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恍如隔世
在路上，李天明邁着大步，直接向門口停着的車子走去。
聰明的明俊，早已猜出家裏定然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在車裏，明俊想問卻又不敢問。而李天明滿臉肅然，竟也不知如何開口，對于明俊，這個像自己親生兒子一樣孩子，李天明心中不由一陣疼惜。
“李叔，你就告訴我吧，我家裏是不是出事了！”
李天明扭頭望了明俊一眼，只見他茫然的目光望着前方，半晌才道：“你爸爸的公司出事了！”
明俊不由一驚，公司是爸爸退役後白手起家，辛辛苦苦辦起來的，爸爸更是視如己命。而如今爸爸媽媽竟然沒有自己通知他，而是托李天明轉告，莫非……
明俊不敢再往下想，只是漠然的盯着前方。眼淚，不由的從臉上滑下，風從車外吹進來，輕撫他的臉龐，卻未能替他拭去淚水。
李天明到底還是隐瞞了，他不忍也不敢告訴明俊，他父親明輝早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他不敢想象，當明俊知道這個消息，從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他，心裏能不能承受這個打擊。
李天明心如刀割，為什麽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麽悲劇，為什麽悲劇總是發生本不該發生的人身上。
原來，從兩年前開始，明俊爸爸的公司遭受了一次重挫，公司虧損極大，財政早已出現赤字。無奈之下，明輝只得求助于政府銀行，希望能夠借此化解危機。
然而，在咱們國家裏，通常都是在飯桌上談事情，那些所謂的父母官心思卻不在一頓飯上。于是，一向厭惡腐敗的明輝做了一件令自己惡心的事——行賄。
所幸的是，明輝從銀行貸了款，但是卻未能挽回局面。這個巨大赤字就像一個無底洞，永遠填不滿。不得已，明輝只得再次貸款。兩年來，所貸數目竟然達數千萬之多，而行賄之數也達數百萬。
直到今年，國家大肆倡廉，那些腐敗的國家蛀蟲終于難逃法網，而明輝也是被牽連其中，加上偷稅漏稅，他自知難逃法律制裁，于是在一個平靜的夜晚，他輕輕吻了吻還在夢中的妻子，從樓上跳了下去。
其實，這一切雖是重罪，卻不致死，可明輝偏偏是一個優秀黨員，他厭惡現在的自己，寧可以死謝罪，也不願茍活于世。而馬岚，那一夜，她并沒有入睡，可是她沒有制止自己的丈夫，作為與明輝生活了二十餘年的妻子，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只是，她心裏還有一個念想，那就是明俊。
來到機場，李天明将車子停好，便拉着明俊的手登上了飛機。以往，每次回家，明俊歸心似箭，渴望早日看到自己最親愛的爸爸媽媽。可現在，他卻是希望時間越慢越好，甚至就此停止。
可是，時間不會同情任何人。家，那個曾經無限迷戀，如今卻望而生卻的港灣，第一次讓明俊感到害怕。
踏進這個家，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山依舊，樹依舊。然而明俊心裏明白，這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是蒼海桑田的巨變呀！
推開門，明俊第一眼看到了靜靜坐在沙發上的媽媽。一雙黯淡的眼睛鑲嵌在那已沒有半點血絲，猶如一張白紙的臉上，她呆呆地盯着窗外，一夜之間她竟幾乎失去了全部，凄涼的身影，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傷心！在她懷裏，是一個梨木盒子，在盒子前方，貼着明輝的照片。
李穎雙手握着馬岚的一只手，紅紅的眼睛望着她，不住地道：“阿姨，我是穎穎，你跟我說說話吧！”
這時，看到明俊走了進來，李穎突然鼻子一酸，捂着嘴撲倒在李天明的懷裏。明俊木然的走到媽媽身前，跪了下來。他雙手捧起媽媽的臉，溫柔的說道：“媽媽，我回來了！”
聽到兒子的呼喚，馬岚黯淡的眼中突然有了一絲光彩，她沒有哭，而是伸手摸了摸明俊的臉，蒼白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低頭看了一眼媽媽懷中的盒子，明俊的淚水終于如江河般噴湧而出，他不敢想象，在他心中如高山一般巍峨雄偉的爸爸有一天會突然崩塌；他更不敢想象，面前這臉色蒼白，神情凄楚，悲痛欲絕的女人，便是那曾經美麗賢惠的母親啊！
廣袤的天空，寂靜的沒有一朵雲，一陣風吹過，幾棵樹沙沙作響，竟似也似傷心的抽泣起來。
看到這一幕，李天明不由落下淚來。那李穎自幼在馬岚身邊長大，對這位溫柔慈愛，像母親一樣的阿姨感情極深。今日，看到她如此，李穎早已哭成個淚人，然而除了心疼，卻又做不了任何事。
母子二人這樣無言對視片刻，忽然抱在一起，失聲哭了出來。自明輝出事之後，馬岚一直都在忍着，沒有掉一滴淚，直到現在，在自己的兒子面前，終于克制不住，所有的痛苦傾瀉而出。
明俊緊緊摟住母親顫栗的肩膀，眼淚輕輕落下，一滴，兩滴……
許久，明俊才放開停止哭泣的母親，他不知道該如何勸慰母親，更不知該怎樣将母親從痛苦中解脫出來，而這似乎是那麽可笑。解脫？如果真能解脫的話，世上便也沒有那麽多傷心人了！
“阿岚，明輝雖然去了，可你還有明俊，你一定要堅強起來！其他的事我會幫你處理，你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李天明靜靜地對馬岚說。
多少傷痛，多少悲劇，仿佛全都發生在她一個人身上了。
明俊感激地望了李天明一眼，用不知何時已經沙啞的聲音說道：“謝謝李叔！”
李天明點了點頭，拍了拍明俊的肩膀，拉起李穎的手，慢慢走了出去。昏暗的房間裏，只留下明俊和媽媽，兩人握緊雙手，卻誰也沒有說話。或許，在這個時候，沉默是最好的勸慰吧。
在此時，學校裏，輔導員室。李玲看着一臉吃驚，不可置信的穆遠、何一凡和張骁勇三人，輕聲道：“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穆遠是班長，你們三個和明俊在一個宿舍，沒有人比你們更了解明俊。出了這麽大的事，這是誰也不願看到的，不過等他回來之後，你們一定要多鼓勵他，多支持他，幫他渡過這段難過時期，知道嗎？”
三人望着李老師，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至于具體怎麽做，你們要想好，最好不要讓他感覺到我們是在同情他，可憐他，那樣只會讓他更加孤獨，更加無以為靠，我們要讓他感到溫暖，親情，懂我意思嗎？”
穆遠默然，“李老師，我們知道該怎麽做，你放心吧！”
李玲會意點了點頭，沖他們擺擺手，“沒事了，你們回去吧，這件事先不要在班裏張揚。”
“嗯，李老師再見。”
從學院樓出來，何一凡突然大吼一聲，希望借此抒發自己悲痛的心情，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似乎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李老師說得對，我們不要太過同情他，明俊的性格，你我都清楚，那樣只會在他傷疤上插上一刀，讓他更加難過。”
“那，顧小蕾怎麽辦，她都要急瘋了。”張骁勇小心問道。
“跟她說個屁啊！別他媽找事了。”
對于何一凡的叱喝，張骁勇只是默默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何一凡此時心裏多麽不好受，然而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呢！
“我X！”張霖狠狠踢了一腳旁邊的垃圾筒，大步向宿舍走去。只留下身後的垃圾筒，在不停的痛苦**。
清晨，一縷柔和的陽光透過窗子，灑在空蕩的房間裏，将整個房間映成了暖紅色。
幾天過去了，明俊和馬岚神色看起來比之前好了許多，只是眼中始終帶着蒼白和傷痛。
傷心過度的明俊，已經幾天沒有睡眠了，直到昨天，或許是看着媽媽平靜下來，又或許是他實在太累了，這才沉沉睡去。
馬岚望了望正在熟睡的明俊，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如今的兒子已經長大了，憔悴的臉上挂着一抹成熟，也許，當自己有一天不在了，他也能照顧自己吧！想到這裏，馬岚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便在這時，一聲尖叫打破了房間的寧靜。
“爸，媽……”帶着哭腔，明俊忽地從一張病床上坐了起來，面色蒼白，喘息不定，一雙黯淡的眼睛充滿了恐懼。
“兒子，媽媽在這裏，別怕！”馬岚将明俊抱在懷裏，關切的說。
許久，明俊才從失魂落魄中漸漸安定下來。
“怎麽了，兒子，做噩夢了吧？”明晨這才注意到一臉擔憂地望着自己的媽媽，淡淡一笑，“沒事，媽。”
馬岚沒有說什麽，她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寧可自己傷心難過，也不讓他人擔心。
明俊将目光收回，随即落在桌子上一個深青色的盒子上，那裏面長眠着疼他愛他的爸爸。
幾日來，明俊每天望着它，明輝那慈祥的臉龐便浮現在腦海裏；望着它，明俊心如刀絞，老天真的無情，父子連最後一面也不讓相見麽？
馬岚看在眼裏，心頭如刀割一般。是悲傷，還是怨恨？
說好的一起走，說好的誰也不許丢下對方，你真的那麽殘忍，讓我一個人承擔所有的痛苦麽？不，不會的，也許，我們很快就要相見了，明輝，等着我！
此刻，明輝靜靜地躺在那裏，臉上依舊帶着微笑，安詳地注視着一切，仿佛累了，解脫了。
“媽？”
明俊見馬岚面露哀傷地望着骨灰盒發呆，怕她太過傷神，擔心地叫了一聲。
馬岚轉過頭，沖明晨淡然一笑，“我沒事。”
這時，李天明輕輕推開門，走了進來。
“李叔！”明俊回頭說道。
“嗯！”李天明微微點了點頭。
卻聽馬岚道：“這些天，讓大哥你費心了。”
“阿岚，你說哪裏話，我和明輝情同手足，家裏出了這大的事，哪能不管啊！”
李天明嘆了一聲，目光落在桌子上那個深青色盒子上，眼睛竟漸漸模糊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