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1)
邊說道,聲音也越來越小。
劉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簡直要氣笑了:“你覺得他長得很美,故而扒了他的衣服?你還敢說你不喜歡他?“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女孩子!偏偏他劉疆喜歡着這樣的女孩子!
劉疆緩慢地擡起頭來,盡量以平靜的目光望着馬瑪麗,一個決定似乎已經要脫口而出。
就在這一瞬間,馬瑪麗突然不顧一切地大叫起來:“你好好想想清楚!憑什麽要趕我走!你心裏分明還喜歡着我,只是有些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而已!可是你憑什麽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我又沒做什麽出格的事情。是,我是一時糊塗,誤以為他不穿衣服的時候很美,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結果…呸!看了簡直要洗眼!我後悔死了,我把衣服都給扔了,換了一套新的。我知道你可能會有些奇怪的觀念,不願意和別人弄髒的衣服親近,可是我已經換了新衣服了,你為什麽還這樣擺臉色看?“
劉疆被她這麽一番稀奇古怪的話給繞暈了,皺着眉頭道:“我聽不明白你的話。到底是美還是醜?“
馬瑪麗趁機抱緊了他,一副死賴着不肯撒手的樣子,一邊嗅着劉疆身上混合着熏香和體味的味道,一邊喃喃說道:“我也想不明白居然會有這樣的怪人。他身上的氣味倒是不難聞,甚至和你有幾分像。脫了衣服以後,上半身和腿都很好看,我也想不到,他那個地方竟然會那麽醜!“
劉疆被徹底繞糊塗了。他有些麻木地由着馬瑪麗抱着,呆滞地聽着她語無倫次地訴說着事情的來龍去脈。
起初,起初是怎麽樣的呢?
馬瑪麗很是洋洋得意地奚落了劉莊一番,說他不該随便吃來歷不明的東西。然後劉莊就在被奚落的打擊和被拒絕的羞慚之中,忍受着那些奇怪的酒所帶來的煎熬。和劉疆一樣,他其實也相當驕傲。因為驕傲,他不打算屈從于天然的欲望,和一個不喜歡他、甚至剛剛很決絕地拒絕過他的女子發生什麽關系。可是,來自藥酒的折磨是那麽強烈,他仿佛整個人在烈火裏灼燒,難受得要命。就在幾乎失去了意識的時候,他解開了他袍服的第一顆扣子。
當袍服被脫下,甚至裏衣的衣襟也開始敞開的時候,馬瑪麗的神色開始有了變化。對于顏控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嶄新的領域。她發現了新大陸。原來…原來穿衣服的男人和不穿衣服的男人長得是不一樣的啊!
客觀地說,馬瑪麗其實以前沒有見過男人不穿衣服的身體。她沒有偷窺別人換衣服的嗜好。盡管劉疆先前曾經和她同床共枕過,但是一來是尊重,二來是克制,從未給她看到過不穿衣服的樣子。
而劉莊的身材相當完美。他有着修長均勻的骨架,因為勤于鍛煉的緣故,肌肉的形狀相當性感,既不過分粗壯,又不顯得纖弱無力,整個人有着一種生機勃發的感覺,就如同三月春風裏蓬勃向上的一棵松柏一般。那天因為吃了來歷不明的東西的緣故,他肌膚泛着微微的粉紅色,裏衣敞開着,晶瑩的汗珠在他結實的胸膛緩緩滾落,馬瑪麗不由得看呆了!
劉莊仿佛注意到了她的注視,于是狼狽地躲開她的視線,尋了一面牆壁靠牆坐着,艱難地支撐着。其實如果不是她和他同處一室,他或許還有某些略顯得下流的法子慰藉自己,可是眼下他只恨不得自己能一頭撞死過去。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胸,所以就跟着他奔了過去。剛剛拉開他衣服,他就發狂了…“馬瑪麗向着劉疆抱怨道,“想來畢竟是他誤會了我的意思,所以不能算強迫…“
其實那個場面有些激烈,所以馬瑪麗特別不願意回想。劉莊一面流淚,一面瘋狂地親吻着她,說一些自以為情意綿綿、實則幼稚肉麻到可笑的情話,做出各種稀奇古怪、完全不知所雲的承諾,然後就拼命地解着她的衣服。
馬瑪麗從來不知道,男人的力氣可以大到這種程度,竟然完全無視她重力法則的阻攔。所以她幹脆就不阻攔了,她只想看到他身體的全部,只想知道他的身體的每個部位是不是都像胸膛一樣美。她想盡辦法地扯開他的衣服,一直把他的亵褲扯破,然後……
眼前的景象徹底讓她幻滅了!她不願意再和這個一張臉八十分、身材九十五分、但是亵褲裏的東西只能打負分的家夥打交道,所以幹脆利落地放棄了對身體的掌控權,重新還原成靈魂體,看這個表裏不一的奇怪寵物和她視為衣服一樣的皮囊糾纏。就如同她能容忍她的寵物貓扯破她的裙子,能容忍她的寵物狗在她衣服上撒尿一樣。自然,事後将這件衣服人道銷毀,簡直是必須的事情。
“他的那個東西真的很醜。“馬瑪麗向着劉疆說道,并且公允地描述出了具體的形狀、大小、色澤、溫度、軟硬程度等一系列數據。外星人的标準和地球人截然不同,他們不講究大小、軟硬、持久度、技巧等對地球女人而言十分實用的考察點,他們只是苛刻地評論美或者醜,而且是以瑪麗公主私人審美的角度。
馬瑪麗并沒有看到,劉疆緊緊握着雙拳,指甲已經陷進了肉中,她只是十分誠懇地向劉疆敘述着她目擊到的事情:“前後一共做了四次。第一次時間很短,第二次和第三次時間都很長,折騰了很久。我以為終于結束了,所以換了一件衣裳,打算好好睡上一覺。結果到了拂曉的時候,他又搖醒了我,把我新換的一件衣服也弄髒了。這簡直是資源的浪費!簡直是不可饒恕!所以我就趕緊回宮裏來了。“
馬瑪麗敘述的時候,心中微微有些迷茫,其實在整個過程中,處于游離态的她的靈魂看到的東西更多,例如說那個身材很傲人某處很猥瑣的家夥在全過程中處處可見的克制忍耐,和時時壓抑不住的沖動爆發混合起來,那種小心翼翼的甜蜜恩愛的情緒籠罩着整個屋子,連半空中恬不知恥卻又理直氣壯觀望的她也不慎沾染了一些。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呢。
但是這又能怎樣呢?第三次之後,瑪麗公主認為事情已經平息了,所以将原本的身體人道毀滅,高高興興地鑽進新鮮出爐的潔淨身體裏休息,結果…結果她不得已在極短的時間內又把視作衣服一般的身體再次人道毀滅了一次。
“那個東西,實在是醜極了。他就是一個敗家子!“馬瑪麗向劉疆抱怨道。
“出去。“劉疆突然低聲說道。
馬瑪麗擡頭,目光裏有幾分迷惑不解。
在馬瑪麗長時間的敘述過程中,劉疆有幾次差點氣暈過去,但是他終于強行鎮定地聽完了所有的話,雖然他心裏亂糟糟的,其實什麽也沒有聽進去。
“出去。我叫你出去。“劉疆說道。他的聲音鎮定而平靜,然而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哆嗦得猶如一片寒風裏的樹葉。
作者有話要說:
☆、紙上談兵
這日劉莊稱病在東宮休養,探望的人絡繹不絕。他皆躲在帳中不見人,自稱是得了風寒。
待到東平王劉蒼前來探病時,劉莊突然一把抓住劉蒼的袖子不肯放,拼命打眼色,然後屏退了左右。
劉蒼會意,知道他打算說昨日往馬家探望之事,先笑着緩和氣氛道:“皇兄昨日出城游玩,可見到什麽新奇古怪的東西?說來也奇怪,大哥先前日子得了風寒,你如今也自稱得了風寒,就不能想個別的什麽由頭嗎?”
劉莊打斷了他的調笑,直接說道:“我跟她睡了。”
“啥?”劉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懵懂地追問了一句。
這是一件令人頗感羞愧、極難描述的事情。但是劉莊心裏又清楚他必須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劉蒼不可。只有這樣,這個一向以捷才著稱的弟弟才能幫他理清思路,給出建議。
“我……我昨日去馬家拜訪,馬家設宴,我多喝了幾杯,就宿在瑪麗的閨房之中了。”劉莊的聲音壓得極低,顯然,他也知道這件事情做的不是那麽地道,“現在,她是我的女人了。”
劉蒼沒有說話。他一時有些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事情怎麽會這樣的呢?他早就收到消息,馬瑪麗已經入住北宮之中,成為東海王劉疆唯一的女人,夜裏和他宿在一道,想來榮華富貴可期。
所以他肯給劉莊馬瑪麗家的地址,其實心中也是打算逼這個初次動情的糊塗哥哥早早看清事實,揮劍斬情絲而已。
想不到,劉莊就這麽莽撞地去人的家裏,對方就爽快地把他往自己女兒的閨房裏讓,然後,居然就睡了?
好吧,皇兄劉莊初次動情,莽撞而血氣方剛,這也就算了。但是老馬家好歹出過伏波将軍這種見識高明、深謀遠慮之輩,怎麽會做出這種奇葩的事情來?放着好好的東海王王後不願意做,反而沒名沒分地跟着太子厮混?這樣子能混出個什麽名頭來?
“怎麽不說話?”劉莊見劉蒼只是沉默着,一味地矜持,心中越發不安,催促道。
“皇兄你——好狠!”劉蒼終于說道,語氣裏滿是佩服。
“什麽意思?”劉莊不解。
“對心儀的女人用強,你就不怕她恨你一輩子?”劉蒼好奇地問道。
“我沒有!”劉莊分辯道,可是劉蒼眼睛裏明明白白透露出不相信他的意思。
“那畢竟是大哥的女人。就算你再喜歡,也不該……你是太子,想玩女人,什麽樣的找不到?其實女人把衣服脫了,閉上眼睛,不都是一個樣子?何必毀了她一輩子?”劉蒼想起馬瑪麗天真明亮的笑容,一向隔岸觀火的他也有幾分不忍之心。
“我……我真的沒有。”劉莊十分地委屈,他選擇向劉蒼和盤托出事情真相,可不是為了聽訓斥的。他只是想知道,他和她到底還有幾分可能。
“那酒裏有東西。酒是她兄長倒的,我不好不喝。後來他們就把我推進屋子裏,她……她又很主動地脫我的衣服。我當時……我當時有些昏了頭,以為她定然是回心轉意了。她那麽主動,我整個人又燒得有些迷糊,拒絕不了……”劉莊的聲音裏有些苦澀。
劉蒼敏銳地感覺到了他聲音裏的變化:“既然她回心轉意了,這是好事啊!”看樣子這位馬姑娘的腦子也燒得不輕,放着東海王的王後不做,願意到太子殿下的後院裏争寵。她難道認為憑了劉莊一時的寵愛,就可以贏得過陰家表妹嗎?太天真!
“後來……後來我才知道不是的。”劉莊垂頭喪氣地說道,“今天一大早她搭我的車子回宮,全程冷着一張臉,臨到宮門時候才跟我說了一句話。”
“什麽話?”劉蒼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
劉莊想起清晨之時,馬車秘密地駛進皇城,那個女孩子迫不及待地跳下馬車,舍他而去。臨別之時,一臉冷漠地向他說道:“昨夜之事,還請太子殿下不要放在心中。江湖救急,只希望殿下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最好,千萬莫要和他人提起。家兄昨日多有得罪,望殿下大人有大量,網開一面,他日必有厚報。”
劉莊當時就被弄糊塗了。她這是……忙着撇清的态度?
“後來,我想起昨夜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很嫌棄。她一直嘟囔着說,好醜,醜死了!既然嫌我醜,脫我衣服幹什麽?”劉莊将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最後又補充着說道,眼睛裏滿是自尊心受挫的郁悶傷感。
“所以,我想讓你評評理,我哪裏長得醜了?”劉莊很不服氣地問道。
劉蒼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好半天都合不上,心中只覺得混亂至極。他梳理了好半天思緒,這才正色說道:“男人之美醜,原本就是次要的東西。何況皇兄你素來以英俊灑脫著稱,陰家表妹更是從小就對你頗為鐘情。是以問題的關鍵不是美醜,而是,你長得是美是醜,和馬姑娘有關嗎?人家擺明了想不認賬,當做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好繼續巴着大哥當她的東海王王後。皇兄你最好也就這樣大事化小算了。難道還要這般私下裏偷偷摸摸地來往,鬧得西宮和北宮兩邊面上都不好看?到時候那一位鬧起來,論理還是我們這邊理虧,你忍心看着母後為了你向那位賠禮道歉嗎?母後向她磕頭行禮了整整十七年,才終于熬出頭來。你忍心?”
劉莊聽到這裏,不由得沉默了。劉蒼的意思,他自然聽得懂。可是若就這麽算了,他心中怎麽想怎麽不甘心。
“若我……若我現在就向大哥負荊請罪去,我再送十個美女送到他宮中。郭家不是一直想多尚幾位公主嗎?我去求母後,将妹妹劉绶嫁到郭家去……”劉莊語無倫次地說道。
劉蒼沉默地望着劉莊,恨不得狠狠踢他幾腳。南陽豪強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才替劉莊掙到了太子的位子,又替他各種刷聲望,這厮卻要為一個睡過的女人,向對家低頭請罪了!送美女也就罷了,竟然想拿妹妹劉绶的婚姻做籌碼,簡直是不可饒恕!
“你夠了!”劉蒼終于忍無可忍地講道,“皇兄你是和美人睡,睡出什麽毛病來了嗎?大哥一旦知道這件事情,最大的可能性是,故作大方,将那個什麽馬姑娘送到你宮中,狠狠地打母後和你的臉!到那時候,嫁妹妹有用嗎?母後的臉面都被你丢盡了!這位馬姑娘雖然人品不佳,水性楊花,卻難得是明白人。既然她要你不再聲張,顯然也是奔着東海王王後的位子去的,自然也不會聲張。這事就這麽算了吧。”他用力地搖搖手,仿佛想把這件亂七八糟的事情給撇清似的。
“你還沒告訴我,她既然不願意跟我在一起,為什麽那麽主動脫我衣裳?”
“這都想不明白?跟你在一起有什麽好的?她能搶得過陰家表妹去?”劉蒼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無非是大哥這幾日生病卧床,不能跟她睡了,難耐寂寞,就找替身了呗!唉,這種女人,大哥也不該娶。若不是為了母後和皇兄你的顏面,我真想把這件事情告訴大哥去……”
劉莊心中,卻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天夜裏,他其實還是有一絲理智尚存的。因為擔心索求過度,吓到了對方,所以一直做得都很妥帖很小心。那其實是一次既快樂又痛苦的體驗。欲望就如同堤壩上游被攔截了很久的洪水,一旦堤壩開了一個極小的口子,便争先恐後地要宣洩而出,偏偏又要控制水量和水流速度,甚至洩洪洩到一半,就要匆匆收了口子。他是那麽艱難地控制着自己,甚至為此而隐隐自豪。
可是,如今聽了劉蒼的分析,他突然又想到,對方若是因為難耐寂寞才脫他衣服,會不會是嫌棄他做的時候太規矩,太沒有激情了呢?甚至是,沒吃飽?因為這個,才打算死不認賬,對他各種嫌棄?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簡直是太冤了!
“你在想什麽?這種神情”劉蒼很警惕地望着他道,“皇兄你還請聽我一句話,好好跟你東宮的女人過日子,莫要再惦記別人了!你是未來的天子,自當以子嗣為重。如今你膝下空虛,不但母後憂心忡忡,我也為你捏一把汗。”
劉蒼說到這裏,臉上突然露出一抹怪異的笑容:“有托病離宮也要一夜四次的精力,都留着疼愛陰家表妹,只怕來年母後就能抱孫子了!還有,劉荊那小子一直觊觎陰家表妹,你若是冷落了佳人致使後院起火,別怪事先沒提醒你!”
“劉荊喜歡夢嬌嗎?”劉莊恍惚着随口問道,“怎麽沒聽他說起?夢嬌也真是的,若是早說了,索性成全了他們不識更好?”
劉蒼無力地搖了搖頭:“陰家表妹想成為未來的皇後娘娘。劉荊那小子又有什麽出息?皇兄你果真是病了,已經病得糊塗了!”
作者有話要說:
☆、妥協和原諒
馬瑪麗憂傷地坐在劉疆寝殿門口的一張小板凳上,望着緊緊關閉着的殿門,迷惑不解。
在此之前,劉疆做的每件事情都讓她贊嘆不已,心折不已,她和他的觀念完全契合,甚至認為自己在這貧瘠低智的地球上尋到了一位可以列入未來靈魂伴侶考察對象的人物。她甚至已經想好了,在此間陪伴劉疆至身體壽命的終結,再用盡甜言蜜語哄他,把他打包帶回自己老家去,進行更深層次的感情發展。
可是,這次她卻是失望了,在她看來微不足道、簡直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卻令一向溫和的他大發雷霆,甚至還把她趕到了門外,不管她怎麽解釋,都不能挽回。
對于此間男女的忠貞關系,馬瑪麗其實也做過一番研究。婚姻關系并不是人類社會剛剛産生便存在的。在遙遠而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成年男女之間的關系并不固定,曾經有過群婚、夥婚等多種形式。在這個時候,談一對一簡直是要笑死人的事情。直至春秋時期,尚有許多名人是非單婚制關系的産物。秦漢時期,男女關系亦十分開放,寡婦再嫁、貴婦養面首之類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所以哪怕抛開外星人有關靈魂、衣服觀念的影響,站在劉疆的角度,馬瑪麗也不明白他有什麽值得惱怒的地方。有必要這樣子嘛?宋元明清四代的貞潔觀念,都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典範,早晚是要被群嘲的。為什麽劉疆要在這種事情上這麽惱怒呢?
是,她是答應過從此只能有他一個男人。可是這些東西,就和一個人答應過早晨吃兩碗飯一樣,最後因為并非出自本意的原因,結果只吃了一碗半,固然有遺憾,但是,有必要大動幹戈嗎?
劉疆安安靜靜地坐在寝殿裏,一個人發呆。
他仍然覺得他如同經歷了一場噩夢一樣,很長時間回不過神來。在馬瑪麗和他敘述事情的經過的時候,他猶自有能力強撐着,讓自己看上去不太失态。然而在把馬瑪麗趕走之後,這件事對他産生的影響終于徹底爆發出來。
他只感到心痛得無以複加。便如同有一把很長很尖的刀子,在他心口狠狠地戳了一刀一樣,剛開始的時候,連血都來不及流出來,他甚至也感覺不到疼痛;緊接着有少量的血液湧出,他雖然痛,但是還可以強行保持一個良好的風度;最後整個傷口被鮮血撐開,鮮血噴湧而出,一陣又一陣尖銳刺骨的痛意從傷口傳出,讓他整個人都無法安寧。
他原本以為,馬瑪麗就是那個他等了很多年的女子,善良純淨、聰明活潑、富有生氣和活力。他也願意将生命中的一切都拿出來,和她一起分享。他規劃好了許多打算同她一起經歷的美好的事情,他希望雙方的人生猶如兩棵彼此纏繞的藤蔓一般,無數值得懷念的和不容忘卻的會滲透到生命的點點滴滴。
然而如今,他卻感覺,被人當胸刺了一劍。整個心都空了。空蕩蕩的風從四面八方透過他心中的傷口,那種滲入骨髓的寒意讓他痛到麻木。
和劉莊、劉蒼兩兄弟猜測的不同,劉疆其實不那麽在意妻子的貞潔本身,他只是不願意和人分享。他怕麻煩,也怕受到傷害。
在劉疆長達二十幾年的生命歷程中,對他影響最大的事情無疑便是建武十七年的那次廢後。而那次廢後的起源,便在于他父皇劉秀的三心二意。
其實公允來說,劉秀前後兩次娶妻、前後兩次貶妻為妾都是有許多政治因素的。高高在上的人,未必不需要妥協和退讓,劉秀的婚姻裏充滿了太多的無可奈何以及無可奈何之後随遇而安、善意經營的味道。
然而再長袖善舞、殷勤小意的男人也無法回答一個糾結但是現實的問題:兩個女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你很愛她們,她們也對你有情有義有恩,那麽,你究竟要選哪一個當正妻?
這種事情沒有平局。皇後乃天下萬民之母,關乎江山社稷的事情,是不能用平妻、兩頭大等稱號來含糊的,也不能用今日睡西宮,明日睡長秋宮,今年給你一個兒子、明年給她一個兒子來平衡。
所以,怎麽辦呢?拼娘家吧,拼貢獻吧。
建武二年那次,郭聖通的舅舅劉楊謀反之時,在郭主的一力主張下,郭家倒向了劉秀。謀反被鎮壓後,河北豪強驚怖,急待安撫。正好陰麗華也善解人意地以無子的理由請辭皇後之位,并未謙讓再三,劉秀便嘉其讓,許諾來年封其父兄為列侯。故而郭聖通為皇後,劉疆為太子。冊立之時未嘗沒有感情,也做過天長地久、元後嫡子的美夢。只是,情勢比人強,哪能事事盡如人意。
建武十七年那次,劉秀正在為安撫因度田而心懷怨恨的豪強而心力憔悴,宮中又鬧出了陰麗華愛子劉衡夭折的慘劇,身為皇後的郭聖通難辭其咎,不思己過,反而做出退位的架勢吵嚷抱怨。于是便順理成章地廢後了,剛好和陰麗華關系密切的南陽豪強們能夠借着陰麗華的上位而得到慰藉。
這件事的失敗者只有一個,就是郭聖通本人。她的弟弟們因為廢後反而得到皇帝出乎尋常的眷顧,她的兒子們也得以封王,并且賞賜了額外的封地面積。
或許這件事的失敗者還有一個。就是劉疆。他從中看透了政治的虛僞和皇家的僞善無情。所以盡管他仍然坐在太子的位置上,甚至有實力和暗地裏支持劉莊上位的那些人們大撕一場,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但是他卻開始意志消沉,開始連年卧病,他選擇了退讓,一退再退,一退到底。
所以他可以不介意妻子從前有過什麽不貞的行為,但是不能介意妻子和其他的男人保持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因為,太麻煩,太傷心。
在他看來,馬瑪麗和劉莊的關系就是這樣含糊暧昧着,說不清道不明。馬瑪麗說最喜歡他,卻心甘情願地和另外一個男人做那種夫妻之間的親密的事情,不但主動地脫下那個男人的衣裳,還不知羞恥地詳細描述着她看到的隐秘部位和經歷的親密事情。
這樣的一個女子,劉疆本能地難以接受。
不知道坐了多久,夜幕開始降臨了。馬瑪麗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百無聊賴地望着天空的繁星。
在瑪麗公主的眼中,星星是一種頗為神秘的東西。每一顆閃爍的恒星都代表着一個星系,每一個星系中都有可能,有像地球這樣适合生命誕生、繁殖、進化的星球,從低等生物到高等生物、從低智到高智、從認識能力理解能力只有一維到二維、三維、甚至更高的維度……
春天的夜晚顯然還有些寒冷。但是對于瑪麗公主來說,她自有讓全身都永遠舒适的辦法。所以她只是慵懶地伸了伸懶腰,開始為劉疆推算命運。生命是一條河流,無數個選擇便如同無數個河流的分岔路口,每一個選擇都代表着未來不同的方向。
但是推算剛剛開始,馬瑪麗就愣住了。劉疆的命運不再是清晰的發展軌跡,在她面前變得晦澀難明。這種情況從未發生過,它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劉疆的命運和她相連了。
相連了也很好呀,說不定這就意味着從此她就和劉疆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永遠不分開了呢。而且她還可以從別人的命運中,推測劉疆命運的發展軌跡。
所以馬瑪麗又開始推算郭聖通的命運,同樣陷入了晦暗之中。緊接着是陰麗華,再接着是劉莊。她一個一個地試過去,甚至連她最厭惡的劉秀的命運也推算過了,同樣看不清楚。
馬瑪麗終于開始恐懼起來。她從前無數次地幫劉疆他們推算過命運,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她開始回想着這些天她究竟做了什麽錯事,隐隐覺得,事情可能和劉疆生氣有些關系。
“這個也沒什麽。雖然我覺得你生氣得很沒道理,但是由于我很喜歡你,所以可以暫時妥協,退讓,向你認錯,哄你開心。這可不是因為我自己覺得錯了,或者我害怕你哦。”馬瑪麗這樣自言自語地說道。她跳了起來。她是一個行動派,幾乎立即展開了行動。
北宮中跟随劉疆時間最長的宦官頭領來求見劉疆:“小人聽說馬姑娘惹殿下生氣了。她年紀小,不懂事,殿下大人有大量,就給她一個機會吧。”
北宮中在郭聖通身邊最有體面的嬷嬷前來給劉疆問安:“奴婢聽說殿下不高興,趕馬姑娘出去了。這孩子心地純良,人是好的,若是做錯什麽,殿下說她幾句便是了。”
二皇子劉輔前來尋大哥說話:“那樣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究竟什麽地方惹得大哥不開心了,竟然要趕她出去?就算她穿得太寒酸,有失皇家體面,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啊。所謂神物自晦。女人嘛,脫了衣服長什麽樣子才是最重要的。”
尚未出嫁的妹妹劉禮劉前來問罪:“大哥你太讓我失望了!馬姑娘究竟哪裏不好了!哼,我知道你們男人都是一群喜新厭舊的東西,必然是心中戀着那個西域美人,故而舊人不如新人了。大哥,你太讓我失望了!”
……
劉疆驚訝地發現,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裏,馬瑪麗已經迅速滲透到他人生的各個領域。她能請動許多很難請的人來給她說情,這其中許多人,是劉疆本人都要給幾分面子的。這些人甚至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些什麽事,就開始為她說好話,求他給她一個機會。
夜色已經很深了。劉疆衣履單薄,坐在床上出神,久久不能睡去。高高的燭臺上蠟燭火焰搖曳,燈影忽明忽暗,燭淚洶湧流出。
那些來說情的人都不曉得,哪裏是他不給她機會,分明是她把事情做絕,讓他沒辦法給機會。
……
寝殿的門在安靜了很久以後,又被人推開了。
劉疆見到來人居然是杜若,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杜若這個女人,心思淺薄而直白,他幾乎是一眼便看透了。他不打算成全,所以曾經想把她們母女都打發走,但是被馬瑪麗攔住了。不過劉疆心裏清楚,盡管馬瑪麗對她們母女有恩,杜若卻一直不喜歡馬瑪麗。
“怎麽你也來為她說情?”劉疆澀然一笑,問道。
杜若眼中露出詫異的神色,輕輕搖了搖頭:“天亮了。是嬷嬷打發奴婢來請殿下梳洗的。”
杜若随即将窗戶打開,明亮的陽光照了進來。
原來他竟然這麽坐着發了一夜的呆。
劉疆知道,打發杜若前來的那位嬷嬷怕是知道馬瑪麗被趕出門,特地捧杜若來上位的。可是若是這麽急迫,太小看人了。
劉疆不動聲色地挽起袖子,自己動手洗臉潔面。他枯坐了一整夜,身體未免酸麻,如今剛好活動活動手腕。
杜若在一旁捧盆跪着,一點不滿的情緒都不敢顯露。這姑娘,終于開始有些沉穩的氣質了。只不過比起馬瑪麗的亦莊亦諧,差遠了。
殿門再次被人推開,那位刀疤臉秋嬷嬷走了進來:“剛才奴婢在北宮之中,遇到了馬姑娘……”
“你們都在逼孤!”劉疆莫名其妙就有些委屈,“你們都不問問,她究竟做了些什麽!你們倒是教教孤,就算孤有心原諒,又該如何是好?”
秋嬷嬷一愣:“奴婢并非逼殿下原諒她。若是不喜時,直接趕她走,甚至出宮,也沒什麽了不得的。只是殿下也不說清楚,就這麽把人晾在外頭。那孩子足足在外面等了一天一夜了,頭發眉毛上滿是露水,衣服也被打濕了……”
秋嬷嬷還沒有說完,只聽見一聲巨響,杜若手中捧着的銅盆已經被打翻在地,濺起的水花把她的半幅裙子都打濕了。
劉疆如一陣風似的從寝殿中奔出。
在寝殿外的走廊中,他漸漸放慢了腳步。
馬瑪麗聽到了腳步聲,慢慢擡起了頭。
陽光定定照在他們年輕的臉上,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定格。
他胡子拉碴,眼眶深陷,泛着一圈深青色,但是眼睛裏卻好像有火焰在燃燒。
她的頭發眉毛上滿是露水,衣服也濕了一半,但是面容無辜,眼睛裏滿是期盼和忐忑。
似乎有什麽東西即将破土而出。
“我再問你一遍,我跟他,你究竟喜歡哪個?”他定定望着她的眼睛,不容她回避。
“是你,自然是你,一直都是你。你這麽美,我好喜歡好喜歡你……”馬瑪麗委屈地說道,她的聲音甚至都有些哽咽了。
她的話并沒有說完。
劉疆已經沖上去,把她一把抱住了。他抱得是那麽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沒有下一次。”他低聲警告道。
作者有話要說:
☆、善妒的男人
劉疆向來進退得體,頗有謙謙君子之風,少有這般失态的時候。但是此時此刻,他已無法顧及旁人的眼光。便如同原本淡淡的感情經過發酵,突然變得濃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