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2)
扶持,就能坐穩皇後的位子。待到朕百年之後,太子登基,必然會尊你為皇太後。到那個時候你便能如願了。”
“是嗎?”馬瑪麗似乎來了一點興趣,但是聲音還是有幾分有氣無力,“那你究竟打算什麽時候死?”
劉莊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他覺得他整個人都似在冰水裏一般,僵得厲害,耳邊轟鳴聲一片,什麽也聽不清楚。
這種狀态可能持續了一瞬間,也可能持續了幾個時辰。因為馬瑪麗才不會管他死活,至于旁人,早就被他摒退了。
“你想朕現在就死?”劉莊回過神來,勉強笑着,拉起馬瑪麗的手。她手上的暖意一陣陣地傳來,但是他還是覺得有些冷。
他定了定神,繼續将話說下去:“若是朕此時便死,只怕太子和你不是一條心,你也鎮不住這個場面。到時候反倒令小人得志,譬如說那窦家梁家……”他說到此處,只覺得有些說不下去,悶得透不過氣來,便想推開殿門出去,透一透氣。
但是馬瑪麗的聲音卻在這時傳來:“所以說啊,逗你玩的。你當我是傻子啊?太子自有母親,不過才見了幾面,便和他姐姐那麽要好,怎麽可能跟我一條心?你不準怪他,也不準怪賈貴人,母子人倫,原本就是人力無可扭轉的。你要好好的活着,替我照看着馬家。馬家盡管不成器,但是若是教他們被旁人給滅了,我就不好意思再見老頭子了。”
“不,不,你聽朕說。”劉莊趕緊說道,“朕有辦法,朕有法子讓你和太子一條心。朕素來推行以孝治國,又推崇儒學,而儒學最重庶嫡觀念。太子因你這個嫡母,才有繼承大統的資格,他若敢對你不孝,自有天下的儒生替朕罵他!你莫要擔心。至于說馬家,朕在世之時,不會給他們列侯之位,免得他們樹大招風,惹人诽謗。待到朕百年之後,馬家便是太子唯一的外家,又有你的照看,想來可以永享富貴……”
“君子之澤,三世而衰,五世而斬。”馬瑪麗搖着頭說道,“世上哪裏有什麽家族可以永享富貴的?何況以外戚之身封侯,本來就是根基淺薄,來路不正。一旦無人護佑,大難臨頭。前漢之外戚之敗,莫過如此。若你真心對他們好,就賞他們點錢得了,何必讓他們當做靶子一樣被人打?”
劉莊是第一次發現,他心愛的女人居然對政治有如此深刻獨到的見解。有的話是連他都聞所未聞的。若是平日,他必然好好靜下心來,思考推敲其中的含義,辯其對錯。然而此時,他卻顧不上這些了。
“既然你看得如此清楚,又何必想不開,一意尋死?”劉莊問道。
“太子自然不敢對我不孝。但是這樣強迫得來的孝順,并不是我想要的。”馬瑪麗疲倦地說道,“我真的已經厭倦了這個游戲,你放過我吧。你放心,我會把事情辦妥當,生小半個月的病,然後死掉,這樣任何人都不會懷疑。”
劉莊一籌莫展,急得都要哭了。
正在這個時候,殿門從外面緩緩被人打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梧桐雨(七)
“誰?何人如此大膽?”劉莊沒好氣地吼道。
“是哀家。”一個平靜的聲音傳來。劉莊身子一震,想不到竟然是陰太後親自來了。
“你們都下去吧。”陰太後從容不迫地吩咐着簇擁着她而來的宮人們,“莊兒,你也先下去吧。哀家想跟皇後單獨說幾句話。”
劉莊卻不敢在此時離開馬瑪麗。先前馬瑪麗被劉秀弄到雲臺,結果被灌下絕育藥的事情歷歷在目,劉莊不敢想象若是陰太後此時再為難她,她會不會連面上的事情也不肯做,直接玩失蹤離開。
“你既然不想離開就待在那兒吧。”陰太後并沒有動怒,她甚至都不曾看劉莊一眼。其實若不是劉莊心情糟糕,沒注意別的,他自然能夠發現,這日陰太後顯然是精心修飾過的,打扮得雍容華貴,通身透着一派高貴慈祥的氣息。
“瑪麗啊,你身體好點了嗎?”陰太後慈祥地說道。
“不曾好。妾愧對母後。”馬瑪麗一副病恹恹的樣子說道,然而待她的目光轉到陰太後的身上,便情不自禁地亮了一亮。老太太這身打扮太出彩了!沒有皺紋和白發的祖母是可怕的,然而陰太後這身打扮,卻頗為得體。堪稱是五六十歲最美的老太太了!在這身雍容華貴的打扮之下,陰太後的靈魂,仍然是那麽澄澈,透着寬容和忍耐,透着真善美的味道!
“母後……真美……”馬瑪麗哼哼着說道,順勢将自己的身子靠在陰麗華的身上,更近距離地感受着她靈魂的氣息。
“太後都是這個樣子的。”陰太後微笑着說道,“等到幾十年後你當了太後,也會和哀家一樣美。”
馬瑪麗的眼睛裏透出幾分憧憬向往來。
“記得你常說,人死了之後是有靈魂的,你問哀家百年之後是否願意跟你回你家鄉。”陰太後一雙眼睛靜靜地望着馬瑪麗,顯得那樣的從容柔和,“如今哀家就告訴你,哀家願意。只是,你家鄉又該怎麽去?若是你先去了,哀家到時候找不到路,那可怎麽辦?”
“太後娘娘放心!”馬瑪麗立即跳了起來,原本的病恹恹的氣象一掃而空,她拍着胸脯向陰太後大力保證道,“既然太後娘娘有此意,我就先不死了。到時候我負責想辦法把太後娘娘帶去!”
……
馬瑪麗活蹦亂跳地離開崇德殿以後,陰太後和皇帝劉莊對望了一眼。
“母後……”劉莊又是感激又是慚愧,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知道,自家母後一直盼着死後能跟父皇團聚,如今卻為了暫時留下馬瑪麗,出此下策。
“你莫要說什麽了。其實哀家也一直想知道,瑪麗口中說的去了就再也不想回來的好地方,究竟是哪裏。”陰太後微笑着說道。
她這麽說也不算說謊,等到她成為皇後之後,她才漸漸發現,對于劉秀,她反而不像從前那麽愛得死心塌地了。特別是他臨死前還要拿呂雉警告她,更讓她寒心。她是那麽了解并且體諒他的志向,他卻不明白她的內心和外表一樣寬仁。因此不放心。那道聖旨折了他們最後的情分。郭聖通都能抛下劉秀,去馬瑪麗的家鄉生活,她陰麗華又有什麽不可以?讓劉秀一個人過吧,反正他心中只有江山,只懂得委屈他口口聲聲說最愛的女人。
“哀家會好好活着,一直活到你能收攏住她的心為止。”陰太後道,“瑪麗這樣的女子,來頭非比尋常,絕非一般人可比。便是哀家,也忍不住會喜歡她,更不要說是你了。你要好好待她,以誠相待,就如同你當年為了當太子那般努力,終究有一天會成功的。”
劉莊感動極了,竟至嗚咽,他便如同小時候受了委屈的時候一樣,将頭伏在陰太後膝上。這個時候,他覺得他是一只尚且稚嫩的小雞,仍然躲在母親溫暖堅定的羽翼之下,只要感受到母親的氣息,便是有什麽大風大雨,也都不害怕了。
此後,馬瑪麗的病果然無病自愈。她更加努力地侍奉着陰太後,殷勤更勝從前。有的時候劉莊不得不從陰太後居住的西宮裏将她揪出來,以獲得單獨相處的機會。
至于劉炟,自然名正言順地由馬瑪麗繼續撫養。劉莊特意昭告整個皇宮,若有人敢有非議者,從重處置!剛剛四歲大的劉炟也被劉莊耳提面命一番,從此再不敢和賈貴人打招呼,見賈貴人的面如見蛇蠍,退避三舍。倒是馬瑪麗有些過意不去,經常帶着劉炟去尋他親生姐姐劉奴玩耍。
當年十二月,原本已經被免職的舞陰長公主夫婿梁松被查出來,因免官之後,心中覺得憋屈,故暗地裏散布匿名信,诽謗馬瑪麗得皇後位不正,劉莊好色昏庸。于是劉莊龍顏大怒,不顧舞陰長公主劉義王的再三求情,以飛書诽謗的罪名下獄死,猶不解氣,将梁家人統統遷往九真(即越南的北部)。
陰太後聞訊也很生氣。梁松居然惹上馬瑪麗這麽一個來頭頗大的神人!他自己找死不要緊,若是一不小心,連累了劉家和陰家又該如何是好?活該下獄死,活該梁家到九真那偏遠的蠻夷之地去,只是可憐自家親生女兒劉義王成了寡婦,受了牽連!
如此又過了兩年。待到永平六年的時候,陰太後開始纏綿病榻。待到她撐到八月的時候,自知時日無多,将劉莊秘密召喚至床前,向他道:“母後只怕是不行了。皇後那邊,你究竟打算怎麽辦?”
劉莊一時之間竟然無話可說。這兩年裏,馬瑪麗對他不能算不好,處處體貼,皇後該盡到的義務,她都盡到了,方方面面滴水不漏,任什麽人見了,都會稱贊一聲有德。然而,她的心意究竟是怎樣的,他卻始終不知道。她還是像從前那樣,催着他去臨幸納進宮來的那些姬妾,善待他和別人生的皇子皇女們,甚至還提議要給後宮添幾名新人。她是一個合格的賢妻,卻不是一個合格的愛人。劉莊從來不敢問她到底喜歡不喜歡自己,他太害怕會失望。
陰太後看到劉莊這副神情,不由得嘆了口氣。其實她的問題,一語雙關。若是劉莊能成功收攏馬瑪麗的心,自是好事;若是劉莊收攏不住,從此死心,由着馬瑪麗或留或去,也未嘗不可。她最怕的就是眼下這副情況,兒子明擺着對馬瑪麗仍然深情款款,對方卻可有可無。她也是讀過史書的人,知道漢元帝因司馬良娣之死,哀傷過度,從而引發了王政君之禍。若是她死後,馬瑪麗覺得玩膩了,一轉身拍拍屁股走人了,劉莊在失去母親、失去愛人的雙重打擊之下,是否能挺住呢?
“唉,當日疆兒究竟做了什麽,那麽得她的心?”陰太後失望地嘆息道。
這卻是劉莊難以啓齒的。馬瑪麗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劉疆比他好,因為劉疆不像他那樣沒教養,劉疆讓她抱的時候,從來都不會狂性大發,做出無禮的事情。可是,她所謂的無禮的事情,是敦倫之禮!劉莊不止一次地慶幸自己在馬家做客的時候當機立斷,把生米煮成熟飯,否則,豈不是雞飛蛋打,既得不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他才不會像劉疆那麽傻,遇到事情只懂得退縮謙讓呢!若要拿退縮謙讓的辦法來贏得她的心,他一定比不過劉疆,何苦東施效颦?世上一定有別的法子!
“兒子……兒子打算帶瑪麗去魯地一趟。”劉莊說道,“順便看看東海王祠,說不定能知道,當年大哥是怎麽去她家鄉的。只是母後的病……”
“不用管哀家。哀家的身子自己曉得。”陰太後忙說道,“瑪麗這孩子自從當上皇後,越發拘謹了,連外出游玩都不肯跟随。雖然這樣是謂有德,為你長了臉,可是總這麽窩在皇宮裏,未免太過壓抑。你且帶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六年冬十月,劉莊巡行到達魯地,祭祀束海恭王陵,可惜一無所得。十二月,從魯地返回,到達陽城,派遣使者祭祀中岳。壬午曰,皇帝返回宮中。柬平王劉蒼、琅邪王劉京随從皇帝來朝拜皇太後。
永平七年春正月,陰太後病重彌留。
“瑪麗啊,哀家不日便将動身去你家鄉,只是尚有一事放心不下。”回光返照之時,陰太後緊緊抓住馬瑪麗的手說道,“陰貴人是哀家娘家的孩子,原本是皇長子、皇長女的母親,論理自當顯貴。只是如今皇長子已夭折,只怕她終身無靠……”
“母後放心,”劉莊嗚咽道,“待為母後盡孝之後,朕便去臨幸表妹,必然讓她有子傍身……”他心如明鏡,陰太後死後陰家式微之勢難免,馬瑪麗的皇後之位卻日益穩固,此時的陰貴人哪怕有兒子,也根本沒辦法對馬瑪麗構成任何威脅。
陰太後恨鐵不成鋼地望了劉莊一眼,心中埋怨他會錯了意。她以此事托付馬瑪麗,并不是不相信劉莊,而是以此事為枷鎖,要馬瑪麗不能輕易丢下她寶貝兒子不管,可嘆劉莊竟然沒領悟她的苦心!
幸虧馬瑪麗冰雪聰明。“母後放心,”她很乖巧地答道,“妾會照顧好皇上,照顧好陰貴人的。有妾在,陰貴人便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只是若母後想讓陰貴人有兒子……”馬瑪麗猶豫了一下,想起劉莊和陰貴人近親繁殖的可怕後果,“那也沒什麽,必然叫母後如願。”
這是極重的承諾。可惜此時無論是陰太後還是皇帝劉莊,他們都不明白近親繁殖的危害性,也不明白馬瑪麗為此事即将付出的能量。
一天之後,癸卯日,皇太後陰氏駕崩。
二月庚申日,安葬光烈皇後。深夜,劉莊隐在暗處,清清楚楚地看到馬瑪麗偷偷一個人來到靈堂前,繼而金光大作,晃得人睜不開眼睛,等到恢複視覺的時候,便看到好大一團金光朝天空飛去,越飛越遠。劉莊知道,那是馬瑪麗依照前約,将母後陰麗華的靈魂帶回老家去了。
幾日後,劉莊上朝之時,便向群臣說,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宮殿中看見一個數丈高的金人,頭頂上有一圈白光,繞殿飛行,其後升空直往西去了。自東漢光武朝之後,迷信盛行。群臣為這個夢的兇吉争論不已,當時最為博學的大臣傅毅便說,西域大月氏國傳言西方有佛,形容與夢境中相同。劉莊又提起靈魂的設定,居然和傅毅所說頗為對景。
劉莊聞言大喜,派郎中秦谙和博士弟子秦景出使天竺國求佛。數年之後,兩個天竺的高級僧人用一匹白馬托着一副佛像和四十二章經來到中土,回到了洛陽。
劉莊攜皇後一同去觀瞻佛像,對着馬瑪麗旁敲側擊、察言觀色了很久,方知道西方的佛和馬瑪麗的老家沒有任何關系,于是不免失望,繼續倡導儒學,對于佛的熱情也冷淡了下來。但是,兩個僧人已經不遠萬裏來到大漢,出于禮節,劉莊也對他們的信仰頗為尊敬,下令在洛陽城的西面仿照天竺的式樣造了一座寺廟,供奉佛像經書及送經而來的白馬,即為今洛陽的白馬寺。從此,佛教在中土開始流傳起來,香火鼎盛。待到南北朝時,已有“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盛況,其後唐宋兩代,亦是繁盛一時。
這些都是後話,将時間軸拉回到陰太後死後的百日過後,劉莊撤去了素服,秉承陰太後之遺願,在馬瑪麗的默許甚至慫恿之下,開始和陰貴人展開造人大計。
雖然是近親繁殖,但是陰貴人的生理機能卻完全沒問題,不過數月,便傳出喜訊。之後,馬瑪麗的基因改造工作便開始偷偷摸摸的展開,一直持續了數月。
直到孩子八個月的時候,馬瑪麗已經确定陰貴人腹中的孩子是個男孩,并且發育正常,聰明伶俐。然後,她就開始稱疾,日日酣睡,補充這些日子消耗的能量。
可惜陰貴人畢竟福薄。生孩子是道鬼門關,陰貴人懷孕的這些日子又太過貪吃,急于給孩子補充營養,結果分娩的時候,就有幾分艱難。待生下劉莊的第七子劉暢之後,元氣大傷,親自撫育了不過兩年,便因疾病纏身,撒手人寰了。
劉莊對此頗為愧疚,故而對劉暢倍加寵愛。只是馬瑪麗因為劉炟的事情,厭倦了養孩子;其他貴人們都知道分寸,不敢貿然接過來撫養劉暢;是以劉暢從此便在乳母的懷中被撫養大,馬瑪麗保證了這個孩子優越的物質條件,劉莊卻沒能給劉暢延請名師,好生教導他,史書上說他“性聰慧,然少貴驕,頗不遵法度”,等到劉炟死後他按例就國,在周圍小人們的教唆下,開始玩起占蔔祈福的勾當,被大臣們數度舉奏,以大逆不道被考問,有人說要把他下廷獄,又有人說要削了他的封地,把他遷到遙遠的九真去,和帝不忍心,只輕輕削了他兩個縣。劉暢害怕極了,上書辭謝,說自己“天性狂愚,生在深宮,長養傅母之手,信惑左右之言。”再三主動要求削減各方面的待遇以悔過。
這些也是後話,永平九年,五谷豐登,劉莊遂為外戚樊氏、郭氏、陰氏、馬氏諸弟子開立學校,延請五經師。而在永平十年陰貴人死後,原本野心勃勃,一直在遙遠的廣陵國從事紙上談兵的謀反活動的劉荊,在有關部門揭發他罪行之後,聽到了心愛之人陰貴人的噩耗,頓覺生無可戀,遂自殺相随。
作者有話要說:
☆、梧桐雨(八)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到了永平十三年十一月的時候,有人告發說楚王劉英謀反了。
其實劉莊感覺楚王劉英這些年來安分得很,酷愛黃老學說,待自佛教傳入東土之後,又開始篤信天竺國佛道。待到他被告發與漁陽王平、顏忠一起造作圖谶時,劉莊如同被打了臉一般,整個人都發怒了。恰逢當年十月又出現了日食,故命有關部門詳刑理冤,于是嚴懲之,廢劉英楚王,遷徙至丹陽,只賜了湯沐邑五百戶,被牽連的人足足有數千人。
直至十四年司徒虞延受到連累自殺,前楚王英亦自殺,楚獄還沒有結束的跡象。前朝禦史寒朗冒死谏言,說楚獄多濫,劉莊卻似沒有聽到一般,好容易饒了寒朗性命,卻打算繼續我行我素。
馬瑪麗原本不想勞心勞力,插手這件事情的,可是念及若是劉莊因此被後世罵作暴君,自己的名聲少不得也要受到連累,于是便于侍寝之時,勸誡劉莊,告訴他玩過火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并非不知他們冤枉,只是先前被逼着立了雲臺二十八将,心中氣不過。如今總攬權柄,便總想着趁機發洩一番,是以趁着楚獄,打擊建武功臣勢力,雲臺二十八将後裔多有受到牽連除國。但事到如今,也差不多該收手了,難道真的要将建武功臣一網打盡嗎?”馬瑪麗不悅說道。
劉莊見她三言兩語就猜透了自己心中所想,又是驚訝,又是委屈。他登基為帝十幾年來,連劉疆和劉荊都容忍了那麽久,如今卻因為一個楚獄大動幹戈,自然是為了身後事考慮居多。時光冉冉,如今他已經四十餘歲,體力不複當年。他生怕自己如同父皇劉秀在建武十七年和二十年那般,突然得了重病。若是不治,馬瑪麗帶着太子劉炟孤兒寡母,是否應付得了那些倚老賣老的建武功臣世家?建武二十年的時候,自己尚有陰興陰識可以倚重,更與南陽勢力交好。而如今的馬瑪麗,在朝中勢單力孤,馬家三兄弟只有些小聰明,難擔大任。故而他才縱容底下人将楚獄鬧大,打算多殺一批人,以免将來馬瑪麗帶着太子接手困難。這般苦心,想不到馬瑪麗卻并不領情。想來是她素來被保護得太好了,不知其中險惡。
其實他卻是想錯了。瑪麗公主對于政治的興趣,卻要比男女之情大得多了。只是女子幹政不大好聽,她為了一個德字,不好明講。
“朕這是為你好!”劉莊大聲說道,“朕的身體已由盛轉衰,豪強驕縱,太子又太過仁厚,将來你何以自處?”
馬瑪麗冷哼一聲道:“授人以魚,不若授之以漁。你太過小看人了,到時我難道連這點小事都擺不平嗎?現在總想着制造冤假錯案,簡直和你老子一個德性!難道你忍心讓那些功臣之後都如建武二十七年的馬家一般,凄惶度日,被人踩到泥裏嗎?”
她發表完自己的意見,自去睡覺了,留下劉莊一個人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披衣而起,另謀對策。
兩日後,劉莊親自至洛陽獄中,審理楚獄,當場就釋放了足足數百人。待到十五年的時候,更是大赦天下,下令可以拿錢帛諸物贖罪。
此後,劉莊雖然仍然借着劉康和劉延謀反的由頭,削了他們的封地,又殺了一批人,但是再也沒有興起像楚獄這樣的大獄了。
從此時起,他開始着重培養馬瑪麗的政治才能,朝中有重大決策都講給她聽,并且拿前朝公卿議事中難以解決的問題來考問她。他驚訝地發現馬瑪麗在這方面的資質異乎尋常地出衆,因此她給出的建議他每每慎重對待,補益自身不足。
永平十四年的時候,劉莊開始下令制作自己下葬所用的陵墓。
而這一年,皇太子劉炟的同母姐姐劉奴在嫁給位居九卿的大鴻胪馮順之後,因為難産死掉了。一向養尊處優、起居奢華的劉炟傷心欲絕,哀戚過禮,形體骨立,引起了為他專門傳授經書的老師張酺的不安,特地上書要求加派老師,暗示要給太子好好講清楚庶嫡的道理,明白誰才是可以依賴的對象。
馬瑪麗對此毫無危機感,看似無動于衷,劉莊對于太子對嫡母的疏遠和無心向學也不動聲色。只是在來年,也就是永平十五年的時候,他帶着皇後和諸皇子巡狩,順便去了魯地,拜祭了東海恭王陵,并去了曲阜孔子宅,命皇太子及諸皇子講經。
劉莊的幾個兒子中,二皇子劉羨博聞強記,擅長經書;三皇子劉恭敦厚威重,為人有節度,極受下人敬愛,頗有光武遺風;四皇子劉黨聰慧,擅長史書,喜正文字;六皇子劉珩是現下和馬瑪麗關系最好的秦貴人所出,容貌堪為諸子之冠,頗得帝後二人寵愛;而七皇子劉暢就是陰貴人的兒子,此時年紀尚小,卻也一臉聰明相。
劉炟因為親姐劉奴死去的緣故,甚是悲傷,又想到若不是馬瑪麗抱養了自己,便可承歡于賈貴人膝下,而如今賈貴人卻是無兒無女,孤苦無依。他性格仁厚,原本對賈貴人頗不待見,卻因為劉奴的死有所動搖,又正值青春叛逆期,反倒恨起馬瑪麗來。是以對嫡母有所怠慢,并且許多天來無心經學。
劉莊突然命衆皇子于孔子宅前講經,這是劉炟事先沒有想到的。他心神恍惚之下,講得竟是連劉珩都不如!劉莊很不滿意,将他狠狠訓了一頓。四下裏更是傳出風聲說有易儲之意。
劉炟吓壞了。處境堪憂之下,他也來不及悲傷和怨恨了,挖空心思想着怎麽補救。他當了十多年的太子,已經将如是榮華富貴當作和喝水吃飯一般的東西,從小就有人教導他,将來萬裏江山都是他的。如今若劉莊真個要廢太子,一切都竹籃打水一場空,他豈能接受?
劉莊也不去提點他,只是在游完孔子宅後,又帶着一行人去拜祭了定陶恭王陵。定陶是漢哀帝劉欣的父系,因為漢成帝沒有兒子,故扶了劉欣登基。劉欣登基以後,大肆擡高定陶一系的待遇,他死後定陶一系被西漢官方以混淆庶嫡的罪名貶損,定陶王太後被挖墳。
劉莊此舉,意在提醒劉炟,甚至在提醒天下人,要安守嫡庶之別,大宗之義,若後世帝王背恩忘本,自取滅亡,天下可共擊之。
劉炟也不是蠢人,聽了劉莊的拜祭詞立即反應了過來,跑到皇後那裏去侍奉,看起來比親兒子還要孝順。
“瞧你把太子吓的。”馬瑪麗無奈之下對劉莊說道,“這點小事,難道我還應付不來?”
劉莊笑着在她耳邊說道:“太子青春漸長,有這般一個花朵似的少年在你身旁,難道你不開心,反倒埋怨起來?
馬瑪麗白了他一眼:“審美疲勞了。還是小孩子可愛,你倒是再生些小公主啊!小公主最可愛了。”
“朕老了,生不出來了。”劉莊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朕只想和你生。” ”一邊說,一邊湊過來動手動腳。
“滾!”馬瑪麗很是不屑。生殖快感這種東西,銘刻在地球人的基因裏,跟誰生不是生啊!橫豎都是生育工具。
第二年,劉莊的最後兩個孩子,皇女劉小迎、劉小民出生。
劉莊對劉炟沒有任何表示,有關廢立太子的傳聞愈演愈烈。
他們回到皇城以後,一次劉莊召集皇子內命婦掖廷女樂等人游幸濯龍園,旁人看皇後不在身旁,以為她失寵了,想乘機有所動作,因此一疊聲地請皇後出來同游,意在試探。
他們卻不知道馬瑪麗平生最煩應酬了,這種場合要穿很正式的衣服,帶沉重的發飾,還在和一群各懷心事、心思龌龊無比的人酬唱應答,太無聊了。想游玩馬瑪麗一個人去,或者帶着劉莊就可以了,何必這麽累?
劉莊也很清楚在場人試探的意思,因此笑着回答:“是家志不好樂,雖來無歡。”“是家”是當時的尊稱,衆人看堂堂皇帝竟然這麽尊敬皇後,并且那麽了解她,體貼她,這才知道,皇後實際上仍然寵敬無衰。
劉莊事後笑着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馬瑪麗,馬瑪麗說:“該分封諸王了。省得他們有什麽不該想的念頭,反倒害了他們自己。”
于是永平十五年,帝案地圖,分封諸王,故意将每塊封地都劃得很小。
馬瑪麗就在一邊看着,見狀不由得為諸皇子争取利益,劉莊卻道:“我的兒子們怎麽能與先帝的兒子相比?年租兩千石盡夠了!”他心中自有算盤,分給諸王的多了,給太子剩的就少了。何況賞賜太厚,諸王難免有不該有的心思。
馬瑪麗也很懂他的心意,不再堅持,話風一轉道:“太後囑咐我照顧陰貴人,結果陰貴人早死了。暢兒是她惟一的兒子了,你可要加倍封賞才是。”
提起這個,劉莊也有些愧疚。他和陰太後母子情誼深厚,陰貴人孕育有功,又對他一往情深,卻因為馬瑪麗珠玉在先,到死都只是貴人之位。想起當日對陰貴人的種種提防利用,他也頗為羞愧。況且,劉暢年紀幼小,無名師教導,根本無法對劉炟構成威脅。
“你放心。”劉莊大筆一劃,将汝南國分封給劉暢。汝南國原本領三十七縣,有十數縣成為列侯之國,又有四縣早在建武三十年增益劉延,因而實際上歲租收入可與劉秀諸王齊平。在明帝一朝,這已經是了不起的殊遇。
事實上,因為劉暢被賞賜太厚的緣故,一向寬厚的劉炟心中很不自在。在劉莊死後,他曾為此事向馬瑪麗提出,又拿廣平、巨鹿、樂成王車騎樸素寒酸來說事,馬瑪麗堅持己見,各賞賜給諸王五百萬錢,以示嘉獎。直至建初四年,劉炟才趁着馬瑪麗為立太子,無暇他顧的時機,到底均了貧富,割自己的肉,将幾個哥哥們的歲租長到八千萬,又給劉暢調換了封國,改封梁王,食封十五縣,方才罷休。
作者有話要說:
☆、窦馬之争(二)
“耿秉數次提出要對北匈奴用兵,你為何遲遲不肯答應?”參政久了,馬瑪麗也自然有自己的一套主意。
“沒錢。”劉莊起初笑而不語,被逼得久了,方搪塞道。
“胡說!”馬瑪麗道,“你這麽多年休養生息,對官吏苛刻,卻對民衆寬宏,如今又通過楚王大獄,積累了一大筆錢,不就是為了跟北匈奴打一仗的嗎?總是和他們和親,多丢人?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劉莊不禁為之動容。他發現馬瑪麗欣賞的,其實還是漢武大帝那般的男人。他也想當劉徹第二,可是劉徹有衛青和霍去病,馬家三兄弟卻全然不能成事,沒有伏波将軍馬援的遺風,若是派他們出去,行動上稍有差池,按律當問罪,馬瑪麗面上無光不說,身邊豈不是連個幫她的人都沒有了?
“窦固那小子我瞧着就很好。通曉邊事,在軍隊裏很有號召力。還有耿家也不錯。”馬瑪麗說。
劉莊豈不知道窦固的能力?可是他家跟馬家是世仇,好容易廢了他十幾年,如果給他一個機會,将來會不會對馬瑪麗造成威脅?
“外戚只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劍。磨得鋒利了揚劍出鞘,方能用來開疆拓土,然後飛鳥盡,良弓藏,功高震主,亦是常情。”馬瑪麗道,“至于馬家,既然沒了像老頭子那般透徹的戰神級人物,何必拉出來丢人現眼,反被人捏了把柄,讓老頭子臉上蒙羞?我希望馬家永遠都安分地藏在鞘中,這便是我保護馬家人的方式。惟有這樣,方可代代流傳,不至于遭受傾族之禍。”
劉莊聽了大受震動。既為馬瑪麗能站在皇帝的角度思考問題,不為娘家打壓真正的人才而欣喜感動,又為她對外戚事看得如此透徹而驚訝。她的選擇,既有利于江山,又有利于馬家整個家族的長久興旺。有皇後賢明若此,夫複何求?
于是劉莊召開軍事會議,召集窦固、耿秉、馬廖諸人參加。會上,衆人就相關問題展開讨論,劉莊失望地發現,馬廖果真如馬瑪麗所說,于軍事一無所長。
但是劉莊并沒有完全死心,把一向跟馬家走得很近的秦貴人的哥哥秦彭給派上了戰場。秦彭因為奉承四姓小侯奉承得好,因此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