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報
九嫔有了動靜,婕妤、美人、才人們處也有了。
這些動向,長慶宮衆人都可以猜測得到――
無非是世家貴女們,不願意讓李充儀腹中的孩子出生,并母憑子貴,一躍而升四妃。
在這莫名不安的氣氛裏,長慶宮中迎來了一件喜事,李充儀的母親入宮了。
朱瑩正在小書房中翻閱典籍,忽被李充儀身邊侍奉的宮人請了去,便見內室中多了位夫人,正沖着她慈祥的笑。
這位夫人今年四十上下,往多裏說,也就比李充儀大了二十來歲,只是單看相貌,卻如同五十多歲的人。
她心裏有點奇怪,李家夫人入宮陪伴女兒,算算時間,應該是剛來。
這會兒當媽的不正該和女兒說幾句知心話嗎?請她來相見做什麽。她戳在這兒,頗有種尴尬之感。
和李家夫人互相見禮後,朱瑩落座。
李充儀微笑着對嫡母介紹她:“這是朱美人,宮裏的姐妹,這回聖上和皇後娘娘命她照顧我,她待我一向盡心。”
又對朱瑩介紹李家夫人:“妹妹,這是我嫡母,娘家姓徐,我未出閣時,全賴母親教誨。”
朱瑩目光欽佩的望着徐夫人。
徐夫人長得不漂亮,氣度也還比不上在宮中規矩裏浸淫多年的女官,或是一些年長宮女,顯得極為質樸。
她才四十歲左右,便已經頭發花白,戴上了義髻,臉上生着不少皺紋,露出來的雙手,也盡是多年操勞留下的痕跡,肌膚粗糙。
便是養尊處優後,每日裏保養,也無法完全磨滅這些窮苦時落下的印痕。
朱瑩記得李充儀說過,她父親未考中進士時,曾是個窮書生。
嫡母與他辛苦很多年,操持家務,勤作女紅,家中才漸漸有了起色。
只是由于嫡母接連生了四個孩子,全都夭折了,父親無奈之下,才納了妾,生下李充儀,養在妻子膝下。
李充儀那時還頗多感慨,嘆自己嫡母命運不佳,聽得朱瑩差點就忍不住吐槽了――
當初徐夫人還未成年,甚至只能算是個孩子,她身體不好,生下來的孩子身體更不健康,又沒條件進補,孩子夭折了很正常。
可不就是命不好麽。
朱瑩心中吐槽舊事,嘴上真心實意的誇贊徐夫人幾句。
她是宮中妃子,不好同官員家眷多熱絡,适可而止便行。
兩個人對着吹了一輪過後,又聊了一些小事。
朱瑩想着,李充儀不過是讓自己母親,見見她這個奉命照顧的人,也好安母親之心。
現在見完了,她總不能還坐在這裏,打擾母女兩個談心,于是便說自己還有些事,告辭出去了。
·
朱瑩走後,李充儀屏退宮人,摟着徐夫人的胳膊,輕聲道:“母親,您看朱妹妹她……”
“娘娘過了雙十的人了,還這麽喜歡撒嬌。”徐夫人輕輕拍着女兒的手,慈愛道,“依我看,朱美人值得信任,你不必多心。”
李充儀半伏在嫡母身上,嘆息道:“我懷了這麽個孩子,滿宮妃嫔都盯着我,盼不得我好,天天心驚膽戰的,不由我不多心。”
“我看你就是太多心了,才會這麽想。”
徐夫人說:“我記得,朱娘娘就是告發了貴妃娘娘的人吧?”
李充儀點頭。
徐夫人嘆道:“貴妃娘娘多大的威勢,誰敢跟她對着幹?整個內宮裏除了皇後娘娘,便只有朱娘娘了。”
“朱娘娘是個正派人,你不必多想。況她得罪了貴妃娘娘,又在聖上那裏無寵,想要在宮中立足,只能依附着皇後娘娘。”
她為李充儀理了理垂到頰邊的發:“皇後先提出來,叫她照顧你,是想着法子擡舉她呢!她要立功,要往上走,可不得好好待你?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李充儀若有所思,點點頭。
她坐起身來,撫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許久後,才輕聲道:“她對我盡心,我也該對她有所回報才是。”
“我與朱妹妹同宮裏住了這麽長時間,知道她很是厭惡尚儀講解的書籍,反喜歡外頭男人們才讀的書。”
“自從跟着皇後娘娘學了武藝,她便連女紅都放下了。”
李充儀向嫡母尋求意見:“想在宮裏好生過下去,又無家裏支持,沒聖上的心可怎麽成呢?她這樣的性子,聖上勢必不喜歡的,我原想幫她在聖上那裏露個面,又不知到底該如何去做。”
徐夫人問道:“她果真活得不像個女子?”
李充儀掩了面,嬌嗔道:“母親!您怎麽能這樣說朱妹妹。”
她期待的看着徐夫人,希望嫡母能幫她出個回報朱瑩的好辦法。
徐夫人笑道:“你這孩子,盡是實心眼,你想回報人家,總得知道人家想要什麽。”
“你也說了,聖上不喜歡她這樣的女子。朱美人也進宮一年多了,又進了次東廠,她自己能不知道?”
“可見她心思不在聖上的寵愛上,不管怎麽說,”徐夫人點了點女兒的額頭,“你貿然把她推到聖上跟前去,那才是害了她呢。”
李充儀叫嫡母訓了幾句,面色微紅:“是我想差了。”
她撫着肚子的手下意識停了。朱美人的心思不在皇帝的寵愛上,勢必不會對她生出什麽想法來。
可宮裏的女子,向來都是盼着得寵的。得了寵,便能升位分,升了位分,便能更好的照拂家族。
朱美人不想得寵,那她……需要什麽呢?
她正想着,徐夫人溫柔道:“進宮前,老爺叫我給你帶句話。”
“你兄弟們都出息了,不用你提攜,你千萬別為了個位分跟人争,照顧好自己,老爺和我也就安心了。”
她又道:“你既在宮裏,有了個實心的姐妹,互相扶持着,也能過得不錯,別總是鑽牛角尖,冷了人家的心。”
李充儀心頭一熱:“多謝母親教誨,女兒明白了。”
·
寶臺宮。
聶婕妤乘着車,急匆匆來找顧昭容。
聶家也算是個大世家,只是還比不上顧氏。在龍吉,聶家一向依附着顧家,每代都有姻親相維系。
她進了寶臺宮,正瞧見顧昭容站在高高的玉階上,含笑看宮女們逗着兩只貓兒為樂。
“表姐!”聶婕妤行禮道。
顧昭容見她來了,露出了然的微笑,招呼她進屋說話。
內侍們奉上茶水,觑着顧昭容的眼色,全都退下了。
“表姐,你叫我等着,說謝昭儀必定會出手,可這都幾天過去了,謝昭儀除了拜訪過長慶宮一次,什麽都沒有做!”
聶婕妤擰着眉頭,不樂道:“表姐也太高看她了。想不到謝昭儀平日裏譏諷這個,招惹那個,真到了該做事的時候,人便蔫下去了!”
“你急什麽?非是我高看她了,”顧昭容又笑了笑,“是我小看了葉修媛,想不出她對謝昭儀說了什麽,謝昭儀倒真給靜下來了。”
“表姐,我們就幹看着嗎?”聶婕妤問,“長慶宮那位若是真升到妃位上……”
“那便不讓她升就是了。”顧昭容打斷她。
她似乎一點也不着急,飲了茶水,笑着道:“瞧你這樣子,不過是宮中有人懷了身孕罷了,你就六神無主的,值什麽?”
“表姐不要打趣我了,我這不是替咱們家裏着急嗎?龍吉大得很,可不是只有咱們兩家,況且,近來謝家欺人太甚,他們――”
“所以,你便想着謀害皇嗣麽?”顧昭容微微眯起眼睛。
聶婕妤一時語塞。
顧昭容又道:“別怪我說得不客氣。宮中哪個妃嫔及得上貴妃!她害了皇嗣沒什麽要緊,聖上連句重話都不肯說她,咱們若要動了手,只怕不知道會怎麽死!”
她狠狠教訓了聶婕妤一頓,才道:“現在着急有什麽用,正是滿宮裏都緊張李充儀的時候。”
“我想着,葉修媛可不像謝昭儀,半點城府都沒有,她平日裏清高,只不過仗着大家都是嫔位罷了。”
“真到這争位的緊要關頭,她還能清高得下去?”顧昭容噙着笑,“你且看着吧,早晚她們兩個都會出手。”
“若她們真的膽子小,不敢做呢?”聶婕妤問。
她實在不能理解,表姐居然會把這麽要緊的事情,寄托在兩個對頭的膽量上。
萬一大家都這麽想呢,豈不是對李充儀輕輕放過了!
“太早了不成,太晚了也不成。你只管等着就是了,別幹讓聖上忌諱的事,給我惹麻煩。”顧昭容瞥了她一眼。
她端茶送客,聶婕妤總不好再問,氣得起身便往外走,走了幾步,又回頭道:“表姐,到時候李充儀升了妃位,你可別後悔!”
顧昭容彎着眼笑,目送表妹的身影消失在殿門之外。
她輕輕嘆了聲:“愚不可及,難怪進宮這麽久了,還只是個婕妤。”
顧昭容又坐了一會兒,才走到外面,站在階上繼續看宮女們逗貓。
今日無風,她便打扮得很是雅致,銀紅短襖,配着牙白馬面裙,襯得容顏嬌媚動人。
又看了一會兒,顧昭容忽然叫停了宮女,讓她們抱走貓兒。
身邊侍奉的宮人連忙躬身問道:“娘娘可是倦了?”
她搖搖頭,一只手扶了扶鬓發,溫聲道:“這個時候,聖上也該吩咐禦前人,來叫宮中留燈了。”
留燈,是文宗朝時,叫妃嫔們侍寝的說法,表示晚上不要熄了內室的燈,等皇帝臨幸。
後來這說法便流傳下來了,皇帝選中了哪位妃嫔,總會叫內侍們通傳一聲,讓妃嫔早做準備。
皇帝的心意,豈是別人能揣測的。
宮人不信,才要勸告,顧昭容已輕笑出聲――
“我父親,和幾位兄長,俱都高升了,你說,如此喜事,聖上能不來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