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顧鴛論心機論為人處世,比不過賢妃和淑妃,這與她的成長環境有關,得虧前世十幾年在宮裏的積累,今生的她更會察言觀色了。
譬如同昭陽來回幾句,她便大致明白了來龍去脈,不禁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給十皇子那種半大不小,過幾年更鬧心的孩子做妾?
別開玩笑了!
那她再活一次有什麽意義?
好在賢妃是個謹慎的人,不然以顧鴛如今這人人都能踩上一腳的身份,想躲開這一劫不知道有多難,去求顧甄,她未必肯幫,說不定還會主動将她打包送給十皇子。
想想都可怕。
顧鴛只覺這皇宮就是龍潭虎穴,一刻也不能多呆了,勸了公主一通,又滿面真誠以不想她為難為由,快速收拾了行李便跟管事姑姑報備了,請她安排人送自己出宮。
姑姑報給賢妃,賢妃略作沉思,卻道:“叫她去見見淑妃,跟淑妃道個別。”
一個比她位分低的妃子不值得她忌憚,但拉一個人進來,轉移一下火力總是好的。
顧鴛就這麽被姑姑帶到了章玉宮,姑姑在宮門外等她,細細叮囑道:“你去跟娘娘道個別,閑話幾句家常,但不可耽擱太長時間,不然你到天黑都回不了家。”
顧甄得知顧鴛前來拜見她,略微吃了一驚,而後一聲呵笑:“難得她還記得我這個顧家人,可我為什麽要見她,自己不争氣,給她機會把握不住,還好意思再找上我,即便是我嫡親的妹妹,我也不可能這麽由着她的性子。”
這意思就是不想見了,嬷嬷在一旁卻遲疑了:“大老爺有捎信,說必要時照拂一下這位顧姑娘,想是有原因的,不若先讓她進來,看她有何求,如果只是尋常的問候,倒也不打緊。”
顧甄看不上娘家那些兄弟姐妹,但父親的話她還是會聽的,畢竟是相互依存的關系,她在宮裏安穩,也得父親在朝堂上站得直才行。
思慮了一番,顧甄松了口。
顧鴛在宮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心情也是七上八下,她猜得到顧甄不大想見她,但她不想見顧甄的心情只會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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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甄見到顧鴛後,聽聞她要出宮,便是刻意端着架子也難免驚訝道:“你進宮才幾日,莫非是行事有差,惹惱了公主,被她們母女攆出了宮。”
自己又不甘心,于是想着來求她。
以己度人,這是顧甄第一想到的可能,盯着顧鴛的神情也愈發嚴厲。
顧甄的反應在顧鴛預料之中,也做好了準備,幾分茫然幾分憂郁道:“民女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民女勸不住公主,不能督導她向學,留在這宮裏也無用,可能賢妃娘娘出于這種考慮,才讓民女離宮的。”
顧甄聞言陷入沉思。
十皇子落水,她派人打探,只探到兄弟之間起口角,長樂王一時沖動将十皇子推落了水。
別人事不關己,可能就當茶餘飯後的樂子聽聽完事,但顧甄得知當時昭陽也在場,而顧鴛作為伴讀應是和主子形影不離,不免想得更多。
顧鴛這副花容月貌,年輕氣盛的兩位皇子看到了真能無動于衷?
十皇子別看年少,禍害的宮女可不少。
顧甄一直盯着顧鴛看,好在顧鴛還能穩住,一臉乖順地回視,不露怯也不心虛,顧甄覺得沒趣,神情有所松動:“回去也好,這昭陽素來膽大任性,不是個好相與的,你在她身邊也未必是福氣。”
一瞬間,顧甄又動了将顧鴛留下來的念頭,可一想到偏殿裏那個有了身孕的美人,轉念又覺得無暇兼顧,也沒必要多此一舉,即便有別的打算,也要等人生下孩子,看看孩子是否康健再說。
顧鴛不知就在這一會兒的工夫,她又躲過了一劫。
第二次進宮,如第一次那樣短暫住了幾日,她又出來了。
但願不要再有第三次。
但願。
顧鴛突然回來,顧家人吓了一跳,唐氏驚訝過後很快露出喜悅的神色,将女兒攬到身邊打量:“怎麽這就回了?宮裏出事了?”
顧鴛一臉輕松打趣:“娘親您就不能盼我點好,我好好站在這裏,能出什麽事?”
二叔一家還在一邊盯着,顧鴛不能表現出任何不對勁,否則本就對他們不滿的二嬸更有話要說了。
“你想家了,公主放你假,回來住兩天又再進宮?”
餘氏這話問得,顧鴛都不忍心讓她失望,可依然要笑着說:“不了,公主有別的事要做,不需要伴讀了。”
“不進宮了?那你還回來做什麽?”
餘氏聲音立馬拔高,好像顧鴛有多沒用,白白辜負了他們的期待。
唐氏哪能任女兒這樣被欺負,也是拉長了臉:“你們二房能進京已經是托了阿鴛的福,沒指望你們感激,但也不能這樣落井下石,我們阿鴛就沒想過進宮,回來了更好,一家人團團圓圓比什麽都重要。”
即便唐氏心裏也有點想法,但輸人不輸陣,面上是一點都不能顯露的。
“大嫂,你這麽說就有點自私了,為了買下這個宅子,我們二房也出了不少銀子,都在為這個家出力,原本指望着五丫頭發達了,我們做叔叔嬸子,還有她的兄弟姐妹都能跟着沾光,也不枉我們這麽傾盡所有支持她。可誰想五丫頭進宮才幾日就回了,她祖父為了她在宮裏行事方便,給裏頭的人打點了不少銀子,這錢也不是你們大房的,我們也有份,可最後全花在你女兒一人身上了。”
餘氏在京裏住了個把月,結識了周邊的市井婦孺,成天家長裏短,雞毛蒜皮,人也跟着靈光了,還知道算賬了。
唐氏聽到弟妹這些話覺得可笑:“你們的銀子又是哪來的,還不是公爹給的,你們夫妻又做過什麽,成日裏好吃懶做,要你們幹點活就推三阻四,鄉下那些田地也虧得管家看得緊,不然早就荒了,或者被人挪用了你們還不知道,全都是我們大房在守着在做事,給你們掙錢花,你們還有道理了。”
誰沒有意見,唐氏早就積累一肚子怨氣了,公爹似乎有讓她管家的意思,搬過來後忙得不可開交,還得看這對懶公婆的臉色,論牢騷,她比他們更多。
長嫂氣勢一上來,夫妻倆就慫了。
顧忠信不方便攙和女人的口角,看看嫂子又瞅瞅妻子,抱着腦袋哀嘆一聲,心想爹咋進京後天天出去串門,都不着家,他擠在兩個女人中間,煩死了。
就在這時,顧瞻提着鳥籠哼着小曲,小步子踩得惬意,緩緩走進屋,但見屋子裏站了不少人,一眼掃過去,看到唐氏身邊的顧鴛,神情稍滞,轉瞬變了臉。
“你為何在這裏?”
說得好像顧鴛就不是顧家人,不該在顧家出現。
唐氏不想女兒為難,搶先幫女兒解釋,誰料顧瞻聽後面色愈發難看,将鳥籠扔給身後跟着的仆人,又指了指顧鴛,示意她跟着自己到偏廳去私聊。
唐氏想跟,卻被公爹冷冷一個眼神掃得止了步,難掩憂色地望着女兒走遠的背影。
餘氏仿佛出了口惡氣,頗為幸災樂禍道:“早先就說了做人不要太得意,大嫂你不能以為生了個俊俏的女兒就能事事如意,這京裏頭什麽樣的美人沒有,高門大戶多了去,咱五丫頭就算高嫁那也只能是個當妾的命,不如歇了心思,給她找個殷實的人家,門當戶對,才是福氣。”
大房沒了昭陽公主這條路子,餘氏覺得自己也無需忌憚他們了,不顧唐氏面色,說得越發興起,還是顧忠信一把抓住自家沒眼力見的媳婦兒,低喝了一聲:“你這敗家娘們,不惹事皮癢了是吧,再鬧就休了你,把你送回沐陽。”
見識了盛京的繁華,誰還想回冷清鄉下,傻了不成。
女人閉了嘴,老實了。
唐氏冷冷看着一唱一和自找臺階下的市儈夫妻,什麽也不想說了,拂袖而去。
偏廳裏,顧瞻聽着顧鴛改動後的說辭。
避開十皇子推她那段,顧鴛只談十皇子和六皇子不睦,牽扯到昭陽公主,昭陽公主自顧不暇,也無心學習,就放她回來了。
這麽聽來也合情合理,顧瞻又不可能進宮去找那些貴主詢問,只能暫且相信了,而後又有些惱。
這孫女看着就是個富貴樣子,為何屢屢進宮都不順,先是被淑妃退貨,現在當了沒幾日的伴讀又讓公主遣送回來了,原本還覺得在兄長面前揚眉吐氣,這下子又打回原形了。
顧鴛仔細留意祖父神色,在他張嘴前一下哭了起來,掩着袖子好不傷心:“是孫女沒用,讨不了貴主歡心,跟這京城也八字不合,孫女或許就不該來這裏,老老實實呆在沐陽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老人家迷信,尤其是貪戀權勢又不得志的人,時運不濟難免想東想西疑神疑鬼,孫女這麽一哭,顧瞻倒不好說什麽了,只是難免不甘。
“你回去好好養着,別哭壞了身子,等你父遷回了京,再議你的親事吧。”
顧鴛聞言一愣,又得裝出一絲驚喜:“父親要來京城了?”
“但願能夠順利。”
顧瞻也不能肯定,使了不少銀子,又托了顧守誠的關系,希望公文能夠盡快下來,不然孫女這突然回來,兄長和大侄子還不曉得如何作想,會不會臨時變卦。
一肚子的煩心事,顧瞻沒空理會顧鴛,甩了甩袖子就讓她回去了。
回到住處的顧鴛看到了立在門口焦急等着她的唐氏。
唐氏一看到女兒就趕緊拖她回屋,急切問:“你在宮裏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訴我,你若不說,我就去找你大表哥,叫他幫忙查。”
顧鴛聽不得肖瑭這名字,本能抵觸,沒好氣道:“他只是個侍衛,自己都要聽命于人,又能幫我們多少,再說了,他主子都出宮了,他連宮門都進不去,怎麽查?”
唐氏沉默半晌,問了句讓顧鴛暗嘆大意的話:“你是如何知道長樂王出宮了?你們有聯系?”
顧鴛慌了那麽一瞬很快鎮定道:“聽公主說的啊,公主對這位兄長格外記挂,說了他不少的事情,我不想聽都避不開。”
話裏還透着一絲無奈。
唐氏更加納悶了:“公主又為何要跟你提六王爺?你和他又不熟。”
小公主想讓你女兒和他熟。
顧鴛快要被娘親問得冒冷汗了,哎了一聲穩定情緒,若無其事道:“小公主其實挺可憐的,宮裏的人都巴結她讨好她,帶着各自目的,想找個說話的人都難,我正好不那麽谄媚,還能跟她聊聊,公主很開心,不知不覺就說得多了。”
唐氏聽後生出幾分恻隐之情:“聽你這麽一說,生在皇家好像也并不是什麽都好,兄弟不和,做哥哥的竟然将弟弟推下水,那麽嬌貴的公主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就是坐擁金山銀山也累啊!”
唐氏雖然吃了不少苦,但記憶裏的家人都很團結,也很和睦,彼此關懷照顧,別說打架,就連口角都很少發生。
“所以娘親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了,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在一起,平平安安就是福。”
一輩子的血淚教訓,顧鴛發自肺腑地總結。
唐氏睇着女兒:“小小年紀,老氣橫秋的,也不知道像誰。”
“像娘親啊,知分寸,識大體,”顧鴛挽着唐氏胳膊,不忘戴高帽。
唐氏橫了女兒一眼,明知她故意說好話哄自己,可依然難以抵抗,捏了捏女兒鼻尖,笑道:“既然你知分寸,識大體,那麽過兩日你大表哥來訪,你可不能失了分寸。”
聞言顧鴛笑臉頓時僵住:“您和大表哥這麽快又聯系上了?”
“你表哥主動下的拜帖,卻不想你突然回來了,想來也是緣分,正式見一下,也算認家門了。”
唐氏忽然有個想法,若女兒嫁入高門無望,親上加親好像也不錯,至少婆媳關系不愁,大外甥瞧着也是個正派的人,兩家人還能經常保持往來,可以說兩全其美。
若是顧鴛得知唐氏有這麽過分的想法,她打死都不會見肖瑭。
而肖瑭若知曉姨母有這麽驚悚的想法,估計會加快進度趕緊将顧鴛嫁了。
顧鴛出來得實在突然,肖瑭也是去顧家拜訪前一天才得到的消息,還是從奚珣那裏聽說,不想承認但內心确實有那麽幾分擔憂。
奚珣打了一套拳,接過肖瑭遞過來的帕子在臉上擦了擦,看他有些走神,不禁笑了:“你最近好像總是心不在焉?”
肖瑭見避不開,索性大方道:“屬下在思忖這其中的關聯,畢竟十皇子剛落水,趙昭儀就去找了賢妃,賢妃更是二話不說将表妹遣送出宮,她們是否私下達成了什麽交易?”
肖瑭要去顧家的事瞞不住,再說他也不想瞞,總有掉馬的一天,不如先發制人,坦白他和唐氏的關系,不讓奚珣疑上加疑。
奚珣唇角愈發上揚:“你覺得兩個深宮裏的女人會達成什麽樣的交易?賢妃有那麽好說話?”
肖瑭搖頭:“不好說,所以表妹出來了。”
昭陽在給奚珣的信裏已經講得一清二楚,但奚珣并沒有對肖瑭說明,也是想試試他的反應。
目前看着倒是還算正常。
奚珣慢條斯理地擦完了臉上的汗就将帕子扔了回去,進屋時吩咐了一句。
“首次到長輩家裏拜訪,禮物備得豐盛點,不要讓人看了笑話。”
肖瑭低着頭應諾,揣摩男人這前前後後的态度,考慮着要不要加快進展,又或者再等等。
就這麽又過了一天,顧瞻早早就在大門口等着了,比唐氏還要積極。
當然他迎的不僅是肖瑭,更有他背後的勢力,身為王爺的貼身近衛,也算是有品級的武官了,拉近了關系,将來說不定要用上。
肖瑭身份不如前世,但眼界依舊高,顧瞻這種趨炎附勢的俗人,他壓根就看不上,寒暄了一句便道:“姨母在何處?不能讓她久等了。”
唐氏和顧鴛在會客廳等着肖瑭,見他走進來,唐氏情緒激動起來,幾步走近肖瑭,握着他的手道:“可算是來了,有沒有用過早膳,想吃什麽?姨母叫人去做。”
肖瑭笑着說吃過了,不忙,叫随行的仆人将禮物擺到桌上,大大小小好幾個紙包,全是貴重的補品和藥材。
“你能來我就很開心了,用不着這麽破費,你也是要娶妻生子的,有點錢就好好攥着,當老婆本。”
唐氏只留了一半,另一半要肖瑭帶回去,肖瑭哪裏願意,送來了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又不是只給姨母一人,還有表妹,表弟,以及這府裏的親眷,這幾年跟着王爺沒白混,不缺這點東西,姨母不必擔心。”
“那就僅此一次,下回再送就別來了。”
唐氏仍是不想外甥破費,只能這麽鄭重交待,肖瑭笑着應是,将目光轉到旁邊沉默不語的顧鴛身上。
“表妹在宮裏可好?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見面了。”
“多謝表哥記挂,我很好。”
若不是唐氏在,顧鴛半點都不想搭理肖瑭。
三人落了座,唐氏拉着大外甥有說有笑,顧鴛情緒不高,自顧自地喝茶吃點心,聽唐氏提到她已故的外祖父,聽肖瑭說起她未曾見過的大姨母......
這一懷舊,情緒就上來了。
唐氏掏出帕子擦拭眼角,肖瑭一旁勸慰,顧鴛倒像個局外人,吃着果仁,看着親如母子的姨甥。
肖瑭餘光掃到顧鴛,有點不爽,不太想她這麽舒坦,于是玩笑般道:“表妹也已到了及笄的年紀,可有許配人家?女子的婚事不能耽擱,得好好思量才成。”
這話成功轉移了唐氏的注意,也是她一直在愁怎麽和肖瑭提起的一件事,沒想到肖瑭主動問了,連忙回道:“以你表妹這條件,不上不下的,也不好辦,提親的人是不少,但合适的沒幾個,我這當娘的總覺得她值得更好的姻緣,便是王公子弟都能配,但以我們顧家的家世,想尋個品貌俱佳的賢婿,卻不是那麽容易的。”
說白了,就是覺得顧鴛被家世拖累了。
肖瑭點了點頭,似乎很同意唐氏的話,煞有介事道:“确實,以表妹這樣的品貌,不能嫁虧了。”
顧鴛聽着兩人談論自己的婚事,莫名有點尬。
所以,她的婚事,他們決定就好,她的意見不重要了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