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臉怎麽了?”祁濯的問話聲一落,郁子堯驀地擡了頭。

“磕的?”祁濯的話是對着龔艾發問的,從始至終沒有落在郁子堯身上。

郁子堯一邊暗罵自己自作多情,一邊重新垂下頭去,深吸一口氣,想冷靜一下腦子裏面混雜的各種情緒。

他不想再在這裏待着了,他想立刻從這扇大門離開。

自從參加節目之後的一切都像是一場鬧劇,他承認自己卻是喜歡唱歌,但是從來沒有想過要真的成為一名歌手,也還沒有做好為此付出的準備。

至于祁濯……

嘴裏面說着要管他,要照顧他直到他能獨立生活,但實際上扭頭卻會去關心另外一個不相幹的人。

哦,也不是完全不相幹,畢竟那可是光興影業股東的兒子。

有錢人都是一個樣,他爸也好,祁濯也罷,他們哪一個不是唯利是圖,還擺出一副好人面孔,希望別人對他們的丁點付出感恩戴德。

“……你很有潛力,我想如果你能更聰明一些一定能走得更遠,龔艾。”祁濯的臉上沒有顯露出任何多餘的表情,仿佛這句話也只是過來人對後輩的寒暄,“一個偶像應該學會保護好自己的臉,不要等哪天在觀衆面前出洋相。”

然而祁濯後面說得這些話郁子堯一個字都沒聽清,耳朵裏如同蝗蟲的嗡鳴聲越來越響,周圍的空氣都沾黏在一起像一塊攪不動的水泥。

他用肩膀撞開祁濯的身子,在衆人驚詫的眼神中逃出了練習室。

好事成雙,壞事也成對。

剛出了大廈外面就飄起了雨,這是今年初夏第一場雨,來勢洶洶,很快就又雨點變成了雨絲,再後來就如同瓢潑,順着城市鋼筋叢林的頂端一口氣撲向地面。

郁子堯站在路邊的公交站上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狗,還是流浪的那種。

他抿了抿嘴角,破皮的地方有點大,昨晚的新傷還沒有結痂,被他這麽一舔又重新裂開。

好疼啊。

郁子堯一只手捂住嘴巴,蹲在了公交站棚子下面。

“郁子堯?”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叫喊,郁子堯擡了頭。

一個十七八歲的女生正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向他跑來,齊耳的短發剛好露出微尖的耳廓,杏眼一轉看上去特別機靈:“你怎麽在這啊,大明星。”她的語氣裏面帶着點幸災樂禍,晃着自己手裏的雨傘。

這是郁子堯原來班裏面的體委,劉洛函,屬于好學生那一挂的。但她跟別的好學生還有點不一樣,可能是出于對體育運動的熱愛,她和那些差生們的關系還算熟,偶爾還會在操場和他們打打籃球之類的。

“沒帶傘。”郁子堯老實回答,“也沒錢。”

他出來的匆忙,身上什麽都沒帶,現在有點後悔了——他的手機和錢包全都在練習室,而練習室每天晚上十一點就鎖門了,也不知道東西還拿不拿的回來。

旁邊有幾個姑娘聽見劉洛函叫出來的這一聲,開始對着郁子堯小聲犯嘀咕。

《造星手記》的國民度并不是很高,但是在年輕女性群體裏十分受歡迎。這附近離郁子堯之前的學校不遠,現在正是放學的時候,周圍的人聚得越來越多,郁子堯感覺到有些不自在了。

“借我點錢,我得趕緊走。”他把自己的外套往上拉了拉,遮住下面小半張臉。

“去哪啊?”劉洛函發問。

“……不知道。”

女生盯了他一會,撐着傘拽着他往回走。

“喂,你幹嘛。”

“就你這樣別做公交車了,一會再被圍起來。”

祁濯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一男一女兩個學生模樣的共傘在雨裏走,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坐在車裏沒說話。

助理點着了火也沒敢踩油門走人,只能假裝在前面調溫度和雨刷器,等着祁濯指示。他知道祁濯今天的日程安排,本來今天下午安排的是和一個劇組談投資,結果上午臨時就被祁濯改掉了,換成來《造星手記》視察。

其實HW底下的部門很多,根本不需要祁濯親自下來一趟,但今天看到郁子堯和光興那個小太子爺臉上挂的彩,助理就想明白為什麽祁濯非要自己來這一趟。

等了半天,祁濯還是坐在後座上一言不發。

助理擡頭從後視鏡裏端詳了一下自己老板的表情,發現他的目光仍舊落在郁子堯和那個女生身上,眼看着兩個人就快拐過街角,助理終于出聲發問:“祁先生,要不要我喊他上來。”

祁濯的視線一直追随着郁子堯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見他,随後冷冷說了一句:“不用,走吧。”

闊別幾個月的校園什麽都沒有變,但是郁子堯就是感覺很陌生,那種感覺就像是已經過了好幾年一樣。

随後又想了想,其實變的是他自己。

那個曾經最大目标就是和家裏人作對的少年,那個每天琢磨怎麽和老師頂嘴的少年,那個因為打架鬥毆而被罰寫檢讨的少年,都已經消散在他的記憶裏。

從今往後,他面對的就只有“生活”二字,卻讓他感到愈發疲憊。

郁建安下葬的那天,他對着那塊方方正正的小盒子,腦子裏忽然湧起了一個矯情的想法——原來一無所有的人還可以再丢失點東西。

就算郁子堯對于郁建安和祁濯之間的協議再怎麽表現不滿,他也心裏明白那協議上的內容是真實而必要的。大部分人的十八歲都只是一個年齡的分界線,狂歡着慶祝完成人禮之後,只剩下空虛和對未來的迷茫。

成年了,然後呢?

面對生活依舊一無所能,像個孩子一樣只想尋求依賴。

“你怎麽也不跟我們打聲招呼就把退學手續給辦了?”劉洛函身上的校服沾了雨水,肩膀處顏色有些深,但她看上去滿不在乎,拽着郁子堯跑去頂樓的自習室。

學校的自習室是面向畢業年級開放的,平日裏面很少有人。

郁子堯脫了濕外套,搖晃着腦袋抖落發梢上的水珠,仿佛是剛從球場裏回來:“這不是去當大明星了嘛,要你們知道還不得纏着我要簽名?”

“得了吧你。”劉洛函翻了個白眼。

“節目我看了,我覺得你不太認真啊。”劉洛函抱着臂看他,“虧我們還在網上替你罵回去,你得自己争點氣。”

“你們?”郁子堯疑惑地擡眼。

“可不是!再怎麽說都是自己的同學,就連好多不看節目的男生都借我們手機號注冊小號呢。”

郁子堯抿着嘴沒說話。

他和學校的同學原本就關系一般,自從被祁濯帶走之後他就換了手機,和之前同學的聯系也就斷的差不多了。他沒什麽朋友,更沒想到還能有人幫他在網上罵回去。

“別幫我罵了。”郁子堯一本正經,“我不想當歌手,也不想出名,早晚要被雪藏的。”

“為什麽啊?”劉洛函眨巴眨巴眼睛。

因為那是祁濯的意思,他不想讓祁濯得逞。

郁子堯心裏想着,沒說出來。想起祁濯,他頗為煩躁地皺了眉頭開始趕人:“你們差不多該上晚自習了吧?不用管我,你走吧。”

初夏第一場暴雨并沒能維持多久,來得快去得也快,在晚上六七點華燈初上的時候就停了。郁子堯一個人趴在自習室裏面也不開燈,桌椅轉過去面向窗戶,聽着樓下汽車從瀝青地上壓過去的聲音,昏昏欲睡。

祁濯是在這個時候給他發的短信,只有兩個字:“回家。”

郁子堯看了一眼屏幕,鎖上,扔到一邊。

他不明白祁濯究竟為什麽對他這麽執着,明明他都已經表達的如此清晰,他打心底就不可能認祁濯這個“家”。家這個字給了他太多不切實際的希望,每一次被郁建安踐踏的時候,這團希望的火苗就會熄滅一點,直到他花了很久才明白,這團火的存在本來就沒有必要。

但那個時候這團火已經化為了灰燼。

不知道是郁子堯太敏感還是怎樣,他總覺得祁濯在跟他說話的時候似乎會把“家”這個字眼經常性的挂在嘴邊,就比如這個短信,他可以有別的表達方式,比如回來、過來、我找你有事。

但祁濯偏偏單獨給他發了兩個字,回家。

郁子堯皺着眉頭又把手機從一邊撈過來,打開看了一眼,最終像是豁出去一樣揣進兜裏,跺了跺腳走出教室。

回到公寓裏的時候已經快要晚上九點,一晚上沒吃飯,又在雨裏面跑,郁子堯又累又餓,帶着一肚子的氣,按開了公寓大門——這裏早先錄過他的指紋,看上去祁濯對這個小了他快一輪的男孩并沒有什麽防備之心。

郁子堯想過很多種開場白,但是祁濯見他回來一句話都沒有說,就把他拽去了別墅二樓。

“你幹嘛?”郁子堯一個措手不及,像是被拎了後頸的貓,揮舞着雙臂但在祁濯使得巧勁面前沒有發揮的餘地。

祁濯大力将他拽進了一個房間,“嘭”的一聲關上房門。

“為什麽打架?”

他沉着臉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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