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2)

。情緒的閥門一旦打開,便無法輕易控制。幸虧是在北宮,他還料理得了,他這般想着。

懷中的少女柔軟而溫暖,強烈的對比下使他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多麽寒冷僵硬。畢竟,他風寒初愈,又在殿中枯坐一宿。

“你身上好冷。”馬瑪麗的聲音中有一些迷惑不解,還有一些嗔怪。

他怕身上的寒意凍壞了她,忙松開她,有些歉意地笑笑。

但是馬瑪麗卻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反過來更緊地抱住他:“你看看你,我才幾天不在,你就把自己凍成了這個樣子。萬一又生病了該如何是好?”

她側着頭想了想,突然把頸間戴着的一個玉色吊墜取了下來,挂在他脖子上。“有了這個東西,你就不會再生病了。”她滿意地看着他戴着吊墜的樣子,眼睛笑成了一彎月牙。這個吊墜看起來是普通的玉石所制,其實卻是一個能量珠,想來會對他的身體有幫助。

這是極親密的人才會做的事情。男女之間表贈貼身攜帶之物,其間多少旖旎不言而喻。劉疆蒼白的臉上泛起淡淡的血色,眼神也越發明亮起來。他伸手調整了一下吊墜的位置,将它貼肉藏好,拉着馬瑪麗的手,攜她一同進入殿中,看到杜若正跪在地板上用布擦洗被水打濕的地方。

“抱歉,先前……是孤太過心急了。可曾傷着了你?”劉疆此時才有暇跟杜若講話,目光裏帶着一絲淡淡的歉意。

怨不得世人皆說東海王殿下謙卑有禮,體恤下人。但是被他這樣道歉,杜若心中反而湧起一股難言的酸楚,她很用力地将眼淚逼了回去。

“不敢。”杜若低頭輕聲說道,快手快腳地收拾着地面和水盆,“殿下……殿下尚未洗漱完畢,奴婢再去打一盆水來。”她不等回話,匆匆離開,身影裏多多少少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刀疤婦人秋嬷嬷看着這一對明顯是剛吵過架卻又和好的小兒女,感慨萬千。她從女童時期開始服侍郭聖通,見慣了她和當朝皇帝吵架拌嘴冷戰分分合合的全過程。不知道為什麽,她從這對小兒女身上依稀看到了當年郭聖通和新姑爺的影子。

怎麽會呢。殿下可從來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再說,身為東海王,若是真的另有新歡,這位出身微寒的馬姑娘也沒什麽資格和立場指責的。她老婆子無論如何都是會站在劉疆這邊的。秋嬷嬷如是想道,把心中那絲不祥的預感遠遠抛開。

“既然如此,奴婢就不打擾殿下了。”秋嬷嬷躬一躬身,就此退去。

朝陽透過窗棂,淡淡地照進寝殿裏,為兩個傻傻站着彼此對望的人披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光影。她很自然地将頭靠向他的肩膀,他卻轉到她側面,兩個人開始接吻。

這是一個熱烈得有些過分的深吻,帶着幾絲霸道、幾絲不容拒絕的意味,和劉疆平日的溫文随和大不相同。他不斷加深着這個吻,就仿佛和誰置氣一般,仿佛要向誰宣告主權。

馬瑪麗漸漸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她甚至很猶豫着:要不要開啓胎息系統?

然而她眼中的這一抹猶豫在劉疆看來無疑是分神了。他攬住她腰的手下意識加重了力道。“你到底在想誰?專心些。”他聲音裏有些酸澀,也有些不滿。

這種事情簡直是無師自通的。更何況,身為尊貴的東海王殿下,沒有吃過豬肉,也不至于沒見過豬遍地跑,做起來自然比一般的新手駕輕就熟了許多。

等到馬瑪麗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劉疆的床上了。劉疆正在神情專注地解着她的衣帶。他的面容依舊俊美沉靜,姿态動作仍然優雅得無懈可擊,不知道為什麽,卻讓她心頭生出一絲不适。就仿佛劉疆不再是美貌值九十五分的美人,而是一頭眼中綠幽幽死死盯住她即将噬咬的餓狼一般。

這種目光,她并不陌生。前夜太子劉莊發狂之時,眼中的目光便是如此。然後,劉莊就不停用某個很醜陋的東西入侵她視作衣服一樣的身體,就如同她從前養的尚未馴熟的寵物貓和寵物狗那樣,在衣服上留下痕跡,還在衣服上撒尿!簡直是不可饒恕!

馬瑪麗的思緒尚未理清,她的手卻已經自然而然地做出反應。她一把握住了劉疆的手,阻止他繼續行動。

不知道為什麽,劉疆看起來仿佛很熱。他的臉上有些發紅,滿臉亮晶晶的全是汗珠,呼吸也喘得厲害。若非剛剛把能量珠給他挂好,馬瑪麗幾乎就會以為他是發燒了呢!

那雙溫暖軟綿的小手覆在了自己的手上,傳遞得卻并非完全是溫暖。劉疆幾乎是在瞬間便明白了馬瑪麗的意思,他心中有些發苦,也有些發酸。

“不喜歡?”他輕輕說道,卻是以看穿一切、無庸置辯的語氣。

“我……我……只是……”馬瑪麗語無倫次地說道。她尚有幾分懵懂,卻隐約地意識到,劉疆接下來想做的,和前夜劉莊所做的應該是同樣一件事情。她不喜歡劉莊,所以可以容忍他如同寵物貓、寵物狗一樣未開化、野性難馴;但是她喜歡劉疆,對劉疆有着更高的期待,所以特別不願意看到,他做出和劉莊一樣低級惡劣、沒有教養的行為。

“不用再說了。”劉疆的心一下子冷了下來。他的身體尚熱,卻已經被打擊得毫無興致了。事情明明白白地擺着,她願意和他弟弟沒名沒分地偷情,卻不願意和他光明正大地行敦倫之禮。

再溫和的人也是會有脾氣的。劉疆心中氣苦,忽而轉身,背對着馬瑪麗,再不看她。

馬瑪麗便有些着慌。她忙湊過去抱他,不停地拿頭蹭着他的背,又在他脖頸裏哈氣。

“別蹭了!再蹭下去,孤不能保證能忍住不碰你。”劉疆的反應很大,幾乎是一瞬間坐了起來,坐在離她很遠的地方,面色不善地望着她。

“讓孤猜猜看,他要了你,事後又翻臉不認賬,是吧?”劉疆面上顯出一絲自嘲的笑容,他想起了他三弟劉英的風流韻事。劉莊雖然一向無此劣跡,但是鑒于他和劉英關系頗好,常有往來,不排除是一丘之貉的可能性。

“你走投無路,故而又想起孤的好來。可是既然如此,索性什麽都不要說,就瞞上孤一輩子,也好過如今這樣!還是,你覺得,你事先都說了,日後做出什麽對不起孤的事情,還可以指着孤一直原諒你?”懷疑的種子一旦撒下,便開始瘋狂生長,劉疆瞬間想過了各種陰暗的可能。

劉疆真的非常憤怒,非常失望,心中酸苦難當。

他并非不谙世事的傻子,昨夜他坐在殿中枯坐一宿,也曾設想過各種可能性。

譬如說,這次原諒了馬瑪麗,日後她和劉莊舊情複熾了,該怎麽辦?他該如何面對?

又譬如說,這件醜事不小心被人捅了出去,被大家知道了,該怎麽辦?皇家體面要不要?

再譬如說,他的母後郭聖通若是知道他的意中人居然是這麽個三心二意的女子,會不會為他傷心難過?

還有,若是馬瑪麗和人春風一度就此珠胎暗結,誕下子嗣,這個孩子又該如何處置?是算劉莊的,還是算他的?

劉疆的生母郭聖通和他名義上的嫡母陰麗華,都是生育能力超強的主兒。就連一向不得寵的許美人,也不過是在劉秀和郭聖通冷戰期間受了聖眷幾次,便有了劉英。所以在劉疆的認知中,因男女結合而懷孕,實在是太容易不過的事情。

是以今日之事,半是情之所至,半是有意為之。此事之後,若是馬瑪麗有了孩子,自己自然可以順理成章地認下他,夫妻之間可以免去許多猜疑和不必要的尴尬,豈不是少了許多麻煩?

可是,劉疆萬萬沒有想到,到了如今,馬瑪麗還是一副不願意的模樣!最開始她不願意,尚可以說是因為不夠名正言順,後來,皇後陰麗華就做主,将她正式送入自己房中;然後她不願意,尚可以說是因為稚女懵懂,未解床帏之事,後來,他将馬瑪麗送回馬家,馬家做得也相當到位甚至是太過分,不但教會了她理論,還讓她和弟弟劉莊實戰演習了好幾次;現在,她為什麽還不願意呢?

除了她心中其實不喜歡自己,另有所愛以外,幾乎沒有別的解釋。

而鑒于她曾向劉疆描述過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場景,這個男人究竟是誰,也是呼之欲出了。

“我……我……”馬瑪麗心中焦急,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好,“總之,你誤會了!”

“孤誤會了嗎?一夜四次,孤誤會了嗎?”劉疆笑了笑,他平日的笑如初陽溫火,如今卻如同冰寒冷風,語氣裏還夾雜着掩飾不住的酸意。

“不必解釋了。”劉疆凝望着眼前這個他一度覺得可以白頭偕老的女子,輕輕一嘆,“收拾收拾起來,孤親自送你去東宮。太子殿下一定會留下你的。”

然後他驚愕地發現,馬瑪麗眼睛裏湧出了淚水,淚水晶瑩如珍珠,大滴大滴地湧出,從她的眼角流向嘴角,繼續往下流,最終一滴一滴地砸到枕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

☆、脆弱情感

馬瑪麗其實并不是很懂得眼淚究竟為何物。

她曾經看着別的女孩子因為喜悅、悲傷而流下晶瑩的液體,她對此很好奇。不過,由于美人在哭泣的時候,難免會鼻頭發紅,鼻翼抽動,看起來便不那麽美了,不如傳說中的梨花帶雨,所以她并不打算嘗試這看起來不夠美的行為。

但是昨日她堅持着離開老馬家,搭坐劉莊的車子重入皇宮的時候,她的嫡母藺夫人曾經向她面授機宜:“你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回宮也好。男人大多是風流的性子,若不看緊點,難保他快活過了,就把你抛在腦後了。既然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自然要纏着不放才好。”

又想了想道:“看起來太子殿下像是對你有幾分情意,不若好好利用一番,趁熱打鐵,給你兄長謀個官職,比什麽都實惠。一日夫妻百日恩呢,這百日的恩情不用可就白瞎了。你只管拿家裏的事求他,若是果真為難時,你就哭給他看。這一哭二鬧三上吊可是咱們做女人的秘密招數,你這麽一哭呀,男人保準就心軟了,為難的事情也會尋思琢磨着慢慢給辦了。”

馬瑪麗對于藺夫人千叮咛萬囑咐的要纏着劉莊不放的事情嗤之以鼻,可是左耳進、右耳出的檔口,還是學會了拿眼淚當武器。橫豎這件事情不難。人的身體裏面水分含量超過七成,急需的時候調動一二,難道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嗎?

她見劉疆執意要送她到那個醜得要洗眼的敗家子劉莊身邊去,心中大為惶恐,心急之下,便用起了跟着嫡母藺夫人新學的招數,大而圓潤的眼淚如同珍珠,從眼眶中溢出。而且,由于她刻意微操的緣故,面上淚光點點卻不至于鼻子發紅,也別有一番柔弱的美感。

這是劉疆第一次看到馬瑪麗流淚。他有些手足無措。他從來不知道這個看起來純真、樂觀的女孩子竟然會流淚,也沒想過自己的決心在看到她眼淚的那一瞬間會變得那麽不堪一擊。他原本就有一顆善良柔軟的心,如今面對他喜歡過的女孩子更是強硬不起來。

“你哭什麽呢?”劉疆嘆息着說,“這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我只是成全你而已。這樣離他更近了,行事之間光明正大,再也不必偷偷摸摸了,難道還不好嗎?”

“不好!當然不好!”馬瑪麗大聲說道,見他神态略有緩和之意,便趁勢撲入他的懷裏,沾着淚水的臉不住地在他胸前蹭來蹭去,不多時劉疆的衣服便濕了一大片,“我那麽喜歡你,你居然要把我推給別人!嗚嗚……”

劉疆心中一片茫然,呆呆地由着她抱着蹭個不停,直至她的淚水把衣襟打濕,那潮濕的感覺傳來時,他才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呀,這樣子可叫人如何是好……”聲音裏有些無奈,卻也有幾分寵溺的味道,正打算說些什麽,突然間身子一歪,就此昏了過去。

馬瑪麗并不驚慌,知道這是他秉性體弱,又一宿未眠、兼傷心氣急的緣故,想來在能量珠的安撫下,并未大礙。

所以等到劉疆再度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馬瑪麗趴在床頭,又黑又圓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見他醒來,滿臉谄媚地遞過一盞蜜水。

劉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問道:“可曾傳太醫來看過?”

馬瑪麗睜圓了眼睛,不解道:“請太醫做甚?”

劉疆想了一想,搖頭道:“這樣也好。若是傳将出去,只怕有人會造謠說我馬上風了,于你名聲不大好聽。”

“馬上風是什麽?”馬瑪麗很好奇地問道。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她被不斷科普了許多新奇古怪的東西,看來盡管是低智世界,人類的整個知識體系也別有一番風味。

劉疆臉頰泛紅,欲言又止,心中暗嘆道:果然她還是個孩子,什麽都不懂。只是,她何時才能長大,明白自己的心事呢?

轉念又想到這樣天真純潔的少女竟然和弟弟劉莊發生了某些令人難以啓齒的關系,他就感覺郁悶難當。偏偏整件事情,最大的錯誤不在劉莊。但凡男人遇到那麽一個主動脫他衣服的美麗少女,只怕都難保持聖人君子的情懷。實在叫人連發火都不知道該往何處發。

他用手撫摸着馬瑪麗的頭發,叮囑她道:“此事萬萬不可再和他人提起,莫要走露了風聲。若是……若是因此有了孩子,我自會出面認下,切莫不可因此事再和別人糾纏不清,否則有損我皇家顏面,切記!切記!”他口中所稱的別人,自然是指太子劉莊。

馬瑪麗一臉茫然地應了,此事就這麽告一段落。

接下去的日子裏,兩人仍然同榻而眠,和衣而睡。對于劉疆而言,這樣的日子雖然有些難熬,但是此時他母親郭聖通的病勢告急,倒也顧不上其他。

春去夏來,轉眼間綠樹已成蔭。北宮之中,禦醫、民間大夫、市井高人絡繹不絕前來,你方唱罷我登場,卻沒有一個人對王太後郭聖通的病情有任何的幫助。每天都是大碗大碗的烏黑色汁水喝進口中,大堆大堆的黑色藥渣扔出宮去。劉疆望着母後越發清減的臉頰,心中無限傷感。

郭聖通伸出蒼白幹枯的手臂,輕輕抓住劉疆的手,嘆道:“沒用的。別忙活了,我是自家人知自家事。恐怕就在這幾天了。我這麽多子女中,最愛者是你幼弟劉焉,但是心中覺得最虧欠的,便是你了。若非當年心高氣盛,你也不至于……不至于……”一邊說,一邊用力地咳嗽着。

劉疆心中越發凄然,欲要說些什麽,郭聖通卻擺手不讓他說,又道:“都是娘親無能。東海王雖不如登基為帝、坐擁天下的榮耀,東海卻也是難得的富庶之地。如今娘親最憂慮的,反而是你的子嗣。劉輔他們我是不擔心的,妻妾成群,兒女也一大堆了。偏你這個孩子是執拗看不破的。如今既然跟瑪麗好上了,就要好好待人家姑娘。她這孩子是個命苦的,伏波将軍獲罪削爵,她家中敗落了,日後能幫襯的你便幫襯點……”

郭聖通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段話,眼見着氣有些喘,精神有些不濟了,劉疆忙扶她重新躺好,蓋上被褥,留她一個人靜心休息。

劉疆本是和馬瑪麗一同來見郭聖通的,因郭聖通要跟他說私房話,故而預先支開了她。此時打算原路折返,便四處尋找她的下落,冷不丁就看見她在一棵花樹底下站着,對面有個身穿暗青色袍服的男子正在跟她敘話。

劉疆當下就是心中一涼。

從前的事情雖然不曾再度提起,可是每當兩個人相對而卧,他輾轉難眠之時,心中總會有很深的疑慮和濃重的不安。她的眼神是那麽清澈坦然,她信誓旦旦說只喜歡自己一個人,不願意離開自己;可是她畢竟對劉莊那麽主動,卻對自己的親近如此抗拒……

種種跡象醞釀成難以消散的烏雲,一直懸挂在劉疆心頭,久久不去。

而如今,似乎一切都要水落石出了。

劉疆一眼便認出,那個和馬瑪麗說話的青衣男子就是劉莊,他同父異母的弟弟,當今的太子殿下。

不知道出于什麽想法,劉疆雖然心中百般不爽,卻竟然沒有直接上前,打斷兩人的交談。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樹蔭中,遙遙看着一男一女兩個人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麽話,然後馬瑪麗便随劉莊去了。

劉疆只覺得心也仿佛空了一塊,那種被愚弄了的荒謬失落感漸漸地湧上心頭,壓抑得他不能呼吸。他安安靜靜地回到自己的寝宮,等待着馬瑪麗回來,跟她攤牌。可是日移影動,滴漏的聲音令人窩火而煩躁,馬瑪麗卻始終沒有回來。

終于劉疆坐不住了。他抓起随身的佩劍,沒有帶一個随從,直接沖向了太子居住的東宮。

劉疆當了整整十七年的太子,于東宮的格局、路徑熟稔無比。他氣度非凡,積威猶在,這般挾着一股銳氣沖進東宮,竟然無人敢擋上片刻。

劉疆的腳步微微停頓,稍作思索,便直接沖向劉莊的寝殿,冥冥之中似有神助一般。仆役宮人阻擋不得,眼睜睜看着他推開大門,走了進去,只來得及唱一聲名:“東海王殿下到!”

寝殿中寂寂幾無人聲。然而床幔猶自顫動個不停。劉疆心中失望到了極致,快步走到床前,飛快地挑開那幔帳,只見劉莊擁被而坐,一臉疑惑地望着他:“大哥怎到這裏來了?尋孤何事?”

劉疆輕輕笑了:“你們也夠了!難道照實說出來,孤還會從中阻攔嗎?”

錦被中似乎有東西動個不停,劉莊還想掩飾,但是劉疆冷聲說道:“你看到床下的鞋子了嗎?”劉莊瞥了一眼,立即如遭雷擊,再也說不出話來。

馬瑪麗忽地将錦被揭開,跳了出來,氣憤地向着劉莊質問道:“你騙人!你明明說這樣他就不會發現了!”

劉莊面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可我怎麽知道你藏起來之前還脫了鞋子!”

馬瑪麗理直氣壯地嚷道:“廢話!既然要藏在床上,當然要脫了鞋子。否則床鋪不都被弄髒了嗎?你以為浣衣的宮女很清閑嗎?”

作者有話要說:

☆、匪夷所思

劉疆仍然笑得令人如沐春風。

錦被揭開,一切真相似乎已經暴露出來。只見他的好弟弟劉莊光着上半身,下面松松系一件短裳,露出修長的小腿,整個人分外狼狽。馬瑪麗倒是衣服穿得整整齊齊,頭上的發髻也不曾亂了半分,但是,又有什麽用呢?她都鑽進人家被子裏去了。

劉疆的笑容優雅而無懈可擊,就仿佛在和劉莊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他越是傷心失望,越是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失态,讓劉莊看了笑話去。

“從小到大,我們二人因有心人挑撥,彼此時有争鬥,就連捉迷藏,也要論個輸贏,每每不肯服輸。只是這一場,你也總算是輸了吧。看,這麽快就被人捉到了。都不肯好好藏一回。”

他面上雖鎮定,所說話語已是颠三倒四,混亂之極,好在他随即領悟到了這一層,又笑着說道:“不過區區一個女子,怎能傷了我們兄弟情分?太子殿下又何須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偷摸摸,若是真的想時,孤便将她送來東宮。豈不名正言順許多?”

劉莊被他捉了個正着,正覺得臉紅尴尬,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好,如今聽劉疆盛怒之下這般說,原本打算解釋的念頭便全抛到九霄雲外了。

“多謝大哥成全!”劉莊毫不猶豫地說道,“孤願送大哥黃金千兩、美女百名作酬!”

看劉莊這般毫不猶豫,想來對馬瑪麗是有幾分情意吧。劉疆這般想着,心中倒覺得安定了許多,連帶着心也不覺得那麽痛了,輕輕笑道:“這倒不必。太子殿下前些時日送的那一對西域美女就頗得我心。多謝太子殿下想着。古人常曰,投我以桃,報之以李。臣下無以為報,少頃便會差人将此女的鋪蓋諸物送至東宮,還請太子殿下妥善安置,不至明珠暗投,終成憾事。”

“不!”馬瑪麗大聲喊叫道,但是這次劉疆連看她都沒看一眼,直接轉身離開了。他離開的身姿是那麽的雲淡風輕,就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沒什麽大不了的那樣。

馬瑪麗一轱辘從床上爬起來,就要追上去尋劉疆解釋個清楚,卻被劉莊眼明手快拉住了手腕:“去不得。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沒有用了。他是不會再要你了。你就安安穩穩地跟着我吧。”

馬瑪麗一時掙脫不開,又急又氣,罵道:“方才你怎麽不跟他解釋?他連正眼都不肯望我,一直在盯着你看,你若解釋,他說不定會相信!”

劉莊臉頰微紅,輕咳一聲:“你要我怎麽解釋?難道要我說,我在大白天穿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是為了取悅一個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的女人?”

他說到此處,聲音裏滿是委屈,但是看了看馬瑪麗微紅的眼眶,又不忍心說下去,故而嘆息着說道:“何況他說願意成全我,把你送到東宮,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你叫我怎麽舍得推辭?”

他一邊說,一邊滿懷喜悅地望着馬瑪麗,目光裏滿是柔情。他上半身仍然是不着寸縷,展示着健壯但又不至于過分壯碩的胸肌。

馬瑪麗曾經為他的身材打過九十五分。若按照平日的習慣,她絕對不會出言怪罪一個美貌值九十五分的美人,無論他究竟做了什麽錯事。但是,此時此刻,想起此人居心叵測,令自己最心愛的寵物劉疆萌生去意,馬瑪麗就是氣不打一出來,當下便打算扇他一巴掌,或者捶他一拳。

只是這些動作前些日子都發生過無數次,劉莊再怎麽遲鈍,也不可能一直上當。他輕輕一側身子,便閃開要害,順勢将馬瑪麗緊緊抱在懷裏:“這樣有什麽不好的?我為了你,連光着上身跳舞這種事情都可以做,你覺得,我的目的,當真是為了和你做普通朋友,讓你随他一同去東海國,從此相見無期?”

劉莊的情話既誠摯又熱烈,飽含着濃厚的情感,他的懷抱溫暖而結實,若是換了陰夢嬌、秦雪瑤等人,說不定早“嘤咛”一聲,渾身軟綿綿地再摸不到骨頭,就勢含羞帶怯地挑逗幾下,遮遮掩掩地邀寵。

可是,他懷中的女子卻是馬瑪麗。

馬瑪麗聽到他竟然有這般狼子野心,當下便怒了。瑪麗公主大怒,于是立即變身怪力蘿莉,将劉莊狠狠地一撞,撞了個仰八叉,恨恨說道:“你這個壞人!我就知道你不懷好意!你……你身為堂堂太子,竟然搔首弄姿,賣弄美色,我……我才沒你這種朋友呢!”她想到她曾經被迷惑,當下氣憤難當,又洩憤似的踢了劉莊幾腳,這才一路小跑着去追趕劉疆了。

劉疆的寝殿房門緊閉,馬瑪麗卻沒有像上次那樣在外面蹲着消極等待,她直接将殿門撞開,一眼卻望見劉疆斜倚在榻上,面色蒼白,杜若繞到他身後為他輕輕地捶背理氣。室中除此兩人外,更無一人,

這其實是一副極其養眼的畫面。男人文弱俊俏,女人活潑美豔,一卧一立,一靜一動,遠遠望過去,便如同一對璧人。

馬瑪麗被這副養眼的畫面震懾了一下子,愣一愣神這才反應了過來:“你們……這是怎麽了?”

馬瑪麗匆忙跑來的時候,腳步聲極響,劉疆早就聽到了。若是平時,他自然會為了避嫌,主動和杜若保持距離,免得有人誤會,飛醋肆虐。但是今日回殿之後,他因為怒極攻心,有些喘不過氣來,杜若恰逢其會,主動提出為他理氣,處于某種微妙的心态,他竟然沒有拒絕。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劉疆看到馬瑪麗明亮的眼睛漸漸變得迷惘無措的時候,他心中還是咯噔了一下子。随即回過神來,暗地裏給自己打氣:事已至此,他已經和她沒有關系了。為什麽還要考慮她的想法?

杜若只知道這些日子兩人重新和好,并不清楚就在短短的半日裏,事态又發生了轉變。她被劉疆打壓慣了,此時果然不敢嚣張,向着馬瑪麗微微屈膝,回禀道:“殿下有些喘不過氣來,奴婢略通醫術,代為推拿一番。奴婢心中着急殿下身體,一時逾越,還望姑娘見諒。”姿态甚謙卑,是奴婢對待正妻的得體态度。

“原來你還懂得推拿之術?”馬瑪麗聞言,笑容甚是燦爛,“果真是多才多藝!不過你多心了,說什麽逾越不逾越的。你們繼續啊!我在旁邊看着就甚好!”

劉疆再料不到她竟會有這種反應。大凡女子,對于曾經心儀過自己的男子移情別戀,總歸會有些難言的傷感,就算她本人不喜歡那個男子,在他果真離開的時候,面上心中也會有惆悵之意。是以劉疆萬萬想不到,馬瑪麗竟然會完全無動于衷!原來她果然是喜歡劉莊,聽說自己要把他送到東宮去,迫不及待、喜不自禁地回來拿鋪蓋了。你看看她,眉開眼笑,目光純淨,全然不似作僞。看看這反應,哪裏有半點是喜歡自己的人能做出來的?

劉疆想到這裏,心中氣苦,他也不理馬瑪麗,只是向着杜若道:“你你何必如此小心?她是東宮太子的姬妾,又跟咱們有什麽相幹?哦,是了,馬姑娘必然是着急想取回自己的體己。去,你去吩咐下去,取明珠一盤,黃金千兩,為馬姑娘餞行!”

馬瑪麗從來沒見過劉疆如此陰陽怪氣地說話,當下便愣了一愣。她知道劉疆是生氣了,忙一邊流淚一邊喊道:“我不要走!不準你送我走!”深得藺夫人傳授之一哭二鬧的精髓。

只是這次劉疆受到的刺激太大,已經不再吃她那一套了。——她這般哭鬧,第一次自然效果斐然,可是一個人又能被同一顆石子絆倒幾次?

劉疆冷冷一笑道:“你宿在北宮,日日想着去東宮。我如今成全你,又有什麽不好的?”他已經知道,這個女人在自己身邊,自己早晚被氣出毛病來,還是長痛不如短痛,成全她為妙。

杜若聽得兩人争吵,不免心中驚訝萬分,嘴巴也長得好大:原來……原來這位馬姑娘看起來衣飾樸素低調,賢良淑德,卻是真人不露相,竟然游走于太子殿下和東海王殿下之間嗎?可是太子殿下再好,一個屈居偏位的姬妾,又怎比得上東海王正妻的榮耀光彩?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嗎?”馬瑪麗一邊積極地承認着自己的錯誤,一邊奮力澄清,“我和他,真的沒什麽。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次沒跟他親近過。我只是……我只是……他東宮之中最近來了好多美人,要表演什麽大型舞蹈,我……王太後命我多出去走動走動,不要總膩在她身邊,我便依言,去東宮欣賞了幾場歌舞而已……”

劉疆聽着她匪夷所思的回答,頓時有一種錯亂感。她究竟知道不知道她自己在說什麽呢?欣賞歌舞,是鑽到男人被子裏去欣賞的嗎?他這般想着,不由得便質問出聲。

馬瑪麗面上顯出一絲躊躇之色:“我答應他誰也不告訴的。不過——”她偷眼望了望劉疆臉色,連忙說道,“他只不過是把袍服脫了,在寝殿跳舞給我看來着。我們之間,真的什麽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蝴蝶夢(一)

劉疆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傻子。

從前,若是有人告訴劉疆說,一個女孩子跟一個男人睡過了,她事無巨細地描述了前前後後整個的過程,還非要堅持自己身心都是純潔的,是忠于自己戀人的,他一定會嗤之以鼻,充滿同情地拍拍那個可憐人的肩膀,勸他說:這樣的女孩子,只是拿你當冤大頭而已,不如放她自由,由着她折騰去。

從前,若是有人告訴劉疆說,自己眼見被翻紅浪、一對鴛鴦被捉奸在床,偏生那女孩子還巧言善辯,說只是在欣賞一場略有些出格的舞蹈,他一定會心如鐵石,不為所動,本着與人為善的态度向着那個可憐人指點迷津:算了吧,勉強是沒有什麽好結果的。這些話連三歲孩子都騙不住,為什麽要騙自己相信,你明明沒有那麽傻。

可是,那個女孩子卻是馬瑪麗。

劉疆和她相處時間雖然不算很長,卻早已明白了她的性格。她對所有的美好的食物,都抱着欣喜的贊美的觀點,與人為善,贊嘆美好,但從不誇大其詞;她對所有對她不懷好意的人或事,都帶着寬容的無視的态度,從不反擊,但是光明正大、順水推舟間,自然而然能令心存惡念的人自食其果。

她是美麗的,是善良的,是稚氣的,是成熟的,時而端莊,時而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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