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約莫下午時分,十裏鎮下起了雨。
一整日的天空都不甚晴朗,蒙了塊粗布似的,只有少許光線穿過罅隙照亮地面,死氣沉沉,雲層壓得老厚,風也斂了力,吹得極隐忍,只待那場醞釀已久的雨。
吃罷午飯後,天色越來越暗,宛如深冬時的黃昏。各家各戶連碗都來不及洗淨,匆匆從屋裏跑到院子裏,把竹篙上的衣物取回,又将門窗關好,此刻是斷然不敢出門了,于是點了一盞燈放在桌子上,一家人坐在一塊兒,聊個幾句,倒是顯出最平凡不過的溫馨。
不久後第一顆雨落下,定是帶着沉墜的重量的,快速穿過空氣,又染上幾點細細的塵埃,用力地砸到幹燥土地上,不過瞬間,即變成顏色較深的一團暈染,接着便是第二顆、第三顆,不過須臾間,雨珠連成了雨幕,唰唰唰地愈來愈大,将平日講話的聲音全數吞食幹淨。
海二少躺在床上,額頭上敷着冰巾,左邊眼眶腫得老高——海大少盛怒之時沒有控制力道,簡直拿出了在巡捕房當班時的兇惡,那狠勁兒迅速浮在了海二少的皮膚上,又紅又紫,讓三姨太看了心痛不已。
海二少現在倒是沒多大感覺。高燒持續,腦袋裏像是一個時時刻刻加炭的極旺火爐,不時往外飙出的火星子,燎傷了他的眼睛,哭得太厲害,眼珠子早就又幹又澀,跟皲裂的地似的,稍微吹過一陣風,便要刺痛得他呼出哎喲來。于是便只好閉上眼睛,只聽得見窗外落雨的聲音,那雨水勾起了泥地裏的土腥味兒,一絲絲地往海二少鼻子裏飄,海二少便曉得了,雨季開始了,雨要把春日尾巴裏剩餘的最後一點寒意帶走,暖和使得冬裝被清洗幹淨,疊好放入木頭箱子裏,等待年尾再一次見面。
喉嚨與鼻腔幹澀不已,被火燒了三天三夜似的,渴着水。聽見雨的聲音,便更覺得燥熱難耐,海二少不知道誰在旁邊,開口想要一杯水,卻發現難以發出一個音,那喉管不知道何時生出了好多小刀子,只要想發音,便是一陣疼,但海二少确實渴極,只有一杯沁涼的水能夠少許平息不适。于是還是睜了眼,撐起身子問道:“哪個給我倒杯水來?”
這話音還沒落到地面上,興許是閉眼久了,忽地睜開使他感覺到了極度的眩暈,眼前所有事物如同通通被倒進了吃人的漩渦,繞得他立即側過身嘔吐了起來。
三姨太一直守在海二少身邊,原先總是有說不完的話,而如今卻只是靜靜地看着他。聽他撐起身來說要喝水,如夢初醒般地站起來給他倒水,還沒轉過頭,又聽見身後傳來海二少痛苦的聲音。三姨太是被徹徹底底傷到心了,哪樣話都提不起力氣說,本想罵海二少兩句,一看見他慘兮兮的樣子,更覺得心疼。她生性要強,平日裏愛與海老爺争個高下,即便是氣得火冒三丈,也不會流眼淚,可這兩個小時,帕子幾乎就沒離開過手。
心裏那樣氣,斷然是想好好将這不聽話的孩子罵一頓的,可海二少燒得意識不清,臉上哪裏還有一絲帥氣可言,阿榮那腳簡直是想要老二的命,又被街坊鄰居看盡了笑話,這樣想着,無數忿懑的話到了嘴邊,卻只能通通咽下,這孩子委實也是可憐的;不時幫他換冰巾,每每取下舊的時,總要被那滾燙的熱度吓一跳,海二少嘴唇都起了皮,沒有一分一秒是好受的,三姨太心疼不已,關懷的話也到了嘴邊,仍舊是氣不過,不曉得賭哪門子氣,仿佛軟和地說一句便是妥協了似的,硬生生撐着不開口。
可聽見海二少嘔吐的聲音時,便再也忍不住,走到床前為他拍背,又幫他擦掉嘴邊的穢物:“怎麽了這是?還有哪裏難受不?給你找了大夫,馬上就能來。”
海二少攥緊拳頭,臉色發白,因為怕暈,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只有嘴唇是不自然的鮮紅色,看上去真叫三姨太心痛欲裂。
不消一會兒,有人開門,那雨簡直是争分奪秒,短短一瞬間便把門檻裏外澆得濕透,丫頭領着兩位大夫進來,快速合上了門,還因為吃了風的力氣,使了不少勁才将門關緊。喊大夫是海老爺吩咐的,被四姨太扶進海公館,吞下救心丸,氣還沒怎麽順勻,便沉着臉讓下人去找醫生,一位中醫一位西醫,他雖平日嘴上不語,實際還是最最心疼小兒子。
三姨太見來了大夫,心頭放心了不少,中醫大夫拿起海二少的手開始診脈,于是三姨太便問向另一個:“大夫,他發燒,剛剛還吐了,會不會有什麽事?還是出了什麽別的毛病?你只管好好給他看,錢我們海家有的是。”
大夫們行醫多年,早就見慣了家屬極擔心的樣子,不把三姨太這炫富般的傻話放在心上,看向海二少發腫的左眼,疑惑道:“少爺這左眼是怎麽了?”
三姨太雖然覺得丢人,卻也實話實說:“被他哥踹了一腳,踹狠了。”
那位西醫了然地點點頭:“可能是頭受到重擊,出現嘔吐反應是正常的,太太請不要擔心。”
三姨太耳朵抓住“重擊”二字便吓得一身冷汗:“受重擊會如何啊?我們家老二會不會變成傻子啊?”
西醫讓她放寬心,道:“這道不會,這幾日好好休養便可。”
中醫也适時說了一句:“太太若不放心,我為他開幾劑安神的藥,少爺年輕力壯,過幾日便會好許多,真的不必太擔心。”
三姨太急忙道:“開開開,大夫你盡管開,我回頭用些大補藥來熬個湯,天天讓他喝一煲。”
中醫大夫搖搖手:“這兩日少爺還是少沾油星為好,只怕他聞見都要吐出來的。”
見三姨太一副被割了肉的痛極表情,兩位大夫面面相觑,心想不愧是最受寵的小兒子,這病不算特別厲害,那太太心疼得卻像生了哪樣絕症般誇張。
西醫開口道:“太太,少爺高燒不退,要打兩針,熱消得快些,才好說養身體的事情。”
三姨太自然什麽都答應,不過海公館的人從來是喝中藥的,對于西醫是相當陌生,聽到要打針,便有些擔心,于是問道:“打針是打哪裏?還要兩針,是不是很厲害?”
西醫大夫已經打開藥箱開始配藥,三姨太看着那尖尖的針頭,還往外滋藥水,險些腳軟昏過去。
“打屁股,一邊一針,好得快,我看少爺病得厲害,藥量稍稍加重了些,一會兒打針的時候按住他,別讓他亂動就是了。”
三姨太還沒點頭,便聽見床畔傳來一道嘶啞的喊聲,那喊聲雖然又沙又粗,卻帶着拼命提上來的中氣,在這樣病恹恹的情境裏,倒顯出有些生氣來了:“我不打針!”
海二少喊完便又覺得一陣惡心湧到喉頭,那酸水反嗆到鼻腔,咳得他快要去掉半條命。
三姨太也不再如同剛才那般柔軟,狠了狠心,又恢複了平日裏說一不二的氣勢:“你說了沒用!我說打就打!小慧,你去那邊,按住二少爺的腳。”
丫頭小慧不敢不從,只好死死抓住海二少的腿,使他無法動彈半分。海二少仍在病中,剛剛喊的一嗓子已經用完了所有力氣,如今被一個小丫頭死死壓住不放手,只覺得心中無比委屈。三姨太則更淩厲,走過來将海二少推了個側身,管他什麽男女有別,一手扯低了海二少的褲頭。
小慧只覺得眼前忽地出現了一團雪白的肉,輕輕地“哎呀”一聲,表示害羞,就把頭往旁邊扭,只是眼睛的餘光一點也不老實,趁着沒人能看見,三番五次地往旁邊瞟,心裏又得意又可惜,好不容易看了一回二少爺的屁股,卻沒想到他竟然喜歡男人!
西醫大夫見這架勢也覺得好笑,拿起兩劑針管走過去,還沒等海二少看見,三姨太便已經緊張得不行,本來抓住海二少的手頓時攥得死緊,掐得海二少飙出了眼淚,啞聲道:“疼!疼!”
三姨太還不知自己有何異樣,見海二少這樣沒出息,擔憂與嫌棄交集在一起,瞪了他一眼道:“疼什麽疼!還沒打呢!”
海二少也沒力氣多說什麽話,可憐兮兮地道:“手!手!”
三姨太這才發覺海二少的胳膊上印了十個清晰可見的指甲印,海二少本身皮膚就白,于是這指甲印便比平日還顯得暴虐幾分,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是挨了那個惡婆娘的毒打呢!三姨太速速将手松開,覺得有些尴尬,本想說點什麽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就看見西醫大夫拿了個白色棉球,往海二少屁股上來回擦拭,又用手按了按,三姨太見此,力道是緩不下來了,又抓緊了海二少的肉,用力閉上了雙眼。
西醫大夫道:“少爺,你太緊張了,我沒法打,你這肌肉都縮成一團了。”
海二少自從感覺屁股那處傳來冰冰涼涼的觸感,便已經吓道渾身緊繃,雙眼緊閉道:“我放松不了啊我根本就不想打,我已經好了不用打。”
小慧倒是機靈,松開了海二少的雙腿,道:“大夫,我們少爺說不打了。” 接着給西醫大夫使了個眼色,西醫大夫便順着小慧的話說道:“那好,那還是吃點藥吧。”
海二少這才将拳頭松開,還沒等感謝大夫呢,便有一陣尖銳的痛意伴随着針頭湧入皮膚,接着是仿佛要撐破血肉的脹痛,海二少疼得猝不及防,喊出聲來。
西醫大夫冷靜不已,開口安慰道:“少爺放松一點,還有一半藥水很快就好了,你要是不放松,我這個針頭拔不出來。”
這安慰壓根起不到一點作用,海二少聽罷終于忍不住哭出了聲:“我怎麽放松啊嗚嗚嗚,我要死了!”
本還想再多喊個兩嗓子,卻覺得胳膊有些涼意,海二少側過頭,眯着眼睛看,發現三姨太也是閉着眼,卻偷偷摸摸地在哭泣。海二少一剎那如同有了什麽定海神針,不哭也不喊了,安安靜靜地等那針打完,再酸脹也只是咬牙忍下,不再出聲。大夫拔下針頭,他甚至還配合着翻了身,一只手握住三姨太的手道:“我又不覺得疼了,沒事兒,三娘。”
三姨太放開他的手,一人走出了房間,打開房門的一瞬,冷風湧進來,掀起海二少背脊上一片汗毛豎起。
大夫們走了,小慧拿着藥單上街抓藥,這片空間寂靜無比,只有被打過針的地方留有一片殘餘的疼。
雨聲并沒有什麽消減的傾向,海二少聽着淅淅瀝瀝的聲音,覺不出一點睡意。西醫大夫的針确實有效,熱度從額頭與掌心退下,那高燒帶來的一時麻痹也随着溫度消失,海二少這才有時間真真切切地感覺渾身上下的痛意,痛極了,痛得太厲害,僅僅是回憶起早晨一絲一毫的片段,也要使海二少難過得将牙關咬碎。他不僅傷透了自己,也傷害了海家所有人的心。
天色什麽時候變暗了,海公館的燈又什麽時候點亮了,海二少不甚明了,兩位大夫走了以後,藥物漸漸起了作用,他只感覺視線越來越模糊,有人用涼水撫平他腦內的燥熱一般,一遍遍的,溫柔無比,又生出了不容反抗的力量,将他往沉睡的深淵裏拽。
隐約中,海二少聽見木門開阖的聲音。有一陣腳步聲傳來,有氣無力的,顯出疲憊的樣子。
海二少睜開眼看,是他哥,海洗榮來了。下意識地,海二少想起了頭上的那一腳,覺得腦袋一抽一抽地疼,整個人向牆邊縮了縮,蓋在被子底下的手也攥得死緊。海二少這幅極其害怕的樣子使海洗榮亦覺得受傷不已,拖來一張椅子放在床邊,坐下靜靜看了他片刻,道:“別怕,我不再打你。”
海二少不曉得要接什麽話好,卻敢直視海洗榮了,于是便盯着他的臉聽他說。
海洗榮想了想,應該是整理了一會兒話語,又幫海二少把被子蓋好,道:“哥打了你,又沒來及時看你,是哥的錯,哥要向你道歉。”
海二少本來做好被罵一頓的準備,卻不曾想海洗榮的第一句話竟是向他道歉,他本身心就酸,這會兒更是猝不及防,眼眶立刻就紅了。
海洗榮替他擦掉了眼淚,又道:“不要哭,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
海二少把半張臉藏在被子底,海洗榮看不見的暗處,牙齒将嘴唇咬得死緊。
“老二,哥後悔踢了你,看你這樣,哥是真的曉得錯了。” 海洗榮深吸一口氣,講話的聲音也跟着有些顫抖:“你自小就有我護着,我和爹雖然管你管得狠了些,你真的想做什麽,我們卻也不攔着,可…老二,你不該,這樣傷透爹的心,三娘哭了好久,四娘也嘆了一下午的氣。”
海洗榮胡亂地搓了把自己的臉:“離經叛道是錯,你做這個事情,是錯了的…… 你小時候,有人欺負你,我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幫你揍回去,你現在長大了,不管喜歡男的女的,老二,你怎麽能由那個姓莊的這樣欺負你?我自小教你什麽,我告訴你莫要一點防備沒有,對哪個都真誠,叫人把這份真心糟蹋了去,你從前交朋友我這樣說,後來你交那些女朋友我也這樣說,到頭來,到頭來你卻一點也沒聽進去……哥總會老的,往後有誰來護你?”
海二少的眼淚打濕了枕頭,覺得好不容易的痛苦又湧了上來,擠得太陽穴酸脹不已。
海洗榮也沒再多說,手抹去他的眼淚,又裝作兇狠地低聲道:“莫要哭了,再哭我又揍你。”
海二少也拼命忍住眼淚,做出了笑臉的樣子,酸酸澀澀的,卻比哭還難看。海洗榮看不下去,吩咐他夜晚不要踢被子,便轉身走了,海二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看上去極勞累的樣子,如同跋山涉水千萬裏,連雙肩也不似從前那樣挺。
如同大夫說的那樣,年輕人身強力壯,在床上躺個三五天,一身的病也好了個八成。
雨不像前兩日下得那樣蠢,一落起來沒完沒了,這兩日是陰天,偶爾有小雨,洗淨的衣物總是沒幹過,水氣濕重,染得牆邊生起了綠色的苔藓,幾棵樹下,還顫顫巍巍地立起幾只蘑菇。
海二少精神頭恢複了,便被海老爺叫到了書房。
他心中早有準備,這場談話是早晚都要來,躲也躲不掉的,于是坦然地踏過門檻,見三姨太與四姨太分別坐在海老爺兩側,喚了一聲娘,接着便直挺挺地跪在海老爺的面前。
海老爺道:“你身體好了沒有?”
海二少點點頭,道:“好了。”
海老爺道:“那便好,跪着吧。”
海二少老老實實跪着,不似以往犯了錯,總要哭着求饒,或是拼命說着這樣那樣的好話,只求自己的膝蓋不受折磨,他只靜靜地跪着,似乎一夜成熟了許多,眼睛裏雖然仍有天真明亮,缺少了那份輕佻不恭,三姨太看在眼裏,心中百味交集,表面卻只是嘆了口氣。
海老爺心頭有氣,兒子病得厲害,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可這幾日确是一面也沒有探望過的,現在見海二少臉上有了血色,心中也安定了許多,一時間被強行壓抑的怒火就如同開了閘,迅速湧到了心頭。
“孽子!我真是寵你寵壞了,你知不知錯!”
海二少道:“我知錯,爹,對不住。”
海老爺又道:“改不改?”
海二少卻不吭聲。
海老爺用力一拍桌子:“混帳!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讓我死了以後沒法給你娘交代!”
海二少仍然是那一句“對不住”,除此之外一句辯解的話也沒有。
海老爺怒極反笑:“對不住?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說,你對得住誰?你哥前幾日,打完你便跪在我面前,跪了一天,求我莫要打你,你對得起誰?你四娘,天天琢磨着要做點什麽給你補好身子,你三娘這兩日,出個街都能跟別人吵五場架,你以為為了誰?為了人家不在後頭嚼你那腌漬事的舌根子!我本以為你好好反省了,不想你一點要悔改的心都沒有,若不是答應了你哥,我今日非活活揍死你不可!”
海二少跪在原地,聽完海老爺這席話,連“對不住”也沒臉說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必是聽進了這份責怪,又實在感激全家人的疼愛,不曉得說什麽的好,只覺得自己快要沒有力氣将背永遠挺直下去。
海老爺道:“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馬上娶個老婆,成家立業,要做什麽生意随你,家裏有錢,不怕賠本,撐到你成事那天為止;第二,你出家,當和尚去,以後也別再回來。”
海二少哽咽道:“我不娶老婆,我不能害了誰……”
海老爺怒道:“那你現在就給我出……”
三姨太迅速插話,生怕海二少應了海老爺的氣話真的答應:“海利發你胡說什麽!老二啊,你聽三娘說,你要是真的喜歡男人,也算了,你找一個喜歡你的,我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當沒看到,可你說你,惹上莊大少,實在是……你也聽見那日他說的話了,誰不好招惹呢,你不要再招惹他,成不?”
海二少心中酸澀不已,他鮮少看見三姨太用這樣的語氣同他“商量”,幾乎算是懇求了,平日裏盛氣淩人的三娘,如今也收起了那些刺,好言好語地勸着他,讓他不要任性,不要去騷擾莊大少。可莊大少明明也是愛他的,他分明也說過愛你,也叫過寶貝,這一些忽然就不作數了,就成了他自作多情了,莊大少倒搖身一變,成了躲他還來不及的“受害者”,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快活嘗完了,痛楚就要全數教給他一個人來背麽?
海二少好似一顆石頭,油鹽不進,海老爺罵也罵夠了,起身除了房門,留了他一句話:“你哪時想通,便哪時起來。”
海老爺前腳剛走,海二少後腳便扶着牆站起身來了。
他早就想通了,他是這麽認為的。
翌日清晨,海公館裏傳出了三姨太的尖叫。
海老爺被三姨太指着鼻子罵了一通,哪樣難聽話都全數收下,不敢反駁半句,只能在三姨太罵累的間隙,将這股子怒氣轉到下人身上:“還愣在這兒幹什麽!二少爺找到了沒有!”
那下人急得滿頭是汗,也束手無策:“老爺,十裏鎮翻遍了,沒見到二少爺的身影。”
三姨太手中拿着海二少留下的信,放聲大哭道:“海利發你不是人!你把我兒子逼上山當和尚了!你滿意了吧!阿榮沒了老婆,老二直接出家了,我們海家福薄啊!都是你給作的!”
四姨太還在海二少房裏翻箱倒櫃:“這孩子!厚的衣服不拿,天氣回寒了可怎麽辦!回頭再凍出毛病來。”
只有海洗榮淡定地将粥喝幹淨,看了一眼仍在大鬧的三姨太,胸有成竹道:“三娘,放心吧,老二吃不了那個苦,不出十天他就得哭着回來。”
語畢站起身要出門上班,看看天色,還是決定不拿傘,天空終于沒有那麽暗沉了,雖是陰天,卻隐隐有些陽光的樣子,雨連續下了幾日,将樹葉染得翠綠無比,一切又恢複了生機勃勃的樣子,若是忽略三姨太那足以掀翻整座房頂的哭鬧,今日亦可算作是嶄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