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雲城主,葉孤城!

多麽響亮的稱號,多麽振聾發聩的名字!

江如畫的臉鐵青,僵屍都比他現在的面色更好看些,在編排葉孤城殺了奪命镖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葉孤城是這樣一個人。

言語上的亵渎不值得一提,因為他是雲端上的仙人,高高在上。

葉孤城很白,并非劍刃的金屬色澤,而是屬于人的,珠圓玉潤的白,顏色很柔和,但他的人卻不柔和。

當你看見葉孤城時,會以為自己看見了一把劍。

西門吹雪!江如畫的瞳孔一陣緊縮,他想到了現如今武林上最鋒利的一把劍,幾年前的西門吹雪就能逼得他落荒而逃,而現在的葉孤城,則比幾年前的西門吹雪氣勢更盛。

他已達到入世境界。

葉孤城道:“你就是江如畫。”

江如畫沉聲道:“不錯。”

葉孤城又道:“你不配用劍。”

白雲城主,是一個很驕傲的人,所以,即使江如畫說他殺了奪命镖,他也不屑于辯解,因為這一切都不值得他注意,但來自外界的污蔑,卻是他不能忍受的,就好像污水沾染他潔白的衣角,必須要将肮髒的布料割去,才能接着穿衣。

謠言,對他來說就是這樣一塊肮髒的布。

江如畫睚眦欲裂,怒氣充斥胸膛,又順經絡一路向上,将他的理智燃燒殆盡。

他不配用劍?葉孤城怎麽敢!

卑劣的劍客也無法承受這樣的侮辱,就好像在男人面前奸污他的女人,只要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除非他不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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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畫再低劣,再貪生怕死,他也是個劍客,劍客可以允許自己的名聲受損,卻不能忍受自己的劍道受損。

他冷冷道:“我怎麽不配用劍。”

葉孤城不說話,靜靜地看着他,那眼神高高在上,他所看的好像不是一個人,而是地裏的一只爬蟲,在泥土裏鑽研的一條蚯蚓。

江如畫身邊有殺氣萦繞,他周圍的狐朋狗友都變了臉色。

屋外,陽光燦爛。

屋內,卻忽然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肅殺之意。

陸小鳳剛進入德陽樓,就被肅殺之氣震撼了。

這是怎樣的殺氣!

他的大紅披風很溫暖,陽光也很溫暖,可是他卻感覺有百般寒意,也不知從哪裏鑽出來,鑽入了他的衣領,也鑽入了他的心。

這是葉孤城的殺氣,不是江如畫的。

他聽見葉孤城道:“拔出你的劍。”

江如畫的額頭上隐隐有汗珠浮現。

葉孤城又道:“拔出你的劍!”

江如畫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像是一條脫水的魚。

他身邊的狐朋狗友頂着壓力道:“且慢。”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狐朋狗友身上。

那人心中忽然産生後悔之情,特別是當葉孤城燦若寒星的雙眸也鎖定在他身上,這一瞬間的壓力無與倫比,仿佛置身鵝毛大雪紛飛的冬日。

他心道,既然都出聲了,怎麽着也不能讓初入江湖的毛頭小子壓一頭,便硬着頭皮道:“我曾聽聞,高手對戰前虛齋戒三日,沐浴焚香,你既要與劍豪江大俠對戰,不說齋戒,起碼也要遞上拜帖,好好挑選一個日子。”

他說的是西門吹雪,殺人,對他來說,是很神聖的一件事。

葉孤城不動聲色道:“哦?”

江如畫如夢初醒,身體濕得像從水裏撈出來,他慌忙不跌地點頭:“是極是極。”

葉孤城看他,半響不說話,氣氛又忽然凝固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道:“對我來說,殺人,并不是一件神聖的事。”

他的話讓在場人心中一咯噔,因為他們已聽出,葉孤城并不是西門吹雪。

哪怕是頂尖高手之間也有如天塹一般的區別,西門吹雪是西門吹雪,而葉孤城是葉孤城。

他道:“我殺人,不為證道,因為道自在我心中。”

江如畫咽了口唾沫,他幾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但葉孤城忽然話鋒一轉,又道:“但我同意。”他道,“人在死之前,總是能有機會選擇自己是怎麽死的,如果連這機會都沒有,未免可惜。”

他道可惜,卻不說是可憐,因為江如畫在他眼中,已經是個死人。

葉孤城走了,只留下一句話,他道:“帖子會在今夜遞送府上。”

江如畫長舒一口氣,腿隐隐有些發軟,他并不擔心其他人發現自己的異狀,因為在場的所有人在葉孤城走後沒有不松一口氣的。

當白雲城主還在這兒時,他們甚至沒有大聲呼吸的勇氣。

頂着壓力出聲的狐朋狗友已經成為了英雄,在場所有人中的英雄,因為他是除了江如畫之外唯一同白雲城主說話的人,這起碼證明他勇氣不凡。

而劍豪,則成為布景板,因為所有人都看出來,他的氣勢比白雲城主矮了不止一頭,怕是連四個頭五個頭都是有的,整個人已經矮到了塵埃裏。

連氣勢都矮了,劍招上怎麽勝出?見到人,便能見到劍。

他已是個必死的人。

江如畫能感覺到,黏着在他身上的視線都是憐憫的,其中混雜着一兩股不屑,他如同被痛打的落水狗一般擡不起頭,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江湖劍客面前。

臉,已蒼白如紙。

冷香院。

不冷,無香,人蹤杳。

院子很大,卻很冷清,名中帶香字卻見不得各式花草,只有奇山異石以及高大的松柏。

最适合劍客的是梅花,但有了萬梅山莊在前,誰都不願意弄了“千梅山莊”“百梅山莊”,都是高手,誰都不願意屈居人下。

陸小鳳站在院門外,門緊閉,牆不高,但上朋友家怎麽着都不能爬進去。

他在門口像個沒頭蒼蠅在門口帶出亂轉,思忖着用兩條腿走進去的辦法,卻看門驀地被推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站在門口。

陸小鳳一見那小姑娘便笑道:“你們白雲城的人,都喜歡冷着一張臉?”

她其實是個古靈精快的小姑娘,眼睛提溜提溜地轉,別提有多靈光,臉頰有一深一淺兩個梨渦,但她偏偏要将自己的臉板結成冰塊,就仿佛不能冷着臉說話,是天大的錯事。

小姑娘見陸小鳳,吹胡子瞪眼道:“這世界上的高手合該都是冷着臉的。”

陸小鳳有心逗她道:“你年紀這麽小,難不成也是個高手?”

小姑娘道:“不錯,雖離城主大人遠矣,但我習劍已有二十七載。”

陸小鳳聞言大驚,習劍二十七載?那她豈不是已經有三十多歲了?但看上去,也不過就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娃娃。

他道:“飯不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你有三十多歲了?”

小姑娘冷笑道:“你不僅腦子不太好使,眼睛也不太好使嗎?”語畢,把門一推道,“城主叫你。”随後就噠噠噠跑遠了。

陸小鳳丈二時尚摸不着頭腦,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吃癟了,他終于可以确定,白雲城沒有一個人對自己有好臉色。

除了葉孤城。

他進院子,偶爾遇見掃地的侍女或者是幹活兒的健仆,目光觸及,皆是一座座冰雕,陸小鳳只道他們之間無冤無仇,怎麽各個看自己眼神裏都像帶了刀子。

連個給他指路的都沒有。

陸小鳳只能憑着感覺一路向前,恰好葉孤城正在院中,他跪坐在草墊上,身前是一盤棋。

白雲城主,是棋道的高手。

他回頭看陸小鳳,将他臉上帶着肉眼可見的苦意思,便道:“怎麽?”

陸小鳳坐下來一陣長籲短嘆,他道:“你這真是邪乎。”

葉孤城不語,眼中已有點點笑意。

他先說那號稱練劍二十七年的小姑娘,又說院中人看他眼神都不太對,說完後苦着臉對葉孤城道:“你說了什麽讓他們這麽不待見我。”

葉孤城道:“可是奇了,你不受人待見,竟然怪我?”

陸小鳳苦哈哈道:“你還是先說那小女孩兒怎麽會練二十七年的劍吧。”陸小鳳的求知欲很重,聽說奇怪的事兒總想探知真相。

葉孤城道:“你可知道她的名字?”

陸小鳳道:“自然不知。”

葉孤城道:“她叫三秋。”

陸小鳳恍然:“可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三秋?”

葉孤城眼中笑意愈盛,道:“正是。”

陸小鳳笑道:“那她可不是才練了9天的劍。”

葉孤城道:“她本來學的就不是劍,是跟我出來後,才随岚風她們鬧着要練劍的。”

陸小鳳道:“好,我已知道她練劍的緣由,但你可以說說,為何白雲城的人都不待見我。”

葉孤城将黑子落在棋盤上,悠然道:“沒別的原因,”他頓了一下,道,“也就是他們太喜歡我了一點。”

陸小鳳:???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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