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醒時空對燭花紅

元熙五年·湮舞城。

時值九月。是夜,四合的夜幕之中上弦月高懸,其輝皎皎其光清泠。湮舞城內歌舞平升,華燈初上,目光所及之處燈火璀璨,倒映在江面看得晃了眼。喧嚣的街市上店肆客棧林立,車水馬龍,處處流光溢彩,無不彰顯着西楚國的繁榮昌盛。

紅袖歌舞坊內半隐着點點琉璃燈光,玫瑰色輕紗在夏風中飄揚着。時不時的環佩叮咚輕響,倒似晚風中清脆的天籁。歌舞坊中碩腹巨賈齊聚一堂,舞姬笑頰粲然舞衣蹁跹,甚為熱鬧。

幕簾薄紗後蘭燼落席地而坐,素手撫琴。一曲終了,琴聲卻餘音袅袅,臺下頓然一陣掌聲,不斷有人叫好:“蘭姑娘,再來一曲!”

“一曲已盡,明日罷。”

蘭燼落拂袖起身撩開幕簾。身形袅娜,恍然之間神似芙蓉花,面龐上覆着一層薄紗,面容隐隐約約得看不分明,亦難掩那絕色之貌。微微俯身向臺下衆人行了個禮,衣袂飄然間已然扶着雕花闌幹上了樓。

回到自己的房中卸下面紗,她怔怔坐在銅鏡前觸碰着銅鏡中豔若桃李的自己,不由得有些黯然失神。薄施粉黛,朱唇皓齒,左眸下方一點唯美的淺淺淚痣。

有江湖術士說,一旦來生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就會一輩子不分開——直到彼此身心逝去,而她也會為對方償還前生的眼淚。

因而,淚痣是三生石上刻下的印記,是燃燒的間隙,是連轉世都抹不掉的痕跡。凡生有此痣者,今生今世注定為愛所苦,被情所困。

當真是如此麽……

她攥着一方絲帕,那方絲綢帕子上是精致的蘇繡,繡着皚皚白雪間的點點紅梅,褐色的虬枝蒼遒有力,枝桠間綻放着朵朵妖冶的紅梅。一株梅樹上停落了一只寒鴉,仿佛可以看到雪從枝杈間簌簌抖落,聽到寒鴉向着天空啼叫着。這方絲帕,是娘親親手所繡,已伴随着她走過了這麽年的光陰流轉。

紅燭明明滅滅,燭光暖暖地撲打在她嬌豔如斯的面龐上,愈發襯得她美豔不可方物,卻是空對燭花紅。

十年了,她渴盼着縱馬江湖笑傲紅塵的不羁生活,渴求一個能愛她護她一生的男子向她伸出溫暖的手:“你可願将你的心交付于我?”

她生在帝王家,如今卻在紅塵裏跌摸滾爬了十年之久。不曾如願成為才情堪比謝道韞蔡文姬的女子,卻成了名動湮舞城的第一舞姬。可笑,可嘆。若是娘親在天有靈,看着她苦心煞費地為了名利為他人賣命,當作何感想?

“绮羅,又是在想念你的娘親了罷?”輕輕淺淺的聲音響起,她聞聲拭幹了淚。紅娘舉步踏入她的房中,雖已是半老徐娘,卻風韻猶存,妧媚妖嬈。一身抹胸芍藥花裙,紅绫披帛迤逦而下。

她無言地颔首,絲帕溫涼的質地在指尖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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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娘到底将她視如己出地養育大,最是了解她的心思。蘭燼落本姓亦,小字绮羅,生在帝王之家。

她七歲那年喪了母,在機緣巧合之下輾轉到了這紅袖歌舞坊,便随着紅娘姓了蘭。紅娘頗愛古詩詞,尤其愛皇甫嵩那一句“蘭燼落,屏上暗紅蕉。”是以取名為蘭燼落。

紅娘見她失神地坐在銅鏡前,纖手搭在她的肩上喟嘆道:“我是看着你長大的。還記得麽,十年前殿下托我好生照顧你。殿下亦于我有恩,我理當報答他。只是不想,年僅五歲的你竟如此可人,一直未嫁人又無子嗣的我自然是歡喜萬分,便一直将你視如己出。白駒過隙,如今你也不再是當年那個稚嫩的女童了……”

蘭燼落打開妝奁旁的一個錦盒,一枚墜着流蘇的墨玉佩色澤溫潤泛着柔和的光。忽而輕笑一聲:“殿下要我進宮以色事主,替他謀劃大事。可如今太平盛世,要我如何做那千古罪人,來親手掀起一番血雨腥風。我的命是殿下給的,自然要替他辦事,只是,我終究忘不了年少時的那個約定。你說,我還能與他相見麽?”

“我何嘗不希望你尋個命定中的良人,安安穩穩度過此生。绮羅,我願為你冒險去求殿下網開一面,讓你去尋你的良人過你想要的生活。可好?”

蘭燼落搖頭:“紅娘,你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利弊本末,我自會權衡,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只怕是再過幾日,許是我便要離開這舞坊再見不到你了。莫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夜深了,紅娘早些歇息。”

夜深沉,露已重。一夜輾轉,朦胧之中回到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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