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陸小鳳皺着眉頭喝酒。

他是一個很喜歡喝酒的人,高興的時候喝酒,苦悶的時候也在喝酒。

店小二見他桌上堆了十幾個瓶子,心下愕然,走到陸小鳳身邊小心翼翼道:“客人還要喝?”

他不怕陸小鳳撒酒瘋,在這間酒樓中撒酒瘋的人很多,但還沒有一個人能完好無損地走出去。

他只怕客人拿不出酒錢,誰都知道,店主人最讨厭別人賒賬,他這裏的酒很好,如果想要喝,便要守店主人的規矩,規矩很繁瑣,也很古怪,不能大聲喧嘩,不能損壞店裏的陳設,最重要的是,不能賒賬。

如果還不上錢,就要拿腦袋來賠!

店小二不是一個善心人,但他也不是喜歡看死人的人,所以他提醒陸小鳳道:“我們這裏的錢,是要現結的。”

“丢人現眼的東西!”

還沒有聽見客人回話,便聽見一聲暴呵,這暴呵讓店小二滾到桌子底下,因為他聽出來了,發出呵聲的不是別人,正是要殺人的店主人。

男人從後廚出來,他像一口水缸,還是裝滿了的那種,肚子從衣衫內滾出來,再多的布料也遮不住他的肚子。

趙大,他釀得一手好酒,也耍得一手好刀,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趙大道:“連四條眉毛陸小鳳都認不出,別說是我店裏當差的。”

陸小鳳只能苦笑,他雖然在江湖上有些名氣,但也沒有到路邊的店小二都要認識的地步。

誰知,滾到桌子底下的店小二卻又從桌子底下滾了出來,他神色不見張皇,反而嬉皮笑臉,前後巨大的反差讓趙大與陸小鳳都一驚。

店小二道:“我竟不知道,陸小鳳的名氣已經大到從人群中随随便便揪出一個人就要知道的地步。”

陸小鳳端杯子的手一頓,他已是認出此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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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回頭,先對趙大點頭,然後又對陸小鳳笑道:“這一回,你可沒認出我是誰。”

他的易容術很厲害,就算是比鬼都精靈的陸小鳳也不一定每一次都能認出他,能騙過機靈滿天下的陸小鳳,對他來說是很值得驕傲的一件事。

趙大卻道:“我的店小二去哪了?”

司空摘星又道:“你從後廚出來,竟然不知道他在哪裏?”

他比陸小鳳還要更會惹人生氣。

陸小鳳最常惹女人生氣,但是司空摘星,卻是男女老少無一例外。

因為他有的時候扮成男人,有的時候扮成女人,有的時候扮成老人,有的時候卻扮成小孩兒。

你永遠無法知道,司空摘星有多少張面孔。

趙大雖然喜歡砍下賒賬人的頭,卻是由于他們破壞了自己的規矩,對不請自來的客人,他相當的寬容大度。

他一屁股坐到條凳上,搖搖欲墜的木條凳支撐他龐大的身軀,嘎吱嘎吱發出最後的呻吟,不知道什麽時候,木條椅便會被他坐塌。

陸小鳳道:“我是來喝酒的。”

司空摘星道:“我是來耍陸小鳳的。”

一對損友,兩個混蛋。

趙大笑道:“我可不覺得你是特意來戲耍陸大俠的。”

司空摘星一聽來了興趣道:“哦?”

趙大道:“我與偷王在今天以前雖不認識,卻也知道你是個日理萬機的人。”

殺手,青衣樓有整整一百零八個,但是偷王,全天下卻只有一個。

殺手會有殺不了的人,但偷王卻沒有偷不到的東西。

請他偷東西的人多了去了。

說司空摘星日理萬機,這真是天下頭一號的大實話。

司空摘星道:“那你說我有什麽事兒。”

趙大微笑道:“我雖不知道你有什麽事兒,但我卻知道,那對陸大俠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事。”

他的話擲地有聲:“因為你們是朋友!”

朋友,這是世界上最貴重,也最美好的字眼。

陸小鳳走出趙大的店,司空摘星跟在他身後,他還是做店小二打扮,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司空摘星長什麽樣,他有一千張一萬張臉,陸小鳳也不能分辨出哪張臉是屬于他的。

司空摘星道:“那趙大說得不錯,我找你來确實是有重要的事。”

陸小鳳道:“我知道。”

他了解司空摘星,正如同司空摘星了解他,朋友與朋友之間,心意總是相通的。

司空摘星道:“那你知不知道,被我偷走的奪命镖已經死了。”

陸小鳳嘆一口氣道:“這我已經知道了。”

司空摘星又道:“雖然這事你已經知道,但還有一件事,是你一定不知道的。”

陸小鳳道:“什麽事?”

司空摘星道:“殺死奪命镖的,是多年不出江湖的葉孤城。”

陸小鳳倒抽一口涼氣道:“不可能!”

當然是不可能的,這世界上沒人比他更清楚葉孤城在哪裏,在奪命镖死的時候,他人根本不在京城。

司空摘星道:“我是不知道這可不可能,但所有人都以為這是真的。”

一句話中透露很多消息,有人在刻意散布信息。

陸小鳳嚴肅道:“誰?”

司空摘星道:“江如畫!”

江如畫他本不想現身說法,因為他是個在江湖上消失很久的人。

消失很久,代表着他曾經很有名望。

有人以為他死了,有人以為他隐居了,但沒有人想到他在南王手下當差。

這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但這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來去如風的江湖人,很多都不願意成別人手底下的一條狗,即使脖子上的皮鏈再精致也不管用。

江如畫現身說法,可以說是将他幾輩子的臉都丢幹淨了,從今天起,人們不會将他看劍豪,只會将他稱為不敢與西門吹雪對戰的小人。

他消失的時間很特別,正好是西門吹雪挑戰天下名劍客的時候。

一場場以生命作為賭注的戰鬥,只有贏的人,才能活下去。

沒人認為江如畫會因為恐懼而逃走,因為他當時已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劍客,一個将劍練到極致的人,是不應該貪生怕死的。

但是江如畫會恐懼,只要一想到,自己成為棺材中一具屍體,在冰冷的地下孤零零地躺着,他就恐懼地連劍都拿不穩。

他知道,當自己開始畏懼時,就已經輸了。

所以他逃了,逃到南王府,成為他手下的一條狗,隐姓埋名地過日子,他可以安慰自己,起碼在江湖上有一段神話,即使他逃了,在人們心中還是劍豪。

但是現在,他連曾經的美名都保不住了,為了活下去。

逃過一次,就再也無法直視死亡,他可以不要名聲,卻不能不要命。

江如畫的現身說法讓越來越多的人都相信人是白雲城主殺的,後者雖然在小衆圈中略有名氣,卻不能比得上江如畫這樣曾經名震四海的大劍豪,既然他都說人是葉孤城殺的,對方自然沒有辯解的餘地。

死一兩個人,并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又有誰會費心嫁禍給一個在武林中名聲不顯的年輕人?

當消息流傳開時,江如畫終于松了一口氣,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成了,所有人都認為奪命镖是白雲城主殺的,自然就沒有人關注奪命镖脖子上細如牛毛的傷口。

只有頂尖的高手才能認出這是他的成名技“潇潇細雨蕭蕭情”,但又有哪個頂尖高手會想到,曾經的劍豪費盡心思就為了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下水?

江如畫坐在德陽樓,雖然南王恨不得把他頭別在褲腰帶上,但畢竟他是個人,而不是一件物品。

重入江湖,有不少昔日的老朋友便會找上門,有些是真的老朋友,有些卻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但少不得要吃個便飯。

江如畫知道,別看他們正臉對自己很尊重,背後少不得怎麽編排他,但他不得不與這些人應酬,甚至還要面帶微笑。

因為他要靠這些人幫他宣言葉孤城的名號。

如果早幾年,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忍受這樣的屈辱,但是現在,他卻安之若素。

因為江如畫的年紀大了,年紀大的人,總是會更加貪生怕死。

德陽樓上已經有了很多人,他們在喝酒,吃肉,當曾經的劍豪露面時卻一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或者筷子,站起來向他問好。

只有在這時候,他才能露出淡淡的笑容,他雖然老了,但還是有一些資歷的。

江如畫想要說兩句話,但他還沒有開口,便聞到一陣花香,很淡雅,很別致。

四個提花籃的美麗少女先進入德陽樓,每一個都很年輕,很美麗,身穿白衣,每走一步便灑一手花瓣,沒多久,地上已經有了一條花瓣織成的地毯。

然後是兩個冷若冰霜的大美人,冰冷如天上的仙子,高不可攀。

最後是一個穿白衣的男人,他很年輕,也很英俊,但是任何人看見他,都不會覺得他長得多好,而是先注意到年輕人寒星般的眼睛。

那雙眼睛并不黑,卻很亮。

江湖人嘩然,好大的排場!

年輕人道:“誰是江如畫。”

江如畫向前走一步道:“我是江如畫。”他道,“你又是誰。”

年輕人道:“我是葉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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