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是委屈我們小公主了
長安十八年,皇宮。
“妹妹,你別拿絕食來威脅皇兄,這是在放棄你自己!”
一位穿着暗紅色蟒袍的公子坐在床邊,發間的玉冠垂下兩條錦帶,在下巴處打了個百花結,整個人看起來貴不可言。
此時正滿臉無奈地望着床上趴着的紅衣女子。
這女子兩手交疊在一處,墊在下巴底下,兩條小細腿一翹一翹的,大眼睛清淩淩的閃爍着。
“我不吃,我不喝,你們就讓我餓死吧,反正父皇母後也不管我了,皇兄也不喜歡我了!”
秦堯一聽,眉頭蹙起不悅道:“胡說什麽?父皇母後何時不管你了?你可是皇兄的心頭肉,誰敢不喜歡你?!”
頓了頓,他自覺語氣重了,趕緊又放輕語調,從旁道:“愫愫乖,愫愫聽話,不是皇兄不讓你出宮,這回是父皇的意思,皇兄也不敢多說什麽。”
“皇兄騙人!”愫愫霍得從床上坐了起來,氣鼓鼓道:“就是你在父皇面前打我小報告,所以父皇才不準我出宮的!我出宮是有正事的!”
“你出宮能有什麽正事?”秦堯手裏端着碗,舀了一勺白粥,吹涼了往愫愫嘴邊送,見她偏頭躲開,啧了一聲,“你不就是想去見皇叔麽?多大點事,正好東宮有點事,回頭皇叔會入宮一趟,到時我派人通知你。”
“當真?”愫愫一喜,忙從床上坐了起來,明媚動人的臉上寫滿欣喜,“皇兄可不許騙我!”
秦堯微微一笑,單手捏了捏愫愫的鼻子,寵溺道:“我的小公主啊,皇叔每天日理萬機的,可沒那麽多空閑陪你玩,你前幾日偷偷溜出宮去,把皇叔養的馬兒放跑了,他正憋着火呢,父皇不準你出宮,就是怕皇叔責怪你。可你倒好!”
“皇兄,”愫愫扯着他的衣袖,晃啊晃的,伸出一根手指,滿臉哀求,“就一次,就一次!”
“你上回也是這麽說的。”
“好皇兄,你對我最好了,就再幫我一次嘛。”愫愫抱着他的手臂,開始癡纏,“皇兄對愫愫最好了,肯定不會不管愫愫的,我真的想見他,讓我出宮罷,皇兄,好皇兄。”
“行了,你這個小滑頭,真是怕了你了。”秦堯又嘆了口氣,自袖中掏出一枚令牌,愫愫連忙要接,他往回一收,正色道:“先把粥喝了,看你瘦的,兩頓沒吃了罷!”
愫愫一聽,趕忙端碗一鼓作氣灌下肚,秦堯見她如此,又氣又心疼地掏出帕子給她擦嘴:“皇叔雖是異姓王爺,但總歸輩分在那擺着,十五歲就披甲上戰場了,多少次死裏逃生活過來的,戰功累累,他一向不近女色,尤其不喜歡小丫頭。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他那個木頭,回頭若是傷了心,我不知他心不心疼你,但我這個當哥哥的,心都要碎了。”
他口中所提的皇叔,姓顧,名為寒兮,乃是秦國唯一一位異姓王爺,今年二十四歲,一向不近女色。人生得俊美近妖,性情冷漠,有一外號為“京城鬼見愁”,顧名思義,女鬼見了都替他發愁。
愫愫乃秦國帝姬,排行第七,上頭有兩位一母同胞的親哥哥,眼前這位秦堯,便是她的長兄,秦國東宮太子,未來的儲君。
兩年前,顧寒兮回京養病,宮裏設宴替他接風洗塵,愫愫同六姐秦苓偷溜去觀月臺,放長明燈替太後祈福,不料失足墜樓,多虧顧寒兮相救。驚鴻一瞥,亂她心弦,從此一片芳心全落在顧寒兮一個人身上。
誰曾想顧寒兮不僅不近女色,連房妾室都沒有,更別提有什麽桃色消息了。甚至對愫愫也不冷不熱。
愫愫生來就是嫡公主,自小到大,嬌寵萬千,摘星星,撈月亮根本不在話下,長這麽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唯一一次吃癟,就是在顧寒兮身上。
秦堯嘆道:“愫愫,你也別太死心眼,京城這麽多世家公子,難道不夠你挑的?遠的不說,就說寧國公府的小公爺,同你青梅竹馬,家室文采俱佳,最重要的是美色過人,你若是肯點頭,我現在就幫你提親……哦不對,我現在就讓他向你提親!”
寧國公府的小公爺名喚陸潛,母親還是丹陽縣主,今年不過才弱冠,現如今在內閣當差。原先顧寒兮還沒來京城時,滿京城的姑娘哭着鬧着拉麻繩上吊,一門心思地想要嫁給陸潛。
後來顧寒兮來了之後,滿京城的姑娘又罵罵咧咧地調頭跑,哭着鬧着要嫁給顧寒兮。
愫愫時常想,兩個人之間的梁子,可能這個時候就結下了。她要是嫁給了陸潛,回頭便要同顧寒兮結仇了。
于是趕緊搖了搖頭,正色道:“皇兄說得是什麽話?難道妹妹就是那麽膚淺的人?”
“你要是不愛美色,那你能對小皇叔一見傾心?”秦堯逗她,“誰不知道小皇叔貌比潘安,姿态風流?”
誠然,愫愫當年不過才十二歲,初見顧寒兮,驚為天人,當即将真心落下,兩年來一直追着他跑,從懵懵懂懂,一直到如今的癡迷執着。
“好了,我的小公主,只要你開心,皇兄什麽都依着你。”秦堯揉着她的頭發,低笑:“快起來換身漂亮衣服,回頭見着小皇叔了,可別使性子,他那個人一向沒耐心的,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哎呀,真是委屈我們的小公主了!”
愫愫半倚在石柱子上,手指勾着東宮的通行玉令,時不時地往遠處張望,已經在此等了小半個時辰了,皇叔還沒過來。
正疑心皇兄是不是拿好話哄她的,忽見遠處行來一道白影,輕衣緩帶,身長玉立,一塊碧色的玉環挽在腰間,身後跟随着十幾名侍衛,正緩步行來。
離得近了才得以瞧清真容,竟然真的是日思夜想的皇叔顧寒兮!
愫愫當即一掃多日的煩悶,提着裙子小跑上前,滿臉欣喜道:“皇叔!你身體好點沒有?今日怎麽有空進宮來了?”
顧寒兮微微一愣,濃密漆黑的睫毛下,雙眸沉靜如潭,只是看見愫愫時,眼波蕩漾,輕笑道:“自然是有公務在身。”
說着,側身同侍衛說了幾句,衆人領命先行離去,愫愫擰着衣袖,猶豫了許久才道:“皇叔,我不是故意放跑皇叔的馬,當時六姐被馬驚到了,我着急去看六姐,誰想那馬兒就……就跑了。”
三日前,愫愫同六公主秦苓一道兒去郊外的行宮跑馬,聽聞清河王顧寒兮在那兒也養了一匹千裏馬,秦苓撺掇愫愫送顧寒兮一套新馬鞍,還讓人把馬牽出來。
愫愫不同意,知曉那是皇叔的愛駒,哪料下面的人剛把馬兒放了出來,馬兒就跑了,十幾個侍衛攔都攔不住。
秦苓還因此受了驚吓,摔傷了腿,回宮就病倒了,蕭貴妃還在皇帝面前好一通哭訴,說是七公主闖禍,還連累到了皇姐,應當嚴懲。
皇帝膝下十幾個兒子,一共就兩個女兒,六公主秦苓乃蕭貴妃所出,七公主愫愫乃皇後娘娘所出。
皇帝同皇後娘娘夫妻伉俪,又是少時夫妻,最疼愛的便是愫愫了,哪裏真的會因此嚴懲愫愫,不僅未嚴懲,反而查出是秦苓撺掇愫愫出的皇宮,罰了秦苓禁足半月,手抄一百遍《女德》和《女訓》。
又擔心顧寒兮因此責怪愫愫,遂不許愫愫出宮。
這才有了開頭的一幕。
顧寒兮焉會不知其中緣由,聞言淡淡笑道:“無妨,一匹馬而已,怎麽比得上咱們小公主的安危。”
愫愫愣了愣,擡眸望他:“皇叔不生氣嗎?”
“不生氣,你若是喜歡,皇叔尋一匹溫順的小馬給你,先前那馬兒性子太烈不适合你。”顧寒兮說着,見愫愫這幾日似乎瘦了,心裏估摸着她擔驚受怕了好幾晚,于是放輕語氣道:“愫愫,皇叔還有正事要處理,回頭再去朝陽殿看你。”
說完,伸手摸了摸愫愫的頭,大步流星地離去。愫愫兀自站了一會兒,一掃幾日來的愁雲慘淡,覺得壓在頭頂的烏雲瞬間散開了。
調個頭去了慈寧宮。
宮人一見小公主來了,趕緊将人請了進去,太後娘娘将人拉近身來,滿臉慈祥道:“愫愫來的正好,皇祖母找你有正事!”
說着,擡手命宮人捧了一摞畫像過來,愫愫捏着糕點吃,奇道:“這是什麽?”
太後笑道:“這是哀家特意命宮裏的畫師畫的,都是京中尚未婚配的公子,哀家看過了,有幾個人還算不錯,你也看看,可有鐘意的?”
“皇祖母,我年齡還小呢,想多在宮中陪陪皇祖母。”愫愫放下糕點,兩手抱着太後的手臂撒嬌,“皇祖母最疼愫愫了,肯定也舍不得愫愫這麽早嫁人,對不對,皇祖母?”
太後立馬心肝寶貝地喚了一通,将人抱在懷裏哄道:“皇祖母的小心肝兒啊,天底下何種男人才能配得上哀家的愫愫,倘若以後哀家不在了,有人欺負你怎麽辦!”
太後年事已高,這幾年身體也大不如前,一日日靠參湯吊着命,也不知能撐到何時,膝下唯有一子一女,長子正是當今皇帝,女兒柔淑長公主很多年前遠赴趙國和親。
如今最寵愛的孩子,便是愫愫了。真是捧在手心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聽聞愫愫前幾日在六公主秦苓和蕭貴妃跟前受了委屈,原本就不甚待見她們母女,現如今更不待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