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病來如山倒,翌陽郡主這一病,就再也沒能好起來。全城的大夫都請了一遍,都說郡主是體虛心乏,只要好生将養便無事,可惜無論怎麽伺候,郡主還是一天一天病下去,終于到了彌留之際。

這些日子梓熙一直守在郡主身邊,一刻也不曾離開。郡主清醒的日子也越發少了,梓熙心裏害怕,只巴望哪日奇跡出現郡主突然就好了。然而奇跡沒有拍出現,郡主越發不好了。

這日郡主終于清醒過來,梓熙尚未來得及高興,便聽她道:“來人去把他們都叫來。”

梓熙心裏咯噔一跳,有了不好的預感。可她什麽也不敢說,生怕自己一開口,這壞預感就成真了。

王氏,韋氏,幾個孫子孫女都被抱了進來,翌陽郡主靠着枕頭,半躺在床上,咳嗽一聲,說:“我怕是不行了。”

此話剛一出,王氏便哭道:“老太太您要長命百歲,千萬不要說這話,這些日子是路上勞累了,大夫都說了,等歇一歇,也就好了。”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翌陽郡主聲音虛弱,卻口齒清晰:“老身出身京城望族,母親貴為大長公主,幾十年受天恩澤被,誰料皇上受奸人所害,我傅氏杜氏兩門,卻無能為力。如今社稷垂危,奸賊奪勢,不誅滅了狼臣賊子,無以報天恩,平民憤。如今夫君去了,君岳君禮都不在面前,王氏,你是長媳,等君岳兄弟回來,便由你替我傳話,傅家世代書香,到頭來吹虧卻吃虧在這上頭。往後傅家子弟,必須學武從軍,望他以傅家家主之名,立下這家規。”

“是,母親。”王氏哭哭啼啼地應了。

翌陽郡主說了這麽多話,人又疲憊下來,回頭看到梓熙慘白的小臉兒,眼淚卻止不住掉下來。

“外祖母怕是看不到你成人了,我的兒,苦了你了。”

“祖母。”梓熙抓着她的手搖頭:“祖母不必胡思亂想,您很快會好起來的。”

“好,祖母很快會好起來的。”老太太說着,又躺了回去。

韋氏見她這就把話說完了,很是不甘心,想問這家要咋麽分,她的那些值錢物件要怎麽分,可老太太不提,她長了幾次口,也沒能問出口。最後只好棄呼呼地回屋子對着桌子撒氣。

那次清醒,就像是回光返照,翌陽郡主之後越來越糊塗,最終在床上躺了十幾天,還是去了。傅家成年男丁都不在,最後還是在顧晨蘇的幫助之下,在城外山上買了一塊墳地,簡潔地辦了葬禮,将翌陽郡主埋了,計算他日等回到京城之後,再遷墳回去。

喪事一辦完,本就因為翌陽郡主病重耽擱了的顧晨蘇,終于離開了桐城。臨走之前,他将手下得力一侍衛叫到身邊,認了認人,然後将蘭梓熙托付給了他。

若在平常,他斷然沒有将閨閣千金托付給一個武人的到底,可如今兵荒馬亂,誰也不曉得會發生什麽事。眼下桐城雖算安全,可皇後在這裏,想來過不了多久便會引來各方人馬的刺探。到時候所有人都顧着皇後,怕是沒人在意別人如何。傅家雖有人,可如今翌陽郡主去了,蘭梓熙畢竟又隔了一厚層,那幾位夫人,怕是沒有郡主那樣上心,留個人手,也是以防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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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陽郡主的葬禮過後,顧晨蘇走了,梓熙也病了。莊嬷嬷擔心的不得了,夜裏守着她睡覺,一發現她做夢便把人叫醒,白天又想方設法做飯熬湯,希望她能夠多吃幾口。韋氏眼看着蘭梓熙瘦成了皮包骨,也擔心得很,幹脆将庫房的鑰匙給了莊嬷嬷,讓她要什麽就自己去找。

這一下,卻熱了韋氏的眼。

見莊嬷嬷得了庫房鑰匙,她也找借口也想要一把,王氏說備用鑰匙本就只剩一把,就沒有給她。

韋氏沒得到鑰匙,面上不說什麽,回去就砸了桌子。

“娘,這桌子都被砸壞了兩個了,這個要是再壞了,又得換新的,我可不喜歡哥哥屋子裏的那張桌子。”

她們是逃難來的,資源有限,現在什麽都得省着點兒來,若是砸壞了東西,那換上來的,只有更差的,沒有更好的。

傅淼不說還好,她一說,韋氏更加生氣。

“一張桌子而已,你這麽沒出息,看看人家,一個奴才都能把庫房的要是捏在手裏,你算什麽,我算什麽!”

韋氏已發火,傅淼哪敢再說什麽,只好抿着嘴站在一旁努力地減少存在感。

可是韋氏越想越是氣。

“老爺子死了,老太太臨終前沒發話,現在家裏管家的是大太太,家裏究竟有多少家業我也不清楚。過不了多久,整個傅家就要落到他們手裏了,你爹爹什麽也得不到。分不到家産,你跟俊兒要怎麽辦?這還罷了,如今家裏還貢着個姑奶奶,咱們逃出來時身上總共帶了多少銀子,被那丫頭這樣揮霍,怕是過不了幾日就要給揮霍光了,到時候大家一起去睡大街……”

從前老爺子跟翌陽郡主在時還罷了,長輩要怎麽偏心小輩,她也說不了什麽,可現老爺子和郡主都沒了,蘭梓熙一個不事生産的黃毛丫頭,吃喝用度比幾個姐妹甚至比她都好,這就戳了她的脊梁骨了。

“哼,如今皇帝都沒了,我看她還能尊貴道幾天。”

韋氏罵罵咧咧,罵完了王氏咒梓熙,罵來罵去也不解氣。

傅淼低聲辯解道:“绾绾是身子不好,等她好了,便,便……”

“好了便要如何?”韋氏很不高興地瞥了自己女兒一眼:“從前在家裏她身子可沒有不好過,那吃的用的哪裏比人差了?也就是你,什麽都撿旁人剩下的。到頭來什麽也得不到,沒用的東西,你看看人家。”

傅淼委屈極了,想說明明是你讓我什麽都跟着表姐的,現在卻又說她撿她剩下的。可她不敢說,只能委屈地掉眼淚。

若在往常,韋氏即便是不滿或者生氣,也頂多在心裏埋怨或者嘴上抱怨幾句,斷然不會連着自己的女兒也一起罵了。可現在不同,經過多日來的颠簸流離膽戰心驚,丈夫又沒了音信,好不容易在桐城安頓下來,可這過的日子比從前差了不是一點半點,她的心氣兒就沒順過。

房子小了,大冬天的沒有地龍連炭盆都得省着點用,吃飯穿衣就更不說了,簡直連以前仆人都沒法比。再加上路上丢了銀子,現在想置辦一點東西都得朝王氏伸手,而老太太臨走前一點沒提起分財産的事兒,還要讓她的兒子孫兒去當兵打仗,想想都暴躁。這一暴躁,她的脾氣變收斂不住了。

傅淼被她娘罵了一頓,眼淚掉得更兇了。韋氏看她一哭,更加生氣。一生氣,呵斥起來更沒限度,最後把膽小好哭的傅淼給生生罵得要昏過去。還是嬷嬷看着不行,趕緊求了請把傅淼抱回屋子裏安慰去了。

等女兒被抱走了,韋氏才稍微有些後悔自己罵的太重,可現在她心煩,只覺得女兒也太不懂事,明知自己心情不好,不知道為母親分憂還一個勁兒的胳膊肘往外拐。

說了太多話嗓子幹,随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後立刻噴了出去——這茶葉也太次了,自從嫁入傅家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喝過這麽次的茶。

“馊水也拿來給我喝?來人,來人~”

韋氏叫了幾聲也沒見人來,這才想起如今不是在家裏,路上逃難時幾個丫鬟走丢了,現下伺候的人都不夠用。

正氣憤間,一個穿着綠衣紅裙的女孩子進來了。

“太太,您有事吩咐?”

這女孩瞧着眼生,定然不是她家傭人。韋氏更加來氣,自己的屋子居然随随便便就讓人進來了,這下邊的人幹什麽吃變的。好在她已經想起現今環境,不好再拿家裏的标準。于是沉着臉,問:“你是哪兒的丫頭?怎麽之前沒見過。”

“太太您忘了,我是綠萍,是太太您在路上救了我,綠萍無以報答,便來了府上,希望能報答太太的救命之恩。”

韋氏這才想起來,路上遇到流民,的确是有幾個丫頭小子一路尾随跟着來了的。

綠萍見韋氏不高興,便問道:“剛才聽見太太為那位表姑娘生氣?太太是否有什麽難處?若用得着綠萍的,請太太盡管吩咐,綠萍定然萬死不辭。”

“你這大膽的丫頭,偷聽主人說話,還敢肆意揣測?”

“綠萍不敢,綠萍只想為太太分憂。”

韋氏難得被人這樣奉承,只覺順心服帖。她笑道:“罷了,你一個外面來的丫頭知道什麽,管好自己的嘴,不要生事便好。”

“太太說的是。”綠萍腼腆笑道:“綠萍報恩心切,因此口不擇言了,還望太太饒過綠萍這一遭。綠萍這才想起,那表小姐身子不好,太太只是替她擔心而已。若等表小姐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與家人團聚,想來身子便好了,太太也就放心了。”

韋氏不置可否地打個哈欠。

綠萍又道:“只怕到時候太太又舍不得表小姐了呢,不過表小姐畢竟是別人家的人,總不能不與父母親人團聚,總呆在舅家,禮法上确實說不過去的……”

韋氏眼中一亮。

她怎麽就忘了呢!

以前蘭梓熙住在傅家,那是因為老爺子默許,翌陽郡主偏心。可如今老兩口都沒了,這蘭梓熙,哪裏還有賴在傅家的道理?

蘭家一來接人,那時她便能開口要王氏做主分了郡主留下的那些好物了。最好能順便把家給分了……

想到此處,韋氏看了眼站在門口一臉憨笑的綠衣少女,這丫頭看着蠢笨,卻實是合她的胃口,而且自己于她有救命之恩,她定然會對自己忠心耿耿。正好如今身邊人手不夠,不如就把人留下來使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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