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兩個婆子便停了下來,侯夫人也溫和地叫起身,“姑娘這時候來可有什麽事?”
吉煙像是沒感受到這屋子裏的緊張氣氛一般,笑着說道:“夫人也知道,老太君她犯了病,一直喝不了藥,也吃不下飯,這身子日漸消瘦,可是昨兒啊,吃了廚房裏一個妹妹做的菜,竟胃口大開,用了一整碗飯呢,可把奴婢給高興的。昨兒晚上去廚房取晚飯的時候,那妹妹還把自己去年埋的臘雪孝敬給了老太君,大夫也說了,臘雪對于解老太君的熱是最好不過的了。王大娘還告訴奴婢了,那妹妹給老太君做菜的時候,竟也把藥汁給加了進去,老太君既喝了藥,又有了胃口。”
說到這裏,整個屋子裏的氣氛已經不對了,侯夫人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架着芸生的兩個婆子也慢慢松了手。吉煙繼續說道:“今兒中午奴婢去廚房取午飯,老太君吩咐了,要見見這個妹妹,這不,奴婢就跟着王大娘找到夫人這裏來了。”
侯夫人看着吉煙笑盈盈的臉龐,想着此事到此已經算是收拾好了,無須再深究下去,驚擾了老太君,反而怪她沒有治理好後院,于是開口說道:“既然是這樣妙的一個人,又是老太君看中的,那姑娘你便帶着那丫頭去給老太君磕頭吧。”
聽了這話,兩個婆子完全松了手,芸生像是洩了所有力氣,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還是王大娘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吉煙又說了一堆好話讨得夫人笑開了眼,這才帶着芸生和往大娘離去。在走出正廳時,芸生感到一股目光掃在自己背上,她回頭看了一眼,今日一直坐在上方的四少爺,一直沒說過話呢。
王大娘帶着芸生先回了住處梳洗了一番,仔細問了今日發生的事。芸生一五一十地說了,王大娘也摸不清其中的彎彎繞繞,只能為碧雲和紅杏兩條鮮活的生命嘆兩聲可憐。收拾妥當後,芸生便往老太君處去,老太君喜靜,住的地方是整個侯府最幽靜的致遠堂,且布置質樸,裝飾簡單,但人們卻不會因為它的簡潔而忽視了它所透露出的莊嚴。
老太君剛用過午飯,正坐在屋子裏休息。吉煙似乎永遠都是一副笑盈盈地樣子,即使剛見了碧雲被處死,她的好心情也一點沒被影響,攜了芸生的手親熱地往屋子裏走去。“老太君是個和善的人,妹妹你不必緊張。”
原來自己的緊張這麽容易被人看出來,芸生微讪,進來裏間便聽吉煙說道:“老太君,我把那個妹妹給您帶來了,您瞧瞧,生得可好了。”
芸生擡眼望去,一個身穿暗紅色壓花緞袍的銀發老人正歪在紫檀木羅漢床上,腰間枕了一個寶藍織緞大迎枕,眼睛半開半合,聽見吉煙的聲音,便睜開了眼。
“奴婢給老太君請安。”芸生垂首,不敢多看一眼,規矩地行了個禮。
老太君見她神色淡定,便招了招手,“到我跟前來。”
芸生邁了一小步走到床前,将頭擡起來了一點,老太君剛好能看見她的臉。“是生得好。”只這一句,兩眼又微阖,不再說話。芸生覺得尴尬,看向吉煙,而吉煙是知道老太君意思的,原本是覺得心思靈巧的一個丫頭,放在後廚可惜了,打算看看品格,若是還算沉穩便提到前面來,只是這妹妹生得是好,但卻生得太好了,這樣的丫鬟還是留在後院廚房裏最安生。見也見過了,吉煙便準備打發芸生回去,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一聲嬌俏的女聲打斷了。
“奶奶,孫兒來看您了!”
尋聲看去,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穿了一身桃紅偏襟長褙子,全身粉粉嫩嫩的,只是卻面黃肌瘦,土黃色般的臉蛋在粉色衣服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枯槁。
“五小姐來了呀。”吉煙兩眼一彎,笑着迎了上去,老太君也笑着挪了挪身子,示意五小姐坐到她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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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生在一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站在角落裏默不作聲。
老太君心疼地摸着五小姐的小臉,問道:“怎麽又瘦了些,是不是又不吃飯了?”
“那些我都不愛吃。”五小姐撇了撇嘴,往老太君懷裏靠了靠,“奶奶是不是嫌棄瑾兒醜呀。”
“我的乖瑾兒呀!”老太君一把摟住五小姐,拍着她的背說道:“我嫌棄誰也不會嫌棄我的瑾兒吶!”老太君嘴裏說着不嫌棄是真,但心裏的苦也是真。五小姐已經十三了,轉眼就該到了說親的時候,雖是侯府庶女,但是生了這樣一副形容,也不會有好人家願意娶一個看起來就是病秧子的小姐回家的,當真可惜了瑾兒原本的花容月貌啊!
果然如後院裏丫頭說的那樣,庶出的五小姐很得老太君寵愛,甚至越過了嫡出的六小姐。至于原因,芸生這樣的竈下婢自然是不知道的,只能暗自猜測是否是因為五小姐的生母玥姨娘去得早,老太君心疼她自幼喪母。但是芸生不解的是,像五小姐這樣在老太君寵愛下長大的,怎麽會一副形容枯槁的樣子呢。
說話間,吉煙已經去拿了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和柳葉糖上來,不料五小姐只是看了看,又轉開頭對着自己帶來的侍女招招手,那侍女立馬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呼啦”一下便倒了一大把瓜子兒在盤子裏,五小姐立馬抓了幾粒嗑了起來。
老太君皺眉,不滿地說道:“這還沒歇上一刻鐘呢,又嗑上了,像什麽話,你見過哪家侯府小姐就知道嗑瓜子兒的?”
五小姐不在乎地說道:“瑾兒就喜歡吃這個,其他什麽山珍海味我都不愛,而且我就在自家吃些,怎麽別人還管得着?”
能在老太君面前這樣說話,可見五小姐是真的被老太君寵到了心窩裏,“你正是長身體,要多吃飯才行,我聽你身邊的婆子說了,你整日就嗑瓜子兒,連飯菜也不怎麽吃,這怎麽行?你再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
老太君身邊站着的莊媽媽也說道:“五小姐啊,不是老奴說您,您看您日漸一日的瘦下去,連太醫也沒法子,你就算不為自己打算,也要為老太君着想啊,您這樣,她老人家得多心疼啊。”
顯然這話五小姐已經聽得多了,臉上堆着笑連連說好,但手裏的動作卻沒有停下,眨眼的功夫桌上的瓜子殼兒已經堆了一座小山了。老太君也是無奈,想着怎樣才能調理好這個孫女的身子,至于嗑瓜子兒,她喜歡便由着她吧,到底不是什麽大事兒。
見祖孫倆其樂融融,芸生趁着老太君慈愛地看着五小姐不說話時,往前站了一站,“老太君,奴婢鬥膽說一句,五小姐可不能再這樣嗑瓜子兒了。”
“哦?”老太君和五小姐齊齊轉了過來看着芸生。
芸生接着說道:“五小姐常年嗑瓜子兒,唾液全随着瓜子皮兒給帶了出來,卻不能潤着五髒六腑了。奴婢鬥膽猜測,五小姐若并無其他病痛,日漸消瘦的原因便是這個了。”
老太君一聽來了興趣,“瑾兒确實沒病沒痛了,依你所見,瑾兒這幅形容的原因竟是唾液沒能潤着五髒六腑?”
“是這樣的,奴婢以前鄰裏的情況和五小姐是一樣的,只要不吃或者少吃瓜子兒,再加以調理,不就便能白白嫩嫩的了。”
“不行不行!”五小姐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不要我吃瓜子兒,我過着可沒趣兒了!不行不行,你這丫頭胡說些什麽!”
原本芸生的這一番理論有些跳脫,只是老太君實在擔心五小姐的情況,便不得不考慮一下芸生的說法,她立即叫吉煙去請了太醫了,太醫聽了芸生的說話竟也連連點頭,“臣行醫多年,卻是過于死板了,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可能,瓜子皮兒帶走了唾液,确實對身體有害,不如就按姑娘的說法,讓五小姐停了這瓜子兒吧。”
五小姐一聽差點蹦了起來,“不行不行!老太君,這是要了我的命啊!”
芸生直想扶額,這瓜子兒對于五小姐竟像是毒品一般了。
“那......”太醫想了一個法子說道:“那五小姐便叫人把瓜子兒剝好了再吃吧。”
“這也不行!五小姐氣鼓鼓地說:“只吃那剝了皮兒的瓜子,不用自己動嘴嗑上一嗑,還有什麽意思?和吃那些糖啊糕的還有什麽意思?”
一時間,所有人竟無言以對。芸生想了想,說道:“實在不行,不如讓人把五小姐每次嗑過得瓜子皮兒煮了水,小姐服下,或許能緩解一些的。”
太醫一聽,贊許地點頭,五小姐知道自己不用戒掉瓜子兒了,也笑嘻嘻地說道:“行啊,不知道這瓜子皮兒煮水是什麽滋味呢。”
你自己的口水能有什麽滋味......芸生腹诽,一擡頭卻碰上了老太君的目光,“就按那丫頭說的去做。”
“奴婢倒是難得見到如此聰慧的丫頭。”周媽媽笑起來,眼角盡是細紋,“若是五小姐有了好轉,老太太您得賞這丫頭啊。”
老太君也笑了,“便是她将我的藥汁和在菜裏的法子,也是該賞的。”立即便有一個丫鬟拿了一對赤金手钏出來,芸生不敢多做推脫,收下了後見老太君面露倦容,于是便告辭了。
在回去的路上,一輛破舊的板車從芸生身邊經過,拉着板車的兩個小厮一臉愁容,嘴裏罵着“晦氣”,忙不疊得往後門走去。芸生清楚地看見,那板車上破竹席下面分明是一個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昨晚死去的紅杏,她腳上穿的藍色繡花鞋子還特地在後廚丫鬟們面前炫耀過呢。看小厮罵罵咧咧地樣子,想必是要他們把紅杏的屍體送出去吧,這樣的差事,誰得了都會罵兩句晦氣的。
“哎喲!”板車突然被一個石子兒卡住了輪胎,兩個小厮來不及扶住翻到的板車,紅杏的屍體“轟”的就滾落了下來。在水中溺死的紅杏,原本嬌小的臉龐被泡得腫大,芸生不禁扭過了頭,只是聽見兩個小厮實在罵得難聽,便想遠遠走開,于是快步走了過去,卻在他們将紅杏的屍體扔上板車時,看見了紅杏的脖子。芸生頓時一驚,再仔細看去,她露出的一截手腕也有不對勁的地方。?
☆、蹊跷
? 回了後廚已經是黃昏了,大家見芸生沒事兒,都松了一口氣,又趕緊忙活起來,今日廚房裏氣氛格外壓抑。碧雲與紅杏平日雖不讨人喜歡,但一下子去了兩個,大家心裏都有些難過。夜色漸深,大家夥兒都累極了,趕緊收拾了便回去休息。芸生今日也身心俱疲,做事比平日裏慢了許多,走出廚房時,一個人也沒了。
芸生走過周大娘住的地方時,見屋子黑漆漆的,像是沒人的樣子。她平日回了屋子一般是不會熄燈的,于是芸生四處張望了一下,果然看見周大娘蹲在左前方的小亭子裏。“周大娘,你......”芸生走過去,看見周大娘面前的蠟燭紙錢,硬是吓了一跳。
周大娘回頭見識芸生,也不回避,嘆了一口氣說道:“那兩個丫頭也是可憐,本就被賣做奴婢,如今去了,連個能祭拜的人也沒有。”芸生聽了,心裏也是一陣酸楚。其實碧雲和紅杏雖做事讨厭了一點,但處境也和自己一樣,賣身為奴,一輩子看別人眼色行事,且年紀輕輕還沒看過這大好世間,就這麽去了。
“平日裏我雖常常罵她們兩個丫頭,卻也是希望她們能好好過的。”周大娘聲音越來越低沉,看見芸生蹲下來與她一起點蠟燭,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不要學她們。”
芸生點點頭,想說點什麽,卻不知如何說出口,于是只默默地陪着周大娘燒些紙錢。“你們兩個既然已經去了,下輩子投胎就不要再投到奴婢身了,做個農家百姓也好過為人奴婢的。”周大娘便燒紙邊說道:“這一輩子也算你們不走運,怎麽就起了那樣的心思呢,這侯府少爺的侍妾真是那麽好做的嗎......碧雲你也是的,和紅杏也算是一起入府的,有什麽不能好好說呢?非得下了那樣的狠心......”
“周大娘!”聽到這裏,芸生終于忍不住了,“碧雲和紅杏死得冤枉!”
“你......”周大娘手裏動作僵住了,半天才吐出幾個字,“你什麽意思?”
芸生摸了摸心口,壓低聲音說道:“咱們去屋裏說。”不等周大娘反應便拉着她去了屋子裏,關好了門确定周圍沒人後才說道:“今日我碰巧遇見了兩個小厮正把紅杏的屍身往外運,不想那板車翻了,我便看見了紅杏的身子,脖子處于手腕處都有極深極重的於痕,像是......像是被人掐過......”
見周大娘一副不解地樣子,芸生又繼續說道:“平日裏我們是知道的,碧雲愛偷懶,且就算做事,她也從不做那些粗重的活,她也做不了的,哪裏來的那樣的力氣将紅杏掐成那樣呢?而且就算她掐過紅杏,那紅杏肯定與她撕扯過,但是那日碧雲回來時,除了頭發有些散落以外,衣服是完好無缺的,怎麽也不像被人撕扯過呀。”
話停在了這裏,周大娘只是埋頭深思,芸生又接着說:“昨日夜裏,其實是碧雲叫我陪她去找紅杏的,在這之前,她還找了月蘭她們,只是她們不願意去罷了。碧雲與咱們幾個不僅算不上交好,平日裏還多有嫌隙,她若真的殺了紅杏,何苦又叫我走上這一趟呢。”
聽到這裏,周大娘終于擡起了頭,但神色卻盡是悲戚,“那又怎樣呢?就算紅杏不是碧雲害死的,可現在碧雲已經服罪了。”
“但是......”
“芸生啊。”芸生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周大娘打斷了,“在這侯府裏,你要常常做一個瞎子聾子,才能活得好啊。”
次日清晨,芸生如同往常一般早早起床,眼下卻是烏青一片,她剛打開門準備往廚房走去,卻見張媽媽往自己這處走來,後面還跟了個高挑的女子。
“芸生啊,這是夫人身邊的青葙姑娘,快來見見。”張大娘遠遠的就朝着芸生招手,芸生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還是上前行禮,“青葙姑娘好。”
青葙淡淡地笑了一下,她的笑與吉煙的不同,是疏遠冷淡的。
“芸生你可算是飛上枝頭了,夫人今日指明了要你去她院子裏服侍呢!”張媽媽笑得臉都皺成了一團,“今後發達了可別忘了我這個婆子喲!”
芸生呆呆地看着張媽媽,完全沒明白是怎麽回事,青葙就說了一句:“快走吧,夫人還等你你去回話呢。”語畢便轉身往外走,張媽媽使了個眼色,芸生趕緊跟了上去。一路上青葙都不曾說話,芸生想問點什麽根本都不敢開口,只得一路默默跟着。到了齊悅軒,侯夫人正與管家婆子說着話呢,青葙上前回了話,夫人只是點點頭,看也沒看芸生一眼,繼續與管家婆子說着話,知道大半個時辰,芸生腿快麻了以後,她才悠悠轉過身,笑着說道:“既到了我的院子,就要時刻規矩着,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平日裏雖和善,但也絕不縱容眼皮子地下出事的。”
芸生趕緊稱是,夫人卻不再說話,低着頭去看桌上的花樣子,立馬就有人上來帶走了芸生,吩咐了她以後就好好的打掃夫人屋子的外間,內間是不能進去的,又簡單吩咐了一些其他的便讓她回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了。芸生不明白夫人為何突然将她提到自己的院子裏去,既不是做粗活,也不是貼身服侍,由于想得太入神,竟都沒有發現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莊媽媽。莊媽媽見芸生低着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便笑着搖搖頭,快步走回了致遠堂。
“老太君,您該用午膳了。”莊媽媽見吉煙已經布置好了飯桌,便将老太君扶了起來。老太君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飯菜,問道:“這還是先前那個丫頭做的?加了藥汁的?”
莊媽媽扶着老太君坐下後才回答:“依舊是加了藥汁,只不過不是那丫頭做的,是其他廚子做的,那丫頭今早已經去了夫人院子裏當差了。”
“怎麽?”老太君一臉不解,“她怎麽突然要了那丫頭?”
“老太君您不知道,昨兒府裏死了兩個丫鬟,就是後廚的,夫人審過芸生那丫頭了。”莊媽媽頓了頓,垂首說道:“只不過,審芸生時,四少爺剛好在場......”
言盡于此,老太君也明白了。四少爺漸漸長大,也不知是身邊心思歪的小妖精們多了還是怎麽的,就喜歡貌美女子,而侯夫人最忌的也是四少爺耽于色。芸生生得那樣好,是四少爺身邊那些花花草草們比不得的,見了一次,極有可能就惦記上了,若是以後沉迷于美色,那前途可就堪憂了。
“她是想把芸生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這樣昀兒才無法胡來,只是......”老太君望着飯菜微微出神,“一個小丫頭而已,攆得遠遠的就是了,何必留着呢。”
莊媽媽為老太君布好了菜,說道:“夫人心慈。”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芸生在夫人院子裏當差,雖然沒有在後廚當差時勞累,但畢竟是在女主人眼皮子底下,每日過得小心謹慎,心裏可比以前累多了。所幸的是,聽說五小姐用了她的法子,已經好了很多了,開始有了食欲,加之精心調養,整個人也有了精神。廚房每日也将藥汁加在老太君飯菜裏,老太君的病情也有所緩解,漸漸得恢複了起來。芸生知道這些,打心眼裏開心,好像自己在古代總算做了一些自己能做的事兒。
今日芸生剛把夫人屋子裏的花瓶擦好,就見青葙扶着夫人進來了,于是她馬上退了出去。夫人見她這樣,滿意地坐了下來,“這些日子她還安分吧?”
青葙往窗外輕飄飄地看了一眼,說道:“還算安分,每日四少爺來的時候,奴婢便安排她去後院打掃,她也從未出來過。”
夫人點點頭,“那便好,昀兒倒是天天往我這兒跑,比以往來得勤得多,竟是因為一個小丫頭片子。”想到這兒,夫人臉上帶了一抹心酸,“昀兒什麽時候才能有點出息,成天就這樣玩樂......他......哎......”
“少爺還小呢......”青葙勸道,“不過奴婢不解的是,您直接把芸生攆得遠遠的便是了,何必留在身邊。少爺倒罷了,您不允許他也不敢做什麽,萬一侯爺他......”
“你莫管。”夫人打斷了青葙的話,朝着窗外望了望,“我自有打算。倒是你,可還記得我上次與你說的事?”
青葙一聽,雙眼立馬有了亮了一番,“奴婢記着呢。”
“那便好好準備着。”
說話間,一個周媽媽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夫人!不好啦!”?
☆、魚鈎
? “出了什麽事這樣慌慌張張的?”平日裏周媽媽最是謹慎,如今這樣失态,讓侯夫人不得不捏一把汗。
“六少爺他!他竟吞了魚鈎!”
“什麽?!”侯夫人一聽,吓得雙腿一軟,要青葙扶着才能站起來,“好端端的怎麽就吞了魚鈎呢?”
“六少爺原是在後院玩耍,也不知道哪裏去找了一支魚竿出來,小孩子不懂事,就将那魚鈎吞了下去!”周媽媽來不及歇氣,一身大汗,“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侯夫人趕到後院時,丫鬟婆子和太醫已經守在六少爺身邊了,六少爺哇哇的哭着,侯夫人遠遠地聽着便快要心疼死了,這是她的小兒子,今年才五歲,平日調皮一點也就罷了,怎麽如今連魚鈎那種鋒利的東西也敢往嘴裏放呢!
“到底怎麽回事?太醫呢?”侯夫人難得如此氣急,見了太醫便問道:“還不趕緊把那東西取出來!”
“這......”三個太醫中最年長的那個搓了搓手,聳拉着眼皮說道,“下官已經輕輕拉動過魚線,那魚鈎,怕是勾在少爺喉壁上了。”
侯夫人一聽,倒吸了一口涼氣,而本在後院打掃的芸生目睹了這一切,也不由得心驚。不說小孩子,就是一個成年壯漢将魚鈎吞了下去也是沒法子的事,魚鈎鋒利,若是剪斷了魚線,它勾在喉壁上下不去的話也不是辦法,若落到肚子裏,會傷了內髒,但要是強行将它從喉嚨扯出來,又會劃傷喉嚨,所以其棘手程度還真不比絕症小,也難怪太醫們束手無策。
太醫們還在想辦法,侯夫人抱着六少爺輕聲撫慰,眼角卻不住地流下淚水。不一會兒,老太君也趕來了,問了情況也是急得不行,轉眼便叫人将看護六少爺的丫鬟婆子們綁了。
外面的日頭漸漸大了,太醫們急得滿頭大汗,六少爺哭得沒了力氣,在侯夫人懷裏低聲嗚咽着,這情景,不僅老太君和侯夫人心疼得緊,芸生看了也不好受。
“你們在這幹看着做什麽!”侯夫人見太醫們只站在一邊着急,不由得有些發火,“倒是給我想辦法啊!”
“這......”太醫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下官再試一試吧。”說着便去拉動那魚鈎一頭露出了的魚線,随着他手上的動作,在場所有人心都跟着一緊。果然,他動了一下,六少爺就哭了起來,吓得太醫立即停了手上的動作。
侯夫人雙手輕顫,卻也說不出話來,豆大的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老太君到底沉得住氣,卻也知太醫是真的沒有辦法,再強求也只是徒勞,偏偏這時候定遠侯正随主上南巡,侯府裏每個主力骨,只剩一堆遇事便慌了神的女人。
屋子裏陷入了沉寂,只有六少爺和侯夫人低低地啜泣聲,太醫們也是抓破了頭,卻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侯夫人眼見如此,便怒視着被綁起來的一幹婆子丫鬟,“你們是怎麽看護少爺的!全部給我亂棍打死!”
眼見幾條人命又這樣沒了,芸生手心竟出了一些汗。而太醫看着那些丫鬟婆子被拖出去,也開始戰栗起來,若是六少爺有個三長兩短,侯夫人和老太君遷怒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遇上這樣的事,他們就算華佗在世也是無濟于事呀,這根本不是得病,讓他們幾個太醫如何治呀!
“老太君,夫人,不如......讓奴婢試試。”芸生站了出來,輕聲說了這幾句,卻如同炸雷一般,屋子裏的人都驚訝地看着她。
“你?”老太君眯了眼,又打量了芸生一番,“你的意思是你能取出那魚鈎來?”
芸生篤定地點點頭,老太君又問:“怎麽個取法?”
“其實不難,只要用柔軟的東西包裹住魚鈎,便能将它取出來且不傷到少爺。”
“說得輕巧。”青葙冷哼了一聲,“連太醫都做不到的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能做到?”見芸生不說話,青葙又繼續說道:“便是想邀功,也要看看對象是誰,六少爺金貴,哪兒能随便交付于你?”
在場衆人也覺得是這麽個理,老太君卻睨着青葙說道:“你又是個什麽東西,主子都還沒說話你倒吆喝上了。”
本來威風的青葙渾身一顫,臉色瞬間白了,埋着頭退了一步跪到了老太君面前,連連磕頭,“奴婢知錯了,奴婢只是擔心少爺的安危!”
老太君不理青葙,只看向芸生,“你,可有把握?”
芸生再次點頭,眼神堅定。
侯夫人一看,似乎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有幾成把握?”
這......芸生心裏也有些忐忑,但前世她曾處理過這樣的病人,只是時間久遠,她......“奴婢定能處理好。”
侯夫人看向了老太君,老太君看着芸生,沉思了一番,終究點了頭,“咱們和太醫都在這看着,若是你做得不合适,立馬就給我停下來。”
得到老太君和侯夫人的許可,芸生回頭對周媽媽說道:“麻煩媽媽,我需要一個蠶繭和一串佛珠。”周媽媽立即行動去了,侯夫人順手取下自己帶着的佛珠,“用我這個佛珠,是上清寺開過光的。”
“恩......”芸生愣了一下,還是低應了一聲,取了一把剪刀剪開了佛珠串,五十四顆軟潤的珠子盡數落在了盤子裏。不一會兒,蠶繭也送來了,芸生将蠶繭剪開,只取約莫銅錢大小一塊,細致地将它捏軟,再沾了一些油使之潤滑,在期間開了一個小洞。這一系列動作看得侯夫人等人雲裏霧裏的,不知她要做些什麽,倒是禦醫們看出了眉目,卻依舊不知她要那佛珠來幹什麽。
芸生拿着蠶繭,撿起六少爺吞下的魚鈎漏出的一截魚線,将蠶繭穿上去,然後将六少爺扶起坐好,示意他千萬不要動,侯夫人聽了,立即雙手箍住他小小的身子。芸生深呼一口氣,開始将佛珠一顆一顆地穿進魚線,緊挨着蠶繭。佛珠将蠶繭一點點地頂入喉嚨,這一步芸生做的特別慢也特別細致,恨不得有現代精密的儀器來掌握力度。直到感覺蠶繭已經到了魚鈎上,用力一推佛珠,魚鈎便輕巧地脫離了喉嚨,再一點點拉出來,魚鈎出來時,侯夫人半張着嘴,瞪大了眼睛,胸口起伏劇烈,直到看清了芸生手裏的東西,才慢慢平靜下來。老太君立刻走上來拿起了魚鈎,見鋒利部分都被柔軟的蠶繭包裹着,而六少爺臉上沒有露出難受得表情,這才松了一口氣。芸生的舉動太出人意料,好一會兒屋子裏其他人才反應過來,直嘆她心思靈巧。太醫立即上前檢查六少爺情況,确認無礙後,老太君和侯夫人皆抱着他好生安撫了起來。
芸生見自己做好了,便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雙腿竟然無力,後背也濕透了。剛才的半個時辰,可真比得上一臺手術了,偏偏病人還是個權貴子弟,一點都傷不得,必須全神貫注。吉煙看出她的情況,便上來扶了一把,在她耳邊說道:“妹妹你是怎麽想出這樣一個法子的?真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都是看些雜書看來的。”芸生輕聲說道,“小少爺沒事了就好。”
衆人都才從剛才的驚險中緩個神來,便聽見門外傳來一男子聲音,“好一個聰慧的女子!”
☆、賞賜
? 衆人尋聲望去,見四少爺洛昀着一身玄色鑲邊寶藍圓領袍,長身玉立,這幅姿容,若不是傳說品行不好,還真得叫妙齡女子們難以忘懷。
“給老太君請安,給母親請安。”四少爺上前請安,但目光卻毫不掩飾地流連于芸生身上,芸生一陣心驚,立馬往後退去,站到了吉煙後面。
老太君瞧了芸生一眼,暗自點頭,于是說道:“吉煙,帶芸生下去吧,看她臉色也不大好,去歇着,待會兒我和夫人自有獎賞。”
四少爺聽了老太君的話,便收回了目光,一臉柔和地看着自己剛脫險的親弟弟,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臉蛋兒。
吉煙帶着芸生走了出去,一走出齊悅軒,她便笑道:“妹妹,你怕是被四少爺惦記上了。”
芸生沒想到吉煙說話這樣直接,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吉煙見她愣住了,又繼續說道:“不過呀,雖和妹妹才相識,我也知道的,妹妹生得這樣好,定不願與人做妾,而且......”吉煙看了看齊悅軒的方向,“就算妹妹願意,侯夫人也不願意的。”
“吉煙姐姐你別開我的玩笑了。”芸生有些窘迫,低頭說道,“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對主子有妄想。”
“可是這府裏有妄想的人多了去了。”芸生本以為吉煙作為老太君身邊最得力的丫鬟,說這句話應該是在譏諷死去的碧雲和紅杏,卻不想她竟是一臉悵然,“你看這次夫人打算給四少爺選兩個通房丫環,多少人上趕着。”
芸生默不作聲,知道這些事情不是她這樣沒有身份的人可以議論的,況且富家子弟成婚前房裏有幾個通房丫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等四少爺上面的大少爺三少爺成了婚,便輪到他了,到時候有了名門貴女做妻子,定也能約束他一些了。
“世子您怎麽出來了?!”
芸生突然聽到吉煙一陣失态地叫喊,擡眼看去,一個瘦弱男子坐在軟轎上迎面而來,他穿了一身銀白色袍子,使的他本就蒼白的臉上更加無血色,只是盡管臉頰都凹陷了,卻也難掩他清俊的眉眼,若是不呈這樣一副病态,當真是像個畫中走出來的人兒,這便是侯府的長子洛謙了。見過了侯府的兩個少爺,芸生心裏想着,侯爺也一定是個眉眼俊美的男子,才能生出這樣的兒子來。
“聽說六弟出事了,我特來看看。”世子洛謙說道,聲音明顯中氣不足。
吉煙走上前了幾步,眉頭都蹙到了一起,“六少爺已經沒事兒了,世子您快回去歇着吧,外面風大!”
“不礙事兒。”世子揮了揮手,“我定要親眼見見六弟安好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