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唐氏能為女兒做的事情很少,想來想去,也只有在衣飾上花心思了。畢竟女兒最大的優勢,就是她那張花見了都要怒放的漂亮臉蛋。

小到頭頂發簪,面上打的粉底,裙擺上的繡花,唐氏都要親自經手,女兒覺得可以了還不行,非得自己滿意了才叫好。

顧鴛心裏那個苦啊,忽然升起一個念頭。

若是重生到她當妃子的時候會不會好點,預知了後事發展,她将更加游刃有餘,甚至有底氣和淑妃交涉,接過瑭兒的管教權,盡可能柔化掉他的野心,避免後面的悲劇。

可惜啊......

這世間的事最怕可惜,一旦覺得可惜了,那就無法挽回了。

顧鴛兩次進宮又出宮,顧家人兩次喜從天降又跌回谷底,對顧鴛的期待也漸漸淡了,聽聞她要參加詩會,也只是表面上笑一笑,說兩句恭維鼓勵的話,便再無其他。

便是顧瞻這個親親祖父,也沒顯出多大的熱情,照常出門遛鳥,跟街坊四鄰搞好關系,積累人脈。

嫡系那邊,顧瞻已經不做指望了。

這次顧鴛侍奉公主沒幾日就出來了,顧守誠面上好說話,禮數上沒得挑,但會不會幫堂弟走路子調進京,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顧鴛起初還在為父親即将進京感到緊張。

父親一來,她的婚事恐怕真要提上議程了,可這麽幾天過去了,不再聽聞祖父提起,顧鴛又覺得好像沒那麽容易,她的這次出宮似乎又無意中阻斷了父親擢升的路。

其實顧鴛心裏是有那麽一點慶幸的。

雖說父親遲早要來,但她還是希望越晚越好,父親來得晚,唐氏也能多舒坦幾日。

唐氏開心,顧鴛也高興。

一高興,這日子過得就快,轉眼間,詩會日期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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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為了顯出才女的素雅恬靜,唐氏給顧鴛準備了一套水藍色大袖衫,配着銀白色腰封,将楊柳小腰束得越發纖細,又梳了個清爽俏皮的留仙髻,便是五月裏最明媚的花兒,哪哪都透着賞心悅目的美。

一陣搗鼓,顧鴛坐着不動的人都覺得好累,只看到兩個丫鬟一左一右忙不停,還有個表情嚴肅,認真監工的女主子這指指那瞅瞅,俨然當做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對待。

顧鴛心想娘親開心就好。

臨出發了,唐氏又拉住顧鴛反複叮囑:“就是做得不好也不能露怯,把字寫好看點,還能多撈些好感。”

顧鴛幼時上過女學,識字讀書不在話下,但論作詩,她真的只能算是勉強應付。

而且,經歷的事多了,又死得那麽猝然,顧鴛的認知和性情也在發生改變。

像詩詞歌賦這種附庸風雅的喜好,也只有錦上添花時才顯得更妙,她如今連錦都沒有,又何需添那些多餘的花。

到了山莊,一路有婢女引領,顧鴛來到一個很大的花廳。

裏頭已經坐了不少女子,有一些眼熟的面孔,之前在桃園碰到過,眼神對上了,顧鴛就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但不會湊近。

最終顧鴛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剛坐下,就有婢女遞來紙筆。

這是剛來就要進入主題,直接作詩了。

然而下一刻,顧鴛就被不知從哪裏跳過來的冒失女擠到了一邊,手肘蹭到角落的盆景,身前的小方桌也不再屬于她,被寬臉塌鼻的女子搶占。

“我作詩慢,可能要多花些時間,不如你先等等,或者換個位子。”

搶座搶得這麽心安理得,顧鴛也是生平僅見了。

婢女見此意外也是愣了下,随即對顧鴛道:“這位小姐随我來,另一個花廳還有位子。”

“多謝!”

顧鴛臉上看不出惱意,依舊帶着淺笑,然而起身時虛晃了一下,突地倒向桌那邊,手臂也在桌面上掃了一下,女子剛鋪好的箋紙就這麽飄下了桌。

“呃,不好意思,我體虛,沒站穩,你這麽好看,可不能生氣,我這就給你撿起來。”

顧鴛說着趕緊彎腰撿紙,一臉鄭重地放回桌面上,接着便轉身對看呆了的婢女道:“麻煩帶路。”

“好,好的,這邊走。”

同樣呆了的女子眼睜睜看着消失在轉角的曼妙背影,好半天才回過神,将折皺的素箋攤開捊順,就見兩道清晰的長印劃破紙面,尤為礙眼。

女子那張本就不太好看的臉,頓時沉得比鍋底還要黑。

換了個地方,顧鴛找了個不太起眼的位子,剛一坐下,身後有人拍自己。

顧鴛回後一看,是顧南湘。

“好一陣不見,你這一身倒更清雅了。”

換了個風格,就像是換了個人,但同樣很美。

雖然不大想承認,但又不得不說,顧鴛這張臉是很多女人都想要的,顧南湘也不例外。

即便顧鴛不是尖酸刻薄的人,顧南湘對她依然有所戒備。

她們年歲相仿,都到了說親的年齡,祖父對這位堂孫女又太過關注,即便因為顧鴛被公主送出了宮而有所冷落,但在顧南湘心裏已經紮了一根刺,很難拔除。

“這樣的日子,合該清雅點。”

顧鴛隐約察覺得到顧南湘對她微妙的情緒,看似親近卻又有些抵觸,于是保持着距離,不套近乎,只是客氣地回了句。

“濃妝淡抹總相宜,說的就是鴛妹妹。”

顧鴛聽這話都覺得言不由衷,顧南湘能說出來也是難為自己了。

不過,顧鴛擡手摸摸自己的臉,她好像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這麽一張面皮了。

“南湘姐姐過譽了。”

這種無意義的你來我往式的對話,到底什麽時候能夠結束,顧鴛只能少說,以免又被顧南湘帶出話題。

顧南湘也意識到再說下去确實太假,收斂了心思,緩緩坐到顧鴛身旁的位子,将紙平鋪到桌面上,拿過鎮紙壓住,提起了毛,沾了沾墨,在紙面碰了個小黑點,又挪開。

腦子有貨,她也不敢輕易落筆。

長寧郡主定的規則,每人只給一張紙,壞了破了,或是寫得不好,修修改改,責任自己承擔,而紙面的清潔也将作為審閱的重要指标。

不只是顧南湘,所有看重這次比賽的女子下筆都很慎重,顧鴛這種沒想過要贏的人反而更加放得開。

不過她才學有限,就算放得開也做不出驚豔絕俗的大作。

提筆。

一行行的寫。

收筆。

交卷。

收卷的幾個婢女都是長寧郡主的親信,一張張做上記號,整齊疊好,雙手捧着送往主樓那邊。

穿過回廊時,一名身形壯碩的男子忽然迎面跑了過來,為首的婢女躲閃不及,身子一晃,手裏捧着的一沓箋紙悉數掉落。

肖瑭見狀連忙彎下腰去撿,嘴裏還在不停說着抱歉,人卻是背對婢女,體型如山般擋住了後頭人的視野。

紙飛得到處都是,光是撿也頗費時間,肖瑭個高腿長動作快,又是滿懷歉意,幾乎都是他在奔來跑去,看得婢女倒是過意不去了。

“肖侍衛,你還有別的事要忙,就不耽擱你了,我們自己來就行了。”

肖瑭跟着長樂王來山莊,也算是半個客人,婢女哪好意思使喚他。

不過說這話的工夫,肖瑭已經将箋紙全都撿起,整整齊齊摞好交還給婢女,人雖然糙了一點,禮儀卻是極好的。

“你數數看,有沒有落下的?”

交給主子的重要物件,婢女自然不能馬虎,仔仔細細來回數了兩遍,才對肖瑭笑了笑:“有勞肖侍衛了。”

“應該的。”

肖瑭笑出一口白牙,讓開身子,目送婢女離開。

待到四下無人,肖瑭嘴角很快拉平,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從寬大的袖口裏拿出了一張疊了又疊的箋紙,将其展開鋪平。

紙面右下角赫然寫着顧鴛的名諱,是肖瑭熟悉的字跡,錯不了。

這字娟秀小巧,實在沒什麽風骨,将将而已,也很好模仿,他很小就會仿寫她的字跡了。

一如寫字的人,美是美,嬌是嬌,就是不成氣候,不愠不火,還需要更多的錘煉才行。

而他是她的福星,做好事不留名,這輩子她喚他爹都是應該的。

這麽一想,肖瑭頓時覺得自己肩上的重擔格外大,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主意。

他捏着手裏薄薄的紙,一片片地幾下撕碎,然後揉捏成團,路過假山旁的枯井時,甩手扔了進去。

與此同時,不攙和詩會的男客們正在閣樓裏品茶。

燕裕領着奚珣到三樓的雅間,這裏景致最好,能夠看到女客們在外面嬉笑逗樂的場景,也是燕裕閑暇時最喜歡來的地方。

這次長寧郡主換了方式,先将這些詩作挂在一樓大廳裏供王公子弟賞讀,大致評出個優劣,他們幾個評審再進行批注。

而這些貴公子似乎也很樂意接受這種方式,他們将來的妻子很有可能就出自這些作詩的世家女裏面,提前了解,也好有個初步的印象,才情出衆的女子重點關注。

娶妻當娶賢,但若能紅袖添香伴夜讀,豈不更有一種素手執筆,耳語呢喃的情趣。

何況,妻子頗負才名,對夫家而言也是一樁錦上添花的美談。

沒有人不想要更好的,尤其這些眼高于頂的勳貴子弟,自命清高,又怎麽可能在選擇未來伴侶上将就。

哪怕嘴上不說,身體表現得卻很誠實,一個個有意無意掃過詩箋角落的署名,尋找聽到次數較多的,在京中頗有賢名的名門淑媛。

雲樂縣主的詩作前聚集的人最多,交頭接耳,高談闊論,品論得頭頭是道。

連在樓上包廂的奚珣都能隐隐聽到那些浮誇的吹捧,不由皺起了眉頭。

燕裕看他皺眉似乎不快,不由笑得別有深意:“表哥要不要也下去看看,說不定還有挑出一兩首心儀的詩作呢!”

說是詩會,對于适齡未婚男女而言,又何嘗不是增進了解的一個極妥當的途徑。

燕裕受母所托,心裏沒少惦記,可表哥這樣的人物,還真不是他努力就能說動的。

這位要是真的想了,只需招招手指,即便簡素媛那類的頂級名媛都得春心大動,恨嫁心切。

對了,簡國公夫人确實找過母親,想托她探探表哥的口風,可母親又能探出什麽,便是他這個跟表哥同睡過一張床的親親表弟都很難套出表哥的真心話。

更何況,燕裕實在不覺得成親有什麽好,母親已經很念叨了,再多個女人在他耳邊神神叨叨,那是別想有一天安寧日子過了。

“表哥,你不想成親,是因為嫌女人很煩嗎?”

燕裕以己度人,覺得奚珣可能也有跟他同樣的煩惱。

不說別的女人,單單一個昭陽,就已經很讓他們頭疼了。

奚珣單手托着玉盞小口抿茶,淡淡掃了庸人自擾的表弟一眼:“你怎知我不想成親?”

燕裕因為這話瞬間愣住,有點傻眼:“你想成親為何拖到現在?”

坊間都開始傳長樂王是否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隐疾了,講得那個繪聲繪色,燕裕聽得津津有味,都要懷疑那人是否藏在表哥床底偷窺到了什麽。

這事不能多想,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燕裕看奚珣的眼神也越發微妙了。

奚珣一記冷硬的目光射過來,似乎洞悉了燕裕的想法,輕斥了一句:“鹹吃蘿蔔淡操心,舅母該着急的是你,堂堂小公爺,坐沒坐相站沒站相。”

燕裕從小被奚珣訓慣了,他一開口,便不由自主地放下了二郎腿,端端正正坐直,像棵茁壯成長的青松一樣挺拔。

奚珣這才滿意地颔首,低頭繼續抿他的茶。

燕裕卻是一臉煩惱樣,聽到下面言笑晏晏,好像出去看看。

跟表哥這個老古董在一起久了,也忒沒意思。

樓下,就在幾個婢女将詩箋一張張挂到大廳裏時,外頭響起一聲尖細的唱報。

“昭陽公主駕到!”

身為皇帝最寵的女兒,昭陽公主的排場也是格外足,廳裏原本走動散漫的衆人變得肅然起敬,不約而同地讓開一條道,以便公主經過。

昭陽倒是沒那麽大的架子,廣袖一揮,各自忙去,不要太在意她的存在,她會不自在的。

昭陽這回過來就是想看看顧鴛,先把她的詩拿到手,讓六哥開開眼,而不要總以為她的陪讀就是陪玩陪吃陪喝,胸無點墨,毫無才情。

顧鴛初到京城,家世又不顯,說跟淑妃有關,又不如沈家嫡系,即便已有傳聞她皮相甚佳,但感興趣的沒幾個。

畢竟說起容貌,雲樂縣主美名遠揚,身份又夠高,有腦子的都會去關注雲樂縣主,而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官之女。

問的人幾乎沒有,所以婢女挂得晚,昭陽到時她還在手裏攥着。

昭陽也是眼尖,看到了顧鴛署名的那張紙,一把将詩箋奪了過來,興匆匆道:“這個就不用挂了,我要了。”

公主要的東西,婢女哪敢說不,眼看着貴主拿了東西開開心心直奔樓上,心想這位顧小姐真是好命,居然能被這位不好伺候的挑剔公主看上,想必也是有過人的本事吧。

昭陽人未到聲先聞,燕裕掏了掏耳朵,很想當做什麽都沒聽到,繼續吃他的點心。

然而昭陽推開門,第一個奔向燕裕,在他肩上狠拍了一下。

“哈哈,我就說我屬于女人的直覺怎麽可能錯,她一定是對六哥有意思,但又礙于身份懸殊,不便開口,便将滿腔的情意訴諸在了詩裏。”

昭陽一進屋就小嘴巴不停,噼裏啪啦說一串,還語出驚人。

燕裕吃東西的動作頓住,嘴巴還張着,愣愣瞅着這個人來瘋的公主,好半天才吞咽下嘴裏的糕點,腦子還在回味公主的話,所以說得比較慢。

“公主這話從何談起?對表哥有意思的女子多了去,說不定這次就有不少人專門為表哥作詩,便是你幸運猜中了某個,也不奇怪。”

借着詩會隐晦傳達心意,已經是圈裏心照不宣的事了。

都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不願錯嫁,也不想娶錯,詩會是個很好的平臺,雖不能直接交流,但通過作詩這樣的形式也可以暗中傳遞些信息。

去年就有幾個姑娘向燕裕傳遞過秦晉之好的意思,但燕裕傻不愣登,沒當回事。

事後想想,還有點後悔,其中一個官家女長得還挺對他的胃口,講話輕聲細語,想必脾氣也不差。

反正在燕裕眼裏,是個女的都比昭陽要溫柔體貼,賢惠百倍。

這麽一打岔,又想遠了,燕裕站起身要去瞅瞅昭陽手裏揮着的詩箋,一只更長更有力的胳膊伸了過來,愣生生從燕裕眼前将紙截了過去。

于是燕裕更好奇了。

表哥居然對女人的東西有反應了。

奚珣比燕裕高半個頭,稍微一擋,燕裕跳着腳都看不到,還被昭陽奚落了一通,勸他多喝牛乳,不然長不高了,會被未來媳婦嫌棄的。

燕裕不服氣地回怼:“再矮也比公主高那麽半個頭。”

“你和我一個女子比身高,羞不羞。”

昭陽刮了刮自己的臉,滿眼的鄙夷。

燕裕氣得頭發絲都要炸了,大男人不與小女子争長短,他大度,讓她這一回。

昭陽贏了嘴仗,得意洋洋蹦到奚珣身邊,興奮地問:“六哥你看懂了沒?我來回看了三遍都看明白了,你這麽聰明,一遍就夠了。”

誰料奚珣盯着紙面看了半晌,嘴角微翹,話裏滿是戲谑。

“這還需要看?眼睛不瞎,一眼就能發現。”

藏頭詩。

每句的第一個字,取諧音,連起來讀--

只願長樂與君同。

與君長樂。

奚珣嘴角的弧度不自覺擴大。

女子就是這般心口不一,面上表現得那麽生疏,實則內心早就蠢蠢欲動,找準了時機下手倒也果斷。

昭陽望着兄長那愈發柔化的眉眼,心想這個小姐姐還真有兩把刷子,六哥對她好像确實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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