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應天的年很有年味。
應該說,在這個朝代,無論是在哪裏都很有年味。
皇宮裏有皇宮的過年方式,民間有民間的過年方式。
但無論是哪裏過年,都會熱熱鬧鬧。
張燈結彩、觥籌交錯,歡快的氣氛足以融化最冷的堅冰。
但萬梅山莊卻是個例外。
西門吹雪是不過年的,他好像天生與這些熱鬧的節日格格不入。
萬梅山莊有雪,有花,有酒,卻唯獨沒有年味。
什麽爆竹紙、香、春聯,那些火紅的色彩絕對不會出現在塞北萬梅山莊。
萬梅山莊的瓦是黑的,雪是白的,花也是白的。
當天降紛紛揚揚的大雪,塞北的山莊便只有黑與白兩色。
這樣沒有紅色的地方,怎麽會有年味?
也只有玉羅剎會捧一盤歪歪扭扭的餃子讓他吃,每一個餃子裏都包了銅錢。
都說吃到銅錢的人會有一整年的好運,他們家只有玉羅剎和西門吹雪兩個人,所有餃子中又都有銅錢,怎麽會吃不到?
不過以他們倆的運氣看來,這一習俗似乎沒有騙人。
無論是西門吹雪還是玉羅剎,運氣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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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運氣不好,怎麽能活到現在?
和萬梅山莊不同,白雲城的年味,是非常足的。
什麽張燈結彩,焚香放紙炮都是小事,飲椒柏酒,吃水點心,互相賀新年更是最基礎的。
除了一衆下屬都是仙氣飄飄的白衣之外,好像與別的地方過年并沒有什麽區別,葉孤城甚至會将束發的帶子換成紅色,算是春節與民同樂。
畢竟,仙氣飄飄的白雲城主,是絕對不能穿紅衣服的。
雖然想象中應該很不錯,但是視覺上卻無法接受。
這世界上會有多少男人喜歡一席紅衣?
起碼葉孤城不喜歡。
但等他真的在歲暮看見高高懸挂的大紅燈籠時,嘴角卻有微妙地上揚。
連同一年四季都很嚴肅的表情都柔化不少。
其實葉城主已經用上了紅頭繩,只是除了幫他束頭發的婢女之外都沒有人知道。
不不不,其實讓婢女知道了,所有白雲城的下屬就知道了。
城主是大家的,有關城主的消息都是流通的財富。
比金銀財寶珍貴多了。
只要有一個下屬知道,所有人都會知道。
路過葉孤城的下屬忽然變得很多,他們都用自以為隐晦的視線看葉孤城的頭冠。
紅繩被頭冠遮掩住,沒有露出分毫。
但他們卻知道,頭冠裏隐藏了一根紅繩。
這秘密能夠讓白雲城的下屬保持很多天的好心情。
他們似乎都很容易滿足。
葉孤城現在也很滿足,因為他心情很好。
葉孤城的心情很好,他自然也希望別人的心情變好。
快樂是人世間最有感染力的情緒,一個人如果希望別人快樂,這人總不會太糟糕。
白雲城的每一個人都是快樂的,因為葉孤城挺高興,城主就是他們快樂的源泉。
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西門吹雪。
他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年的氣氛,第一次看見這麽多的正紅色。
新年的紅色不同于血的紅色,一點都不凝固,一點都不寂寞。
這是喜慶的顏色。
他或許沒有想到,葉孤城也是這會和熱鬧搭邊的人,因為他一向都活得很寂寞,就如同漂浮在雲端。
現在看來,修習無情道的西門吹雪果然要比葉孤城更加不近人情。
但一個人就算是不近人情,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這樣,就比如說是西門吹雪,當葉孤城微笑着對他道賀時,他的表情也會變得很柔和。
葉孤城道:“新年安,西門莊主。”
西門吹雪道:“新年安,葉城主。”
淡淡的溫情在兩人之間流淌。
這是友情,或者是知己之情?
總之,在這一刻,兩個清冷的人,都被新年的煙火氣拽入凡塵。
葉孤城道:“讓西門莊主見笑了,手下的人都是些不省心的。”
話雖這麽說,但是葉孤城的表情卻沒有一丁點兒的介意。
他的眼中閃着光,光中有點點笑意,那是對于白雲城下屬的喜悅與包容。
如果不是因為喜愛,他怎麽會願意紮紅頭繩?
以葉孤城的眼力,下面人有小動作他怎麽會不知道?只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都是為了樂趣,何必計較得太多。
獨樂樂不如衆樂樂。
這是他與西門吹雪與衆不同的一點,也正是因為這點與衆不同,他完全想不到塞北的萬梅山莊在過年時有多冷清。
雖然葉孤城知道西門吹雪是高高高在上的劍神,是大冰塊,但這可是除夕,偶像包袱深重的他在新年時都會破例,西門吹雪應該也會?
玉羅剎不是還活着嗎?或許會在新年的時候找西門吹雪?
畢竟,這可是一年一次最應該團圓的時節。
然而,西門吹雪卻道:“不,萬梅山莊沒有這習慣。”
葉孤城:嘤。
你這叫我怎麽接話。
葉城主的臉都僵了。
但西門吹雪的下一句話卻成功救場,他道:“不過他會來萬梅山莊走一圈。”
葉城主的臉終于恢複柔軟。
這個他是指誰,只有他和西門吹雪知道,畢竟現在知道西門吹雪和玉羅剎關系的人,一只手都能數過來。
對于西門吹雪和玉羅剎之間別扭的父子關系,葉孤城只能說,在他看來,一切情感讓在這兩個人身上,都會淡化得過分。
他是不知道玉羅剎是怎麽同西門吹雪相處的,雖然對方長相年輕得過分,但畢竟已經達到破碎虛空境界,兒子西門吹雪性格又冷清得不像人,想來父子之間的關系應該也很淡薄?
玉羅剎人設太誇張,有這種人設的反派想來冷心冷情,否則怎麽成就大道?至于西門吹雪,親情、愛情、柔情,這些情感似乎與他都沒有什麽關系。
莫非他會對玉羅剎撒嬌?葉孤城想,就算是小時候的西門吹雪應該都不會如此行事。
所以這對父子關系,定然是冷漠的。
西門吹雪:呵呵。
他并不希望別人知道玉羅剎到底是怎麽和他相處的,因為太羞恥。
這樣想來,還不如讓葉孤城以為他們感情淡泊,但這樣反而比較好接受。
因為西門吹雪的不作為,葉孤城在誤會的康莊大道上越跑越遠,給冷漠父子檔操足了人設。
他有些糾結地想,如果玉羅剎過年的時候會到萬梅山莊轉一圈,似乎能證明他們的父子關系沒有他想象中的不可挽回?
說起來玉羅剎似乎之前也到過萬梅山莊,可能父子兩人的關系要比他想象中的好上不少。
話說,如果今年玉羅剎又到萬梅山莊繞一圈,卻發現西門吹雪不在,會怎麽樣?
葉孤城拒絕去想這個結果。
他只能邀請道:“既然今年西門莊主與我一起,不如用些年飯?”
西門吹雪點點頭道:“好。”
各地年飯習俗并不相同,但在這朝代,大體上家家都要吃扁食,說白了就是餃子,下一兩百個白白胖胖的餃子到鍋裏煮,其中包上幾枚銀錢,吃到了就是好彩頭。
葉孤城一直懷疑那包贏錢的項目裏有暗箱操作,因為他每年都會吃到銀錢,但餃子又确确實實是他從大盤子裏挑出來的,和其他人一點關系都沒有。
銀錢基數也不見得大,反正大多數人都吃不出彩頭,難道真的是他運氣很好?
西門吹雪看着白白胖胖的餃子,心情複雜。
他忽然想到了玉羅剎端來的餃子,實在是太醜了。
醜到一看就知道是玉教主親自動手包的。
雖然說君子遠庖廚,但這鐵律對玉羅剎一點用處都沒有,倒不如說他其實很享受包出一盤奇形怪狀餃子又和西門吹雪一起分享的過程。
他實在是時代少有的兒控。
玉羅剎的為人倒是很難探究,但他對兒子的愛卻一點不假。
桌上滿滿當當都是年菜,但真正上桌的只有西門吹雪和玉羅剎兩人。
朗月忙着幫葉孤城布菜,過一段時間,岚風就會過來替她,而她則要去輪班保護張婉柔。
時間寶貴,她要多幫葉城主布些菜才行。
所以葉城主面前的碗被堆出了尖尖。
對此,葉孤城只是眼底流露出一絲絲無奈,但嘴上什麽都沒有說。
他可不忍心斥責朗月。
無論是她還是岚風,在他眼中都是非常可愛的小姑娘。
高冷的朗月:?(? ???ω??? ?)?
很羞澀了。
朗月道:“我去泡一壺茶。”
葉孤城不喝酒,西門吹雪也不是好酒之人,兩人一桌吃飯,是不會見到酒的。
葉孤城點點頭道:“去吧。”
一時間,房間中只有他們兩人。
西門吹雪擡頭,看葉孤城,也看他身後的窗戶。
外面的風雖然不凜冽,也不小,如果打開窗戶,定然會有一股寒流湧入,雖然能看得見臘梅,卻也破壞了房間內的溫暖。
葉孤城道:“西門莊主可是想要賞梅?”
說着竟然主動起身,打開了窗戶。
然後就看見了一團白茫茫的霧。
葉孤城:“……”
西門吹雪:“……”
葉孤城反手将窗戶合上了,這絕對是他受到驚吓後的下意識反應。
他不由自主回頭看西門吹雪道:“這是……”
葉孤城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見西門吹雪的臉黑了。
西門吹雪道:“你可以再把窗戶打開。”
他的皮膚很白,但現在卻籠罩了一層黑氣。
葉孤城道:“好。”
然後把窗子打開了。
月明星稀,但院落中燈火通明,火紅的燈籠将臘梅映襯得更為豔麗。
茫茫一團白霧不見了。
葉孤城一言不發,當自己什麽都沒看見,只是坐回原位,沉默地喝茶。
這時候無論說什麽,似乎都很不應景。
西門吹雪也是,他什麽都沒說。
兩人之間的氣氛原本很好,有淡淡的溫情浮動,但是被剛才一團白霧攪和一下,似乎變得有些尴尬。
葉孤城還是在不斷喝茶,但如果盯着他的眼睛看,卻會發現葉城主現在的表情有些機械。
他之前還說玉羅剎與西門吹雪的父子之情沒有他想象得那麽冷淡,現在看來,兩人的關系不要太親厚。
玉羅剎發現西門吹雪不在萬梅山莊,竟然就直接找到京城了。
這不是親厚是什麽?
西門吹雪默默放下筷子道:“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事。”
臉沒變白,他想起的事情一定與玉羅剎相關。
葉孤城并不強留,道:“好。”
他可不會打擾兩人父子情深。
但真的父子情深?
朗月開門,正好遇上西門吹雪出去,對方靈活一閃身就從門邊上走了,步履匆匆,好像忙着處理什麽大事。
朗月眼尖地發現,西門吹雪的表情并不好看,心中一個咯噔,莫非是城主與西門莊主有了什麽矛盾?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心中率先埋怨起西門吹雪,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麽日子,心裏不舒坦就不舒坦,非要表現出來?
如果壞了他們城主的心情怎麽辦?想到這,朗月就有些憤憤不平。
一年的最後一天心情不美妙,新的一年如果有什麽禍端,就全都是那西門吹雪害的。
但是等朗月真的看見葉孤城,卻發現他的表情沒什麽不對。
不僅沒什麽,眼中甚至還蕩漾着詭異的同情。
雖然城主一年四季都仙氣飄飄,情感波動小得可憐,但他們這些做下屬的,怎麽着都要學會揣度城主的情感波動,一個眼神變化都能從記憶深處摳出來嚼爛了,要是連這點毅力都沒有,做什麽下屬。
朗月很清楚,那同情絕對不是對着自己來的,那唯一的接收人,似乎就是西門吹雪?
他出什麽事了?
這想法在她腦海中過了不到一秒,就被朗月忘在腦後,她趕忙将自己新泡得茶晾晾,等到入城主的口,定然是溫度适宜,怎麽喝都不會燙口。
這世界上沒有什麽人什麽事,比他們城主更加重要了。
西門吹雪什麽的,一點都不重要。
西門吹雪走路不偏不倚,他雖然感覺得不到玉羅剎在哪裏,也沒有拿出用來找他的蠱蟲,但對于那人現在究竟在何處,非常有自信。
果不其然,當他一把推開居住房間的大門,就看見玉羅剎一個人端着一盤奇形怪狀的餃子,在對他招手。
玉羅剎道:“阿雪,快來與爹爹吃扁食。”
那模樣看上去也是非常地愉快了。
西門吹雪道:“你剛才,怎麽會被葉城主發現?”
他知道玉羅剎的本事,只要他不想,那麽明顯的一團白霧,誰都看不見。
包括西門吹雪自己。
如果被葉孤城看見,那一定是玉羅剎故意的。
想到這,西門吹雪的臉愈發黑了。
他是沒有告訴玉羅剎有關葉孤城的事情,比如說葉孤城已經知道他們諸如此類的事,而玉羅剎也沒有神通廣大到可以知道這些秘密。
以葉孤城的眼力,玉羅剎如果出現肯定會被認出來。
既然這樣,他的忽然出現,就有那麽一點意味深長了。
或許他是希望葉孤城能夠猜到?
但原因為何?
西門吹雪表示,他爹套路太深腦洞太大,想什麽他都猜不到。
索性就不去猜了。
玉羅剎道:“如果不現身,阿雪都看不見我。”
說得還挺委屈。
玉羅剎道:“這團圓的日子,阿雪竟然将我一人孤零零地抛在塞北,與朋友出來樂呵,我做爹爹的,可有些心寒。”
西門吹雪:“……”
玉羅剎又道:“但今日特殊,我也不與你計較些什麽。”
他将盤子往前一送,滿臉期待。
玉羅剎道:“只要将這一盤爹爹親手做的扁食吃完便好,讓我也享受一回父子間的天倫之樂。”
西門吹雪:“……”
他的臉由黑轉青。
玉羅剎果然是真Boss。
張婉柔在客棧中。
大部分的店都已經關門,但只有客棧還是開的。
因為客棧中有太多不屬于京城的異鄉客。
只要這些人還在,客棧都不會打烊。
但即使是異鄉客,都會享受新年的氣氛。
男人們在大堂裏擺了一桌又一桌的酒菜,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各不相識,但今天卻坐在一起喝酒談天。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緣分。
但張婉柔不行,她不會與那些人在一起。
不僅僅是因為她的性別,她的身份。
還因為她的心中有仇恨。
離正月十五還是十五天,她眼中燃燒着仇恨的火焰,并且愈演愈烈。
她一點都不快樂,也無法享受快樂。
只要想到自己慘死的弟弟,與可能出現的未來,一絲一毫快樂的情緒都會從她眼中消失不見。
一個滿心仇恨的人,是不會也不能快樂的。
因為快樂會消磨她的意志,讓她堕落,讓她的心不再堅硬。
“扣扣扣——”
有人在木門上敲。
張婉柔道:“誰。”
門外人道:“送飯的。”
是一個男人,聲音有些熟悉。
張婉柔還是很警惕道:“誰讓你送來的。”
男人道:“城主讓我送來的。”
此刻,張婉柔的心已經放下大半。
不僅如此,她堅冰似的心中還升騰起一股暖流。
那并不是快樂,而是感動。
即使是心懷仇恨的人,也會感動。
她親自打開門,但等看見送食盒的人卻是一愣。
張婉柔道:“你……”
那人道:“不可說。”
随即便放下盒子,立刻走了。
他将臉包得很嚴實,露在外面的,只有一雙眼睛。
一雙閃着光的眼睛。
張婉柔不說話,她只是安靜地将食盒拿進去,打開。
一碗扁食,并上幾分年菜。
沒分都不多,做得很精致,甚至還有一壺小酒。
正适合一個女子在除夕的夜晚自斟自酌。
食盒中的菜都冒着騰騰熱氣,張婉柔将碗一個個端出來,筷子見在盤子上方不斷游移。
最後,她選擇先吃一口扁食。
“咔嚓——”
牙齒傳來輕微的切合聲,她眼睛睜大。
是一枚銅錢。
她将餃子吃了,把銅錢吐出來,看着那枚嶄新的銅錢,久久沉默。
半晌,張婉柔對自己說道:“新年吉祥,大吉大利。”
賀新年過後便是迎春,最後則是正月十五的元宵節。
不得不說那劍鬼真的是選了一個很好的日子,因為這天,不僅僅是大街上,就算是城外的山上,都燈火通明。
到處都是高高懸挂的彩燈,還有燈上的謎團。
也所幸紫金山遠遠在城外,雖然山上挂了燈籠,但卻沒有什麽人選擇在今日夜間登山。
一般老百姓早就擠到街上,熱火朝天地猜燈謎。
甚至連葉孤城那麽悠遠僻靜的院子,都能聽見孩童的歡笑聲。
節日氣息,也是相當濃重了。
但這元宵節的夜晚,屬于快樂的人,屬于歡笑的人,屬于應天的百姓,卻不屬于江湖人。
紫金山,與市區并不遙遠,但在今夜,确實兩種完全不同的情景。
山上的氣氛很嚴肅,嚴肅到了凝固的地步。
早在太陽還未落山時,一衆江湖人已經山上,就準備找個好位置,能夠看劍鬼與張婉柔之間的對戰。
好在是紫金之巅而不是紫禁之巅,否則這麽多人,怎麽可能站的下?
張婉柔來的時間不是很早,也不是很遲,等到她在對決之地站定,月亮正好懸挂在頭頂。
風,突然變得寧靜。
只聽見樹林間葉子相摩擦,發出“簌簌”聲。
有什麽東西來了,是風,還是人?
或者,是鬼?
一抹白影飄着從樹林中出來,衆人一看不由屏住呼吸。
來的是鬼?
來的确實是鬼。
是劍鬼。
他的輕功十分高明,山雖然不高,但也不低,爬上來并不吃力,但如果用輕功則不一定,但是遠遠地看劍鬼,他甚至連腳尖都沒有點地,顯然是一路輕功飄上來的。
衆人不由在心中嘆道:好俊的功夫!
比燕子三抄水的功夫還要輕靈,一步能滑六七丈遠。
有這等輕功,也難怪他能在山坡上,在樹林間來去自如。
仿佛沒什麽能阻擋他。
江湖人只知道劍鬼的劍法很好,卻不知道他就連輕功也很好。
就這露出來的一手功夫,已經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強。
有些人看着張婉柔,不由目露同情之色。
他們之前還不相信劍鬼的武功之高與西門吹雪差不多,但現在,光看對方輕功就知道,這傳言多半是真的。
輕功很好的人,武功定然不會很差。
然而張婉柔卻很鎮定,并不是強撐的鎮定,而是真的鎮定。
那張臉,冷若冰霜,只要眼中燃燒着火焰。
火焰也冷冰冰的。
是仇恨的火焰。
看見她的表情,那些圍觀的劍客都不由自主猜測,輕鴻劍是被吓傻了嗎?還是已經作好了死的準備?
否則,她怎麽會如此鎮定?
有些人也看見了張婉柔眼中的仇恨,但他們是絕對不會想到,張婉柔想要殺了劍鬼。
因為兩人的實力懸殊實在太大。
這世上有許多刺客,有許多殺人于無形的方法。
因為這些下作的手段,刺客能取比自己更高強者的性命。
但有一種人,是無論用什麽刺殺手段都不能得手的。
是真正的高手!
真正的高手,對大部分江湖人來說已經到了無敵的境界。
他們看對手不是用眼,而是用心。
以心視,能夠看破一切陰損手段。
劍鬼以他詭谲的輕功落在了張婉柔對面。
他的輕功似乎與葉孤城有異曲同工之妙,踩在樹枝上就如同踩在雲端,但葉城主使用輕功時只會讓人覺得飄飄欲仙,而劍鬼,他卻像是一抹幽魂。
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化身妖魔,将人吞吃入腹。
像是他臉上的青銅鬼面。
他的聲音很沙啞,也很低沉,如果不認真聽絕對聽不出劍鬼在說什麽。
但現在在場的觀衆雖多,卻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想知道,劍鬼想要說什麽。
劍鬼道:“這場挑戰,并非我所願。”
衆人嘩然。
劍鬼道:“我雖然也飛鴿傳書,時間地點皆此,但那城牆上的戰書可萬萬不是我下的。”
張婉柔不說話,只是看着劍鬼冷笑。
劍鬼道:“那秘密也不是我說的。”
群衆都要沸騰了。
他們有心問劍鬼些什麽,但卻因為聽見了他的下一句話而戛然而止。
劍鬼道:“雖然不是我所書,但那所謂的秘密,怕是與藏寶圖有關。”
他以這句話挑起了所有人的興趣,但接下來卻一言不發。
有人道:“與藏寶圖有什麽關系?”
但劍鬼自然不會回答。
張婉柔冷冷道:“你還打不打。”
劍鬼竟然也不說話了。
場面似乎一下子變得很安靜。
并不是錯覺,不止見鬼不說話了,在場沸騰的人群在瞬間也安靜如雞。
這裏靜得就像一塊墓地。
發生了什麽事?
有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好像連溫度,都下降了好幾度。
讓他們從心底深處,寒意上湧。
是天上飄起了雪花?
還是什麽人出現了?
內圍的人什麽都看不見,但他們卻能感知,感知到忽然出現的異常。
習武之人向來敏感,這裏的氣都改變了,他們怎麽能不知道。
心中惶惶然,不知怎麽的,竟然連回頭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就好像他們身後出現了一個吃人的怪物。
他們不管回頭看那怪物。
身後沒有怪物,只有人。
人是西門吹雪。
他靜靜地站在人堆外。
西門吹雪身邊的人恨不得将自己縮成一個鹌鹑。
他們不由自主地推開一丈遠。
沒人想站在西門吹雪中間。
摩西分海一般,所有擋在他面前的江湖人,都自動後退一步,給他讓開一條寬敞的道路。
他像是神,像是劍中的帝王。
無人能直視西門吹雪的鋒芒。
西門吹雪不看別人。
他的眼睛緊緊地鎖定在劍鬼的青銅鬼面上。
西門吹雪道:“你就是劍鬼?”
劍鬼道:“不錯。”
西門吹雪道:“你練劍?”
劍鬼道:“自然。”
西門吹雪道:“既然你練劍,為什麽不來找我。”
他身邊冷氣大盛,凍得人不由自主打個寒顫。
劍鬼道:“你希望我來找你?”
西門吹雪冷冷道:“只要你的實力夠,自然應該來找我。”
他冰冷的視線将劍鬼從上到下掃視一邊道:“拔劍吧。”
劍鬼突然笑了,笑得很突兀,也很神經質,仿佛聽見了什麽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道:“我不要。”
西門吹雪何止冷氣大盛,簡直能把人給凍成冰棍。
劍鬼道:“就算要比劍,也只能我找你,而不能你找我。”
他似乎很有一番道理。
劍鬼道:“饒你一次。”
他說話的對象并不是西門吹雪,而是對面的張婉柔。
他似乎已經看透了什麽。
劍鬼又道:“既然來了這麽多人,不能讓你們白來。”
圍觀者一聲大氣也不敢出,他們不知道劍鬼是什麽意思。
劍鬼道:“我這人很喜歡玩游戲,如果你們想要得到藏寶圖,就與我一起做個游戲好了。”
沒人敢出聲。
即使他們對那藏寶圖好奇得不得了,也不敢出聲。
因為西門吹雪在身旁。
劍鬼道:“你們去找金九齡,把他的眼睛挖出來,左眼和右眼必須湊一對,也別妄想用別人的眼睛來糊弄。”
他道:“如果誰敢糊弄我,我就把他的眼睛也挖出來。”
不寒而栗。
劍鬼道:“把金九齡的眼睛帶到這裏,我自然會告訴你藏寶圖在哪裏。”
他的聲音,愉悅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