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8)

刻,擡起頭:“總要等母親大安了才好提此事。到時候兒子想辦得熱熱鬧鬧的,咱們北宮,許久沒熱鬧過了……”

其實他這話不盡不實。他弟弟們一同居于北宮,每日裏大宴賓客,前院喧嚣,何曾收斂過半分?但是這種熱鬧不是郭聖通想要的。

劉疆知道郭聖通最希望什麽。他之所以會和馬瑪麗定下白首之約,其中一個很大原因,就是為了讓郭聖通安心。

郭聖通瞬間就明白了兒子的心意。她本想說,只怕娘親的身子是好不起來了,但是這種煞風景的事,她實在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提起。

母子二人相視而望,他們心靈相通。郭聖通想,她雖然經歷了那麽一段不圓滿的婚姻,卻因此有了這麽幾個好兒子。小兒子劉焉活潑可愛,大兒子劉疆處處體貼。上天果然不曾薄待她,這樣很好。

東宮之中,雕梁畫柱,歌樂齊飛。

劉莊端坐于主位之上,有些消沉地看着一殿的美人進獻歌舞。

他的姐夫梁松和舅舅陰就兩個人在旁邊滔滔不絕地介紹。

“樂人感念太子賢德,故做歌舞。”陰就得意地說道。

“正所謂天子之德,光明如日,規輪如月,衆耀如星,占潤如海,光明皆比太子德賢。 ”梁松也忙欠身道,他精通文墨,說起話來出口成章,“ 樂人以歌詩四首,以贊太子之德。其一曰《日重光》,其二曰《月重輪》,其三曰《星重耀》,其四曰《海重潤》。 ”

陰就不等梁松說完,就急急說道:“若是太子殿下覺得尚可,此舞不日将進獻于皇上……”

劉莊這才瞟了他一眼:“舅舅有心了,姐夫也有心了。孤尚有要事,歌舞之事容後再議。”

待到送走了兩位前來溜須拍馬的兩位親戚,劉莊不由得去尋弟弟劉蒼抱怨:“舅舅也太過急切了!如今突然私底下尋樂人大肆頌揚,越發顯得沒有底氣,面上太難看。”

其實他心中有句話不便說出:天下人怎麽想,一點也不重要。他再好,他的父皇卻只誇他大哥,一紙诏書在上,他的太子位便永遠是劉疆讓的,就算今後他成為九五至尊,也洗刷不了這個恥辱。

劉蒼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卻說了一句不相幹的話:“大哥同意要她了。”

“什麽?”劉莊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幾乎是立即反應出劉蒼話裏的意思,那一瞬間他只覺得眼花耳鳴,有些站不住。

“孤才不信。”他定了定神,冷笑道,“那就是一個聖人,一臉聖賢樣,先前母後送了那麽多美女到他房中,他都無動于衷,怎麽會……你……你說的是真的?可有憑據?他們……做出什麽事情了?”

劉蒼趕緊解釋說:“雖然臣弟的人沒有親見,北宮也沒有什麽風聲傳出,但是那邊人看馬姑娘的眼神聲氣全變了,想來因她是大哥心中十分要緊的人,這才……”

劉莊憤然一拳打在案上,震得筆墨諸物顫動個不停。

劉蒼長嘆一聲:“臣弟就知道會是這樣子。只是眼下事情已成定局,皇兄你又不方便和大哥搶女人,也只能撩開手,橫豎世間美人何其多……”

“什麽叫做已成定局?”劉莊猛地擡頭,他的眼睛如鬥雞眼一般,倒讓劉蒼吓了一跳,“他們睡過了?拜堂成親了?有了孩子了?她明明是先尋孤的,就算孤不要她,她也不該再去尋別人!”

劉蒼心中暗想:當初若不是你将此事挑破,母後又怎會下旨免去馬姑娘日常雜務,專程命她去北宮侍奉?這般雖不算過了明路,卻也八.九不離十了。事已至此,阖宮盡知是母後做主将馬姑娘送給劉疆,若此時反悔,豈不是自打嘴巴?

“這個臣弟就不清楚了。”劉蒼面有難色、慢條斯理地說道,“大哥素來是個謹慎人,北宮又是郭氏的地盤。人家關起門來,誰知道在裏面做什麽?以臣弟的愚見,馬姑娘身形單薄,未必已珠胎暗結。只是……”

劉蒼還沒說完,只聽得一聲巨響,卻是劉莊已經将旁邊的書案踢翻。

劉蒼吓了一大跳,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卻看到劉莊已經一陣風似的沖出去了。

“殿下,這……”服侍的宮人們煞白着臉,不知所措。

劉蒼想了想,擺了擺手,吩咐侍者收拾這滿地狼藉。

果真是有得必有失啊!他心中感嘆着,吃着上好的果品,由着絕色的美人在對面向他亂抛媚眼。

身為未來儲君,太子應該學會平衡,學會雨露均沾,而不能有私愛。所以劉蒼對劉莊的心事,一點也不看好。他心中甚至無比慶幸,他們的大哥劉疆心地仁慈,替劉莊收了這個禍水,從此國泰民安,盛世成矣。

“太子殿下怎麽來了又去了,那麽慌張?”美人扭動着腰肢過來說道,順便向劉蒼獻上香吻。劉蒼知道,她不是真心發問,只是一個接近自己的由頭。

“美人紅唇如櫻桃,古人誠不欺我!”劉蒼笑吟吟地笑道,氣定神閑。

至于劉莊,劉蒼知道他大概是去尋那位姑娘了。但是劉蒼覺得他半點成功的指望都沒有。

因為在皇上劉秀的眼中,太子之位是劉疆讓給劉莊的。所以劉莊從此就永遠虧欠劉疆,給多少補償都不過分。無論劉疆想要什麽,只要他微微露出想要的意思,皇上都會做主為他搶到。

作者有話要說:

☆、雨霖鈴(一)

劉莊怒氣滿滿地沖出了劉蒼的居處,被冷風一吹,漸漸地清醒起來。

盡管很不甘心,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去和大哥劉疆理論,是完全沒有用的。事情若是傳出去,無論是父皇劉秀還是母後陰麗華,都只會勸着他放棄:是啊!大哥劉疆都放棄太子之位了,作為既得利益者,他難道就不能大度一點,不過是區區一個女人而已,他難道就不能在這些小事上謙讓一點嗎?

可是他卻一點也不想謙讓,不能謙讓。對他而言,這可不是小事,這是了不得的大事。他一想起馬瑪麗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畫面,都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心痛得無法呼吸。所以,堅決不能允許。

這是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感受。那個女孩子頭發上閃動的光澤、唇畔的柔軟和芬芳曾經伴随着他經歷了許多隐秘的夢境,他曾無數次夢到他和她一起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他想,他也許是真的迷上她了,她理所當然是屬于自己的,怎能這般輕易被別人奪走?

劉莊想到這裏,下定了決心。他卻有直接去尋馬瑪麗。他先回東宮換了身衣服,重新理了理頭發,立于銅鏡之前攬鏡自照,自覺形貌昳麗,氣宇軒昂。他要去尋她,他要以最好的狀态站在她面前,讓她看到他的英武不凡,值得托付。他要告訴她,他心中中意她,要她留在他身邊,他會保證待她好,他會許她榮華富貴……

然而,所有的言語在馬瑪麗開口的那一瞬間便失去了價值。馬瑪麗在他走過來之前就望見了他,看左右無人,便直接向着他說到道:“你來得正好,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

她看着劉莊的眼睛,仿佛洞悉了他心中所想和将要說出來的話。不知道為什麽,劉莊覺得她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我知道你心中大概是怎麽想的,但是希望你什麽都不要說。因為說出來,只是徒添尴尬而已。我的尴尬,你的尴尬,你大哥的尴尬,還有皇室的尴尬。”

“是的。我已經決定跟他在一起了。雖然這件事和你沒關系,但是我想還是最好告訴你一聲,省的你有什麽不必要的想法。”少女的面容猶如陽光下帶着露珠的花朵,令人忍不住想去接近和呵護,然而她口中輕輕吐出的話語拗口且怪異,讓劉莊感覺被人狠狠打了一鞭子。

馬瑪麗充滿憐憫地望着他:“讓你産生了誤解,實在不好意思。但是我覺得從道義上來說,我是無可指責的。難道因為你有幾分喜歡我,我就非得跟着你不可?”

劉莊只覺得有些混亂,有些迷茫。他定了定神,想質問幾句,但是嘴唇輕顫,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他發不出聲音不要緊,自有善解人意的瑪麗公主翻譯他的話。馬瑪麗看了看他,恍然大悟一般點了點頭,倒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說你後悔向皇後提建議把我送到北宮了,你想說你能許我榮華富貴?可是,他長得更美,我更喜歡和他在一起。說起來,還要多謝你成全啊。”

長得美?這算什麽理由?什麽時候世間男子以美醜論英雄了?更何況,他長得哪裏不如劉疆了?劉莊的肺都快氣炸了,要知道他字子麗,一直以自己相貌堂堂而沾沾自喜,宮中的女人,從陰家表妹到尋常的小宮女,就沒有什麽人認為他不美的。如今…如今竟然是因為相貌敗給了別人嗎?

“所以,就這樣吧。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糾纏我。”馬瑪麗的話既然已經說完,她便打算就此離開,以免讓別人看到,産生不必要的誤會。

“等一等!”劉莊突然似如夢初醒般大叫道,聲音裏帶着一點破釜沉舟般的毅然決然,“你不要走!”

“你別忘了一件事,”劉莊孤注一擲般地說道,“孤是太子,他只是藩王!”

“那又怎麽樣?”馬瑪麗的眼睛明亮,目光裏盡是對未來的向往,雖然地球上的所謂榮華富貴對她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事情,但是劉疆的承諾卻讓她感到自己受到了重視,是以格外開心,“他會娶我為正妻,待我一心一意。你能嗎?”

她像看一個白癡似的看着劉莊,然後,嘆息着搖搖頭,在劉莊呆若木雞的時候,邁着輕快的步子走開了。

其實馬瑪麗覺得她自己相當仁慈,她還有最關鍵的一點沒說。她怕打擊到劉莊。感情的事情最重要的當然是人心所向,比起脾氣暴躁、陰晴不定的太子劉莊來說,溫柔俊美、成熟體貼的東海王劉疆顯然更和她的心意。雖然因此失去了在皇宮之中觀看美人的權利,但是她義無反顧,義不容辭。

留下劉莊一個人站在原地,恍恍惚惚,就如同仍然在做夢。

劉蒼大概是會詛咒這個看起來平淡無奇的春日的。下午的時候,他正在和新收的美人你侬我侬,劉莊便不由分說闖了進來,向着他發了好大一通牢騷。而後好容易打發走了瘟神,他和美人一番摟摟抱抱,親親摸摸,正待幹柴烈火、甜蜜溫存之際,他的院落大門又被人踢開了。

來人是楚王劉英,許美人所生的兒子。劉蒼盡管心中不喜,卻不得不整衣起身迎接。

“了不得了,太子殿下在我那裏喝酒,怎麽勸都不肯走。六弟,你一向足智多謀,又和太子親厚,快想個主意吧!”劉英咋咋呼呼地嚷嚷道。

劉蒼頭疼捂住太陽穴,他一個小小藩王,素無大志,不過想和自家美人恩愛一番,容易嗎?

劉蒼趕到楚王劉英居處的時候,劉莊仍然坐在酒案邊上,一邊喝酒,一邊颠三倒四地說胡話。

劉莊是真的覺得難過。他是第一次對女孩子這麽上心,偏偏對方決意嫁給他人。若是旁人,他貴為太子殿下,只要微微透出意思,對方自然什麽都不敢同他搶,乖乖地雙手奉上。可是,這個人是他的大哥劉疆。這叫他怎麽好意思開口?是以愁腸百結,百轉千回。

劉蒼看到哥哥這幅潦倒頹廢的樣子不覺嘆了一口氣:“天下之大,絕色女子比比皆是。何必如此自苦?”

劉蒼心中才沒把這當做一回事,自古少年哪個不善鐘情?便是他劉蒼本人,也有過少年愛知色而慕少艾的時候。劉莊想來是屬于晚熟型的,到了二十多歲上才遇到了劫難,此劫過後,必然世事洞明,大器可期。

“什麽?女人?”劉莊還沒說話,劉英的眼睛倒先亮了,“原來太子殿下這番模樣,竟然…竟然是為情所苦嗎?殿下怎麽不早說,小王別無所長,唯內帷之事,自有一番心得。”

劉蒼心中暗自不屑,無語之至。然而劉莊卻如病急亂投醫一般,一把抓住劉英的手:“當真?”

在劉蒼暗自的叫苦不疊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很快被弄清楚了。當劉英知道太子殿下的屬意之人竟然是自己戲弄過的小宮女後,背上冷汗刷地就下來了,見劉莊根本沒往那檔子事上想,更是竭力表現,力圖将功補過,挽回一點面子。

男男女女之間的事情,分析起來倒也不難。無非是自恃姿色、貪慕虛榮的小宮女貪戀東海王殿下正妻之位尊榮,又感動于對方的一心一意而已。

“可是她也不想想,孤是太子,先已納了那些女子,事已至此,怎能盡遣諸女,與她一心一意!”劉莊十分委屈地嚷道。

“女人的話,随便聽聽便是,不可當真。難道她說大哥會對她一心一意,大哥就當真娶她為正妻,再不納別人?”劉英很不以為然地說道,“她只不過是一個妾生女,家裏又遭父皇所忌…”

劉蒼搖頭道:“只怕她所言非虛。大哥是個聖人,素來便有一生一世一雙人之意,既然許了她,以父皇對大哥的看重,自不會阻撓。”

“聖人?”劉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在劉莊面前好好表現一把,聞言冷笑一聲,“難道他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不成?便是柳下惠,只怕也難過美人關!”

“你有什麽辦法?”劉莊急急問道,仿佛将要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站在一邊的劉蒼看到他這副神情,頗為無語,暗自搖頭。

“無非是美人計了!”劉英抖擻精神,躊躇滿志,“小王先前從西域得了兩名美人,是一對母女,皆膚白貌美,能歌善舞,尤其是這女兒,更是天姿國色,傾國傾城。原拟進獻給太子殿下享用。如今索性将兩女獻給大哥,任他聖人只怕也要動心。屆時大哥美人在懷,太子殿下趁機……”

作者有話要說:

☆、雨霖鈴(二)

劉英能想到這個辦法,其實一點也不奇怪。

事實上,他的出生便與女人之間的争風吃醋有關。

建武的頭幾年裏,正是皇後郭聖通盛寵之時。她生性高傲,光武帝劉秀一開始的時候也肯耐着性子哄她開心。

只是再溫柔軟綿的男人也有底線。一次殿前歌舞的美人太過妖嬈,劉秀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郭聖通就出言譏諷。

當時劉秀的原配陰麗華也在場,劉秀自然覺得面上無光,于是大吵一架,開始冷戰。

原先劉秀的後宮只有陰麗華和郭聖通兩人,陰是原配,先為劉秀生了一個女兒,娘家又一直跟随南征北戰,所以郭聖通盡管不情願,也只得容忍她的存在。劉秀艱難地在兩女之間尋找平衡,已是身心俱疲,偏偏郭聖通還不領情,處處得寸進尺,令他大失所望,心灰意冷。

劉英的母親許美人就在此時趁機而入。由劉秀母家樊家舉薦,身家清白的許美人得以入宮,當時就冊封美人。劉秀刻意擡舉她來打某人的臉,是以很是臨幸過一段時間。

劉英便于這段時間裏無聲無息地被孕育出來。盡管其後許美人迅速失寵,史書上也以罕見的“無寵”總結歸納了她一生的命運,可是劉英還是頑強地存在了下來,于建武十九年被劉秀冊封為楚王。雖然擁有的封地面積和質量都是劉秀諸子中最差的,但是好歹是藩王了不是嗎?

所以劉英天生就在夾縫裏生存,感受頗深,比其他皇子更加懂得從這種事情中牟取利益。

他獻出了這個計策後,心中也是頗為得意,十分期待地望着劉莊,希望能得到贊揚。

劉莊卻于這些彎彎道道不甚明白。他喝多了酒,只覺得腦子已經不甚清醒了,只是求助似的看着劉蒼,希望他這個自幼親厚的弟弟給他拿主意。

劉蒼一向有些看不起劉英,覺得他人品太差,聽了他這不靠譜的主意以後更覺得太過小家子氣。見劉莊有問他的意思,當下便搖頭,斷然說道:“不可!皇兄乃太子之尊,未來儲君。連争一個女人,都要用這些鬼蜮伎倆。成何體統?”

劉蒼目光爍爍,深深望着劉莊:“皇兄若是真心喜歡她,便應該用堂堂正正的方法得到她。何況,西域美人美則美矣,難登大雅之堂。若是大哥真迷上了西域美人,皇室也只會顏面無光。事情若傳出去,拿什麽和父皇交待?”

劉英原本認為自己的計策妙極,想來必然能建奇功,不想劉莊本人還沒說什麽,劉蒼倒率先跳出來反對,頓時心中便老大不情願。虧得他還顧念着劉蒼和太子一奶同胞,自己間疏不間親,不敢過于造次,但是面上的不豫之色已經顯露出來,斜眼問道:“莫非六弟有什麽高見?”

劉蒼正色道:“高見倒談不上。只是覺得太子殿下霁月光風,必定不會使出這等詭道對付大哥,難道為區區一個女子,就手足相殘不成?”

劉英冷笑道:“難道不為這個女子,太子殿下就能處處容忍東海王騎在他頭上了?他是舊時太子,朝野必有人暗中心念故人,若他效仿前漢蕭何,自污名聲,也便罷了。偏處處清心寡欲,堪比聖人,其志不在小,太子殿下不可不防!如今小王欲獻美人,為解太子殿下相思之苦尚在其次,實為試探東海王之意,正是一舉兩得!”

劉英這話說的直白,劉莊和劉蒼聞言,不由得相顧失色。

因為光武帝劉秀先後娶了兩位老婆、立了兩位太子的緣故,郭家勢力和陰家勢力一直争持不休。在劉秀喜聞樂見的兄友弟恭之下,其實暗流湧動,是一筆糊塗賬。

郭聖通固然是被廢之後退居北宮了,可是她生的兒子并沒有因此不受皇帝待見。相反,因為愧疚或者平衡或者別的什麽原因,劉秀一直比較優待這幾個孩子。所以這幾位藩王公然在北宮之中結交群臣、飼養食客,聲勢浩大,已經隐隐對劉莊造成了威脅。伏波将軍馬援當年就曾經說過,“國家諸子并壯,而舊防未立,若多通賓客,則大獄起矣”。意思是說郭聖通生的幾個兒子養賓客的危害很大,恐怕将來清算之時,會遭受大的災難。可是劉秀明明聽說了這樣的話,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劉秀沒有反應,不代表劉莊的支持者沒有意識到危險。劉莊的手下也做了許多安排,例如說陰就和梁松私下尋樂人做歌頌揚太子才德,就是其中的一種應對方式。

可是這等暗流湧動的事情,只能停留在心照不宣的層次。一旦被劉英這個大嘴巴說出來,就那麽對味了。

劉英的話其實相當的誅心,相當的有分量。意思大概就是說東海王劉疆當了整整十八年的太子,朝野當衆難免有念舊的人。如果劉疆退位以後,自污名聲,讓支持他的人失望,倒也罷了,偏偏他像聖賢一樣沒有過錯,看樣子心中的志向不容小觑,将會對太子劉莊未來的江山穩固造成影響。而他獻美人,最主要的目的,不是為了幫太子争奪一個區區宮女的心,而是為了拿這個做引子,試探劉疆的志向,以便做出相應的對策。

“住口!孤同大哥親如手足,豈可妄加猜測诋毀!”劉莊反應很快,立即說道。

劉英眼神暗了暗,還沒說什麽,劉蒼卻拍了拍劉英的肩膀,以示安撫:“三哥,我知道你是為了太子殿下好,只是我們兄弟十人一向友愛,哪裏會到了這種地步?若是想得太多,反倒叫父皇寒心了。”

僞君子!劉英心中很不屑。他使盡渾身解數,想讓劉莊像信賴劉蒼一樣信賴他,但是,始終差了一口氣。

沒關系!太子不讓做,他劉英可以幫太子做!這樣子有了功勞,就是他一個人的了,和劉蒼無關!劉英目送着劉莊和劉蒼相攜走出自己院子,心中暗暗下定了決心。

朦胧的燭火下,身披輕紗的美人身材高挑,體态婀娜,肌膚勝雪,豔光四射。她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不說一句話,就已經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就仿佛所有的光線都從那裏發出似的。

“怎麽回事?”東海王劉疆淡淡望了那兩個美人一眼,向着楚王劉英問道。

劉英嬉皮笑臉背後藏着奸詐:“這兩個美人是一對母女,是小弟花了大價錢從西域得到的。母親叫娜塔莎,今年三十歲,女兒叫瑞莎,剛滿十五歲。大哥你也知道自西域諸國不遵大漢號令之後,這些美女有多麽難得。”

劉疆點點頭:“西域小國鼠目寸光,早晚會追悔莫及,重歸大漢。——只是三弟得來美女如此不易,将她們帶到我宮中,又是何意?”

劉英面上便做出懊惱的神色:“美人剛剛得來,尚未上手,誰知我們家那位善妒,吵得雞犬不寧,不肯罷休。沒奈何,我只好騙她說是為了大哥準備的,她才肯信,便非要逼着我給大哥送過來。”

劉英這番話唱作俱佳,深得兩面三刀、口蜜腹劍之小人精髓,劉疆一時竟然分辨不出真假。但是饒是如此,此事依然不可思議。劉疆不由得微微皺眉道:“你要我替你打掩護?這卻是不成。”

“你既然已經娶妻,便應該一心一意,好好過日子。每日裏沾花惹草,已是不該,又欺負小宮女,更是不該将這些不三不四的人往家裏帶。”劉疆苦口婆心地教育自家弟弟。倒不是他歧視西域人,只是這兩位所謂的美人,穿着實在是暴露,肩頭、腰部、雙足……許多地方都是不着寸縷,時不時地向他抛媚眼,怎麽看怎麽不像是好人。

“這……”劉英萬萬沒想到他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美人,竟然在劉疆眼睛裏被批的一文不值。

“不是打掩護。”他慌忙否認說道,“小弟被這些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因而去請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出了個主意,說大哥房中空虛,不如将這對美人送給大哥。這些美人用來暖床是一流的,又能歌善舞,便是大哥不想收她們,宴會之時命她們跳舞助興,也是一件美事。”

“跳舞助興嗎?”劉疆陷入了沉思當中。許久,他才問劉英道:“此言當真?果真是太子的意思?”

“絕無虛假!若不信,大哥可以去尋太子問個究竟!”劉英誇下了海口,心中卻不免有些發虛。

作者有話要說: 許美人“無寵”是史書上的原話啊,至于她是怎麽從後宮脫穎而出的呢?結合光武朝的諸道诏書可以看出,陰麗華是寬宏大量的,郭聖通是容不得人的。所以我比較傾向于劉秀和郭聖通冷戰的時候,有了許美人這檔子事。

☆、雨霖鈴(三)

清晨。春寒料峭,空氣裏有一種冷清的味道。

瑞莎坐在一盆清水前面,靜靜望着水中自己的面容。

那真是一張美豔絕倫、無懈可擊的臉。甚至有些美豔得過于淩厲,以至于看到她的人無不生出自慚形穢之意。

“這個女人将來必然是要富貴的!”認識她的人紛紛這樣說,謹慎而不敢過于逼迫。在某種微妙的心态下,出身卑微而絕色的她迄今還冰清玉潔,保留着處子之身,這聽起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其實也不算十分出身卑微。

她有一半的漢人血統。她死去的父親是某家豪門的子弟。孤身從西域輾轉來到大漢的美貌少女娜塔莎愛上了貴族家年輕的子弟,一直養作外室而難以登堂入室,男人死後便重操舊業,拉扯着女兒長大,這是一個極平常的故事。

只是作為母親的娜塔莎卻一直不肯透露那個男人的名字。“除非你有出息,他家是不會認你的。”娜塔莎說,一向心硬似鐵的她在說起那個男人的時候還會落淚。

可是瑞莎知道他姓杜。她暗地裏給自己起了個喜歡的名字叫杜若。她靜靜等待着出人頭地的那一天,而如今,那一天就要到了。

那真是一個高貴淡雅的男子,擁有一雙溫柔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的眼眸和颀長如青竹般挺拔的身姿。杜若看見他的時候,他正站在湖邊若有所思,袍服雪白,一塵不染,然後,緩緩轉過身來,沖着她微微一笑。

“三弟。”他用極好聽既溫柔的聲音喚道。原來他不是在看她。他看見了楚王殿下。可是她瞬間被擊中了。她仿佛看見自己心中,久已冰封的心湖畔驟然冰雪消融,然後,漫天遍野的野花野草開始瘋狂地生長。

她知道他是誰。他是東海王殿下,楚王事先告訴她,她就是為了取悅他而來。這樣多好。

自從她被人帶到楚王宮中之後,她本以為她命中的貴人是楚王。可是楚王妃為此大吵了一架。好色而懼內的楚王劉英選擇了妥協。

“從此以後,我命中的良人就是東海王殿下了。”她靜靜地想道,用木梳梳理着自己微微有些卷曲的頭發。她的頭發在朝陽下顯出微褐色,更平添了幾分妩媚的味道。

“東海王殿下那個人,我總有些看不透。”她的母親娜塔莎也從床上起來,一面穿衣服一面說,“竟然當衆拒絕收留你,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別穿那件衣服了。”杜若見了忙阻止道,“他不喜歡我們穿太露的衣服。還有,從此以後我叫杜若,娘,你要記得。”對于良人,少女總是細致周到的。

娜塔莎一愣,靜默了片刻:“可是他甚至沒有多看你一眼。而且聽說他已經有心儀的姑娘了。”

“那又怎樣?”杜若驕傲地擡起頭,“至少他留下了我。“年輕的姑娘自信而細心,她覺得憑借美貌利器在手,必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更重要的是,因為喜歡,她願意去争取。有的時候緣分就是這麽奇妙,曾有無數人仰慕迷戀于她容顏,從市井通往皇宮的道路上追求者的屍骸堆積成山,她卻在看到劉疆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值得托付。所以,她願意追求,願意付出。

陽光靜谧,照在劉疆柔和的臉上。細而柔軟的漆黑長發松散地覆在他額頭上,濃密而纖長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影子。

他靜靜地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等着他的女孩來尋他。這個女孩子,當然不會是杜若。

只是,和以往略有不同的是,一向從容的他心中有些忐忑。

昨夜,他一改常态,将杜若這等姿色的美人留在自己身邊,宮人們難免已經開始議論。他知道以馬瑪麗和人相處的本事,只怕也聽到了些風聲,他在想該如何解釋,才能令少女不因此介懷。

是的,他有充分謹慎的理由留下她,卻不知道該怎麽才能讓少女放心。他雖然未娶妻,卻早已在母輩的宮廷鬥争中知道了女人在狂怒時候的不可理喻。他甚至做好了迎接狂風驟雨的準備。劉疆并沒有等太久。預期中的腳步聲很快來臨,步履匆匆,如同林葉和夜風的低語。

然後,劉疆緩緩轉過身來,看見馬瑪麗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發紅的臉頰。她應該是一路小跑而來,呼吸有些喘,額角出了些薄汗。細碎的頭發被汗水打濕,有些委屈地貼在鬓角。

劉疆心中頓時湧出一股柔情。他愛憐地将少女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用手帕輕輕擦去她額角的汗滴,定定地望着她。

“我是真心喜歡你。”他的聲音很輕,語速很慢,但是聲音裏透着堅定,似乎在安撫些什麽。

“我知道的呀。我早就知道了。你什麽都不用說,我想知道的時候,會自己去看。其實沒有人真正能騙的了我。”馬瑪麗語速很快地講道,“我也跟你一樣。我是真心的喜歡你。”

風兒柔軟地吹拂着面頰。劉疆忍不住想微笑,看,他真心喜歡的女孩也喜歡他,這是多麽美好的事情。

“可是,那件事情你不該隐瞞我的!”馬瑪麗話鋒一轉,有些氣憤地講道。在喜歡自己的人面前,她覺得她有氣憤和抱怨的權力。

劉疆心中微微一顫。看,她還是埋怨了,他就知道,女人是極有危機感和領地意識的,她怎麽可能不埋怨?當年他母後盛寵之時,曾經對哪怕是原配陰麗華的受寵也頗有微詞,更不要說那些來歷不明的莺莺燕燕了。如今剛剛定情,自己便這樣,她怎能沒有危機感,怎能不失望抱怨?簡直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他本來想和她好好的講道理,告訴她:他目前身處危局之中,他的兄弟們不服氣,想造反,但是他不想,他只想遠離是非,好好地過日子;他還想告訴她,送過來的美人極有可能是太子劉莊通過楚王劉英對他的試探,他如果不收的話,太子殿下必然不能安心,所以為了安撫太子和太子的身後勢力,他必須收下,還要收得感恩戴德,歡天喜地……

可是,馬瑪麗真的開始抱怨了,劉疆又開始後悔。

難道除了收下這兩個美人外,他就沒有別的解決問題的方法了嗎?難道他收下了這兩個美人,太子和太子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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