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本書
果不其然,燕王投來的視線中帶着興味。
那外頭喊打喊殺聲越發逼近,武器敲打在一起的聲音刺耳尖銳,就好似虛空滑過的警戒。
這皇位上坐的到底是誰,對何玉軒來說沒有什麽不同。但是為了避免麻煩,何玉軒不希望發生變故。
可建文帝和燕王這一遭,終究是無解的災禍。
何玉軒不能說哪一方做得不對,卻也不可能站在哪一方的立場來看,如果讓何玉軒來選的話……他會選擇棄權。
更何況按着小黑屋的每一篇文,如果他的說法是真的話,燕王登基乃是天注定的事,何玉軒又能如何?
燕王玩味兒的眼神夾帶着幾絲冷意,“誰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在何處?”
何玉軒原本可以裝作是一概不知,也可以是在這個時候當做縮頭烏龜,這原本是他最擅長的事情了,避開一切出風頭的事情,除非不得不做,不然何玉軒永遠是那個不上不下的人。
但是今夜的真話buff讓何玉軒忍不住開口,“王爺,誰能真正做到一切都盡在掌控呢?人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掌控,這可謂是身不由己。”
何玉軒:=.=
他不得不感嘆,人各有各的賤處,何玉軒今天晚上若是要死,就真的是敗在嘴賤上了!
不知道能不能拉着小黑屋一起死。
燕王眉峰微挑,尖銳的氣氛冷凝,這屋內一時之間,就連屋外的動靜無法打破這僵持的氣息。他的右手搭在腰間,像是在摩挲着什麽。
何玉軒這才注意到,燕王的腰間是纏繞着一把軟劍!
他感覺自己的脖子涼飕飕的。
“生老病死,人間苦矣。子虛,你身為醫者,可有什麽看法?”燕王若有所思,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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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何玉軒竟有一種如果他答錯會血濺五步的錯覺。
“順其自然,能生則救,不能則死。”何玉軒斂眉。這答案似乎不得燕王的心意,他的視線幽暗了些,“子虛不相信人定勝天?”
何玉軒苦笑,“信,卻也不信。”他坦言,“若任何一個病人求到下臣面前來,不管是何人,下臣都會施救。但如果盡力而為仍然沒有個好結果,雖失落,卻也是如此了。
“可若是那人是下臣師傅又或者是哪位親近的好友,便是下臣如何勸解自己,終是會拼盡全力,哪怕明知不可作為,仍會嘗試,希冀人定勝天。
“人終究自私,也有親疏遠近,王爺所問,下臣或許不能給出一個完美的答案,但也只能這樣了。”
朱棣似乎沒意料到會得到何玉軒這番掏心掏肺的話,這野路子倒是讓他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搖頭道,“滑頭。”
“這還是下臣第一次得到這個評價。”何玉軒不為所懼,無法抑制言語,那就只能順其自然。
彼時,門口的厮殺已然開始,人聲喧嘩,與屋內的安然鮮明對比。何玉軒冷靜異常,絲毫沒有已經一腳踏入閻王殿的感覺。
“子虛身體如何?”燕王突然問道。
何玉軒起先有點反應不過來,随即輕笑出聲,“王爺既然已經答應讓下臣離開東路巷,何以這時才問?”
朱棣轉動着大拇指的清冷扳指:“是現在。”
何玉軒微怔,這話就有點意義不明了,與他原本的理解倒有差距。
“雖然有點疲倦,但是多休息便是,并無大礙。”何玉軒溫聲道。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問診的時候,那是何玉軒在戴思恭的見證下,給一位發病的老婦人診脈,當時不過十數歲的他頭冒大汗,不到片刻就汗流浃背,直至背後都被汗水淋濕,滿頭都是水漬,才顫顫不确定地說出了診斷。
得到戴思恭肯定的那一瞬,那種巨大的滿足感甚至比得過後期治療成功的感覺。鼠疫是為了救險,卻也是何玉軒自己的本責。
至于他自己的身體康健與否,說實在何玉軒只是勉力而為。
“當初見過戴思恭後,我曾想過,以戴思恭這樣內斂的脾性,為什麽會有你這般頑皮的性格,不曾想數年後,你卻是活成了和他一般的性格。”朱棣不知從哪兒來的談性,接着何玉軒的話繼續說下去。
這場對話似是毫無緣由,單單只是閑聊。
何玉軒蹙眉,那話抑制不住地蔓延出來,“臣的爹娘因為臣的過錯身亡,至此下臣才收斂了脾性。”那淡淡的話語裏帶着深沉的疲倦,無法掙紮的痛苦沉澱其中。
朱棣微怔,卻是沒想到這點,“發生了何事?”
何玉軒沉默了幾息:“父親是言官,因為下臣曾與友人在茶樓議論朝政,被同為言官的同僚所舉,父親在朝争辯,被□□下獄,最終苦道難言,獄中上吊而亡。母親是個溫婉內斂的人,在得知消息後,把我囑托給師傅,随後服藥自盡。”
那年,何玉軒不過十五。
娓娓道來不過寥寥數句,字裏行間摻雜着幾多愁苦。
何玉軒抑制不住的疲倦,每一道深沉的傷口都被再次撕裂開來,甚至是被自己親手撕開,那種痛楚蔓延到了眉梢眼眸,他的指尖輕顫。
屋內陷入了沉寂中,片刻後,朱棣打破了寂然,“因而你從不開口?”這話像是在判定着些什麽,但是何玉軒也不想知道了。
如果可以的話,何玉軒現在就想起身離開,可朱棣那話似是被buff認為是問話,他不得不作答:“知道得再多又如何,如果正确的言語只會被當做腐朽的疤痕,那不如從伊始便不知不曉從不談及,這不是更為痛快?”
朱棣緩緩點頭,“确實如此,可你不想複仇嗎?”
何玉軒冷笑了一聲,像是忍不住撕開那層冰冷的遮蓋,“言官有言論的權力,我不過是一介草民之身,又能如何呢?況且在外人眼中,是我父親為我承當了過錯,自該是我的錯事。我不過是……任由其自傷罷了。”哀痛中,何玉軒也忘了敬詞。
何玉軒不曾殺過人,卻曾任由着一個該救之人在眼前痛苦地死去。
醫者,原本該不論身份而施為,可何玉軒終究做不到。雖當初負責被請去治病救人的并非是他。
能救,而不救。何玉軒閉了閉眼,沉默不語,這是他的罪責。
朱棣從何玉軒的話語中覺察到了什麽,眉梢微挑:“這倒是便宜了他。”他摩挲着腰間的軟劍,神情淡漠,“這般借由着朝廷法度給予的權力而濫用的奸人,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何玉軒睜眼悶笑了聲,“王爺,不論是任何的法度,不可能考慮到方方面面,若沒有言官的舍生忘死,如何能夠做到勸谏君上?況且在那人看來,他确實沒做錯。
“太.祖當庭杖斃了多少人,卻猶有言官上谏,這是這身官袍法度給予的榮譽,是儒家千年流傳的堅持。抛開其他不談,扪心自問,有多少人是當官是為了名滿天下青史流芳,又有多少人只是混口飯吃,為了一口飯而舍生取義,這口飯也未免過于昂貴了些。”
何玉軒如今說出來的話已經不只是越距,更是大逆不道了,不知道燕王那柄劍什麽時候就會劃過何玉軒的脖子。思及此處,何玉軒突然有種暢快感,既然已經被小黑屋坑到這裏,那就索性說個痛快。
“燕王的雄才大略,天下都看在眼中,如今阻止您的不過是民意與正統。您與皇上之間的争鬥是無法停歇,雖知道燕王必将取得勝利,可若是在行軍中多多考慮,是否會對民意有更深層次的影響呢?百姓不過是希望安居樂業,君王在上是為何人,只要生活安康,他們不會考慮過多。”
何玉軒都能看到燕王身後的三寶一臉愕然的模樣,他抹了把臉,在心裏痛罵小黑屋個二大爺的。
三寶轉念一想,門外砍殺聲震天,步步緊逼的威脅猶然未散去,若人死到臨頭,該說的話再不說,可不是浪費了……這樣一想,何大人這等心态,倒也能理解一二。
且……三寶若有所思地悄悄看了眼燕王。
當今時日,此時此刻,便是道衍都不敢如何大人這般斷言王爺必将成功!
朱棣并未被何玉軒的話激怒,只是輕描淡寫般搖頭,那一笑如冰川消融,清風徐來:“子虛所言極是。”
何玉軒怕是連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句戳中了這位爺的心思,讓他流露了這難得一見的寬和,朱棣似乎意猶未盡,“今夜若是你不來,也當不會出事,為何要過來?”
何玉軒坦然,“下臣信任王爺,不管下臣在何處,都沒有妨礙。可一萬步說,如果王爺失敗了……”
他似乎沒感覺到一時之間屋內驟然冷下來的氣氛。這屋裏不僅僅只有他們四人,實則還有數個貼身保護燕王的親衛,想必何玉軒的話讓人頗為不喜。
“那臣總不能白白浪費了這個名聲。”
朱棣一愣,“什麽名聲?”
何玉軒的聲音本就軟黏輕柔,咕哝時聲調更輕,“您要是失敗了,不管下臣在何處,都會背上竊國反叛的名頭,那還不索性坐實了。”
離得近些,總不吃虧。
三寶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何玉軒的意思,卻突然聽到了燕王放聲大笑,清朗的笑聲中滿是惬意暢快,“哈哈哈哈哈……你說得不錯,總不能平白浪費了這名頭!”
天下皆以為他燕王乃亂臣賊子,那總不能白白背着這罵聲,坐實了豈不更酣暢淋漓?
何玉軒有點不大自然摸了摸臉,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燕王笑得如此肆無忌憚的模樣,好似渾身散去了那股子冷意,全然舒适痛快。
朱棣忍不住這暢快的笑意,這何玉軒果真有趣。要說他願歸順,卻從不肯涉及過多;可要說執迷不悟,轉瞬又說出如此诙諧的話。
妙哉,妙哉!
何玉軒抿唇,他可不覺得剛才那話有什麽怪異處。
锵!!
窗外突然一道戛然而止的聲音。
一切都寂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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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三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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