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法陣發動的剎那,淇钰就發覺了不對, 石臺中鑲嵌的六塊石頭裏, 含有極其豐富的能量, 按照這個虛拟世界的定律,這種石頭不是張儀這個等級的人類可以擁有的, 盡管如此,淇钰也沒有絲毫驚慌,對于他來說,即便是現在這個虛拟世界被破壞掉, 他也可以從容地全身而退,只不過楊慎之和曹振軒的恩情還沒有報答,總覺得心裏不對勁。
至于張儀,淇钰除了有點好奇這個人類的真實目的之外, 還因此對人類的認知大大提升了一個度, 并且認真給他們打上了需要警惕的标簽。
熱情, 溫暖, 善良, 這是人類, 虛僞,貪婪, 欲望,這也是人類,這個種族比之其他的生物不知複雜了多少倍,這讓淇钰不由想到了星際中的地球人, 他們同時擁有美麗的外表和強大的力量,以及充滿智慧的頭腦,因此為其他的異族人類所警惕,排擠,最後他們選擇離開法爾星,去了人跡罕至、位置偏僻的平海星,再也不踏入別的星球,從此在星際的漫漫歷史長河中,只留下了關于他們的種種傳聞,而地球也因此蒙上了一層神秘而充滿魅力的色彩。
這是誰記載的資料?怎麽這麽啰嗦?淇钰想着,順便冷酷地關閉了中央存儲庫,真是浪費機器人的時間。
傳送的過程比躍遷要慢,同時景物會在眼前旋轉,看似慢,實則極快,讓人産生一種極其難受的暈眩感,幸好淇钰已經非常習慣了這種情況,星際太空中的空間躍遷比這還要快上數百倍,更不要說超空間躍遷了,也就是如淇钰這樣的機器人在躍遷的過程中飛快地調整自身的數值,以便适應這種極限的速度,如果是換了普通的人類,只怕一秒鐘就趴地上了。
旋轉停止,傳送結束了,淇钰忽然想起了什麽,立刻伸手往肩上一摸,空的,他側頭看了看,那裏只留下幾枚小小的爪印,小靈貂不在了……
淇钰莫名有點手足無措,站在原地愣怔了好一會,最後輕輕拍了拍肩膀,擡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塊簡陋的門板,歪歪斜斜地挂在門框上,随着風吹拂而過,發出吱嘎吱嘎令人牙酸的聲音,門板來回輕晃,讓人不由擔心它是否在下一刻就要轟然倒地。
就在這時,淇钰的面前出現一只幹瘦的手,指節粗大,青筋暴起,手心滿是繭子,同一時間,一個中年人的聲音響起:“兩塊中品靈石。”
淇钰頓了頓,順着那手往上看,是一名中年男人,一張臉略長,長得幹幹瘦瘦,跟他的手一樣,他耷拉着眼皮子,從眼縫裏面觑了淇钰一眼,呵地笑了一聲,意味不明:“一絲靈氣都沒有,竟然是個凡人?這年頭還真有不怕死的……”
中年男人說着,不耐煩地皺了皺眉,把手又往淇钰面前伸了伸,粗聲粗氣地催促道:“凡是用了這個傳送法陣的人皆需交納兩塊中品靈石,快點,別磨蹭,老子沒時間!”
淇钰看了他一眼,又瞟了一眼腳下的傳送法陣,他可以感覺到,這個法陣的靈氣微弱得可憐,凹槽內也只鑲嵌了三枚中品靈石,以保證法陣的正常運轉,再多的就沒有了。
中年男人見他沒有動作,神色立刻難看起來,眼神不善地盯着他,語氣兇狠:“沒有?”
他說着,一雙三角眼吊了起來,面上露出蠻橫之色,伸手便準備來抓淇钰,淇钰輕輕一晃,迅速後退了半步,從懷裏摸出兩塊中品靈石來,遞過去,中年男人一怔,似乎沒想到淇钰區區一介凡人,竟真的能一下子拿出兩塊中品靈石來,又見淇钰穿着不錯,便猜測他或許是哪個修真世家的公子,眼神中迅速閃過一絲貪婪之色。
中年男人接了靈石,往門口示意一下:“行了,走吧。”
就在這時,那傳送法陣再次亮了起來,散發出柔和的白色光芒,片刻後,一個修長的人影出現在其中,是個年輕男子,身着雲白色的衣裳,袖邊襟口俱以菖蒲色滾邊,腰間別着一枝蒼翠的竹簫,打扮得像如同出門游玩的世家子弟一般。
中年男子看也不看,照例熟練地一伸手:“兩塊中品靈石。”
那人啊呀一聲,似乎沒料到這一出,呆了一下,正欲伸手往儲物袋中摸去,卻擡眼瞥見淇钰,略微怔了怔,下一刻眼睛中迸發出強烈的亮光和驚豔來,仿佛是發現了什麽寶物一般,他立刻收回伸向儲物袋的手,微笑着對淇钰問道:“這位道友,冒昧問一句,能否借在下兩塊靈石?”
不等淇钰回答,他又誠懇保證道:“在下師門有人在這附近,稍後便取來靈石還給道友,定然不會食言。”
那一副純良表情,眼神正直,神情真摯無比,就差指天發誓了,淇钰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只是又從懷裏摸出兩塊中品靈石來,遞了過去。
那年輕男子忙不疊道謝,将靈石放在手中掂了掂,似乎頗為不舍,直到中年男子不耐煩地催促了,這才不情願地抛了過去,道:“你可收好了,別弄丢了。”
中年男子看他的眼神猶如在看傻子似的,粗聲粗氣地趕人:“快走快走,別擠在這了。”
淇钰轉身邁過那搖搖欲墜的破舊門框,往外走去,沒走幾步,便聽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道友,請留步!”
正是方才那向他借靈石的年輕男子,他笑吟吟地朝淇钰拱了拱手,問道:“在下周楚,方才多謝道友了,敢問道友在何處落腳?待我取了靈石,便來還給道友。”
淇钰看了看他,道:“在下淇钰,初來乍到,還未曾有落腳之處。”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只覺得那年輕男子在聽了這一句話之後,笑容愈盛,目光灼灼,道:“原來如此,那淇钰道友不如與我一同過去?”
淇钰略一思索,便點頭應了,年輕男子立刻喜笑顏開,做了一個手勢:“道友請。”
淇钰一邊跟着他走,一邊打量着四周的環境,這似乎是一個坊市,規模中等,店鋪林立,店招迎風招展,間或有修士路過,行色匆匆,目不斜視,更有甚者,以鬥篷遮面,神神秘秘的。
淇钰盯着那個披鬥篷的人看了好幾眼,那修士極其敏銳,立刻轉過頭,朝淇钰的方向看來,即便是看不清楚面容,那眼神也銳利得猶如刀鋒,刮得人面頰生痛,他掃了淇钰一眼,似乎頓了頓,随即回過頭去,腳下步伐加快,匆匆消失在街角。
周楚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便主動向淇钰解釋道:“這種多是不願意引起旁人注意的高階修士,那鬥篷可以掩飾容貌,隐藏修為,一般沒有人去招惹他們的。”
淇钰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周楚又問道:“道友是初次來青臺山嗎?”
淇钰嗯了一聲,算是承認了,那周楚又殷切道:“實不相瞞,在下也是初來此地,相逢即是有緣,道友若是不嫌棄,你我可否同行?也算有個照看。”
淇钰轉頭看了他一眼,周楚的相貌長得很俊朗,周身的氣質也十分出衆,帶着他人不及的灑脫,看得出是個很愛笑的年輕人,笑起來時一雙桃花眼微微彎起,讓人見了便覺得心喜,對他生不出惡感來,淇钰忍不住對着這張臉掃描了幾次,這才含蓄答道:“多謝道友盛情,但是我有要事在身,恐怕不會在此地久留。”
周楚一笑,道:“冒昧問一句,道友欲往何處去?”
淇钰一面跟着他走,一面答道:“聽聞極北之地有一種靈草,名為七星,不知道友是否聽說過。”
周楚哂然一笑,幹脆地道:“道友來道友去的,太麻煩了,若是不嫌棄,你直接喚我的名字便可,”他說着,又躊躇片刻,略微帶着赧然詢問道:“不知,我能否稱呼你為阿钰?”
“自然可以。”對于淇钰來說,名字只是一個代號,哪怕直接叫他Zra009都沒問題,就怕這裏的古人類聽不懂,想到這裏,淇钰不免有些遺憾,老實說,他還是覺得Zra009聽起來更親切一些。
周楚遂大喜,從善如流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他說着,又道:“見識淺薄,這七星草我确實是沒聽說過,不過我稍後可以為你打聽一二,我師門有人在此地,他們或許知道。”
正說着,他伸手一指前方不遠處的墨色房頂,笑着對淇钰道:“便是那裏了。”
淇钰擡眼望去,只見那是一座三層小閣樓,看上去不算宏大,然而式樣确實精巧,白牆黑瓦頂,檐牙高啄,每一層的青瓦下都懸挂着一排紅色燈籠,熱熱鬧鬧地簇擁在一起,正中央端正挂着一塊雕花牌匾,墨色為底,描金大字,龍飛鳳舞,是為:鹿蜀樓。
周楚帶着淇钰從擁擠的店鋪巷間穿過,才走到一半,他突然一把拽住淇钰,閃身進了旁邊的小巷,高大的牆壁将那些喧鬧的聲音都隔絕開來,淇钰能聽到身後傳來清楚而急促的腳步聲,追着他們而來。
随即周楚伸手,迅速往後一抓,只聽一聲低呼,一個人便咕嚕滾到淇钰的腳下,發出吃痛的呻吟。
周楚笑眯眯地半蹲下來,以竹簫抵住那人的胸膛,正是之前收取靈石的那名中年男人,周楚笑着道:“說吧,跟着我們想做什麽?”
竹簫看似虛虛抵住,中年男人卻全然動彈不得,整個仿佛是被釘在地上了一般,痛呻不斷,嘴裏還不忘狡辯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誰還走不得了?”
“原來如此……”周楚微笑着松開竹簫。
那人能動了,立刻喘了一口氣,翻身爬起來,一雙狡詐的眼睛盯着兩人打了個轉,似乎又對周楚生出些許畏懼來,後退幾步,猛地朝淇钰的方向沖了過去,同時一道鋒利的光芒眨眼間便追至淇钰的面門,想來在他眼中,最好拿捏的不過是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了。
說時遲那時快,周楚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動手,那中年男人就忽然橫飛了出去,同時,那道光芒順溜地打了一個轉,完美地避開了淇钰,沒入牆壁中,石磚的牆壁頓時寸寸碎裂開來。
周楚目帶詫異地看了淇钰一眼,随後在那中年男人身旁蹲下,笑吟吟地伸出手去:“拿來。”
那人吃痛之餘,有些莫名其妙:“什麽?”
“靈石。”
搶劫不成反被搶,估計那名中年男人也沒想到,周楚掩飾了修為,又給不出靈石,他便以為這人只是哪個小門派的外門弟子罷了,而淇钰則壓根一絲靈氣也沒有,還帶着不少靈石,看在他眼中,簡直就是一個行走的儲物袋!萬萬沒想到……
周楚笑眯眯扒了那人的儲物袋,便讓他滾了,他滿意地從裏面摸出之前淇钰借給他的兩塊中品靈石,想了想,對淇钰真誠道:“我如今身無分文,可否将這兩塊靈石再借我使一使?”
淇钰默然地看着他手中的儲物袋,無所謂地點頭:“你随意。”
周楚遂心滿意足,将那儲物袋直接塞給他,滿面誠摯:“多謝阿钰。”
淇钰:“……”這個人類有點奇怪。
周楚帶着淇钰進了鹿蜀樓,進門便是一個極高的櫃臺,後面站着一個麻衣小童,正在整理東西,見有人進來,便擡起頭,打量了一眼,道:“兩位道友可有事情?”
周楚道:“我找你們婁管事。”
那小童道:“婁管事今日不在,”他說着,又再次打量周楚,道:“道友若是有事,可與我說來。”
聞言,周楚又問:“那荊先生在否?”
小童好奇看了他一眼,答道:“荊先生不見外客,道友是……”
周楚取出一樣物事來,遞過去,道:“煩請幫忙通告一聲,就說周楚求見。”
那小童看了看那信物,頓時一驚,忙放下手中活計,從櫃臺後出來,向周楚告罪:“原來是周師兄,實在是失禮了。”
周楚笑着擺手:“荊先生在何處?我有事情要叨擾他。”
小童道:“他在後堂,周師兄請随我來。”他說着,又看向一旁的淇钰,面色遲疑,周楚明了他的意思,遂道:“阿钰是我的至交好友,不必避着他,你且帶我們去便是。”
小童點頭應是,帶着兩人繞過雕花角門,往後堂去了 ,走過回廊,卻停了步子,像是看見了什麽似的,面帶幾分尴尬地轉過身來,對周楚道:“荊先生他……似乎喝醉了酒。”
周楚與淇钰擡眼一看,便見廊下的竹榻上躺了一個人,身着青藍色的袍子,正懶洋洋地曬着太陽,一手枕在腦後,一手垂在竹榻旁,拎着一只玉色的小酒壺,一頭青絲随意地鋪散開來,遠遠望去,看不清楚容貌,只覺得那只手白得很,在陽光下幾乎有些晃眼睛。
小童走過去,無奈地小聲将他喚醒:“荊先生,荊先生?”
那人半眯着眼,皺了皺眉,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嗯?”
“有人找你。”小童壓低聲音。
“不見。”
小童無奈地提醒道:“是仙宗內門弟子,周楚師兄,婁管事不是同你打過招呼的麽?怎麽不記得了?”
那荊先生微微阖着眼,聽了這話,眼皮子動了一下,将手搭在眼上半遮住太陽,這才緩緩坐起,神色慵懶地看過來。
目光掃過周楚,在淇钰身上落定,他将白玉小酒壺随手擱在榻旁,慢悠悠地開口道:“有事問事,問了趕緊走,”他說着,又頓了頓,補充一句:“只能問一件,話太多我懶得說,自己看着辦。”
周楚一怔,顯然是有幾分意外,但是他很快掩飾好,笑眯眯地對荊先生拱手道:“小子周楚,祁留仙門下沖陽弟子,見過荊先生,久仰荊先生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荊先生懶懶打了個呵欠,他容貌溫潤,原本不算多麽俊美,卻自有一股超然氣質,眉如墨畫,面如冠玉,眼神幽靜,看一眼便讓人覺得自慚形穢,這種失禮的動作由他做來也并不讓人覺得受到冒犯,反而別有一種慵懶的韻味。
聽得周楚說話,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呵地笑了一聲,眼角微微挑起,直言道:“閑話我也懶得說,你要問什麽,只管說來。”
周楚的一番恭維碰了一臉灰,倒也并不如何沮喪,仍舊是笑吟吟道:“既然如此,小子也不繞彎了,敢問荊先生可知道七星草?”
荊先生唔了一聲,答道:“知道,你要問的便是這個了?”
周楚輕咳一聲,笑道:“不錯,荊先生可否為我等解惑,說一說這七星草。”
荊先生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拎起那玉色小酒壺來,仰頭喝了一口,清甜的酒香氣頓時氤氲開來,令人心頭不由一蕩,淇钰沒有聞過這個味道,事實上,他沒開啓仿真系統之前,什麽味道也聞不到,檢測儀檢測到的不算,他覺得這氣味奇特的很,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他相貌生得極好,這有些傻氣的動作做來也顯得可愛,荊先生見了,不由笑出聲道:“沒喝過酒?”
淇钰看了看他手上的酒瓶,略帶遲疑地搖搖頭,答道:“沒有。”
“料想你也沒喝過,這酒名為醉棠花,”荊先生半靠在竹榻旁,一手支着頭,笑道:“可惜沒有了,改日我請你喝。”
他閑話說得盡興了,這才轉回正題,信口道:“北方極寒之地有寒潭,其名為魚泉,泉中有魚,其名為鲆,身如錐形,長三尺三,色作赤紅,口銜貝,可二十年不食,貝中有靈種,魚死則靈種生,長三百年,開一次花,花開一刻鐘,結果,其色如雪,上有七點朱紅,世人謂之七星。”
荊先生說完,又笑吟吟問道:“你們要問的,可是這個?”
周楚看向淇钰,以眼神詢問,淇钰點頭,答是,又問:“這七星草的果子是否可以使人破碎的丹田恢複如初?”
“豈止?”荊先生懶懶道:“此物乃是天生靈種,非尋常靈草可比,區區丹田重塑,自然不在話下。”
“不過,”他話鋒突然一轉,道:“上一枚七星果被摘走,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算一算,如今新的七星草正在開枝散葉,離開花還為時尚早,除非你再等上一百多年,或許還有些許機會。”
聽到這裏,周楚忍不住開口道:“難道這世上只有一枚七星果?”
荊先生嗤笑一聲,嘲道:“莫非你以為,天生靈種遍地都是?”
他說着,見淇钰面上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色來,想了想,又道:“倘若你只是想重塑丹田,也未必一定要這七星果,這東西乃是聚集天地靈氣之精華而生,尋常人若是吃了,怕也是消受不起的。”
淇钰聽他話裏的意思,顯然是有轉機的,遂拱手道:“還請先生示下。”
荊先生看他繃着一張臉,态度認真,忍不住就想逗他,随手取過竹幾上的冷茶,喝一口,似笑非笑道:“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且叫一聲好先生來聽聽。”
聞言,周楚立刻皺起眉來,正欲開口阻止,淇钰卻不太明白其中的含義,聽了這話,便果然喚了一聲:“好先生。”
淇钰的語氣一向沒什麽情緒,平平淡淡地叫了這一聲,頗有些暧昧的話在他嘴裏說來,卻有一種念書的味道,叫人實在是忍俊不禁。
荊先生一口茶噴了出來,笑容簡直抑制不住,周楚慢了一步,唯有無可奈何,只得皺着眉不悅道:“他性子單純,荊先生何必戲耍于他?”
荊先生笑了一陣,卻見淇钰眼神略帶不解地看過來,仿佛是不明白他為什麽發笑一般,遂覺不妥,輕咳一聲,收起了調笑的神色,端正坐好,想教他幾句,讓他日後不要這樣好哄,卻不防撞進那一雙清澈的眼底。
淇钰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些透明,瞳孔幽黑,如墨一般,仔細再看,卻又覺得那幽黑中透着些許的銀色來,若是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那幽黑的眼瞳使得他宛如不谙世事的孩童,其中隐隐透出的銀色,又露出些許冷漠來。
荊先生的目光被淇钰額間的一抹赤色吸引住,那是一枚火焰形狀的印記,赤紅如血的顏色,襯着白皙的膚色,顯得愈發鮮豔奪目,仿佛下一刻就要燃燒起來。
“怎麽多了這個?”荊先生指了指他的額頭,又問:“這是什麽?”
淇钰伸手摸了摸額間,觸手只覺得有一點灼熱,遂答道:“不知道,他說是火。”
他?荊先生笑了一下,對他道:“重塑丹田的靈藥有好幾種,無論哪一種都比七星草得來容易,也不知教你這個的人安的什麽心思。”
他說着,便詳細為淇钰道來:“據我所知,除了七星草以外,一共有六種,其中兩種,在這玄武大陸上已然數百年沒有蹤跡了,一種只适合鬼修與魔修,別人用不了,最後三種,一樣是青瓊露,另一種叫碧蟬果,生于雪山之巅,卻又不耐寒,因其氣味獨特,可驅百獸,有靈狐便日日将其藏于腹下,使其存活,也是不可多得的一樣奇物,最後一種,則名為琛□□,有玉名為琛,色澤乳白,萬年琛玉中,會生出□□,便是此物了。”
荊先生說罷,笑吟吟地看向淇钰,道:“這三樣,青瓊露只有藥王谷中才有,而藥王谷的人麽,又都是小氣吧啦的,有什麽好東西都恨不得挖個坑埋起來,至于碧蟬果,則是可遇而不可求,最後一樣琛□□,我倒也知道一點下落,赤海樓半個月前發了一條懸賞令,報酬中有一樣便是這琛□□。”
目送淇钰與周楚遠去之後,荊先生不知想到了什麽,站起身來,随口吩咐小童道:“我出去一趟,倘若婁管事回來,只告訴他荊秋然已經死了。”
“……”這樣咒自己真的沒問題?小童弱弱問道:“荊管事要去哪裏?還回來麽?”
荊秋然頓了頓,懶懶答道:“我要去做一件事,做成了便不回來了。”
小童略帶不舍道:“那倘若是做不成呢?就回來麽?”
聞言,荊秋然笑了一聲:“做不成便死在外頭了,還如何回來?”
他說着,轉身走向通往堂前的游廊,往外去了,背影漸漸消失在掩映的花木後,形單影只,孑然一身,一如他初來鹿蜀樓時。
“是這裏了。”周楚道,淇钰跟着擡起頭來,看了看面前這座建築,重檐歇山式屋頂,正脊與檐角俱鎮有八方兇獸,面貌猙獰,栩栩如生,赤海樓從上往下數,足有九層之高,青瓦玄柱,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氣勢恢宏至極!
赤海樓在玄武大陸上是一個奇特的存在,非宗非派,但是實力極為強橫,沒有人敢招惹他們,據聞其幕後的主人乃是大乘期修士,只差一步就能渡劫飛升了!
雖然沒有人見過其真實面目,但是大部分修真者對這個傳聞有了七八分信,輕易不敢得罪他們。
赤海樓主要是為有所求的衆修士發布懸賞令,倘若你與誰有仇,自身實力卻不足,便可以出具足夠吸引人的報酬,在赤海樓發布懸賞令,有人接了,便替你殺人,事成之後,接令的人收取報酬,雙方可以不必碰面,也免得彼此落了把柄,而赤海樓則是向發布者收取一定數量的好處,說白了就是一個相當于掮客的存在。
兩人進了赤海樓,進門便是一座巨大的石制屏風,上刻有精妙的浮雕,見人進來,那浮雕便游動起來,形成一張似虎似豹的獸面,它睜着眼,以石頭雕刻的獸目中藍光瑩瑩,掃過兩人,片刻後方口吐人言,略帶驚異:“竟然有個凡人?”頓了頓,又道:“往左轉,順着長廊走到底,有一間朱門屋子,推門進去便可。”
進了赤海樓,才發現其中空間之大,令人難以想象,屏風後是一塊開闊的場地,正中央有一個半人高的石臺,呈彎月形,散發着白蒙蒙的光芒,直通屋頂,仰頭可以看見其他八個樓層的護欄,密集有序,頗為壯觀,甚至能看見有不少修士在護欄旁邊走動,遠遠望去,那屋頂好似一個小小的茶碗一般,上有零星金色的光芒閃爍不定,宛如星子,不知究竟是什麽。
左右各有兩條回廊,兩人依那石獸所言,順着左邊的長廊走到底,果然見到了一間朱門屋子。
周楚上前敲了敲門,片刻後,門吱呀一聲響,應聲而開,随即,一個如空谷天籁般的女子聲音傳了出來:“道友請進。”
進門便看見一張高大的書案,上面整齊地排列着幾堆玉簡,一只雪白的小狐貍蹲在書案上,水汪汪的圓眼睛睜得挺大,正盯着兩人看,書案後坐着一名绛紫衣衫的女子,面容姣好,眉如遠山,目似秋水,看上去十分柔弱,然而平平一眼望來,便能讓人感覺到其威壓,這是一名金丹期修士。
女子一面不停往手中玉簡打入法訣,一面頭也不擡道:“是來辦赤海令的?”
周楚笑着答道:“不錯,還望前輩行個方便。”
“等着。”那女子扔下一句,蹲在書案上的小狐貍便輕輕躍下,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圍着淇钰轉了幾圈,吱吱叫了兩聲,那女子聽了,瞥了一眼,開口道:“不行,回來。”
淇钰與周楚兩人俱是一頭霧水,那小狐貍蹭了一下淇钰的袍角,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地回了書案,然而又沖着那女修吱吱了兩聲,女修眼皮子都不擡,道:“長得再好看也沒用,他是一個凡人,活不了幾年就要死的,與其跟我讨價還價,你不如去問一問他,願不願意修煉,多活幾年。”
那小狐貍哼唧幾聲,撒嬌似的,那女修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玉簡,擡起頭來,向淇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淇钰看了那狐貍幾眼,停頓片刻,這才答道:“淇钰。”
女修又道:“你也是來辦赤海令的?”
淇钰答是,女修略帶驚異地看了看他,也沒說什麽,旁邊的小狐貍立刻站了起來,從書案下叼出一個青玉的小牌子來,眼巴巴地遞過去,那女修見了,好笑道:“你今日竟舍得這個了?”
小狐貍頗具靈性地點點頭,叼着玉簡一溜小跑,在淇钰面前停下,伸長了脖子看他,淇钰猶豫着蹲了下來,伸手接了玉簡,又道了聲謝。
那小狐貍一雙黑黝黝的圓眼睛眨了眨,瞅準機會蹭了一下淇钰的手指,淇钰立刻僵住了,他還從來沒碰到過這麽柔軟的東西,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那女修看着,噗嗤一聲笑出來,道:“見着漂亮人兒便挪不開腳,魂都飛了,改日我定要磨一磨你這性子才好。”
她說着,拿起一塊白玉小牌,又問了周楚名姓,往玉制小牌中打入幾道法訣,遞給周楚,随即指了指那小狐貍,道:“可以了,你們随它去吧,自然會有人教你們怎麽做。”
那小狐貍聽了,果然十分興奮地站直了,帶着兩人小步往門外走去,穿過長廊,上了二樓,來到一間茶室,裏面坐在零星三五名修士,正在低聲交談,小狐貍昂着頭,吱吱了兩聲,便自後堂有一個中年修士迎出來,見着淇钰兩人,面上帶笑道:“兩位道友是生面孔,可是第一次來赤海樓?”
淇钰點點頭,周楚笑道:“不錯,在下周楚,這是舍弟。”
中年修士客氣道:“原來是周道友,在下金柯桓,乃是赤海樓的管事,”他說着,又笑着道:“兩位道友可是來發布懸賞的?”
周楚搖頭道:“不,我們是來接取懸賞令的。”
“接?”金柯桓愣了愣,遲疑地看了淇钰一眼。
“怎麽?有什麽問題嗎?”周楚問道,小狐貍也跟着吱吱兩聲,像是頗為不滿,它蹦起來,一口叼走了淇钰手中的赤海令,十分霸氣地往金柯桓面前一伸,眼珠子圓圓的,瞪他。
金柯桓一看那青藍的玉制小牌,臉色霎時一變,立刻反應過來,換上笑臉,對淇钰讨好一笑,恭敬道:“是在下眼拙,實在是失禮了,不知二位想接取什麽樣的懸賞令?在下也好為二位找一找。”
見他态度轉變的這麽快,周楚也不以為意,神色如常道:“據說曾經有人以琛□□為報酬,發布了一個懸賞令,我們便是為此而來的,不知金管事可知道此事?”
聽了這話,金柯桓連忙道:“确實有的,兩位道友請随我來。”
周楚滿意地招呼淇钰:“阿钰,我們走罷?阿钰?”
叫了半天沒聽到回應,周楚不由好奇地轉過頭去,頓時無語,卻見那小狐貍不知何時已經爬到淇钰的懷中了,一人一狐正在深情對視,狐貍雪白的皮毛襯着淇钰的膚色,白皙如玉,眉目如水墨畫就一般,格外驚豔,連周楚都愣住了。
片刻回過神來,他不由好笑道:“阿钰,你在做什麽?”
淇钰伸手輕輕摸了摸那小狐貍的耳朵,眼睛仍舊專注地盯着它看,語氣中有一點難得的迷惑:“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我似乎見過它。”
周楚張了張嘴,還是沒太忍心告訴他,所有的狐貍,除了毛發顏色不一樣以外,其實都長得差不多的,如何就能看出不同來。
但是他還是打住了,即便是相處不久,他也很清楚淇钰是個認真的性子,他會這麽說,自然是有一套自己的看法,旁人輕易不能動搖他,是以他索性将那話咽下去,玩笑道:“說不定上一世它是個人,你們曾經見過的,也未可知。”
“這樣?”淇钰疑惑地看向他,嘴裏這麽問,但是他心知肚明,這很明顯是不可能的,他作為一個機器人,擁有出廠以來所有的記憶,絕不可能有任何缺失,更不可能出現眼下這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覺來,而這狐貍,包括面前的周楚,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沒有前世可言,他們自睜開眼睛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代碼記錄了下來。
所以,他們絕不可能見過面。
淇钰将狐貍擁在懷中,然後站起身來,對周楚道:“我們過去吧。”
等候在門口的金柯桓笑着道:“請二位随在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