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南疆至祈都間隔七郡十三城。自薛毅一役,儲軍即擁君為上,送其還朝。
聞國主竟為區區小患遠赴邊驿,沿途子民皆是箪食壺漿以迎。遂至時年九月,儲良玉一行才行至顸水。
顸水自西向東,為祈都之險。
渡水之後,距祈都不過兩郡,縱馬半月可至。
料想于顸水處會撞上念安譴來的伏兵,姚懷遠即與儲良玉兵分兩路而行。
姚懷遠随軍行在最前。
“嘩嘩”的流水聲入耳,端得氣勢磅礴。
“明相?”
隔岸的士卒似是認出了領兵人的身份,隔空往姚懷遠這端投擲了一個玉盒。
“明相小心!”
見墨綠的殘影橫到江上,衆士卒紛紛拔劍。
聞利刃脫殼,擲盒之人大笑幾聲便命身後的士卒與對岸放箭。
盯着滿目的白點,姚懷遠揚手示意衆人後退。
退過百二十步,便見一條索橋鋪陳到江上。
“儲賊!薛将軍之仇,吾定報之!”
喊着複仇的言語,隔岸的士卒迅速渡江追擊。
Advertisement
“走!”
姚懷遠一邊駕馬,一邊注意身後的情景。
待帶衆将士離岸數裏,姚懷遠瞥到遠處升起袅袅的狼煙。
“且看看那是什麽!”與身後的追兵一喝,追擊的将士驚詫回頭,就見主将薛琳面色不佳。
“殺了她們!”冷冷地下罷軍令,薛琳鎮定的帶着部分士卒回防。
見主将已走,姚懷遠迅速揮臂止住兩方的厮殺。
擡袖露出一塊從念安那處得來的令牌,姚懷遠高聲道:“明王在此!何人敢造次!”
“明王?”聽着騎在馬背上的女子自稱“明王”,拔劍的将士皆是一驚。她們此行不是為了營救明王嗎?明王怎會與叛逆聚在一處?
大膽的副将率先出頭:“明王!您可知儲良玉是亂臣……”
“住口!”怒斥副将半句,姚懷遠凜然道,“天下人皆知儲将軍護主還宮!爾等如何敢造次!”
“可……”副将緊緊手,眉間也是一陣糾結,“可昌王言,就是儲将軍将明相您劫至南疆,脅迫國主南遷……”
“是麽?可是昌王與你親口說的?”姚懷遠溫笑着下馬,步步生風,“若是道聽途說來的,将軍可要小心自己的性命!”
“如何會是道聽途說?我等有陛下的近臣文薏同行……”揮手命文薏上前,副将低聲道,“方才那盒子是空的……投與明相不過是試試手氣!”
“那将軍的手氣着實不錯!”一邊與副将寒暄,一邊斂眉望向來人,姚懷遠狀似平常道,“敢問文統領,陛下在何處?”
“嗯……”視線在姚懷遠面上流連片刻,文薏篤定道,“在此處!”
“那陛下是為何而來?”
“為蒼生!”
“蒼生?”笑着繞衆士卒留出的空地一周,姚懷遠擡袖道,“不是說陛下被鳶所來麽?”
“明相說笑了!陛下如何會将自己的性命兒戲!”側目望了眼身邊的副将,文薏陡然擡高聲音,“文薏此行,即是為陛下而來!陛下心憂天下而南,卻為昌王所惑,留其權柄,以至其擁兵自重,獨占祈都……以文薏所見,若是儲将軍再不至祈都,那這江山或就是昌王的了!”
“放肆!”忍住心頭的暴怒,副将擡手指住文薏的脖子,“昨日你明明不是這般說的!”
“哼……”文薏冷哼一聲,嗤笑道,“文薏為陛下而來,如何能與你這賊人說真話!”
副将怒極拔劍:“你——”
文薏舉出一卷軸:“文薏手中之物乃是薏親手所書,記得是幾位将軍叛國之事……舊時,薛毅之地乃我祈朝舊土……今日若無儲将軍,怕是要生生割舍出去……如何忍得?”
“你……”看罷文薏,副将雙目通紅,“明相……您也信這厮的胡言……”
“胡言麽?”
接過文薏手中的卷軸朗聲讀與衆人,姚懷遠舉劍刺入副将心口:“賊将不殺,委實難消心頭之恨!”
殷紅的血跡淌下,随在姚懷遠周圍的将士也紛紛拔劍刺向失了主心骨的流兵。
“明相!”見陣勢眨眼間就轉換,文薏瞠目。
“莫慌!待日落時,陛下便歸來了!”揮手召衆人回營,姚懷遠只道明鳶這張臉好用。
日落。良玉歸來。
二人對座飲罷濁酒,才喚文薏近身。
“陛下……”看到儲良玉,文薏眼眶一酸。
匆匆跪倒階前,文薏泣不成聲:“京都傳來消息說……”
“說什麽?”伸手扶住文薏,儲良玉與姚懷遠交換過眼色。
文薏這抹淚的陣勢來得太突然。
“嗯……”伏在地上不敢擡頭,文薏低泣道,“敢問儲将軍何在?”
“這……”姚懷遠望了儲良玉一眼,正要答“在外”,卻聽儲良玉道,“儲将軍已然罹難……”
“什麽——”被“罹難”二字驚到,文薏慌神,“京都有消息說陛下賜死了儲家上下百餘口,難道是真的?”
“什麽?”
聞說儲家人死訊,姚懷遠與儲良玉皆是變了臉色。
儲良玉是驚,姚懷遠是怒。
儲良玉驚處是顧源在京都竟沒護住儲府人性命,姚懷遠怒處則是姚念安竟是為一己之私動搖國本。
君誅臣原不是大事。但如儲府這般屹立數朝的世家,卻能輕易除去。
含糊安慰身旁人兩句,姚懷遠留文薏在帳內,獨自回了自己的居處。
……
四更天。
軍營中依稀能瞧清人影。
踩着沾了白霜的秋草前行,姚懷遠決意返都——她不能再任着念安胡作非為。
“阿遠,你這是準備往哪去?”
從姚懷遠身後将其攬住,儲良玉言語中流出幾分不耐。她已從文薏口中得知,儲府上下死了百餘口不假,可雪衣與母親皆不在內。
“阿姊以為呢?”
不知儲良玉此時的心境,姚懷遠望着遠處的月色失神。
昨日似乎死了不少人。
儲良玉答: “京都。”
姚懷遠笑:“阿姊既是知曉,又何必問?”
“京都不能去。”儲良玉拘着身前人不讓走。
“如何不能?”姚懷遠眯眼。
儲良玉道:“阿遠是知道的……”
“念安麽?”姚懷遠含笑。
儲良玉道:“不出三月,我等定能拿下祈都……”
“可……”從念安這廂想到那個總要她護着的幺妹,姚懷遠心思一沉,“阿姊莫不是忘了京中還有嫣兒?”
“嫣兒那丫頭……”儲良玉犯難。
她着實無幾分把握護住姚含嫣。
“阿姊且看此物?”将百日舉出的令牌與儲良玉一瞧,姚懷遠道,阿姊營中該是有念安的眼線。”
“是嗎?”想着白日竟是那般輕易就渡江奪下城池,儲良玉心頭一顫。
适時,周遭起了一股濃煙,殺聲一片。
“這般看卻是不能不走了!”
慶幸儲良玉今夜未帶衆将士入城歇息,姚懷遠轉足與儲良玉唇間落下一吻:“信吾!三年內,接你入宮來!”
……
敦化二年九月,昌王與祈帝戰于顸水。
祈帝勝,卻折儲将軍于野。
時年十月,昌王遣明王至顸水,定顸水之盟,依水為界。
敦化三年二月,昌王臨位稱北帝,易祈帝為南帝,更國號為封言。
封言元年一月,戰事起。北帝禦駕平三郡。
二月,流寇起,北帝召薛氏剿賊。
三月,諸事平。
四月,北帝病,托國權于明王。
九月,明王行新政,萬事皆興。
……
“砰砰砰!”
深夜的敲門聲驚醒了浸在夢中的姚懷遠。
“何事?”起身在榻上坐直,姚懷遠推了推榻旁的奏折。
兩年來,借顧源之銀赈災民,借吏部之權布私恩……
時至今日,她已實權在握,不必看人臉色。
當然,這一切都得歸功于念安的病來得恰到好處……以及薛琳戰死京郊。若要問薛琳死因,姚懷遠也不知剿匪如何會身死,她曉得的只是她批了朝中賠銀子的折子,匆匆将此事揭過。
“鳶姐姐!皇姐挺不住了!”将木板敲得叮當響,姚含嫣隔着門板哭作一團。
“什麽?”掀被與姚含嫣入宮,姚懷遠的步子走得快極。
當金燦燦的殿堂映在眼底,姚懷遠直行到姚念安榻前:“陛下?”
“阿姊?”似是到了彌留之際,姚念安忽地抓住了榻旁人的袖口,“你是來接我的麽?”
“接……”姚懷遠還未開言,姚念安已沖着她身後的姚含嫣笑道,“皇妹!你也來了!咱們也算一報還一報了!鳶卿言你良善,你怎得總是要謀害于我?好了!你也來了!咱們一起去見母皇吧……來人啊……”
“陛……”姚懷遠出聲要問姚念安在說何物,卻見身邊的嫣兒伸手掐住了姚念安的脖頸,“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若不是你逼我!嫣兒何止于如此!三皇姐!你知道嗎?文萱死了!死因便是前年你賜嫣兒的湯藥……您何其狠心,竟是在湯藥裏摻毒……中毒的滋味不錯吧!這是顧源為嫣兒尋來的毒!哈哈哈!定是不比扈大小姐的差吧!”
“鳶——”掙紮着向姚懷遠求救,姚念安莫名凄然。偌大的金殿怎麽只有她一人?
“莫喊了!”陡然加大手中的力度,姚含嫣譏笑道,“三皇姐!你認錯人了!鳶姐姐就是皇姊!皇姊就是鳶姐姐!虧你謀劃半世,卻是落得這般下場……”
“你,你們——”
被突然其來的真像擊倒,姚念安眼白直翻,未幾時便斷了氣。
見榻上人已死,姚含嫣即起身漠然理理衣袖立到姚懷遠身側,唇間露出一個詭谲的笑意:“陛下!別來無恙!”
“嗯?”盯着姚含嫣的笑意出神,姚懷遠心底浮出一個不敢承認的名字——瑤玥。
“您……”姚懷遠凝神,姚含嫣眸中卻淌出了一滴淚。
“皇姊——”
伴着一聲低泣,姚懷遠護住了撲到她懷中的人。
封言二年十月,北帝崩,含王臨位。
十二月,含王邀舊帝返都,還朝于舊主。
次年四月,舊主迎明王為禦妹,永住銮宮,史稱“二主”。
其後,諸事安泰,直至四十年之後。
封言四十三年春,二主崩于院中。
同日,含王辭世,祈朝歸于新主。
新主非世家女,野記姓顧名玥,端了副妖冶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