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6.贖罪
趙曜聲音冰冷,沒有暴躁,也沒有在他面前的輕松調笑。
迫人的氣勢自然而然就從言談間流露出來。
即便陸阮看不見那張臉,但似乎也能身臨其境,感受到他逼迫的淩厲氣場,甚至想立刻一咕嚕翻身正襟危坐,嚴陣以待。
可見,趙曜是真的不喜歡顏府。
不光是趙曜不想去,自己也絕對不能回去呀。
陸阮緊抓着被子,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多麽期盼趙曜能任性地說出不去這兩個字。
畢竟——
即便顏府願意配合隐瞞自己不是顏蘇卿,但自己也不是顏蘇葉啊!
若是被顏府抓住了把柄,豈不是後患無窮。
顏家那樣工于心計,自己就算現在長滿蜂窩煤的心眼都鬥不過,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盡可能遠離,完全不接觸。
屋內光線昏暗,陸阮想了想自己跟趙曜提起不想回去的可能性,視線落在房頂的長梁上,指尖摩挲着身下粗糙的床單。
估摸着自己上吊和被趙曜掐死,哪個受罪更少一些?
選擇上吊吧。
雖說都是窒息死亡,但好歹不會被那雙血眸吓得回檔重來還要做噩夢。
“顏守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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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陸阮盤算着床單的長度夠不夠,沒有凳子怎麽把床單系上房梁的時候,不期然聽到這麽一句話。
眼睛瞬間就亮了。
閃亮亮,猶如啓明星似的。
顏家倒了?
以後都沒有顏家了?
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畢竟那可是顏太尉,身後還有顏夫人的娘家支撐着,又不是溫州皮革廠,帶着小姨子直接就跑了。
不可避免有些失望,陸阮豎着耳朵,仔細傾聽,一個字都不想落下。
“哼。”這一聲就像是直接砸在了陸阮的心裏,他小心翼翼擡手按了按突突突的心髒,不住地在心裏默念。
別怕,他不知道你偷聽,別自己吓自己。
心理暗示完全不起作用,陸阮甚至覺得心跳聲都比趙曜說話聲大,裹緊了被子生怕外面聽到。
“鄉下休養?”趙曜嗤笑,“跑的還挺快,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趙曜不屑跟他比小動作,但也絕對不會坐以待斃任由顏家構陷自己,所以王府的人一直留意着顏府的大動作,卻沒有細查。
“不管他。”趙曜嫌惡皺眉,反正也翻不出了大風浪,顏府的人,最後也只會剩下小兔子一個人。
想到這裏,趙曜難得為難,畢竟——
再怎麽說,顏守信也是小兔子的父親,到時候小兔子會……如何看待自己。
他手指點着桌子,盤算着如何給小兔子洗腦。
自從他踏進王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徹底和顏家斷了關系,從今以後小兔子生是趙家的人,即便死也不能離開王府。
陸阮縮在被窩裏,尖削白皙的下巴掩蓋在被子下,唇角微微上揚,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頭疼如何避開顏府的時候,某人已經完全斷絕了他以後可能會跟顏家有接觸的任何機會。
看來顏府也在避免見到自己,畢竟這件事上,顏府和自己是命運共同體。
那以後,好歹不用擔心自己不是顏蘇葉的身份被發現,陸阮喜滋滋就差搖尾巴了。
只是——
一想到提起顏家趙曜掉冰碴子似的聲音,陸阮不由得一個激靈,立刻按住自己的手不敢再動了。
完犢子。
陸阮想到了“質子”尤其貼合自己現在處境的兩個字。
只不過質子失去作用之後必死無疑,但自己是不死之身,陸阮第N遍頭疼,自己到底來這個世界是幹嘛的!!
如果是送死的話,為什麽死不掉!!
難不成……
陸阮眼神變了變。
果然,他是被送來伺候趙曜的?!
想到這世界的神經病性質,還挺有可能!!
*****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由遠及近,陸阮慌張閉上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他不自覺雙拳緊攥,後悔。
為什麽要裝睡,為什麽就不能裝剛醒,畢竟——
頂着巨大壓力睡覺也是一種折磨。
上方傳來沉穩的低笑聲,陸阮心下一沉,惶惶掀開眼皮,擡起惺忪的睡眼。
好在他剛才一直沒有長時間睜眼,眼角尚且粘膩,甚至看不清對方的真切表情,看上去還真有點像是剛睡醒。
陸阮抓着被子急忙坐起來,早已散開的發絲披在後背,被靜電蹭的有些毛糙,有幾绺落在鬓邊,癢癢的他也不敢伸手撥開。
顴骨幾乎被蓋住,更顯得他巴掌大的臉小的異常。
“什麽時候醒的。”
“剛剛。”陸阮心虛,沒敢說具體時間。
好在趙曜并不在意細節,挨着床邊就坐了下來。
隔着被子,陸阮也能感受到趙曜硬邦邦的屁股,熱乎乎的讓人難受。
他動了動腿到底還是沒敢大動作挪開,只希望對方沒注意兩人相挨的位置。
距離近了,陸阮發現趙曜一雙濃密的劍眉微微擰巴着,好似在發愁,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拽緊了被子。
一只手搭在肩膀上,陸阮太陽穴猛地一跳,整個人幾乎都要跳起來,被強大的力道按住,另一只手擡起。
極大的氣勢壓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就只能感受到溫熱的氣息盤亘在額頭上,陸阮聽見他問:“發燒了?”
濃郁的氣息将他嚴嚴實實包裹住,陸阮被沖的迷迷瞪瞪,腦袋一團漿糊似的,完全沒想到還要回應。
意識渙散間只看到一抹黑色的影子要飄走,他下意識伸手,回過神來手裏正攥着一片黑色的衣角。
陸阮:“!”
趙曜顯然比他更驚訝,原地頓住回頭看他,亦或是看他拽着自己的那只手。
“……”好想剁掉!!
真是手賤,老虎屁股是随便能摸的嗎,腿蹭的不算!
陸阮慌張收回手:“不,我不……”靈機一動,他立刻說道,“不用麻煩王爺了,我沒有發熱。”
“怎麽了?怕我責罰翠竹和翠柳?”趙曜顯然也想到小兔子竟然會主動搭腔自己,神色更柔和了,輕笑着調侃他,“她們雖說是姑娘,但到底也是第一次伺候人,是我考慮的不周到。”
陸阮手指緊捏着被子一角,指尖發青發白。
趙曜盯着他腦袋頂翹起的呆毛,忽然伸出手,揉了揉,又揉了揉。
陸阮:“……”差點被一手怼到牆上去,幸好屁股坐硬了,勉強維持住身形。
手感很不錯,趙曜舔了舔幹澀的唇角,低眉看到小兔子唯恐避之不及的臉色,心下不快,但怕吓得太過也只能不情願收回手。
心尖顫巍巍的,抿唇克制住嘴角不要上翹的太厲害,他佯裝無事說道:“有根頭發翹起來了,我幫你壓下去。”
“……謝謝。”不知道還以為你要幫我把整個腦袋壓下去,想了想動畫片中湯姆貓被欺負的腦袋囫囵縮在肩膀裏的模樣,差點笑出聲。
好在及時忍住了,有點後怕。
也是這個人格的趙曜太溫柔了,在他面前自己竟然還敢胡思亂想,這樣不好不好。
陸阮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絲毫不敢懈怠。
他的些微變化都被趙曜收在眼底,外面關于他的傳聞太過兇殘暴虐,再加上之前無意間流露出的兇悍使得小兔子一直不親近他,所以現在才會煞費苦心想要拉近兩人的距離,如此變化正是趙曜想要的。
趙曜剛才微微堵塞的心情好了不少,只覺得長此以往下去,兩人的關系一定會更上一層樓。
他撚着指尖,回憶起剛才軟滑的觸感,也意外自己在小兔子身上竟然擁有如此大的耐心。
就好像——
如果能讓對方永遠不離開自己,鐵杵他都願意磨成針。
真是邪了門了。
以前聽手下将士說起家中夫人,看他們臉上總帶着憨傻的笑容,以及言辭間流露出來的懼內。
總覺得好笑。
沒想到——是真的。
小兔子不是人,是兔妖,一定給自己下咒語了,否則怎麽就非他不可了。
趙曜想不明白,也不願想明白。
前二十幾年他想的太明白,沒有信仰,更沒有在乎的人或事,就好像下一秒直接去死也無牽無挂。
他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小兔子的出現給他的生活帶來的不只是樂趣,還是活下去的理由和意義。
人生頭一次有了近乎于軟肋的存在,他不害怕,甚至還有些歡喜,就好像等了這麽多年終于等到他的如釋重負感。
趙曜盯着他,眼波流轉。
小兔子,一定會永遠留在他身邊的吧。
一定會。
即便不會,他也能變成會。
陸阮睡得迷迷糊糊,胸前衣襟敞開大半,露出細長優美的脖頸。
趙曜眼眸晦澀,視線落在白皙肌膚上還未消退的斑駁青紫痕跡上,喉結上下滾動。
“!”陸阮指尖動了動,勉強按捺住想要捂住脖子的手,眼睫毛不自在地眨動着。
眼神如此炙熱,好怕他心血來潮,擡手就掐自己的脖子。
趙曜見他臉色煞白,如坐針氈的模樣,還以為他睡得不舒服了。
心下無語,只覺得跟姑娘打交道比上戰場還要難,簡直難于上青天。
還能怎麽辦,只能以後更加小心翼翼了。
風吹日曬病了,或者是一個沒看管好吓壞了,心疼的還是自己。
趙曜彎腰:“頭疼?”
“不疼。”就像是為了證明自己說真的,他連連搖頭,腦袋上的發釵幾乎被他甩下來砸在趙曜的臉上,“我沒事,就只是屋子暖和,我睡得熱了些。”
後面一句他說的小聲,不敢讓對方覺得自己麻煩。
好想把他腦袋上的裝飾摘下來,總覺得尖利會刺到小兔子。
剛一擡手,就看見小兔子瑟縮着向後退了退,甚至還做了一個雙手環胸的動作,雖然很短,但——
趙曜臉色漆黑,他還沒喪心病狂到一晚上的時間就出爾反爾。
“沒事就好。”趙曜讪讪收回手,視線也從雪白的胸口處挪回來。
想聊聊天,不過他平時話就不多,畢竟跟一群糙漢子爺們也沒什麽好說的,導致他現在連個流行話題都挑不起來。
狹窄的房間就只剩下兩人輕緩的呼吸聲,緊緊纏繞在一起,暧昧異常。
連點共同語言都沒有,這可不行,趙曜心內盤算着空閑了是不是應該去買兩本靈異志怪的話本看一看。
雖說他以前一直不信,甚至覺得是天方夜譚,但若是小兔子感興趣——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說不定還真的有妖怪。
陸阮盡量平緩下呼吸,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想把自己縫進被子裏。
無意間瞄見趙曜上翹的唇角,他怔愣住,害怕都忘了。
“?”難不成……還有其他人格,怎麽看起來略傻氣?!
也只敢在心裏想想,就算再傻,也還是單手就能掐死人的趙曜。
“既然沒事,就起來吧。”趙曜注意到他的眼神,輕咳兩聲,一把掀開被子。
陸阮:“!”驚慌失措地趕忙松開,示意自己什麽都沒看到,很配合,千萬別生氣。
嫩綠色的外衫輕飄飄落在腿上,正好蓋住他慌亂下想遮擋的部位,畢竟掀開被子忽然發現自己被脫得只剩下中衣,他沒當場尖叫出來就已經很堅強了。
眼角小心睨着趙曜,沒發現對方臉色變化,想到若是發現自己男人身份,才不可能跟自己在這裏廢話半天,陸阮小心松出一口氣。
可又覺得後怕,一次兩次不會被發現,次數多了呢。
尤其兩人現在還是夫妻的身份,不脫衣服才不正常。
陸阮頭疼欲裂,一時半會也想不到好的辦法,只好無條件先相信那個糟糕的控制面板了。
“該吃晚飯了。”趙曜背對着他,沒話找話,身後布料摩擦聲聽在耳朵裏,想到脫衣服時沒控制住抱了又抱的柔軟的身體,雙拳緊攥,青筋隐隐凸顯,甚至衣袖都要被暴起的肌肉撐破。
就是瘦了點,幹癟了點。
他沒抱過別人,但眼睛也能看到,小兔子身板太弱了,難怪身子也不好。
真不知道顏家是什麽情況,唯一的大小姐也虐待不成。
趙曜皺了皺眉,又想到現在小兔子在自己手上,以後慢慢調養總會好的,這才勉強呼出一口濁氣。
身後陸阮卻是震驚了。
吃晚飯?!他一直覺得自己只睡了半個小時亦或是二十分鐘。
事實是他竟然睡了一個下午?是潛在意識覺得睡過去就不用醒來了麽,還是說覺得睡夢中就算被掐死也不會疼。
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疼的一陣子牙咧嘴。
看下次還敢如此掉以輕心嗎!!不知道趙曜喜怒無常,還敢擅自挑釁他的底線?
讓你磨墨,你竟然睡覺,書童好歹比睡美人活的時間長吧!!
趙曜回身正好看見他手忙腳亂和衣服做抗争的焦灼模樣,笑着說道:“今天用反早一點。”言外之意就是不用着急,吃完還有時間去院子裏轉一轉,不會因為吃過難受。
他已經下令讓府裏的晚飯時間提前半個時辰了,不光是吃飯,其他都讓按照小兔子的意願來,一點一點慢慢改,改成小兔子的家。
以前王府只是一座住所,從他嫁進來的那一天起,王府就是他們的家。
陸阮沒領會到他弦外之音,只專心跟胸前繁雜的扣子較勁,他是真不會穿這古代的衣裙,即便看的時候覺得翠竹動作娴熟,但自己上手就會知道這東西還真不簡單。
比如,右邊衣襟壓着左邊,還是左邊壓着右邊來着。
這扣子是要錯位還是就這樣直接扣上?
面前還站着趙曜,他急的腦門上全是汗。
粗糙的布料摩擦過額頭,陸阮一愣,唰地擡起臉。
趙曜黑色的袖子上看不出水漬,他低頭,拽着陸阮的衣服前襟,研究了一會便找到了門道,幫他擺弄好之後還順了順褶皺,尤其貼心。
驚得陸阮瞪圓了眼睛,企圖從他的眼神中發現,這具殼子裏到底裝了多少個人格?
他記得一部電視劇,男主身體裏就住了七個。
性格迥異,甚至連性別都不一樣。
很神奇,也有點詭異和可怕。
但好像只要不是紅眸,這些人格都挺好相處。
尤其是對他,簡直好到異常,經過昨天晚上,陸阮估摸着對方暫時也不會碰自己。
那就只有一個理由了。
“他們”在為紅眸贖罪,在變相補償他。
陸阮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後只要趙曜的眼睛是黑色的,自己就不用擔驚受怕了?
普通乖巧模式就行了?
“想什麽呢?”趙曜手心在他腦門上拍了一下,“回神。”
陸阮仰着臉,傻乎乎笑。
既是讨好,也是慶幸。
趙曜:“……”萬箭穿心。
心跳都停了一瞬。
他慌張轉身,掩去臉上的驚豔,小兔子不僅軟綿綿的,笑起來也忒好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