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而平庸的一生,而不是成為這世上兩個耀眼的陌生人,隔着無數的山川和人海,各自度過自己的一生。
帶我走吧,齊楚。
求求你。
然而我沒有回答。
我只是靠在冰冷的門上,像我許多次在夢中夢見的那樣,蜷縮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痛哭起來。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我躺在一個地下停車場的電梯裏,血從我的腦袋下面流出來,一個小孩穿着毛茸茸的衣服,坐在我身邊大聲地嚎哭,我很想去抱一抱他,哄哄他不要哭。
然而我動不了。
我是在天亮之後醒過來的。
我并不冷,也不餓,只是好像到了時間,就自然醒了。
書房的窗戶開着,我走到窗邊,看見樓下有個人影站在路燈下。
意料之中。
我打開書房門,齊楚已經不在了。家裏的燈都開着,廚房的流理臺上放着一碗粥。這種天氣,竟然會有蒼蠅,停在廚房刀架裏的一把刀上。
我喝了粥,帶上那把刀,穿好衣服,下樓。
樓下一片安靜。
沒有行人,沒有車輛,在整個S城最繁華的路段,最昂貴的小區,沒有一個人,連門衛也沒有,只有那盞路燈,和路燈下的那個人。
他穿墨藍色的風衣,很高挑,已經是青年模樣,他有着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眼睛,像狐貍,窄臉,漂亮鼻梁,看我的眼神有點開心,又有點悲傷。
“Hi,大叔。”他這樣叫我,伸出手來,像要碰我的臉。
我躲開了。
“我不是你的大叔,我是肖林。”
他的眼睛像一瞬間黯淡了下去,有點自嘲地笑了。
“好的,現在你恨我了。”
“我不恨你。”
他擡起眼睛,安靜地看着我。
“你要什麽?大叔?”他的眼神這樣真誠,像一無所有的乞丐,又像最虔誠的信徒:“你要什麽,只要你說,我就給。”
“我要真相。”
這所有的混亂,所有的謎題,一切的不合邏輯和自相矛盾背後的真相。
他的眼睛彎了起來。
他笑起來,聲音卻好像嘆息。
“好,那我就給你真相。”
我跟着他,在這座城市走了很久。
整座城市都空了,沒有行人,沒有車輛,所有的人仿佛在一夜之間消失了,像是世界末日的場景,我們在寬闊的車道上走,路過許多地方,我們路過市中心的廣告牌,屏幕上正在放齊楚的雲麓傳第二部 的宣傳,主題曲的歌詞我很熟悉:這時光終究都錯過,也曾醉倒問漁樵……看桃花恍惚見你笑,卻原來我從未釋懷過。是我高中給齊楚填過的詞。
我們路過我教書的大學,走進去,仍然是我記憶中的樣子,但是辦公室沒有了我的座位,只有程音的結婚照擺在桌子,茶杯還冒着熱氣。學校的公告欄裏貼着程校長去世周年忌日的消息。
我們路過我的家,許多東西都陳舊了,我媽不在家,肖航也不在,牆上挂着我父親的遺照。
我們路過墓園,我父親的墓碑上,生卒年月是1954-2002年,那年我正十九歲,和肖航今年一樣的年紀。
我們一直走,一直走,這城市下起大雪,雪越來越深,我最終停下來。
?
“你想說什麽?”我站在雪裏問他:“是我瘋了嗎?還是我在做夢?”
他沒有回答我。
他只是擡起頭來,看着眼前的建築。
“圖書館到了,我們進去吧。”
圖書館裏空無一人,所有的書籍都安靜地待在書架上,高高的書架一層又一層,像安靜矗立的墓碑。
“找一本書,”他告訴我:“找一本你看過的書。”
我拿起一冊唐史,書上的字跡毫無異常。
“現在,找一本你沒有看過的書。”他叫我:“你以前沒看過,以後也絕不會去看的書。”
我繞過幾排書架,找到一本厚厚的刑法。
他伸手按在了書頁上。
逆着光,他的瞳仁墨黑,像要看穿我的靈魂。
“你是否,常常覺得某一幕像是以前已經發生過?你剛知道的新東西,很快就會在生活裏一再重複,你在夢裏會變成完全不同的人,一切感覺都無比真實,醒來卻很快地忘掉……”
“你想要說什麽?”
他悲傷地笑了。
“還記得那個問題嗎?馬達加斯加的首都是哪?”他收回手:“打開書,你就知道了。”
我打開書。
燙金硬殼之下,書頁是一片空白。我往下翻,每一頁除了頁碼都是空白,我扔下這本書,在書架上打開下一本,下下本。
全是空白。
那些我沒有看過,也不會去看的,非我專業,我也毫無興趣的書,裏面沒有一本有內容,倉皇間翻到一本西方歷史,我幾年前看過前面幾頁,再往後翻,也全是空白。
我慌亂地跑到管理員的工作臺,打開電腦,搜索網上的書,只要是我沒看過的,全部無法打開,學校內網,我的賬號登不上去,我打開世界地圖,所有我沒有去過,沒有看過信息的國家,全部是模糊一片。
我打開網頁,搜索馬達加斯加。
剛輸入這五個字,轟然一聲,整個圖書館的燈光全部暗了下來。
我跌坐在椅子裏。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
我坐在椅子裏,大笑起來,越笑越瘋狂,最終笑出眼淚來。
“這是什麽?惡作劇嗎?”我抓住他的衣領:“你究竟是誰?你要告訴我什麽?難道我是個瘋子嗎?我還是肖林嗎?這裏究竟是哪裏?我究竟是誰?”
他看着我的眼神,悲傷而溫柔。
“不,你不是瘋子。”
“你是肖林,今年三十五歲,你曾經是個很優秀的經紀人,你一手捧紅了齊楚,又一手毀了他。你手上出過兩個天王,三十歲就退出娛樂圈。你父親是個老師,在你十九歲時去世,你最好的朋友叫做淩藍秋,她在你三十一歲時去世。”
“你沒能成為教授,你大學畢業就進了娛樂圈,為此跟你的老師鬧翻,他去世後,每年他的忌日你都會喝很多酒。你沒能救程可,你和趙黎已經很少往來。你母親在你三十一歲去世,後來肖航成了醫生。”
“你沒能救回齊楚的父親,你沒能在他父母離婚前認識他,你和他因為趙黎而決裂,你成了別人的經紀人。那個人很愛你,非常愛你,你将和那個人一起渡過你的餘生,你三十五歲時,他犯了一個錯誤,你被他的粉絲在地下停車場裏槍擊……”
我看着他,他半蹲在我面前,他看着我的眼神這樣哀傷,仿佛要落下淚來。
“那個人就是你,對嗎?”
“是啊,那個人就是我。”他把臉貼在我的膝蓋上,明明是這麽漂亮的一個人,卻總像無家可歸的小孩。
溫暖的液體從他眼睛裏滑落,打濕了我的褲子。
“我是塗遙啊……”他這樣告訴我:“你怎麽會不記得我了呢?”
我腦中仿佛轟地一聲,一切都豁然開朗。
那次的急剎車,穿着靴子的飛揚跋扈的少年,他叼着十字架的樣子,那場大雨,車禍,坐在一片混亂中的塗遙。那片郊外的蘆葦叢,無法揭開的面具,關永平的別墅,太平洋上的海島,和他笑起來的樣子……
他總是笑,總是跟我鬧,他總是叫我大叔,跟着我,纏着我,我曾經跟他許諾,我的餘生要跟他一起度過。
怎麽能忘呢!
地面晃動起來,所有的書架都在坍塌,我們仿佛被卷進龍卷風的漩渦中心,所有的書頁全部綻裂開來,無數的碎片如同雪花般飛舞,遮天蔽日,一片雪白。
我們似乎被雪花掩埋。
圖書館的牆壁消融,所有的一切都漸漸變得虛化,整座城市在我面前轟然倒塌,只剩下滿天的大雪,我們身處白茫茫的雪野之中,一個人影在朝我們走來。
塗遙蜷縮着,發出痛苦的呻吟,他的身體在湧出鮮血,這場景像極那天的趙黎。
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湧出來。
“不要!”我想捂住他的傷口,然而他整個人仿佛被無形的利刃在切割,溫熱的血液沾滿我的手,我徒勞地按壓着他胸口,卻發現我連最簡單的CPR都不會做。
我不是醫生的兒子,我不是能救齊楚父親的肖林,我是他的肖林。
“為什麽?停下來!”我跪在雪裏對着朝我們走來的那個人大吼:“停下!住手,我不會原諒你的,我這輩子都絕不會原諒你的!”
他站在風雪中,雪花落滿他的肩膀,他的手上沾滿血,神色卻無比哀傷。
“為什麽呢?”他疑惑地抓住我手腕,他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我:“我是齊楚啊,你不記得了嗎?你愛我,你從十五歲就開始愛我,我們在一起很多年了,很開心,一切都很好……”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