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終章(上)
大白貓連蹦帶跳地頂着他們回到了一片頗有異域風情的地方。這裏不像之前那浮空山所在之處般荒涼, 相反,連綿不絕的白色建築鋪滿了整片修築過的平整土地,數以萬計的人穿梭在走道上。
當白貓在他們上空跑過, 那些穿着相似制服的年輕人紛紛投來傾慕敬畏的目光。
“呼——”
白貓落在一座白色的建築前, 低下腦袋讓兩人下來, 而後眨眼間就從上百米長的巨獸化為了一個白衣白發的少年, 張開雙臂猛地撲到了他身上挂住。
“哇!爹爹你終于醒過來了!雲澤好開心!”
少年毛茸茸的腦袋蹭在他頸項上,從這個角度還能看見他身後拖着的那條尾巴尖兒一勾一勾,柔順的毛随着他的動作微微晃動。然而他還沒蹭幾下, 旁邊的燕南歌就伸手抓住少年的尾巴把他扯了下來。
“嗷嗚!”少年痛呼一聲,眼淚汪汪地瞪向燕南歌, “好痛!爹你幹什麽!”
“……”燕南歌微笑:“崽,你長大了,該對自己的體重有自知之明了。”
白發少年幽怨地看着他,然後又用委屈的表情眼巴巴看向衛清。
然而眼前這人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只是用平靜的目光淡淡注視着前方, 既沒有像以往一樣安慰他, 也沒有從兜裏掏出來什麽小零食安慰他。
少年的神色漸漸有些僵硬, 他意識到了什麽, 側退開半步,卻發現衛清的目光依舊注視着前方,分毫未曾随着他移動。他的臉色有點發白, 小心拉起衛清的袖口輕聲喊道:“爹爹?”
依舊沒有回應。
燕南歌垂下眼,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他伸手推了推少年的肩膀說:“行了, 去收拾行李吧, 我們過幾天就要出發去神塔洲了。”
少年繃着臉看向燕南歌,眼神有些無助茫然。燕南歌又推了推他, 他才遲疑着松開手,重新化為那頭龐大的三眼白貓,三步一回頭地走遠了。
這裏一時又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燕南歌靜靜注視着衛清的側臉,明明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知道為什麽又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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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等了很久,前十年在上界摸索流浪,成功将境界穩定在大乘期巅峰後,就加入了現在所在的天羅學院安頓下來,成為一名煉器導師并尋求庇護。
這上界,和先人手劄中記載的有幾分相似,但也變了很多。
身為一個專修煉器之道的煉器師,在沒有充足資源煉器自衛的情況下燕南歌的戰鬥能力不算強,但好在大乘期在上界其實也已經算是比較厲害的水準了,除非遇到那些渡劫完畢的“源修”——也就是仙人,他還是能自保的。
然後按部就班地修煉、渡劫、尋找材料替衛清淬煉神魂和軀殼。
就像之前那位朋友說的一樣,衛清的經歷太少見了,他們很難弄清楚到底怎樣才能讓他醒過來,于是只能參照那些陷在幻術中無法清醒的人來幫助他。
燕南歌很害怕衛清會醒不過來,也很害怕在經歷了天劫後,衛清會忘記他、成為另一個人。但即使再焦慮再恐懼,他也只能等。
燕南歌又笑了起來。他拉起衛清的手,帶他向殿內走去:“阿清,你總有一天會擺脫天劫的影響的,對吧?”
在短暫的沉默後,他又再次低聲說:“我們都是源境修士了,能活至少上萬年——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等你醒來。”
他背對着衛清,衛清看不見他的表情。
但是他聽得到他聲音裏隐藏着的複雜感情。
“不要緊,阿清,這次……我們可以慢慢來了。”
“我們已經自由了。”
……
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神塔洲的元武學院,從乘船出發到抵達,路上一共花去了大約一個半月的時間。
同行的有數千人之多,燕南歌作為帶隊之一需要幫他們做好協調安排,只能将再次陷入沉睡的衛清交給同行的雲澤看顧。
“夜澄,你也要參加這次的交流比試嗎?”雲澤蔫噠噠地歪頭看在桌邊填寫表格的黑發少年,“太早了吧?你才二十歲不到呢,入學也沒幾年……”
黑發少年停下筆,轉頭看了那邊一眼。
他老師的那位道侶現在依舊沒醒,閉着眼斜靠在椅背上,而雲澤縮小了體型正蹲坐在地上,一只前爪搭在那位的膝蓋上,長尾巴煩躁地甩來甩去。他抿唇露出了一個腼腆的笑:“老師說參加了也沒有壞處,所以我想試試看呢。”
邊說他邊将填寫完的表格疊好收起,遲疑了一下,目光在衛清和燕雲澤身上停留了片刻,小聲說:“那個……要是衛前輩一直醒不了的話,等我回家後會幫着問問家裏的長輩有沒有辦法的。”
燕雲澤聞言眼睛一亮,甩動的尾巴一頓:“那你什麽時候回家!”
“……至少要六年後才行。”黑發少年有點尴尬,“我家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只有特定時間才能進去的。”
大貓又蔫了:“還有那麽久啊。”
他心不在焉地走了會兒神,突然想起來什麽,繼續和黑發少年搭話:“哎,對了,夜澄你不是說你有個未婚妻嗎?你這樣六年都不回去看她,不怕她變心嗎?”
夜澄的眼睛瞪圓了:“不可能!阿輝才不會變心!”
大貓用尾巴拍了拍地面,擺出理所當然的語氣忽悠道:“你這麽激動,說明你還是怕呀,怕就早點回去嘛。”
“……”夜澄無奈道,“不行的,真的回不去。”
大貓抽了抽鼻子,嗷的一聲哭了出來。
夜澄看見他這反應有點頭皮發麻。這位明明都是三四百歲的大妖了,平時卻還像個小孩一樣,也不知道那些年活到哪兒去了。正巧這時燕南歌傳訊通知他們去演武場集合,夜澄才終于從大貓的幹嚎中解脫出來。
然而直到這場長達十天的比試即将結束,衛清都沒有從這次的沉睡中醒來。
燕南歌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差。
而就在學院交流會的最後一天,一場意料之外的麻煩突然找上了燕南歌。
“南歌道君,您很沒誠意啊,說好的技術交流……怎麽您卻不願意将您那著名的平煉之法擺出來呢?”
未等燕南歌回應,之前開口那人再次揚聲喊道,“南歌道君,我以我所掌握的煉道與你互換交流,你可願?”
燕南歌涼涼道:“若你用一無是處的煉道與我交換,我豈不是虧了。”
那人片刻沒有遲疑,露出含着惡意的笑容:“那不如——請南歌道君來與在下比試一場?若我勝了,您總不能再說虧了吧?”
燕南歌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又在周圍看臺上掃過。
數百名神塔洲的源境強者齊齊地盯着這邊,而天羅學院一方的衆人神色各異。
這顯然是一場有預謀的強逼戲碼。
神塔洲的人觊觎他獨特的煉器術已久,趁他這次帶隊前來試圖以武力逼迫他交出這獨門技術,而天羅一方卻也并不團結,此時見情形不對,竟無一人出聲幫襯。
看來這天羅也沒必要待下去了。
燕南歌勾起唇角,躍下看臺落到那人對面:“好啊,那就比試一場。”
平日他少有在人前展現實力。現在出手比試一場勝率并不低。實在不行,他也早就留有後手,帶衛清安全離開并沒有多大問題。
現在就來看看這些人有沒有無恥到底吧。
然而沒有人注意到,就在那人出言挑釁之時,靜坐在觀賞席上的衛清悄然睜開了眼睛,黑沉的眸子慢慢轉向了那人。
燕南歌看向那人:“閣下想比什麽?”
“就比……”那人咧嘴一笑,“靈材複合疊加如何?”
衆所周知南歌道君擅長拆解靈器與平煉,能将靈材的效用發揮到最大。那麽靈材複合疊加這種土豪做派純屬堆疊的煉器法——一定和燕南歌的煉道是相反的。
燕南歌被氣笑了:“好無恥啊。”
周圍無數道氣機鎖定在他身上,蠢蠢欲動地準備強行鎮壓他。那人笑了笑,有恃無恐道:“南歌道君怕了?”
衛清眨了下眼,漆黑的瞳孔中忽然亮起點點金芒。
大道法則的運轉在他眼中拆解開來,時間的流速仿佛在這一刻定格。他感覺到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從經絡中湧出,彙聚到雙瞳之內。
似乎有什麽迷霧在這一瞬間被徹底吹散,一場大夢直到此時才終于落下帷幕。他猛地站了起來,死死盯着下方的場地內。
燕南歌正準備回話,眼角餘光卻突然瞥到那個身影,到了嘴邊的話頓時又咽了回去,扭頭看向高臺上,看見衛清的模樣後怔愣了一瞬:“……阿清?”
衛清死死盯着他對面那人,眸中似有火焰在燃燒,緊繃的面容上隐藏着壓抑的冰冷戾氣。然而在目光與他接觸的剎那,所有戾氣卻在瞬間收斂殆盡。
燕南歌意識到了什麽,眼睛慢慢瞪大。
衛清與他對視着,嘴唇動了動,無聲吐出三個字。
「燕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