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七月流火,卻仍舊熱得人心浮氣躁,連帶着街道上都少了許多行人。

雅閣軒內,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正與沉默端方的青年相對而坐。兩人面前隔着一方矮幾,幾上只一壺清茶并兩只茶盞,缭缭茶香随着幾不可見的蒸汽氤氲而上。

季暢擡手,提起茶壺先替對面之人斟了盞茶,而後才替自己也倒了一杯。她捧着溫熱的茶盞,在這炎炎夏日好似也不覺得熱,相反倒似要靠這一點暖意暖手一般。

漢王坐在她對面,将這些盡收眼底,自己也伸手去碰了碰茶盞,待察覺到那盞茶的溫度之後眉頭便是一皺。再擡眸細看,便不難發現季暢的臉色過于蒼白,連帶着唇上都是淡淡的,少了幾分血色︰“這兩年你過得如何,怎的看着愈發病弱了?!”

季暢面對他的直言也不覺意外,輕輕将盞中熱茶啜飲了一口,這才道︰“天生羸弱,便是想補也補不來的。我能活到今日,已是侯府費盡心思,哪裏還能奢求更多?”

漢王便不說話了,他定定看着對面少年,心裏有些難過。

兩人是舊時相交,季暢不曾來京,自然便是漢王曾經去過北疆——他是皇子,奈何母親位卑,自己便也不得皇帝看重。若非序齒還算靠前,只怕就要在皇宮裏活成一個被人忽視的小可憐了。然而不忽視也不見得是麽好事,因而早在七年前,漢王便被皇帝派去了北疆軍中歷練。

說是歷練,其實也不過是另類的流放罷了。漢王在北疆待了五年,朝中不聞不問,最後還是一年年軍功積攢,又有武安侯一筆不落的在戰報中記下,這才換得他有回京封王的機會。

漢王如今的處境也算不上太好,在京中領着閑職罷了。軍政權柄幾乎都碰不得,每日裏還要戰戰兢兢,或許還不如那五年在北疆活得自在随意。但萬幸他是能堅守得住本心的人,回京這兩年也不曾斷了與北疆舊識的聯系,這才是今日季暢私下與他會面的原因。

如今看着舊時夥伴愈發羸弱,想着她不知還有多少時日,漢王自是難過的。

端起好友給倒的茶飲了一口,漢王捏着茶盞說道︰“你這樣下去不是法子,還是去請太醫來診治一二的好。我去求太醫,這事你不必管。”

之所以要用求,自然不是輕而易舉就能辦到的事。兩人身份固然尊貴,去了太醫院也不敢有人推辭,然而季暢是天生不足,侯府多年求醫無果。如今即便是太醫,少不得要直接求到太醫院中醫術最好的太醫令那裏去,這便不是單純靠身份就能請得動的人了。

最直接的,便是從皇帝那裏求一道恩典。然而兩人心知肚明,皇帝是不會給這恩典的——北疆兵馬太多,武安侯府勢力太大,皇帝對季家忌憚還來不及,哪裏想要他家延續?

季暢對這些心知肚明,當下便擺擺手道︰“不必了,求不來的,何必為難?”

漢王聽了心裏更難過兩分,不期然又想起了前兩日在宮中所聞。他當然知道季暢的婚約來歷,也明白皇帝的意圖,可那般不省心的女子配給自家好友,他聽着都憋氣得很。

想到這些,漢王在親近的人面前也藏不住話,便問道︰“阿暢,你此番回京是為了履行婚約吧,可你那婚事……你如今是怎麽想的?”

季暢沒怎麽想,捧着茶盞坦然道︰“不知。”

漢王一聽便蹙眉,直言勸道︰“那樣的女子與你并不般配,這婚事還是退了得好。”

季暢當然知道退婚才好,鬧到如今這地步,誰都知道退婚才好。甚至到了此時,就算她不想退婚也不得不表态了——趙書萱和許常青的事鬧得太開,這時候她若還毫無反應,便顯得太過反常了。沒了少年血性且不提,只怕以皇帝的多疑,就得疑她隐忍心機了。

垂下眸想了想,季暢便道︰“這婚事我也是想退的,但之前卻是陛下牽線搭橋定下的,如今我不管怎麽做,都是拂了他的顏面。所以這其中的度,還需得把握才好。”

漢王聽她這麽說,稍稍松了口氣。他在北疆多年,幾乎算得上是看着季暢長大的,自然知道她有些少年老成。年少時便喜歡将事情憋在心裏不說,現在只怕更能忍。可婚姻大事,又豈是忍一時就可的?只怕日日忍,時時忍,就要生生他将這羸弱的好友憋屈死了!

現在聽季暢說要退婚,漢王眉眼便是一松,又勸她道︰“這事你倒不必擔心,只到時候将态度表明便好。”說着聲音微微壓低,又道︰“我前兩日在宮中聽聞了此事,陛下對趙七之事已然知曉。當時也怒了,想必心中生了嫌棄,不會太為難你的。”

皇帝做媒是恩典,但要真将個不着四六的嫁出去,連最基本的面子情都做不好,那便不是恩典而是惡心人了。再是忠誠的臣子只怕也難忍這樣的事,皇帝更不會頭腦發昏自毀長城。

退婚,是遲早的事,只是過程暫且不可說,後續也不可說。

季暢便點頭說好,眉眼間仍是淡淡的,并不因此事或喜或悲,仿佛全不放在心上。

看得漢王都忍不住說她︰“這可是你的婚姻大事,你怎麽半點兒不上心的樣子?”

季暢捧着茶盞的手微微緊了緊。她哪裏是不上心,她根本就是太上心了好嗎?事情的發展已經出乎她的意料,原來的趙書萱還好,她雖沒見過,可這些年也收集了她不少消息,對她多少有些了解。可換個人選,還是未知的人選,她要怎麽應付都需從長計議了。

想着這些都覺心累,季暢不知怎麽想的,忽然問了一句︰“殿下覺得,我這婚約若退了,陛下會選何人頂上?”

“這……”漢王啞然,他對京中貴女向來沒什麽了解。

季暢問出口後也覺是自己問錯了人,當下一手扶額,終是露出了兩分無奈模樣。

漢王見她如此,憂心之餘不知怎的又覺得有兩分好笑。或許便是因為季暢是他好友,同時也是他看着長大的,心情便格外複雜些。當下輕咳一聲,說道︰“不然我讓王妃打聽打聽京中适齡的貴女有哪些?左不過是在這些人裏去選的。”

季暢卻無意大海撈針,當下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不說這個,殿下這兩年在京中過得可還好?”說完不等漢王說什麽,她又道︰“我看好似算不得好,還比不上在北疆。”

漢王聞言沉默下來,臉上的一點笑意也倏而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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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漢王一番會面,兩人相處時間卻并不長,畢竟以防萬一需要避嫌。

今日跟在季暢身邊出門的是常明,他沒有常清那般八卦,但事關世子夫人,歸途中他仍是問了句︰“世子,可需我再查查京中這些貴女?”

季暢走在路上,不在意的擺擺手,身姿單薄卻挺拔︰“何必白費功夫。”

武安侯府遠在北疆,在京中低調得幾乎神隐,但這并不代表侯府在京中便全無勢力了。至少這裏還有一座侯府,至少這座侯府中明的暗的那些人也都還得用……

因而季暢自北疆回京,看似對京中一無所知,但其實她想知道的事早便知道了。

包括京中局勢,包括承恩公府,包括趙書萱其人。甚至包括她與許常青的那點私情,她都比喬知道得更早,也知道得更多!

之所以安之若素,不過是因為胸有成竹罷了。

信步走在路上,頭頂燦爛的陽光斜斜灑下,落在季暢如畫的眉眼上,好似為她添了一層光輝。只那垂下的眼睫不僅遮擋住了過于耀眼的陽光,同時也将她眼中多餘的情緒盡皆斂去——或許是她錯了,靜觀其變也比如今這般全然脫離她掌控要好。

季暢伸出手,白皙修長的手掌幹幹淨淨,柔軟得連個繭子都沒有。陽光灑落其上,指尖白得幾乎透明,卻是任誰也想不到這只手蘊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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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暢(滿不在乎)︰反正要退婚了,随便誰吧,等人定下來我再去找把柄。

喬(興奮自薦)︰我我我,我怎麽樣,不需要你找把柄,保證聽話!

季暢(……)︰不,不約,惹不起!

PS︰別把世子當包子,她是芝麻餡的,也別把她當弱不禁風的小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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