做完他原本要做的事。
就算變成了這麽小的孩子，也依舊在為他考慮，希望他能凡事遂心。
這孩子……為什麽就不能學會自私和任性呢。
學不會……不為他活，只為自己。
雷獅輕嘆一口氣，閉上眼靠在卡米爾小小的肩上。
“我是不喜歡啊。”他說，“但我才不會答應你。”
因為不喜歡。
所以……怎麽會舍得，讓這麽喜歡的你，去做我不喜歡的事情。
4.
街角那家甜品店正好裝修完畢，雷獅帶上四歲的小卡米爾，推開了店門。
小卡米爾果然依舊喜歡甜品，看向面前的提拉米蘇時眼神裏好像藏了星星，那閃光的程度幾乎和看他的時候差不多。雷獅撐着腦袋看着小卡米爾小口小口地吃着提拉米蘇，不由得心底嗤笑，自己居然和一份甜品較勁。
剛開始尚還矜持，吃開了後小卡米爾幾乎把頭埋進盤子裏。雷獅輕輕撫摸着他腦後柔軟的頭發，把他拎開一點：“慢慢吃，別急，都是你的。”
小卡米爾擡起頭，舔了舔嘴角，沖他甜甜一笑。
雷獅瞬間失語，動作也随之頓住。
在他回過神來之前，小卡米爾已經挨了過來，在他頰邊用力親了一下。
雷獅徹底愣了，睜大了眼睛偏過頭和小卡米爾對視。
小卡米爾眨眨眼，然後笑彎了眉梢，聲音清脆到心底：“蛋糕好吃！謝謝哥哥。”
雷獅怔怔地看着他，眼前好像被套上了40米厚的濾鏡，背景裏滿是粉紅潔白的鮮花氣泡，襯着中間那個萌翻世界的孩童。
小卡米爾忽然指着他的臉頰哈哈笑了起來，接着滑下座椅就往外面跑。
雷獅沒反應過來，正急着起身去追小卡米爾，不經意間一偏頭，就看到櫥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那張慣常冷硬淩厲的帥臉上，滑稽地沾着奶油。
“……”
雷獅陰陰地挑了挑嘴角，追出去的時候還不忘提起沒吃完的蛋糕。
在街道拐角處成功截住了小卡米爾，雷獅一把将他提溜起來塞進懷裏：“不錯啊你小子，敢到我頭上撒野了。”
小卡米爾咯咯笑着，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随後在雷獅的臂彎裏扭過身，抱住雷獅的脖子，湊過去輕輕吻着雷獅的臉頰，小小的舌尖輕輕勾着，一點點把奶油的痕跡舐去。
輕柔溫熱的觸感，激起一陣陣細小的電流四處流竄。雷獅當場僵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表情，擡手去揉捏小卡米爾的臉，挑着眉說道：
“還這麽小就那麽會撩……再過幾天還怎麽得了。”
5.
難得晴朗無風太陽也不太烈，雷獅看着這幾天被冷落在客廳的足球，決定帶小卡米爾出去踢球。
算起來小卡米爾也五歲了，雖然不太跳脫但也算不上安分，至少不像曾經的那樣沉悶的不像話。雷獅教了他一些簡單的動作和規則，他很快就學會了，而且玩得不亦樂乎。兩人還比了幾場，看着奮力拼搏時小卡米爾眼裏閃動的輕靈的光彩，還有截到球時臉上的掩不住的得意和驕傲，雷獅感到些許欣慰。
這樣的卡米爾，真是耀眼極了。
但情緒冷靜下來後小卡米爾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回家的路上他輕輕拽住了雷獅的衣袖，等雷獅回過頭看他，才輕聲說道：“哥哥，以後……我們不踢球了好不好？”
“嗯？”雷獅一愣，立刻問道：“怎麽了？為什麽不想玩了呢？是覺得不好玩嗎？還是……陪你一起玩的人太少了，你不想玩？”
卡米爾低着腦袋不斷搖頭：“不是……足球很有趣，也玩得很開心，有哥哥一起就夠了，不用其他人的……但是……”
“但是什麽？”
“……”卡米爾猶豫了很久，才輕聲說：“但是，一起玩的話就要和哥哥你搶球，我不想和你搶東西……你想要的，應該都是你的才對。我知道這是比賽而已，但是……嗯，雖然搶奪競争的過程很開心，但我還是希望你想要的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無論是球，還是比賽的輸贏。”
他擡頭看着雷獅，說：“也許會有別人和你搶，但是，我絕對不要是其中之一。我應該是幫助你去得到一切的那個。”
風拂過發梢，兩人的發尾揚起相同的弧度。雷獅看着小卡米爾，眼睛忽地有些發酸。
“……你是要心疼死我啊。”雷獅笑着，只是眼角不知為何閃溢了水光。
“你才多大？這種話，居然也說得出來嗎。”
他牽起小卡米爾的手，握在手心輕揉着，随後按在自己的心上。
“感覺到了嗎？心跳。”
雷獅看向卡米爾，對上那略帶疑惑的視線，輕笑着嘆了口氣。
“它是因為你的存在，才能像今天這樣鮮活有力。”
“我最想要的，就是看你活成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模樣。所以為了滿足我的願望，請你一定一定，一定不要辜負了自己。”
“要時刻都最開心、最快樂就好，別人根本無需你考慮，包括……我自己。”
6.
小卡米爾已經長得挺高了，在朝雷獅撲過來的時候，能夠伸手抱住雷獅的腰。
也夠得着洗手臺，不用踩小凳子也不用踮腳尖了。
所以堪堪六歲的他特別理所當然地攬下了洗碗的任務。
原本雷獅吃完飯後就把碗丢在一旁，打算一會兒再收拾。他通常都是這麽做的。而當他緩過了一會兒重新走上餐桌時卻發現，桌面已經被收拾整齊了，而廚房裏正傳來嘩嘩的水聲。
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但真的看到小卡米爾站在清洗池邊的時候，心中還是百感交集。
雷獅雙臂抱在胸前靠在廚房門邊，輕嘆了口氣，心想以前卡米爾是不是就像這樣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時候把家務做了。
看來這拖延症得改。
雷獅注視着小卡米爾慢慢洗好了碗，然後走到上前去，蹲下身從身後抱住了他。
小卡米爾知道是他，只頓了一瞬，便轉過頭來，歡快地喚着：“哥哥。”
那雙活潑靈動的眼睛裏滿是無邪天真。雷獅放柔了目光，輕聲說：“你不乖啊。”
小卡米爾神情一變，茫然地張口：“啊？”
“雖然你在幫我的忙，讓我覺得很開心，也很感動……”雷獅輕輕吻了吻卡米爾的臉頰，“但我之前說過的，這些事情不用你做……我來就好。”
小卡米爾撇撇嘴：“可是你不喜歡啊。”
雷獅笑了笑，把下巴抵在小卡米爾的肩窩。
“但我喜歡你。”他說。
7.
雷獅發現從昨天開始小卡米爾吃飯的速度就明顯加快了，狼吞虎咽的，好像有誰要和他搶似的。
而小卡米爾在吃飽後就在一旁盯着他看，一副虎視眈眈的模樣。待他一放下筷子，就迅速一抄碗筷奔向廚房。
然後擰開水龍頭，嘩啦啦開始洗碗。
……這下那一連串的行為都解釋得通了。
雷獅臉色陰沉，大步走進廚房把小卡米爾捉起來帶向客廳。
小卡米爾一邊嗚啦嗚啦叫着一邊掙紮，卻始終注意着沒把沾着泡沫的手拍到雷獅的衣服上。
雷獅把他扔沙發上，大馬金刀地往他面前一坐，揚着眉道：“昨天剛和你說過什麽？長大了敢逆着我了？這麽不聽話？”
小卡米爾咬着嘴唇，跳下沙發就要往廚房跑，還沒走幾步就被雷獅堵了回去。
七歲的小朋友心裏憋着一口氣，憋得臉色發紅，嚷嚷着：“我就想洗碗！你自己明明不喜歡！為什麽還不讓我洗！”
雷獅按着他坐下：“嘴硬吧你，喜歡？我剛買的蛋糕你吃不吃？”
小卡米爾張了張口，然後被噎了一下似的，悻悻地閉上小嘴巴扭過頭去，看得雷獅都忍不住脫戲了，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說：“你才多小的人啊還來和大人搶事情做？吃飯那麽急是不對的，對身體不好，以後會長不高……需要你幫忙的時候哥哥會來拜托你的好不好？和我置什麽氣啊。”
他走到一旁打開冰箱，拿出大清早才剛剛去買的蛋糕放在小卡米爾面前：“以後不許做這種事情了，家務我做，碗也是我洗，你就乖乖在這吃蛋糕看電視就好，什麽也別想。”
小卡米爾看着他，不知怎麽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随後就皺起了嘴發出細細的啜泣。
雷獅吓了一跳，慌忙把人抱起來連聲哄道：“怎麽了怎麽了？哎喲怎麽忽然就哭了？我們寶寶這麽金貴的……好了好了是哥哥不對，哥哥以後不兇你……”
小卡米爾眼睛都哭眯縫兒了，連連搖頭，鬧了半天才吸着小鼻子 ，一雙兔子一樣粉紅水潤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雷獅，帶着哭腔小聲說：“哥哥，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雷獅五髒六腑都融到了一起，心肝疼得發顫，笑容多的是無奈。
“……好像我都從來沒問過你這個問題。”
那曾經不可一世的兇猛雄獅，究竟是什麽時候，向幼小的羚羊張開了庇護的懷抱呢？
8.
對甜食的鐘愛保留了下來，對書本的興趣也未曾改變。
幫八歲的小卡米爾扛着新書回到家，雷獅看着抱着書就自發與世隔絕的卡米爾，又一次悲哀的發現自己淪落到了和這種物品吃醋。
其實前幾天小卡米爾已經能認字了，現在又認得更多了。雷獅覺得自己這養小孩的過程簡直像開了外挂，加速器質量杠杠的，不僅包長大還包教。
一直到晚上睡覺前卡米爾還在抱着書，蜷在雷獅的臂彎裏，擡頭向他甜甜一笑：“哥哥，我給你念故事吧。”
雷獅一愣，忍不住輕笑道：“好啊。”
想不到都成年了這麽久，還能享受到睡前故事的待遇。
他看着一本正經念着書的小卡米爾，神情溫柔。
當初的卡米爾在這個年紀時性情很沉郁，許是因為其他孩子對他的态度都太惡劣，所以對從來不會針對他的雷獅有一些不易察覺的依賴，偶爾的一次同眠，他會輕輕靠在雷獅身邊，小聲說：“大哥，給我講故事好不好？”
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這個喜歡看書的孩子在皇宮裏太難以尋找書籍，只好從看似教育良好的三皇子那裏盡量滿足精神上的需求。可惜雷獅那會兒順口瞎掰的小故事根本和哄小孩子入睡的那些溫馨治愈的童話大相庭徑，也不知道有沒有給卡米爾留下童年陰影。
看着如今這孩子在他面前安心愉悅的樣子，雷獅微微勾起嘴角，心下湧起一絲滿足。
随後緩緩合上眼，不知不覺間失去了意識。
看着睡着的雷獅，小卡米爾合上書，垂眼看了看封面，随後把它放到了床頭櫃。
他俯下身，和雷獅的臉湊得極近，随後輕輕撩開雷獅微長的額發，像是要更清楚地描摹眼前人的眉眼。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垂下眼簾，乖乖地蜷進雷獅懷裏，閉上眼睛。
9.
九歲的卡米爾依然抱着書，不過睡前卻把書放到了一邊，安靜地在雷獅身邊躺下。
雷獅覺得有些奇怪，伸手抱住小卡米爾低聲問道：“怎麽，今天不念故事了嗎？”
小卡米爾抿着嘴，搖搖頭：“不念了。”
雷獅問道：“為什麽呢？”
小卡米爾眼神有些複雜，微漾的水光顫了又顫，終于說道：“哥哥，你這段時間是不是都不太開心？”
雷獅一怔，心中疑惑，問道：“沒有啊，為什麽這麽說？”
小卡米爾眼神波動着，低聲說：“因為……感覺。感覺哥哥你好像……一直在期待着什麽事一樣，昨天給你念故事的時候就更加覺得，你雖然在看着我，但是，心不在焉的……像是透過我，去等待別人一樣……哥哥，我……對你來說是什麽替代品嗎？”
最後那句話居然帶上了不明顯的哭腔，雷獅皺起眉，把小卡米爾摟進懷裏，是霸道的姿态，但動作卻是溫柔。
“不是替代品。就算全宇宙都被複制，你也是那個不可覆蓋的惟一。”雷獅輕聲說着，話語越來越低沉入骨。
“沒有別人，在這個世界上，能讓我心懷期待的，只有你而已。自始，至終。”
10.
雖說雷獅每天都會帶小卡米爾出來逛街，但每次外出時，小卡米爾的表情都興奮得不行。
或許是因為年齡每一天都在變化，而每一天的感受也都會不同，每一次看向這個世界，也都會帶着期盼與新奇。
小卡米爾，已經十歲了。
雷獅有些恍惚地想，還摻雜了些許不可置信。
那個才剛剛有他小臂長的小嬰兒，居然已經長這麽高了，纖長的身材，透着一股自然的清秀靈活，沒來由地讓人感覺眼前一陣清新。
雷獅不禁又想，曾經的卡米爾像這麽大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呢？
他太過張狂自大，目中無人，以至于對那個一直不離不棄走在身後的小跟班也理所當然地忽視了。他本來就不甚在意，而卡米爾又總是那樣蜷縮在陰影中，卑微地掩藏着自己，讓雷獅更加難以注意到他。以至于雷獅現在回想起來，對當時的卡米爾的印象也只剩下了一些模糊的影子。
怎麽當時……就沒有好好看看他呢。
如果自己早點兒注意，他們也不會那麽晚才表明心跡，不用經歷那麽多的曲折，卡米爾也不用忍受那樣經年累月的煎熬。
萬幸，他們終究還是走到了一起。
萬幸，現在一切可以重來。
雷獅不由自主地笑開，看着小卡米爾小跑在他面前，走在修整漂亮的街道上，臉上帶着不加掩飾的明亮笑容，眼中閃着光，四處打量着一切。偶爾露出的側臉稚嫩白皙，像極了當年淡淡浮掠于心上的明秀輪廓。
似是察覺到他的注視，小卡米爾回過頭，澄藍的眼對上他的視線，随即小臉上綻出一個暖入人心的燦爛笑容。
宛如清素花香四溢在發梢，一樹梨白随風飏飄。雷獅有那麽一瞬的怔忡，待回過神來，心底已經被花瓣鋪陳成酸暖交織的細密感動。
若是時光能定格于那個笑——
那他願意讓人生，在此刻畫上名為圓滿的句號。
11.
由于當初要準備的物品太多，為了不那麽累，雷獅就只買了一部分，打算之後再買其他的。
拖延症重患的後果就是，小卡米爾的衣服不夠穿了。
雷獅看着正在努力把十一歲的身體塞進十歲的衣服的小卡米爾，無奈地翻出自己的衣服遞過去：“……你怎麽長這麽快啊？”
小卡米爾臉有些發紅，接過衣服小聲說了“謝謝”，然後換上了雷獅的衣服。
雷獅幫他把袖子一點點地挽上手肘，看着他一身松松垮垮的樣子，妥協地嘆了口氣：“算了，還是帶你出去買幾套衣服吧。”
只是這一身一看就知道不是與本人原裝配套的衣服，不僅雷獅自己覺得怪，旁人也頻頻投來奇異的目光。
在路上的也就算了，問題是現在小卡米爾正在更衣室裏試衣服，雷獅在店裏等着的時候，旁邊的兩個售貨員小姐姐也時不時朝這邊他這裏看。
而那眼神非要說起來倒不像是奇怪，大概會是……暧昧。
雷獅緊了緊嘴角，不知怎麽的竟感到一絲尴尬。
但更多的是對這種被肆意打量的不爽。驕傲如他，輪得到誰來揣度？
而更火上澆油的是，那竊竊的私語還斷斷續續地飄進他耳朵裏。
“是兄弟吧？長得還挺像……”
“我倒覺得那孩子長大後會更好看一點……哎呀不過兩個人都好帥呢。”
“所以弟弟穿的是哥哥的衣服嗎？……關系這麽好，真的只是兄弟哦？”
“啊哈哈你真相了，還別說，我家裏面的兄弟們都是互相看不爽見面就幹架的那種。”
“那可不嘛……感覺內小哥應該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但對弟弟很溫柔呢。”
“诶嘿嘿……”
在她們第無數次朝這邊看過來的時候，雷獅心底一陣忍無可忍，眉梢抽了抽，随後偏過頭，朝兩個小姐姐露出一個滿目溫和，卻又有些邪魅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