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3)
永平七年被擢升為開陽城門侯,位在城門校尉之下。這個人善于鑽營,又有幾分真材實料,因此論起資歷,可以給耿秉做副手。
可惜秦彭大約是和馬家走得太近了,因此遭受到窦固的打擊。出征得勝歸來後,窦固挾赫赫戰功彈劾秦彭不服督帥,妄自誅殺将校,要求誅殺秦彭。幸虧有精通刑律的郭躬力排衆議,才保下了秦彭的小命。
“沒關系的。”馬瑪麗安慰哭着前來求助的秦貴人,“你哥哥頭腦靈活,若不走軍功路線,放出去為官,将來必成大器。”建初後,秦彭果然外放當太守,善于見風使舵,治下頻頻報祥瑞,又勤于政事,以理服人,果然上得聖心,下得黎民敬重,做出了一番成績。
永平十五年冬,漢明帝劉莊派遣窦固、耿秉屯兵涼州,十六年春,兵分四路,追擊北匈奴。
這是一次偉大的出征,自此之後,東漢一雪光武朝對西北用兵軟弱的恥辱,重現漢武遺風。經明帝、章帝、和帝三朝,徹底肅清了匈奴這一游牧民族對中土的影響。匈奴被窦家打得哭爹罵娘,開始出現分化,一部分融入鮮卑人,待五胡亂華之時重新粉墨登場,一部分西遷,轉戰歐洲,流浪了數百年之後,開始和哥特人搶奪地盤。
永平十六年,四路大軍班師回朝,獨窦固有功,加位特進。窦家重新開始振興。
“馬家還有什麽能用的人沒有?”劉莊素知窦固有才,在打算啓用他的時候,欣喜之餘,又有些愧疚,自覺對不住馬瑪麗,故而問道。
“有。就是我堂兄馬嚴,長得很像老頭子。”馬瑪麗惆悵着說道,“可惜馬廖他們不懂事,把他趕到北地去了,距此地一千三百裏。我幾次捎信讓他回來,他可能是生氣了,一直不肯。說一則避嫌,二則洛陽城總有人嘲笑馬家靠賣女兒得富貴,他受不了譏毀。”
“捎信有什麽用。”劉莊笑着說,“你是皇後,有特權不用白不用。你命令他回來,他若不聽,就是抗旨。”
“明德皇後既立,嚴乃閉門自守,猶複慮致譏嫌,遂更徙北地,斷絕賓客。永平十五年,皇後敕使移居洛陽。顯宗召見,……甚見寵幸……時人榮之。”——《後漢書馬援列傳》
馬嚴奉命來到洛陽以後,劉莊親自召見,先命令他跟着班固一幫人編史書,其後又委以軍職,甚見寵信。
馬嚴為馬家人考慮的熱情,可要比馬瑪麗多得多了。他見太子已經漸漸長成,就提議說要馬瑪麗仗着嫡母的名頭,把馬家的女兒送進宮去,繼續從事賣女兒求榮這一本萬利的事業。
其實他的提議也有幾分道理。自劉炟徹底明白他的榮辱和馬瑪麗息息相關以後,對馬家那個叫熱情,專以馬家為外家,連見了馬嚴都一口一個舅舅,甜言蜜語,過年過節禮物不斷。馬家三兄弟已經拿劉炟當自己的親外甥了,各種吆喝使喚。馬嚴很看不慣,指責了幾次,無奈喚不醒夢中人,只得繼續從馬家女兒想辦法。
老馬家為賣女兒致使寵物劉疆大吵大鬧,是瑪麗公主心中難以彌補的遺憾。何況,老劉家祖傳的顏控基因,送來尋常姿色的女子,根本鎮不住太子,就是送進來給人糟蹋的,反而會連累本家,何苦?
“是你女兒還是馬廖他們的女兒?”馬瑪麗很直接地說道,“後宮這碗飯,不是好吃的。”
馬嚴也不是一般人物。馬瑪麗想到的問題,他也想到了。“是皇後娘娘外祖母家的孩子,宋楊的兩個女兒,才貌雙全。”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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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瑪麗起初還發愣,暗道自己哪裏來的外祖母,随即便反應出來那是馬廖母親那邊的。
“宋家身份高貴,願意依附馬家,宋楊素有賢名,女兒才貌雙全。”馬嚴道。
馬嚴說到這裏,馬瑪麗已經明白了。馬家相當于宋家背後的贊助商,若是宋家富貴了,相信馬家也必定水漲船高。若是宋家不成事,馬家本家損失也不大。
“如此甚好。”馬瑪麗道,“只是只能量力而行,若是事有不諧,及早撤資。”
然而等到宋楊的兩個女兒被送到皇宮,馬瑪麗就情不自禁地喜歡上這對姐妹花了。這兩個小姑娘太上道了,長得漂亮精致,還會做精巧的點心奉承她。于是在劉莊的默許之下,宋家姐妹花被送到太子宮中。劉炟也很上道地開始用身體奉承宋家姐妹花,史書記載“甚有寵”。
北邊戰事形勢大好,可是劉莊的身體卻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已經不再臨幸妃嫔,夜夜歇在皇後宮中。起初還有行敦倫之禮的意思,待到看馬瑪麗一副可有可無、興致缺缺的光景,便也不像先前那樣非要達到目的誓不罷休了。他們依舊形容親密,耳鬓厮磨,但是原本如烈酒一般濃郁醇厚的激情已經被如綠茶般沁人心扉的恬淡情感所替代。茶水雖淡,卻比酒更加回味悠長,不可或缺。
劉莊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離去,而馬瑪麗貴為皇太後,說不定會開始偷偷養小白臉,打發寂寞,或者一心等死,靈魂回到老家去找劉疆卿卿我我……每當想到這些,他就感到傷感和恐懼。可是,能做的事情,他已經全做了。若是再進一步,那是漢成帝那樣的昏君,那不是他。而劉莊明白,馬瑪麗欣賞的,從來都不是昏君,是像漢武大帝那樣有魄力、卻又如漢宣帝故劍情深那般溫柔的男人。
不過他驚奇地發現,雖然他們這些日子的敦倫之禮日漸稀少,但是馬瑪麗反倒更加待見他了。有的時候被她的眼睛注視着,他竟然覺得,那目光裏是滿滿的喜歡。絕對不是錯覺,也絕對不是他從前為了自己給自己打氣的故作自戀!
劉莊這樣想着,畢竟不夠自信,所以便趁機屢屢試探。有一次他帶着馬瑪麗去舜廟觀畫,故意指着娥皇女英的畫像說道:“恨不得如此人為妃!”
馬瑪麗暗想道,劉莊雖然還硬得起來,估計也不能像劉炟伺候宋家姐妹花一般,給娥皇女英這樣美貌的姐妹花無與倫比的快感了,何必老不修,禍害人家姑娘呢?又想到劉莊為了争太子,曾經自比像堯,因此指着堯的畫像說:“哎呀,可惜文武百官都希望你做個像堯一樣的明君啊!”劉莊聞言,又驚又喜,覺得馬瑪麗終于學會吃醋了,于是面上嘆息,唇角卻忍不住直往上翹。
同年,和窦家交好的班超帶着從事郭恂,攜追擊北匈奴的銳氣,帶着幾十個随從,出使西域,走上了重通西域之路。從此,在三十一年的時間裏,平定了西域五十多個國家,為西域回歸、促進民族融合,做出了巨大貢獻。
也正是因為抗擊匈奴、重通西域這些了不起的成績,漢明帝劉莊和漢章帝劉炟才能被史家評判為東漢少有的明君,将他們統治的時期稱為明章之治。他們被奉為顯宗、肅宗,和世祖光武帝劉秀一起,接受後世供奉。
作者有話要說: 論功勞,馬家真的比不過窦家,簡直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馬家賣女兒,史書記載馬廖馬嚴多被人譏毀,這種現象一直到馬明德成為皇太後。窦皇後上位,卻是理所應當,沒人敢說話。馬明德的偉大之處,就在于她沒有故意壓着窦家立功,不然她就成奸妃了。
☆、窦馬之争(三)
劉莊幾度試探馬瑪麗的心意。待到永平十七年正月,差不多該是去原陵拜祭父母的時候,他鼓起勇氣試探道:“朕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不定什麽時候便要撒手人寰。想起母後在你家鄉,你百年之後可時時相見,朕卻孤苦凄涼,好生難過……”
“這又有什麽好難過的?”馬瑪麗很奇怪地打斷他的話,“你好好想清楚,究竟想和你父皇一道,還是和你母後去一個地方?”
劉莊聞言很是激動:“朕想去尋母後,你看可以嗎?”
“想去是吧?想去就帶你去好了,又不是什麽為難的事情。”馬瑪麗道。她想到劉秀生前也頗寵劉莊,若是能把劉莊一起帶走,豈不是更合自己心意?
“真的嗎?”劉莊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年來他一直努力表現,卻從來沒有像劉疆、陰麗華那樣收到馬瑪麗的邀約,再想不到她會如此簡潔地答應。
“是真的。”馬瑪麗沉默片刻,突然又有幾分猶豫,“不過,我有一個建議。”
“什麽建議?”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在你靈魂離開身體的那一剎那,幫我完成一次進化。這……其實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不久以後你就會明白。”她的聲音依舊鎮定,其實身體裏整個靈魂都在顫抖,久久不能平複。
劉莊卻福至心靈,大膽猜測道:“聽方士說,仙家有真陰真陽的說法。你老實說,你是不是貪圖朕身上的東西?”
馬瑪麗想了一想:“你如果這麽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朕是九五至尊,真陽如至寶,怎麽能随便給別人?”劉莊得理不饒人地叫道。他隐隐覺得自己做的是獨家生意,不漫天開價一回,自己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都說了是交換了,公平得很。”馬瑪麗耐着性子解釋道。
“啊,你的真陰還在啊?你打算用這個交換?”劉莊喜出望外,卻又想着坐地起價,“可是這還是不公平!我對你的心思,全天下人都看到了。好多人都笑我太傻。所以……除非你肯親口說,你最喜歡我,不然我怕又被人騙了!”他一時激動,又開始拿“我”自稱了。
瑪麗公主暗地裏皺眉。這話其實頗沒有邏輯。但是她迫切想得到劉莊靈魂中的一種東西。瑪麗公主生性聰明有餘而勤奮不足,遇到事情最喜歡放棄,故而錯過不少機會。劉莊身上那種為了目标百折不撓、永不放棄的品質,是她靈魂中最缺少,也是最想得到的。為此,哪怕對方漫天開價,她也勢必要拿下。
“我本來就最喜歡你啊!難道你一直沒看出來嗎?對你這麽縱容。你以為建武三十一年的甘露是怎麽回事?若不是最喜歡你,我何苦跟你周旋這麽多年?”馬瑪麗慢條斯理地說道。
幸福來得太突然,劉莊有些暈了。
“說!說你最愛我!”劉莊興奮道。
“你瘋了吧?”馬瑪麗皺眉,“身為皇帝要莊重一點!”
劉莊卻莊重不起來。想到二十幾年來走過的風風雨雨,那些既擔驚受怕又滿是甜蜜的日子,他又是哭又是笑,直直折騰了一個晚上都沒睡覺,又說要立即帶着馬瑪麗去原陵上陵,将這個好消息告訴他母後陰麗華。于是翻了黃歷,發現第二天就是黃道吉日,帶着文武百官及皇後皇子等人一起去拜祭原陵。
到了原陵,太常丞向劉莊彙報說,原陵中的樹上滿是甘露,如同一顆顆晶瑩的珍珠。
劉莊疑惑地采了一滴甘露,只見色“皎然如霜雪”,狀“其凝如脂”,味“其甘如饴”。
“是不是母後回來了?是不是?”劉莊心跳加速,激動地問馬瑪麗道。
馬瑪麗也嘗了一滴所謂的甘露,發現這和她建武三十一年普降的露水全然不相幹,是一種經過樹葉上的蚜蟲加工制造過的植物汁液,大抵有那麽一點點滋補的作用。可是望着劉莊滿懷希望的樣子,她實在不忍心說不。
于是劉莊命文武百官采了甘露供奉于世祖廟中。
“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重新回到皇宮後,馬瑪麗帶着劉莊來到西宮。先前劉莊因說宮室狹小,于永平三年大修北宮,後雖因鐘意離阻止,到底于八年十月修成。于是原先在東宮住的皇後貴人皆搬進富麗堂皇的北宮,陰太後一直居住的西宮也被閑置下來,馬瑪麗很有心地遣人時時維護修繕,方便劉莊在受到挫折的時候跑到他母後的地盤上一個人舔傷口、哭泣和發呆。
“感覺到了嗎?她回來了,就在這房間裏。”馬瑪麗說道。
劉莊疑惑地四下觀望,屋子裏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但是他卻感到了冥冥之中有一絲熟悉的氣息。
“母後,我成功了!有志者事竟成!”劉莊伏身在禦床上,凝視着陰太後梳妝鏡匣中的遺物,忍不住生起許多感觸,嚎啕大哭。
“你知道不知道,有好幾次,若不是母後的鼓勵,我差點就要放棄了……”劉莊嗚咽着對馬瑪麗說道,“對了,你去把梳妝匣子裏的脂澤妝具都換掉,母後她值得最好的!”
後來,馬瑪麗自撰《顯宗起居注》,稍加潤色修改,把這件事情作為劉莊孝順父母的明證,大肆宣傳。後來《顯宗起居注》雖然已經失傳,但是相關記載被《東觀記》等官方史書沿用,最後被《後漢書》收錄,成為二十四史之一裏面的東西。
永平十八年八月,漢明帝崩于東宮前殿。他長期受馬瑪麗“靈魂說”以及務實節儉觀念的影響,提倡薄葬。遺诏不起寝廟,藏神位于世祖廟光烈皇後更衣別室。言明“敢有所興作者,以擅議宗廟法從事。”
在馬瑪麗看來,他這個遺诏其實一舉多得,一來給國家省了不少用度,二來蹭到了世祖廟中興之帝光武帝的供奉香火,故而自此之後,章帝,和帝等皇帝紛紛效仿,三來是他孝順父母的明證,四來只怕他仍有幾分信不過馬瑪麗,故而神位居于陰麗華更衣別室,希望她看到陰麗華面子上,能夠履行前約。
然而,待劉莊的靈魂和身體分離的那一剎那,他就明白他多想了。他感覺到金光大作,在無邊無際的金光中,他依稀看到遠處有一團莫可名狀的東西微微地發着光。然後,那團東西幻化成馬瑪麗的模樣,沖着他遙遙一笑。他不由自主地也回之一笑。
就在那一瞬間,他突然間若有所感,仿佛身體裏多了一些東西,又少了一些東西。這些東西飛快地水乳.交融,那片刻之間的愉悅和戰栗簡直難以言喻,就仿佛他突然感覺到了世界上最本質、最根源的東西那般。之後,他徹底清醒過來,發覺自己既沒有多什麽,也沒有少什麽,但是,整個人的感覺,卻已經完全不同了。
他瞬間懂得了很多東西,也知道了通往馬瑪麗家鄉的道路。同時他知道,這條道路是當年秦始皇、漢武帝等先賢窮盡一生、卻未能窺測到的,這是地球生物億萬年來不停繁衍傳承、自我進化所追求的終極夢想,是地球上所有智慧生物都無法拒絕的誘惑。
他再也沒有向他彌留之際還心心念念着的江山社稷、兒女親戚看一眼。因為他終于明白,每個人都有屬于他自己的發展軌跡,每個國家都有分裂統一的興衰史,世界究竟會發展成怎麽樣,由其必然規律決定,外力能夠幹涉的,畢竟很有限。他已經做了他能夠做的所有事。
他毅然決然地朝着繼續進化的道路走去,再不回頭。
而他身後,燈火通明的皇城宮殿之中,哀聲大作。
“皇上崩了!”低階的宦官宮女們無所适從,中高階的中常侍、黃門以及妃嫔皇子們卻知道又一場爾虞我詐的大戲即将開演。
劉莊遺诏命馬廖官拜衛尉,負責皇城門禁。但馬廖不知道是怎麽想的,皇帝新喪之時,不在東宮守靈,反而帶着馬防、馬光等人直往明帝妃嫔日常起居的北宮沖,揚言要吊喪,北宮衛士令楊仁被甲持戟,嚴勒門衛,才沒能得逞。這成為劉莊死後,皇後和太子裂隙的開始。
當日皇太子劉炟繼位,尊皇後為皇太後,葬孝明皇帝劉莊于顯節陵。拜馬防為中郎将,稍遷城門校尉,拜馬光為越騎校尉,遷執金吾。拜馬嚴為侍禦史中丞。拜顯親侯窦固為大鴻胪,其妻涅陽公主劉中禮為長公主。
十月,登基之後首度大赦天下,以趙憙為太傅,牟融為太尉,并錄尚書事。十一月,立第五倫為司空。當月甲辰,有日食。
建初元年三月,隐強侯陰博坐驕溢,食封六縣的膠東侯賈敏坐不孝,皆免為庶人。四月,封賈複的兒子子賈邯為膠東侯,賈宗為即墨侯,各食一縣;封陰興的兒子陰員為隐強侯。
十一月,劉延第二次謀反,被貶為阜陵侯,從此被人監視起來。
同年,馬嚴升職為五官中郎将,以他的三個兒子為郎官,同時代行長樂宮衛尉事,守衛太後。章帝劉炟欲封諸馬為列侯,太後駁回。
建初二年,夏,大旱,有人将大旱歸結于不封外戚的緣故,有司因此上奏,太後不許,章帝反複懇請,言馬家已車如流水馬游龍,不宜太過富貴,又言無軍功者不宜封侯。說除非邊境清淨,風調雨順,從此便含饴弄孫,不再幹政。章帝更加不安。
同年,沘陽公主和窦勳之女窦皇後以及她的妹妹以選例入宮。尚在外圍時,劉炟就數次打聽她們的信息,以壯聲勢,生怕太後以窦馬不睦,将窦氏姐妹落選。于是見于章德殿。漢章帝看到了兩位絕色美女,而馬瑪麗恍惚看到了正當妙齡的泌陽。
作者有話要說: 阿柯和奔奔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03-04 10:02:26
謝謝!
還有最後一章正文才算結束。
女主……确實是最愛劉莊的,你們難道沒看出來?難道愛的太含蓄?
☆、窦馬之争(四)
窦氏在沘陽公主的訓練下,色藝雙全,和有意以窦家對抗馬家的漢章帝劉炟一拍即合,三人迅速如漆似膠。窦氏二女遂被立為貴人,二女當中,以大貴人更為得寵。
這種現象引起了馬嚴的憂慮和不安。他向馬瑪麗言及他的憂慮,馬瑪麗卻嘆着氣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當馬牛。沘陽公主有備而來,氣勢洶洶,大小宋貴人是比不過窦氏姐妹的。撤資吧。”
馬嚴道:“可是大宋貴人已然懷有身孕。若是一舉得男……”
馬瑪麗反問他:“一舉得男又如何?縱使郭皇後生出了光武帝的長子,建武十七年亦難免寵衰被廢的命運。馬家于外毫無建樹,嚣張驕縱不知收斂,單靠賣女兒求榮,豈不知當年衛子夫獨霸天下之時,亦要內外夾攻,縱是如此,亦難免巫蠱之禍。難道你想讓宋馬兩家重蹈衛霍兩家的命運嗎?”
馬嚴道:“霍家縱使被卷入巫蠱之禍,然亦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是嗎?自古權臣,功高震主,狡兔死,走狗烹,這是鐵律,無人可以違背。如今皇帝以窦抑馬,勢不可擋,何妨暫退一步?只要馬家退居二線,窦家一手遮天,早晚自取滅亡。”馬瑪麗說道,“一個家族,不能總想着和別的家族結仇。馬家的家族使命,并不是想着如何把其他家族搞垮,取而代之,而是保證自己家族如何能夠薪火相傳,保萬年之身。潑天富貴,從來如烈火烹油,鮮花着錦,濃烈,但卻不長久。這不是一個家族應該追求的東西。”
“娘娘……”馬嚴仍然很不甘心,“娘娘當日能得先帝寵敬不衰,何妨教授宋氏姐妹一二。”
馬瑪麗沉默了很久。“這個……哀家不知道該怎麽教。”她無力地說道。她可以教會宋氏姐妹宮規,教會宋氏姐妹如何和皇宮上下交好,如何不嫉妒,如何賢德,如何推薦枕席,她卻教不會宋氏姐妹去争寵。因為當日,從來都是劉莊趕着讨好她,不用她說話,就把一切安置妥當,幫她擺平一切看起來不那麽容易擺平的人和事。宋氏姐妹遇到的情況,她從來都沒有遇到過。
也正是因為此,她把宋氏姐妹往賢妻賢妃賢後的道路上去訓練,卻忘記告訴她們,最關鍵的是先要獲得這個男人的心。因此宋氏姐妹侍奉劉炟的時候,也一直端着架子,既羞澀又矜持。而窦貴人則不然。她對劉炟傾心交接,讓劉炟感到了作為一個男人,而非作為太子和皇帝,應有的尊嚴和驕傲。
“這個……可能是哀家耽誤了她們姊妹兩個。”馬瑪麗幹巴巴地說道。
馬嚴也頗感無語。男女之情素來微妙,更何況,他也清清楚楚,皇帝劉炟擺明了要揚窦抑馬,別說窦貴人才藝雙全,能讨劉炟喜歡,便是窦貴人相貌平平,只怕劉炟也能看在窦家背後隐藏着的能量上面,加以寵幸。太後心胸坦蕩,未曾阻攔窦梁兩家女子入宮,而劉炟在親自選擇的時候,将窦氏姐妹花和梁氏姐妹花悉數選入,其用意是再清楚不過了。他數度和馬家三兄弟提及,偏偏這三個人榆木腦袋不開竅,渾然未覺!
“此事怎能怪太後娘娘?其實,若是當日先帝駕崩之時……”馬嚴猶豫了一下子,許多話沒辦法出口。劉莊駕崩之時諸馬在北宮門前的争鬥只是一個小小的誘因。太後和皇帝之間的矛盾是必然的,前漢窦太後和景帝,王太後和武帝,莫過如是,以至于漢武帝想出去母留子的殘酷手段,企圖消弭這一矛盾于無形。除非像光烈皇後陰麗華那般不問政事,可是,她親生的女兒劉義王的丈夫梁松被親生兒子劉莊活活整死,她心中難道真的沒有遺憾嗎?
“你外放吧。”馬瑪麗最後說道,“在外面幹出些成績來,有了資歷,哪怕是皇帝再不喜馬家,也有幾分香火情在,不會刻意打壓你的。另外,一定要約束好兒孫,馬家的未來就在他們身上了。”
馬嚴點頭稱是,含淚道:“委屈娘娘了,娘娘一個人多多保重……”
馬瑪麗笑道:“哀家不會有事的。先帝以孝治國,又推行儒經,已經将諸事安排妥當。皇帝之正統,源自哀家。子不揚母之過,哪怕哀家有什麽錯處,他也只能代為掩飾。只是……”只是馬家原本能更進一步,奈何馬家三兄弟不争氣,沉溺于外戚舅家的身份不能自拔,而不曉得自己做出功績……
馬嚴道:“娘娘保重。”
馬瑪麗笑着告訴他:“等待哀家安頓好為老頭子平反之事,也該離開了。你覺得平反不平反是皇帝一個人說的算嗎?史筆如刀。”
于是馬瑪麗下令,将馬嚴外放為陳留太守,馬嚴臨走之時,到底不甘心,向章帝谏言,說窦固延誤先帝軍機,窦勳又有罪在身,窦家不宜在京師居住。他這番言論論據全然站不住腳,連馬瑪麗聽了都搖頭,更不用說劉炟正和窦貴人打得火熱,哪裏肯聽?
其後馬嚴果然在陳留太守的職位上做出一番成績,四年後回京,官拜太中大夫,十幾日後又升遷為将作大匠。後來因為被窦家所忌,故不複在位。待到章帝死去之後,馬嚴便辭官在家,專心致志訓教子孫。馬續、馬融皆做出了一番成績,特別是馬融,憑借自己的學問,單列一傳,青史留名。
馬嚴離開京師後,馬瑪麗一面教導馬家三兄弟謹慎處事,不要四處樹敵,一面又告誡宋氏姐妹,皇帝屬意窦貴人,令宋氏姐妹退居自保,以免惹禍上身。
然而馬家三兄弟正覺得自己頗受恩寵之時,怎麽肯聽?特別是建初二年,西羌叛亂,章帝讓馬防代行車騎将軍之事,給他配備了很厲害的副手耿恭以及整整三萬兵馬,于是馬防平叛成功,班師之後,又借故彈劾了自己的副手耿恭,被拜車騎将軍兼城門校尉,“貴寵最盛,與九卿絕席”。因此,馬家三兄弟覺得要好好過一過舅家的瘾了,哪裏肯聽馬瑪麗的金玉良言?
而宋氏姐妹呢?大抵是先前劉炟對她們含情脈脈,情意綿綿,特別是大宋貴人又有孕在身,根本不相信劉炟會翻臉不認人,反而認為馬瑪麗是新死了男人,寂寞難耐,故而看誰都像負心人。宋氏姐妹對馬瑪麗倒是畢恭畢敬,只是心中卻藏不住話,一轉身,就會在劉炟臨幸她們的時候把自己的想法都說出來。
因此有一日,劉炟晨昏定省之時,突然間屏退左右,試探着問了一句:“聽聞東海王政頗有容貌,酷似當年東海恭王。母後若是寂寞……”
馬瑪麗大怒,卻也明白,劉炟已經知道從前的事情了。想來窦貴人此時尚須裝白蓮花,不敢多說,其母沘陽公主卻可以憑借着宗室的名義,向劉炟告密,若是言語稍有不妥時,再由窦貴人柔情挽回,母女兩個合作得天衣無縫。
關于這件事情,馬瑪麗雖然自謂問心無愧,但是她以先皇女人的身份,抛下幼小的劉炟不管,跑到遙遠的魯地去,終究是事實。自從永平八年,北宮建成之後,劉莊嫌棄劉炟打擾他的兩人世界,把幼小的皇太子推出門去,以小小年紀就東宮。因此她和劉炟的所謂撫育之情,不過就是劉炟小時候那些年。現在,又被曝出,其實她并不像劉莊聖旨裏所說的那樣,為了撫養小孩子心力憔悴,積勞成疾。
“你到底要怎樣?”馬瑪麗問道。
劉炟道:“父皇對母後情深無怨,既往不咎,皇祖母當年體恤父皇心意,故力扶母後為天下之主。如今孩兒也想效法父皇,求立窦氏,還望母後成全!”
原來只不過是想立窦貴人為皇後。其實窦固自永平十五年有功以來,在前朝如日中天,哪怕馬瑪麗這個太後不同意,只怕也得迫于大局,開口認輸。如今劉炟卻懂得和她商量,可見仍然算是個孝順的孩子。至少,表面的孝順功夫還是願意做的。
“你可知先帝因何廢窦固在家中十幾年?”馬瑪麗問。
劉炟猶豫了很久,還是委婉地表達了自己意思,說那是窦固當年得罪了伏波将軍馬援的緣故。
“非也。只因窦氏風頭太盛,唯恐功高震主,故而才有意壓制。”馬瑪麗道。
劉炟一臉不信的樣子,又許諾說:“父皇在世時嚴尊建武制度,是以未能為伏波将軍正名,只在太夫人過世之時,允修祠堂,如今孩兒為天下之君,自當為外公正名,命人持節追策,以示忠義。”
這話馬瑪麗愛聽。雖然她已經在《顯宗起居注》中做了些手腳,使得後世人很輕易就能了解馬援的冤情,但是若是皇帝自願為老頭子翻案,豈不是錦上添花?只是——
“窦氏才貌雙全,但只恐沿襲東海驕妒之風。”馬瑪麗道。
劉炟才不相信窦氏善妒,此時的窦貴人,溫順得如同一只小綿羊一般。但是他當然不能這麽說。
“父皇在世時常以母後太過寬宏大度為憾。”劉炟答道。
“窦氏身形單薄,只恐不好生養。”
“人未必當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耳。”劉炟毫不猶豫地引用當年劉莊的話,回答道,“孩兒只希望能立一個自己喜歡的皇後,至于皇太子,乃國之大事,自然請母後拿主意。”
“皇後廢立,亦是國之大事。”馬瑪麗又說道,“若是皇後不安于室,你又該何以自處?”
“情深無怨,既往不咎。”劉炟答道。其實他雖然愛窦貴人,但是未必達到了情深無怨,既往不咎的地步。若是窦貴人的背後沒有東海勢力以及窦家勢力,只怕他根本不會花心思讓她進宮來。只是到了此時,這句話無疑是最能堵住太後質疑的。
“好,好的很。”馬瑪麗道,“你立後之事,哀家不會再行過問。”
建初三年,漢章帝劉炟立大窦貴人為皇後。同年,命五官中郎将持節追策馬援為忠成侯。大宋貴人生出了劉炟的第三子劉慶,如夢初醒,托庇于太後長樂宮,時時侍奉。
建初四年年初,風調雨順,邊境安寧,馬防戰功卓著。劉炟依照前言,封舅氏馬廖為順陽侯,馬防為穎陽侯,馬光為許侯。後經太後斥責,不得已請辭,以特進就第。
當年,《顯宗起居注》著成,成為《東觀記》等史書的重要參考依據。《顯宗起居注》著成之後,經許多人翻閱,其中班超和班固的妹妹班昭已嫁曹氏,素有賢名,是有名的曹大家,因提議說:“太後娘娘此舉大善。妾有一提議,何不命人編著一本《女誡》,将太後娘娘以及先賢烈女的事跡悉列其中?”太後笑而不語。
四月,在太後的主張下,立宋貴人之子劉慶為皇太子。
六月,太後崩,與明帝合葬顯節陵。八月的時候,章帝公開下诏,賞給生母賈貴人相當于馬瑪麗在世時給有兒子的諸貴人的待遇,又格外加賞黃金、布匹、永巷宮人若幹,從此史書上便再也尋不着賈貴人的一絲消息。
建初五年,章帝拜馬防為光祿勳,馬光為衛尉,馬廖之子馬豫為步兵校尉。馬家貴盛,資産巨億,宅院、聲樂、賓客多有逾制之處,馬防還搞黑社會,向羌胡收取保護費。建初六年,馬防的兒子馬矩滿二十歲,由劉炟親自行冠禮,拜為黃門侍郎。
七年,章帝廢太子劉慶,複立皇後抱養梁貴人之皇四子劉肇。大小宋貴人被誣媚道,不堪蔡倫逼供,自殺身亡。窦皇後欲專以窦家為外家,逼死了劉肇親生母親大小梁貴人和外公梁竦。劉秀的長女舞陰長公主因此也受到了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