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詢問
蘇純小臉全都皺了,告饒道:“娘娘,您就別唬奴婢了,奴婢也懂得不多啊。”
“你懂多少,便說多少,剩下的我會自己判斷。”朱瑩笑道。
蘇純腦袋上冒了一層汗,他猶豫道:“既如此……奴婢便告訴娘娘一些吧。”
“請。”
“大齊依靠世家立國。歷任帝王,都對世家頗多優待,如今各世家以南方顧、葉、謝三家,以及北方花氏為首。”
“北方還有?”朱瑩奇怪道。
這幾家似乎都不是皇後、貴妃出身的家族。
這麽說,常家、柳家看着得意,實際放在世家裏頭,還算不上什麽。
“北方要塞,仰仗花家戍守,”蘇純說,“只不過花家勳貴,軍功起家,底蘊比之南方三家來得不強。”
他想了想,又道:“似乎與花家齊名的三個大世家,都不願與其通婚呢。”
這些是連百姓都知道的閑話,算不得機要,蘇純說來也不心虛。
他想着朱美人肯定聽過,誰知對方正一臉沉思。
“這麽說,世家重清貴,以習文為主,輕武功。”
朱瑩一只手握成拳頭,支在桌子上杵着臉,疑惑道:“我怎麽聽說各地兵戈四起了?那些清貴文人頂用嗎?”
“奴婢……不知。”
“那,以軍功為重的世家有多少?”朱瑩又問。
“只有兩家,一個是北方要塞之地的花家,一個是西南邊區的常家。其餘軍戶得官者雖多,能稱世家的卻沒有。”
朱瑩心中一動。皇後娘娘一個女子,弓馬娴熟,還能教她騎射,可見家族習武成風。
這是專出清貴文人的世家,絕無可能做到的。
在原主記憶裏,還聽見過世家女私下嘲諷皇後,說她不溫娴,不雅靜,不配當國母呢。
她自言自語道:“想來是不頂用的。”
蘇純坐立難安。
朱瑩又問:“為什麽北方要塞靠花家駐守呢?我記得大齊地方上是衛所制吧,難道朝廷不派遣官員戍邊?”
蘇純道:“說是這麽說,可各地世家大族,有錢有勢,養得起學文的學武的,百姓們又如何能夠?”
“當年王廠臣提議,要推行教化,在各地官設學堂,網羅窮人子弟,供其讀書科舉。聖上準了。”
“算起來,這也才做了沒多久,還多受世家所阻,至今無法推行至全國。”
他思索片刻:“王廠臣只要人讀書,沒見設立教兵法的學堂啊。”
朱瑩明白了:“只有花家那樣的大族,才教得起子弟習學武藝,熟讀兵法,軍戶以功升任,到底不如。”
她杵着臉的手,無意識掐着臉頰:“所以……名義上是朝廷派将領領軍,實際上那些人多由世家所出。”
“是也。”蘇純點頭肯定。
“王廠臣要開設學堂,使人讀書,受世家阻礙,可既然聖上這麽多年過去,還在依着他辦學堂,可見反響不錯。”
朱瑩笑道:“如此,并非廠臣不願教人學兵法,而是害怕花家常家反對,到時候恐連眼下的學堂都要辦不下去了。”
蘇純低聲道:“娘娘慎言,朝中之事,娘娘豈能牽涉其中。”
“你告訴我的,難道不是連外頭百姓都知道的事情嗎?”朱瑩反問道。
“是。”
“我聽着連百姓都知道的事情,一時有感而發,如何算得上牽涉朝政了?”朱瑩又問。
蘇純說不過她,漲紅了臉。他真覺得朱美人說的是朝堂大事,可聽朱美人反駁,好像又挑不出毛病來……
朱瑩沒理他,又道:“我想着,如此必不能長久。哪個帝王不希望人才握在自己手中?如今竟成了世家之人了。”
蘇純瞪圓了眼睛,張口結舌。
他終于找到結束這可怕話題的點了:“娘娘既然不涉朝政,為何叫伺候的人都出去?”
“我找你閑聊,旁邊有人守着,多讓人心煩。”
“奴婢……不心煩。”蘇純說。
“可我煩啊。”朱瑩理直氣壯。
蘇純唇角顫顫的,許久都沒有出聲,只聽朱瑩又問:“那南方三大世家,這些年出了多少人才了?”
他感覺不能繼續說下去了,騰地起身,紅着臉道:“娘娘,尚寶監裏還有事,奴婢便先回了。”
這個話題很危險啊,他感覺再說下去,自己的腦殼該晃蕩了。
朱瑩笑眯眯的望着他:“那我明天使人到掌印太監那裏,問問你什麽時候有空,到時再請你來。”
蘇純被朱美人的厚臉皮驚呆了!
他顫聲道:“娘娘,您想争寵的話……用這種辦法是不成的!聖上不喜歡标新立異的後宮妃嫔。”
他在“标新立異”幾個字上咬了重音。
朱瑩失笑道:“我要争寵,為什麽要靠你?你放心,萬一哪天我真争了,絕不在這上頭牽扯你。”
“那娘娘您?”
朱瑩眯起眼睛:“我當然是為了充儀娘娘啊,不得不對宮中世家貴女多留心。”
當然,她還有別的目的,想知道大齊是不是衰敗了,若是衰敗了,又能堅持多長時間。
她可不想當亡國天子的小妾啊!
蘇純輕吐一口氣,重新坐下來,直覺臉上燒的慌:“是奴婢多想了。”
他道:“娘娘,您知道花家什麽樣子,差不多也就知道謝、顧、葉三家什麽樣了。”
“朝中、地方上官員人等,多是由世家子弟,或者依附着世家的讀書人充任。”
朱瑩點頭。
“不過這些年也變了不少。許多地方設了官辦學堂,雖遭世家反對不恥,到底有不少人因此受益。”
“世家反對,我懂,不恥又是怎麽回事?”朱瑩問道。
“因……朝中有人變法,王廠臣和司禮監陳太監等人鼎力支持,排除異己,這學堂又是宦官上奏所設……”
蘇純觑着朱瑩臉色:“世家都說,從那學堂裏頭出去的,全是宦官子弟。”
“我懂了。”朱瑩說,“不過是利益被別人占了,無能狂怒,拿着宦官這種身份的人做文章而已。”
蘇純沒說話。
“那既然有人因此受益,朝堂中不是世家出身的人,占了多少了?聖上怎麽看他們?”朱瑩問。
話題越來越危險了,蘇純剛落下的汗又開始冒。他提醒道:“娘娘,再問就過了……”
“您只要記得,聖上很重視世家即可。朝中重臣,多是世家人。”
朱瑩瞅着蘇純,心說自己可算是把小孩給榨幹了,便笑了笑,說道:“你等着。”
她起身進屋,開了箱子。
皇帝賞賜李充儀,皇後也沒落下長慶宮其他人,也略賞了一些。
當然,這個“略”,是以李充儀收到的賞賜做比較的。
宮中的釵環飾物之類,賞了底下人,底下人也只敢戴在身上,連弄丢都沒膽子,花是花不出去的。
幸好賞賜中有金銀等物。
朱瑩取了兩盒金銀锞子,塞進蘇純懷裏。蘇純驚愕的站起來,問道:“娘娘……這是做什麽?”
他臉色通紅,有些手足無措:“娘娘,奴婢能從衙門任職,多虧娘娘擡舉,些許小事,當不得娘娘賞賜啊。”
“這是什麽話,這可不是賞賜,是我謝你呢。”朱瑩笑了笑。
“我記得你不僅僅是識文斷字吧,還頗通古事,長于書畫,尤其是寫意。”她道,“我看見了,別否認。”
蘇純微微低頭:“娘娘過獎了。奴婢不曾上過學,只是聽尚儀講了幾年書,又守着小書房,自學了一些罷了。”
“你自學成這個地步,也不容易,你才多大點,一個童子罷了,以後路還長着呢。”
朱瑩按着他肩膀,強使他坐下來,悠悠道:“這些日子,我跟人閑聊,聽說了司禮監的一些事情。”
“本朝宦官都是自小入宮的,從太/祖開始,便對私自閹割嚴查狠打,三代以後,至于絕跡。”
“是以,從內書堂學出來的人,才有機會入司禮監,想進司禮監,又得先進文書房。”
朱瑩輕笑一聲:“雖則規定如此,終究有人破例過。仁宗朝時,便叫少時玩伴、幼年伴讀戴太監入了司禮監。”
“戴太監學富五車,是随着仁宗一同上學的。”蘇純說,“他又一心都是仁宗,入司禮監沒什麽好說的。”
“武宗時的吳太監呢?他目不識丁,不還是進了,而且,掌司禮監還不夠,又掌了禦馬監、兵杖局事。”
蘇純不說話,他心口突突直跳,感覺自己似乎猜到了些什麽。
果然,只聽朱瑩輕聲說:“我記得,你很仰慕司禮監盧公公、陳太監二人,既然仰慕,你自己願不願去呢?”
她依稀記得,掌印太監盧清之已經是個老爺子了,叫聲公公不為過,陳太監倒極年輕,好像才比王詠大一點。
他這年齡,在司禮監歷任秉筆太監裏頭,也算是獨一份了,和年紀輕輕就管禦馬監大印的王詠差不多,都是個傳奇。
蘇純有些口幹舌燥,他艱難道:“娘娘,特例雖有,統共也不過兩個人啊。”
“你為什麽不能做第三個?”朱瑩奇道,“你勝過吳太監多矣。況我又不是叫你一進去便做高官。”
她嘆道:“尚寶監雖是要缺,到底你年小無資歷,又是走門路進去的,比別人要升得難,縱升上去,也顯不出能為來。”
“當時是我囊中羞澀,現在好東西不少了,”朱瑩說,“既然都是走關系,我想着,何不叫你去司禮監呢?”
蘇純手都有點哆嗦。
“娘娘……”他問,因着适才關于世家的話題,他猜不準朱瑩的目的了,“您想從奴婢這裏,拿到什麽樣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