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9)

勢力就會不再忌憚他,就能讓他過得事事遂心嗎?難道他死活不肯收下這兩個美人,雙方撕破了臉,他劉疆就當真怕了他們嗎?

他劉疆只是不好戰,不是不能戰,之所以願意事事退讓,無非是顧全大局,不想血流成河,浮屍千裏而已。這個道理,想必劉莊和劉莊的身後勢力也明白。

當年漢初之時,蕭何德高望重。高祖劉邦有相疑之意,恐他為籌謀造反邀買人心。故蕭何故意放縱家人,為霸一方,直至鄉民的訴狀遞至劉邦案頭,劉邦才哈哈一笑,疑慮盡釋。這是功高震主的悲哀。

可是,劉疆認為,自己卻不必做到蕭何那份上。因為他不是蕭何,他做了十八年的太子,接受了整整十八年的帝王教育,品質高潔,那種自污其名的事情,他怎麽做得出來?而劉莊也不是劉邦,他是自己的弟弟。

劉疆是真的後悔了。然後他便開始想着該怎麽安撫馬瑪麗。

他的全部經驗來自他的父皇。他清楚地記得,那些年裏母後郭聖通經常歇斯底裏般沖着父皇劉秀大喊大叫,淚流滿面,劉秀便語氣溫柔地說着世界上最動聽的情話,用強勢且堅定的姿态用力地抱着郭聖通,不叫她掙脫,然後,兩人擁吻,愛撫,一愛泯恩仇。

劉疆的手試探着伸到馬瑪麗的肩頭,輕輕攬住她,正準備有樣學樣地吻下去,突然間便愣住了。

他臉上浮起淡淡的紅色,在馬瑪麗清澈得仿佛照得見影子的目光裏,自慚形穢,無地自容。她是那麽的純潔無暇,而他們盡管定情,卻未正式締結婚姻。

“你這是做什麽?”馬瑪麗疑惑地眨動大眼睛,聲音裏盡是好奇。

劉疆的手頓時尴尬地懸在空中,摟住她也不是,就此松開也不是。

但是馬瑪麗卻好像發現了新大陸。她突然間轉過身子,湊到他胸前衣襟之處深深嗅了兩下:“咦,你身上的氣息真好聞,是熏了什麽香料?有一種很幹淨的感覺。”

劉疆頓時大窘,臉上更紅了。她是那樣純潔地發問,沒有任何心機,所以更使得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似乎無論如何回答,都是一種亵渎。

幸好馬瑪麗沒有再逼問,她只是順勢将頭倒在他懷裏,靜靜地感受着他身上幹淨好聞的氣息。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于是微微調整了一個讓自己舒服的姿勢,由着她這樣靠着,沒有再說一句話。陽光暖洋洋地照在他們身上,風兒也不知不覺中停住了,就仿佛不想打擾兩人似的。

如此這般不知道過了多久。劉疆終于直起身子。既然她的情緒已經平複下來,他覺得他需要給出一個解釋。

從前他母後生氣的時候,父皇劉秀雖然也盡力安撫着她,可是劉疆知道,劉秀寵愛過母後的第二天,必然是會去尋個機會安撫陰貴人。他是這般努力,但是話裏卻從來不給準信。這樣子的面面俱到,或者這樣子的三心二意、避重就輕,不是劉疆想學習的。

他只打算有她一個人,不必這般兩面讨好,維系平衡。所以他只需要誠實地給出自己的答案。

“是我錯了。”劉疆輕輕說道,“我這就去把那兩個美人還給太子殿下。”

但是他耳邊同時出現了馬瑪麗的聲音:“聽說你宮裏新進了兩個美人,為什麽把她們藏起來,不給我看到?我還想和她們交朋友呢?”

她的語速極快,以至于這麽長的一段話幾乎和劉疆同時講完。然後,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都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雨霖鈴(四)

杜若随着小黃門前來見見東海王劉疆。小黃門說,東海王殿下宣她來見。

因此,她懷着期待的心情,渾身上下無不精心修飾。

然而少女所特有的全部羞澀和喜悅在見到劉疆的那一瞬間就不翼而飛了。因為在她看到劉疆的同時,她也看到了馬瑪麗。

杜若将馬瑪麗從頭打量到腳。其實那只不過是一個衣飾普通甚至有點随便得過分的少女,她身上素淡的宮女服幾乎是随處可見,耳朵上帶着一對小小的鑲銀耳釘,除此之外,別無飾物。

馬瑪麗的頭發極黑極厚重,若按照杜若的想法,這等的美發是應該用來大作文章,至少也要豎一個飛仙髻,插上幾朵鮮花的,然而她卻圖省事一般結發髻于頂,待其自然垂下後以碧色緞帶束成燕尾模樣,怎麽看怎麽讓人覺得辜負了上天的恩賜。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裝束普通的少女,卻讓杜若感到了莫大的威脅。

杜若從來自負天姿國色,此番應命而來,更是挖空心思裝扮自己,力圖美到極致。她這幾年在衣飾上的積蓄也頗為了得,如此用心裝扮起來,果然是既華貴又不落俗套,美豔大方,衣飾和容貌相得益彰,衣服襯托得人格外出衆。

但是馬瑪麗卻和她不同。杜若是衣服襯人,馬瑪麗是人襯衣服。不知道為什麽,一套普普通通的宮女服穿在馬瑪麗身上,也能讓人突然覺得俊逸秀美,靈氣逼人。

杜若從來因為自己的美貌而無比的自信,但是在看到馬瑪麗的時候,也不由得心中驚疑不定。

正如一個美女看到一個在容貌方面足以和她匹敵的對手一般,必然上下打量,心中反複掂量。美女從來最知道美貌的附加價值,所以大凡有點智慧的美女,都不會對着美麗而神秘的同類妄動幹戈。在杜若看來,馬瑪麗就屬于這樣的同類。

馬瑪麗看着杜若,目光裏充滿了欣喜。天底下竟有這般美豔的女人!和大漢那些一見杜若就驚為天人的凡夫俗子不同,瑪麗公主其實見識廣博,知道杜若之美是黑海流域的羅斯族人和漢人混血的結果,是以兼取兩家之長,既擁有羅斯族人膚白貌美、身材高挑曲線火辣等優點,又有着傳統漢人所特有的皮膚細膩光滑、體味芬芳…簡直是上天的寵兒!

兩個少女彼此一照面,杜若的心就是微微一沉,但是馬瑪麗卻露出欣喜的神色!看,有一個美貌指數高達九十五分的美女!況且杜若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褐色的頭發微微卷起,眼睛極大,鼻梁極高,五官深刻而突出,在馬瑪麗看來,這只不過是美貌風情的一種,然而在缺什麽愛什麽的大漢人的眼中,只怕這樣的容貌,才堪稱世間極致!

馬瑪麗貪婪地望着杜若的容顏,直到原本落落大方的美人兒被盯得有些窘迫,楚楚可憐地向劉疆求救,這才恍然知覺,有些遺憾地收回了目光。

東海王劉疆見杜若望着自己,輕咳一聲開口道:“你是母親還是女兒?“

杜若沒料到他竟然會這般發問,心中不覺失望,原來東海王殿下竟然沒好好看過她們,以至于分不清楚自己和母親了嗎?對于一個桃李年華、尚未婚嫁的少女,被誤認為是母親,無疑是件令人沮喪的事情。

但是,杜若更加沮喪的事情還在後面。劉疆對她自稱杜若、解釋名字來龍去脈的事情絲毫不感興趣,只是淡淡點了點頭,顯示出皇室貴胄特有的淡漠疏離。緊接着,他轉頭望着馬瑪麗,眼中的笑意卻十分溫和柔軟:“現在知道沒什麽好看的了吧。還愣着幹什麽,你不是要看釣魚嗎?“他知道馬瑪麗實際上不喜歡繁文缛節,所以和她熟了之後,已經開始習慣自稱“我“。

杜若心中一片死寂。她的臉上一下子沒有了血色。她聰明剔透,此情此景,怎能不明白自己的指望恐怕是全盤落空了?然後,她聽見那個叫馬瑪麗的少女的聲音再度響起:“不要。釣魚有什麽好看的?你剛才說她和她母親跳舞跳的極好,我想看杜若跳舞。“

世界上還有什麽事情是比這更讓人難過的呢?你拼盡全力,在舞蹈中竭盡全力地展現着你的美麗和愛慕,而你心儀的對象卻高坐于看臺之上,和他心儀的姑娘相對而笑,時不時因為你的舞蹈而挑剔地指指點點:“轉圈太快了一些…這個舞步不大好…“若是跳的好時,也不過是多看幾眼,随即便和他喜歡的姑娘眉來眼去,拿舞蹈當做取悅那位姑娘的手段…杜若便是想象,都能想象得出那種極難堪又心痛的滋味!

劉疆卻并沒有立刻同意。他在考慮另外一件事情。暫時收留杜若母女,還可托詞為楚王劉英拜托,仍然存在将來完璧歸趙、順利甩掉燙手山芋的可能性。然而若要命她母女為自己載歌載舞,事後再說什麽完璧歸趙,只怕便要多費些唇舌了。命她們跳舞助興的風聲一旦傳出,這睡過與沒用睡過之間,大有口舌官司要扯皮。到那時,就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但是馬瑪麗正在用十分期待甚至有些渴望的眼神望着他。這讓劉疆在詫異的同時又非常內疚。

詫異的是,她為什麽會喜歡美人的歌舞?自己的母後和妹妹們對于能歌善舞的美人總是鄙視和嫉恨的,說她們只會勾引男人。她到底在想什麽?她難道不擔心自己被引誘嗎?但是她的目光如此期待,這又絕非試探或者裝腔作勢。

內疚的是,她從來沒有向自己開口懇求過什麽,這是她第一次開口,難道就要讓她失望嗎?

迅速給出答複的反倒是杜若。她不能容忍自己成為劉疆讨好心上人的工具。

“歌以詠志,舞以抒情。“杜若落落大方地在劉疆面前拜了一拜,朗聲說道,“小女子雖然命如草芥,卻也不願對歌舞這般不尊重,就這樣随随便便跳給人看。“

她這番話語自然是無理之至,然而不知道為什麽,看到劉疆望着馬瑪麗的樣子,她便有一種豁出去了的沖動,她寧可因此受到劉疆的責罰,也不願随随便便就滿足馬瑪麗的心願。也許馬瑪麗就是故意這般說,借以羞辱她的,她怎甘心受辱?

劉疆的臉色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東海王殿下素以賢德著稱于世,但是這并不意味着,他不會發火。他被當做未來的帝王教授了整整十八年,自然懂得什麽叫做恩威并施。而事實上,他手下的奴仆一向很聽從管教。

劉疆心性細致,杜若的那點心思未曾隐瞞,他早就看了出來。正因為如此,眼下杜若拒絕跳舞,給馬瑪麗臉色看,他才越發不能容忍。

“原來跳給孤看,就算随随便便?“他冷聲說道,“楚王送你母女二人來此的時候,你求孤收留,可不是這般說的。你…“

他有意說出更重的話來,甚至責罰杜若一番,好讓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明白什麽人是能得罪的,什麽人是不能得罪的,但是杜若的眼淚已經大滴大滴地砸了下來。

劉疆不會因為一個來歷不明的美女流淚便心軟,可是他身邊自有善于憐香惜玉的那個人。

馬瑪麗早在劉疆聲音變冷的那一霎那便感到不妥,待到看到杜若因此流淚的時候,只覺得一顆心都在隐隐作痛。她怎麽能看着美人流淚而無動于衷呢?

“殿下,“她軟聲喚道,“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你還是莫要為難她了吧。“她一邊說,一邊沖上前去,用帕子替杜若擦眼淚。

杜若更覺得難過,她十幾年的人生中一向被人捧着敬着,無數人震懾于她的美貌,幾時受過這等羞辱?頓時放聲大哭,不能自持,向劉疆匆匆行禮作辭,掩面而去。

馬瑪麗很是失望地回到劉疆身邊。

“我很喜歡她,可她不喜歡我。不知道為什麽。“她忍不住向劉疆感嘆道。

劉疆望着她愁眉不展的模樣,只覺得她嬌憨可愛,不由得微笑着搖頭。

“別想太多,這不是你的錯。“他安撫着馬瑪麗,聲音如同一陣溫潤的春風,“而且,你不是想看她跳舞嗎?我已經想到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了。“他心中的兩全其美,自然是可以滿足馬瑪麗想看舞蹈的願望,又不至于會讓楚王劉英等人誤會他和那對母女之間有什麽。

“真的?“馬瑪麗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她興奮地抱住劉疆的肩頭,以示友善。

“是真的。明日我置辦一桌酒宴,請弟弟妹妹們一同樂一樂。屆時請她出來,言明是太子和楚王好意相贈,我不敢領受,便請同觀歌舞,轉贈給二弟、六弟什麽人,都不失一件美事。“

“為什麽你自己不留着?我感覺她比較希望留在你身邊。“馬瑪麗不解地問道。

“你說呢?“劉疆笑着反問。

作者有話要說:

☆、雨霖鈴(五)

劉疆畢竟是光武帝劉秀的長子,在位長達十八年的前太子殿下。他發出的帖子,就沒有人敢于不響應的。于是第二天裏,北宮熱鬧非凡,包括太子劉莊在內的九個弟弟以及尚待字閨中的兩個妹妹劉禮劉和劉绶都來赴宴。

這是馬瑪麗第一次見到劉秀的兒女濟濟一堂。說來真是諷刺,馬瑪麗對劉秀非常不待見,但是對于他的兒子和女兒們,總是能做出水準以上的打分。她把這種現象簡單地解釋為基因的優化組合:劉秀作為史上最成功軟飯男(開個玩笑,劉秀其實沒那麽挫),樣貌自然是不錯的,在加上郭聖通和陰麗華二女的美貌加成…大家團團歡聚一堂的時候,相互作禮應答,實在是賞心悅目!

馬瑪麗端坐于劉疆身邊,時不時打量着各位美人,顧盼神飛,心滿意足,簡直覺得世上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此了!

但是她這番神态,落在其他人眼中,就別有一番滋味了。劉輔、劉康、劉延是郭聖通所出,已然成年,同居北宮,早聽聞風聲,知道大哥有意擡舉故伏波将軍的庶女為妻,所以還不是太驚訝,只是覺得馬瑪麗衣着實在太寒酸,和郭家“金穴“的地位有些不相稱;劉英在宴上趁機大肆向劉莊、劉蒼二人表功,說他的計策多麽美妙;劉焉、劉京年紀幼小,只懂得看熱鬧;劉荊不知道為何和太子劉莊頗不對付,狠狠瞪了他四哥一眼,就神思不屬、神游天外去了;只劉莊一人死死盯住馬瑪麗,見她和大哥形容親密,同席而坐,心中妒恨交加,被坐在旁邊的劉蒼狠狠撞了幾下,這才沒有當場失儀。

不多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馬瑪麗期待已久的歌舞表演便開始了。杜若母女在一隊歌姬之中,身姿高挑,分外出衆。漢家女樂以輕盈婀娜為主,音樂起時,舞者長袖飛揚,猶如風擺柳絮,彩蝶翩翩,分外柔美。

但是馬瑪麗只不過看了幾下,就忍不住失去了興趣。這等雅樂,她在皇後宮中大宴外命婦時候見過很多次了,實在有幾分審美疲勞。而杜若母女身材高挑火辣,健美有餘,柔弱不足,跳起這種舞蹈來雖然也很美,卻不能發揮本身的特長。原本馬瑪麗對杜若期待甚高,以為她一定會跳出西域所特有的熱辣性感風情,卻想不到她為了迎合劉疆的風格棄所長于不顧,正是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而杜若的母親,純粹膚白貌美的白種人,對馬瑪麗這等不以西域美人為奇為美的人來說,也不過能落得美則美矣,毫無靈魂的評價,比起杜若的兼采中西之長來遜色多了。

然而,在土生土長、物以稀為貴的劉家王孫公主眼中,杜若母女無疑是場中最亮麗的風景。劉禮劉和劉绶兩位公主都是花朵一般的年紀,更兼打扮得花枝招展、珠光寶氣,和杜若母女一比,難免有自慚形穢之感。而劉輔、劉康等人,早已經眼睛睜得老大,心中感嘆大哥豔福匪淺。

“如何?“劉英洋洋得意地問劉蒼道,“小王的這個美人計,如何?“

劉蒼原本很看不上眼劉英的下作,然而看到杜若母女的光彩照人,也不由得感嘆道:“一個人美到這種程度,大概就可以停止了吧?“心中暗嘆道:果真計策不在于是否下作,只在于是否選對了人去執行。似這般美人,莫說大哥這等鮮與女子打交道的新手,便是自己浪跡情場這麽多年,只怕也很難把持得住吧?

“看樣子,三哥這次真的是立功了。“劉蒼低聲說道。

“立功?立什麽功?“劉莊有幾分魂不守舍地說道。

劉蒼看到他這幅模樣,只覺得無奈,小聲向他道:“西域美人打扮得花團錦簇,豔光奪人。那位馬姑娘雖然和大哥同案,卻是渾身寡淡。大哥的心思,只怕是已經變了。難道皇兄看不出來嗎?“

劉莊卻不這樣認為。在他看來,西域美人固然有幾分姿色,然而美豔有餘,氣質卻略嫌俗氣。馬瑪麗衣飾雖然持續了她以往的簡樸風格,但容貌端莊秀麗,宮中無人可出其右。這等低劣的美人計,劉疆又怎會上鈎?只怕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皇兄你看到馬姑娘的眼神沒有?“劉蒼輕聲提醒他,“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分明已經不安其位,強顏歡笑。這正是皇兄上前安慰佳人的好機會啊!“他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起哄道。

反正對劉蒼來說,這狗血的三角戀愛,他是一點也不願意招惹,故而出謀劃策的時候,一點也不走心。他見馬瑪麗目光中有厭倦之意,不知道她是對期待已久的歌舞失望,自然而然就以為她是因為自身地位遭到威脅而擔心,故而不假思索,召喚劉莊上前安撫,不管成功失敗,他都顧念了兄弟之義,不是嗎?

劉莊後院之中,雖然也有陰夢嬌等女,但是他自繼任太子之位以來,劉秀便對他寄以厚望,處處高标準、嚴要求,再加上朝野之中的泛郭家勢力時不時作梗,怎有心思顧念兒女情長?若不是馬瑪麗這個意外,只怕他也不會着急上火這些事情。是以他和女人打交道的本事,比起弟弟劉蒼來差遠了。此時劉蒼是信口開河,不負責任地亂講一氣,但在他來看卻如同金玉良言一般,不由得低聲稱謝,伺機而動。

郭家經光武帝劉秀頻頻眷顧,有“金穴“之稱,劉疆的封地又是光武諸子之中最大的,國力強盛之至,是以宴會之上各種新奇瓜果菜蔬衆多,烹饪之精,已臻極致。劉疆作為主人,頻頻勸飲,招待諸位弟妹,只求盡善盡美,賓至如歸。

馬瑪麗看得倦了,見宴會一時半會兒沒有結束的意思,便向着劉疆耳語一陣子,攬着裙子退下了。

她按照平日裏的習慣,跑去看病榻之上的郭聖通,只見郭聖通的氣色好了一些,半靠在床上,向着她含笑而視,一邊笑,一邊招手讓她過去。

郭聖通難得有和她這般親近的時候。于是馬瑪麗心花怒放,坐在床邊,美滋滋地聽着她說話,卻聽到郭聖通幽幽地嘆了一聲,拉住她的手說道:“那兩個西域美人的事情,我聽說了。總之是疆兒做事欠妥當,忽略了你的感受。待我回頭說他。“

馬瑪麗一下子就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郭聖通,看到她的手腕越發纖細蒼白,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好。

“不過你放心。“郭聖通頓了頓,緩了口氣,接着說道,“這孩子是我從小看到大的,知道他其實最倔,一根筋,認死理。這些日子來,我也看出,他待你是不同的。所以你放心,他絕計不會像別人那樣,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了,或者妄想着什麽齊人之福,兩美并蓄。待我身上大安了,就去拜見皇上,為你們主婚。你千萬不要因此心寒才好。“

“不心寒!不心寒!“馬瑪麗好容易才反應過來,她飛快地搖着頭,“殿下宮中的美人越多,我越開心,怎麽會心寒呢?娘娘是沒有看到,那兩個西域美人,長得真俊啊!“

她偷眼看了看郭聖通的臉色,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還是娘娘長得最美!“

郭聖通不由得笑了:“你這小姑娘,嘴巴就像抹了蜜似的,就知道讨我這古怪的老婆子開心!“她頓了頓,又說道:“你的意思,我大概知道了。你放心吧,若是疆兒…疆兒當真敢做出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我定然會為你做主!“

馬瑪麗一頭霧水地告別了郭聖通,剛出門沒走幾步,又遇上了郭聖通的女兒、劉疆的四妹淯陽公主劉禮劉。劉禮劉年紀和馬瑪麗相仿,有着長長的眼睫毛和迷人的小酒窩,馬瑪麗也很喜歡她。

劉禮劉一見到馬瑪麗就拉起她的手,親親熱熱地話起來家常,繞來繞去說了半天,最後才半吐半露地安慰馬瑪麗道:“你莫要難過。在本宮眼睛裏,你可比那個狐媚子西域美人美多了。你走了以後,大哥很有幾分心神不寧,還被二哥嘲笑了呢!“

馬瑪麗恍然大悟,原來劉禮劉和郭聖通一樣,都是害怕她因為西域美人的存在而難過,特地走過來安慰她的。但是她們言語裏固然是善意的安慰,心中其實已經覺得,馬瑪麗也許就要輸了:西域美人固然出身微寒,但老馬家不受皇帝待見,戴罪之身尚未洗清冤屈,馬瑪麗一個生母不詳的庶女,身份地位又能比杜若高到哪裏去?固然馬瑪麗也很美,但是這種美,是端莊的美,是潤物細無聲的耐看的美,她們對劉疆,其實也是信心不足,有些擔心他如同天底下大部分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樣,分不清楚珍珠和沙礫。

馬瑪麗只覺得事情有幾分荒謬可笑。她喜歡美人,她從來都是将自己放在超然的地位上,用俯視的觀點看着這些各懷心思的美人們,既憐愛又疼惜。她和劉疆最為親近,也是因為劉疆長得比較俊美,氣質脫俗,又對她的反饋比較熱烈,這是一個綜合衡量後的結果。

出于超然地位的她根本沒有意識到,杜若喜歡劉疆、打算靠劉疆上位跟自己有什麽利害沖突。而且,她很清楚劉疆的選擇。

很顯然,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她在這場風波中處于劣勢,唯有她自己,卻有着強烈的信心,知道自己并沒有敗。

作者有話要說:

☆、雨霖鈴(六)

觥籌交錯,酒酣耳熱,眼看宴會即将接近尾聲了。劉疆環顧四周,只見衆人皆是一副歡欣之景,他正要說話,突然心中卻生出一股強烈的不安來。

劉疆又看了一眼,只見太子劉莊所坐的案桌仍然是空蕩蕩的,不由得提高了聲音問道:“太子殿下去何處了?”

劉蒼代為回答:“方才起身更衣,只怕還要過會兒。”

劉疆點了點頭,但是心中那股不安不但沒有消除,反而越來越濃烈。正在這時,那個叫娜什麽莎的西域女人攬着裙子飛快地跑來,奔到他面前,語氣生硬地說道;“不好了!太子殿下和馬姑娘一起落到水裏去了!”

這一句話宛如平靜水面上投下的石頭,立即掀起了軒然大波。

北宮中,金明池畔。兩個渾身上下濕成落湯雞的人彼此憤然地望着。旁邊的宦官宮人跪了滿地,紛紛捧着毛巾、衣飾諸物,目瞪口呆,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馬瑪麗渾身濕淋淋的,一邊用力用手擰着自己厚重的長頭發,一邊毫不留情地指責着對方:“你太過分了!我在金明池畔好好地坐着,你不由分說就沖過來,把我推到水裏!”

被她指責的對象正是當今的太子殿下劉莊。如今正值春季,乍暖還寒,他剛剛被人從池子裏打撈上來,喝了兩口髒水,又吹了些冷風,凍得瑟瑟發抖,剛剛披上一件披風,由着侍者用幹布擦他衣服上的水。他聽到馬瑪麗的指責,氣得七竅生煙,怒道:“孤是看你站在池子旁邊,怕你想不開要自殺,沖過來救你,卻不想被你帶到了池子裏,你反倒惡人先告狀…”

他更衣歸來,不慎走錯了路徑,見到這少女落寞地站在金明池邊,突然彎腰向水邊探去,一副即将下水的模樣,焉能不驚?他立即就反應過來,莫不是三哥劉英的計策歪打正着,太過成功,讓她受到了挫折,心灰意冷,導致生無可戀?當機立斷撲過去阻止她跳水自殺,誰知被連累拖下水中也就算了,想不到更是受了這頓搶白!

馬瑪麗用力甩着自己的頭發,甩出一串串水珠,她的臉也氣得發紅:“有你這般沒腦子的嗎?人站在池子旁邊就是想自殺,像你這樣蠢的人……像你這樣蠢的人……”她原本想說像你這般蠢的人怎好當太子,話到嘴邊就住了口,她想起這裏是北宮,今日是劉疆宴會諸王,擔心給劉疆帶來麻煩。

其實馬瑪麗更是覺得委屈:她告別了淯陽公主,看宴會一時半會兒沒有結束的意思,就來到此處,好端端地在金明池旁邊看風景,看到水面清澈如鏡,忍不住動了玩水的心思,剛剛彎腰打算掬一捧水,就被這蠢貨推下池子裏!若是單單如此,也就算了,她自有破水而出、滴水不沾的本事,偏偏這蠢貨一直在水中抱住她不放,口中還大呼小叫,引來無數人圍觀,她一身的本事也不敢施展,唯恐驚世駭俗,結果…結果就弄成這樣全身濕噠噠的,煩死人了!

劉莊聽她這麽不知好歹,心中便在隐隐作痛,冷笑一聲道:“是,我是蠢,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間。你選他不選我也就算了,看到他看上新人了,跑到金明池邊尋死算什麽本事?有本事就到他跟前鬧去啊,總說我做什麽?”他一怒之下,索性也不稱“孤”了,就這麽“你“”我”的亂叫開來。

“這簡直是莫名其妙…”馬瑪麗聽了劉莊的話,越發糊塗,疑惑地看了劉莊一眼,暗想:原來此人頭腦有些不大正常,被他喜歡上實在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她想到這裏,決意速戰速決,向着劉莊道:“太子殿下見教的是,我要回房換件衣服,就不再奉陪了。”說罷,就想轉身走掉,以免跟這個不正常的瘋子在一起,連帶着自己也顯得不正常了。

“慢着!”劉莊卻突然大聲叫道,攔住她的去路,上下打量她一眼,将身上的披風脫下來塞給她,冷着臉說道,“将這個披上,免得着涼了。省得他見到了,還以為孤欺負小宮女。”但是他盡管貴為太子,卻也是一介凡人,論起體質來比馬瑪麗差多了,不過剛剛脫下披風,就連着打了兩個噴嚏。

馬瑪麗非常鄙視地望着他,只覺得這個家夥又蠢又喜歡逞強,比起綜合素質來比劉疆差遠了。正打算拒絕間,突然便聽到一個聲音在身後傳來:“太子殿下不必如此。今日招待不周,反令太子殿下落水,微臣誠惶誠恐,殿下若是因此着涼,豈不是更添罪孽?宮人已備下熱水,快請穿上披風,早早至偏殿換洗。”

這聲音俨然就是劉疆!馬瑪麗歡呼一聲,轉身過去就奔向劉疆,衆目睽睽之下便撲到他的懷裏。劉疆不動聲色地安撫着她,親解了身上的披風給她披上,又從旁取了一塊幹布裹住她頭發,這才向旁邊人吩咐道:“送馬姑娘至後堂沐浴換洗。”

“這…”劉莊剛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劉疆就搶着說道:“是臣下禦下不嚴,驚擾太子殿下了。來日必定攜她向太子殿下請罪,如今還請太子殿下珍重身子,先去偏殿換洗。”

待到分別安置了兩人,又先行打發弟弟妹妹們離開,劉疆才有機會召來現場的目擊者,問個究竟。這些人都是北宮的下人,對他自是不敢隐瞞,但是七嘴八舌,衆說紛纭,使得就連劉疆,也猜不透事情的真正始末:

“小的不清楚,小的發現太子殿下的時候,他已經落水了,在水裏亂撲騰。救上來的時候,還緊緊抱着馬姑娘不肯放手。小的說句不該說的話,總覺得他們有私情……”

“說來也奇怪,馬姑娘一向為人甚好,從來都沒見她跟誰吵過。可是先前那和太子殿下吵架的架勢,把小的都給吓破膽了,這簡直……簡直有幾分像是夫妻在拌嘴……”

“太子殿下激憤之間,曾經說是馬姑娘騙了他,棄了他選殿下,現在想起來,不久之前似乎有過類似的風聲,說是馬姑娘進宮是沖着太子殿下去的……”

“對了,先前在宴上伺候,你們看到太子殿下的眼神沒有?席間那麽多美人,他一概不看,一直死死盯住馬姑娘,直到東平王殿下狠狠撞了他幾下,這才回過神來。過會子卻又故态複萌……”

“夠了!”劉疆沉默地聽着這些話,起初尚不以為然,到了後來,終于有幾分不堪重負。他只覺得胸口像有一塊大石頭在壓着,沉甸甸地喘不過氣來。

“這些事情,誰也不許說出去!”他最後決定道,“若是洩露出去,休怪孤辣手無情!”

但是這日賓客衆多,各種小道消息還是難以避免地流傳開去。宮中開始流傳着有關落水事件的多個版本:

有的說太子劉莊看上了東海王身邊的宮女馬瑪麗,□□不遂,宮女憤而跳水;

也有的說宮女馬瑪麗眼見勾引東海王未果,轉而勾引太子,兩人于金明池畔欲行不軌之事,一時忘情,雙雙落水;

也有人說宮女欲引誘太子殿下,太子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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