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本書

張昺敗了。

燕王府的兵力的确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少,可是他的兵力也遠遠比張昺想象中的要少得多。

——張信投誠了。

張昺萬萬沒想到的是,投誠的那個人居然是張信,而正是這一個失誤造成了最終的結局。雖然張昺已經留了後手,如今已經過了他們預計的時間,如果北平九門都沒得到他們的消息,現在應該已經快馬加鞭把消息給送出去了。

唯一慶幸的是,張昺這事并未告訴任何人。

當被束縛住的張昺和謝貴被強壓着跪在燕王的面前時,張昺心中的憤懑不滿幾乎沖破雲霄,死死盯着站在燕王身後一步的張信,吞着滿口血沫一字一頓地罵道:“狗賊!亂臣賊子,日後人人得而誅之!!!”

張信臉色蒼白,握着刀的手不為人知地顫了一刻,“敗局已現,張大人還是少說些吧。”不論如何,張昺都是張信之前的頭領,他是認可張昺的心的,可惜的是……張信低頭不語。

張信自然也是掙紮過,但他本就是燕王的舊将,而燕王雄韬武略,征戰南北,一貫是天下武将憧憬所在,張信本心不可違,只消掙紮片刻,最終還是帶着朝廷的密令投靠了燕王。

朱棣淡漠地掃視着整個院落,受傷的人和死去的人還算少的,大多都被燕王帶來的府兵給壓制住了,就算有呻.吟不能救了,也直接補刀斃命。

“帶下去。”朱棣眼眸幽深,冷然地下了命令,指腹摩挲着軟劍,似是存着什麽心思。

張昺将要被拉走的時候,在朱棣身後的陰影處看到一個有點熟悉的人影,下一瞬一個名字脫口而出,“何玉軒?”

何玉軒忍住一聲嘆息,他已經縮在了燕王背後的陰影中,這樣子還能被認出來真的有點沒天理了。

張昺在侍衛的掌控下扭動着身體,神色可怖,“你沒死?”

何玉軒嘟哝了一句,“好在沒死……”不然可不是讓張昺稱心如意了?

張昺已經知道了張紹臣的自作主張,可以說一切的根源都是源自于張紹臣那該死的主意,才會打草驚蛇至此!張昺的臉色極為難看,仇恨的眼神盯着何玉軒,甚至比之前看着張信的眼神更為難看,恨不得要生吞了何玉軒!

他原以為那些人都随着張紹臣許通這一出而斃命,可這其中何玉軒竟然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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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昺好似體內突然湧出一股巨力,也不知道怎麽掙脫了左右的束縛,整個人摔倒在地,堅硬的地面擦破他的額頭,鮮血澀得張昺的右眼睜不開,“你不是該死嗎!”

張昺知道這一切都怪不到何玉軒頭上,可是眼前所有的失敗沖昏了張昺的頭腦,猙獰張着猩紅的嘴巴,“你該死,你為什麽不死,為什麽死的不是你?!!”憤恨絕望痛苦的情緒沖上張昺的頭腦,讓他的臉色極為可怖猙獰,像極了一只惡鬼。

黑金色的靴子落在張昺的眼前,燕王淡漠的嗓音落下,“你覺得他該死?”那不緊不慢的聲線緊緊抓住了張昺的心跳。

“你說得不錯,的确有人該死。”

锵!

劍出鞘的聲音。

“可惜那個人是你。”

冷然的話語落下,噴湧而出的紅色染遍了張昺身前的土地。

謝貴的肉臉刷地一聲被噴了滿臉血,整個人呆滞在場,顫巍巍的眼珠子轉了兩下,無神地盯着張昺抽搐的身體,他的身體扭動了兩下,撲通聲後,那扭曲的頭顱倒在謝貴的腳下,那雙充滿怨恨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謝貴。

“啊——”謝貴慘叫了一聲,整個人暈了過去。

燕王出手狠辣,一擊斃命,一時之間似是連呻.吟叫屈的聲音都低微了許多。

“全部都帶走。”燕王不緊不慢,宛如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那柄軟劍被他重新入鞘,濺落的血滴點點入土,好似梅花化泥,豔麗至極。

親衛首領的聲音暗啞了些,不知是什麽緣故,他恭敬地欠身,“屬下這就去。”

何玉軒的指骨微動了一下,那股冰冷的寒意再一次徘徊,再一次提醒他,不管燕王在他面前表露得多麽溫和,骨子裏終究有着暴戾恣睢的一面。也是,如果真的心慈手軟,也無燕王這征戰多年的赫赫功績。

何玉軒輕嘲起自己的優柔果斷,按例張昺也是該死,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罷了,難不成還心軟發作要去救他不成?

三寶咽了咽口水,然後扯着笑容,小聲勸道:“王爺,夜深了。”

是啊,夜深了。這一場是燕王勝了。

戰場不止是燕王府這一處,張玉朱能潛入燕王府伺機而動,徹底剿滅了來襲的所有敵人。燕王麾下盡數出動,于淩晨奪下北平九門,徹底奪回了整個北平的掌控權!

酣暢淋漓,不僅是燕王之勝利,更是宣告了燕王所屬進攻的號角。

燕屬一脈,反了。

燕王回眸看着三寶,只是一眼,就直接壓垮了三寶的身軀,他整個人彎下了腰,不敢再說話。

何玉軒正注意到三寶的反應,又對上了燕王的眼神。

暴虐冷血,充斥着各種雜亂的神情,那似有似無缭繞的殺氣如此熟悉,何玉軒對着那雙漆黑的眼珠,頓時有種後脖子被捏住的錯覺,好似周身的弱點都暴露了出來。

燕王不對勁!

何玉軒艱難地想到,難道他不能見血?

不管是頭一次還是這一次,唯一的相同就是見血了。

何玉軒想起了戴思恭的手劄中曾記載過某一種奇特的病例,患有該病的人,或者見血狂暴,或者不能忍受鮮血的誘惑,喜血而食……但是從燕王的反應來看,他至多只是會被血所刺激。

那……還好?

何玉軒從醫者的角度來判斷,再加上之前燕王的反應,的确不是太嚴重。或是常年在戰場厮殺留下的反應。

何玉軒胡思亂想看着很長,其實就一眨眼的時間。他起先被燕王割喉的果斷狠戾所驚訝,随即又被燕王的反應所震懾,從思緒中抽身而出時,卻也不得不苦笑。

從結果來看,說不得燕王這一劍還是為了何玉軒,這讓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他當然是不願看到殺人,也不想臉大承認燕王是為了他殺人……可是不管怎麽看,燕王的确是因他而被激怒,何玉軒若糾結此事,未免有些奇怪。

“王爺,天色不早了,要不還是歇息了吧?”何玉軒被燕王盯得有點受不住,拱手說道,他也不願在這個場所繼續停留。

燕王斂眉,那沉重的壓力稍稍緩和了些,他慢慢點頭,“子虛,且回去歇息。三寶,泡茶。”他手中的軟劍丢給了三寶,擡腳往屋裏走。

三寶忙不疊接住了這柄軟劍,在經過何玉軒的時候小聲地說道:“多謝何大人。”

何玉軒只以為他是感激他的搭話,只是笑着颔首,然後擡手摸了摸額頭,抹了一把冷汗。他苦笑了一聲,要說他對張昺被殺沒有任何的感想,那是決然不可能。

可是多想無益,何玉軒不過花了片刻就意識到這個問題,當機立斷對他身後的侯顯說道:“已經沒我們的事了,我先回去了。”

侯顯臉色蒼白,但是勉強笑道:“您說得不錯,不過眼下各處淩亂,您還是先在原來的屋子歇息一夜吧。”

何玉軒抿唇,侯顯說的也有道理,也便應了。

今夜對所有人都是煎熬,哪怕是那高高在上的燕王也毫不例外。旁觀了一切的何玉軒也只能感嘆,便是燕王,也是個普通人,即便如起兵這樣的大事,也有猶豫不決之時。

何玉軒回去簡單收拾了收拾,整個人躺下就睡着。他是真的太累了,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

……

三寶端着茶水入內時,朱棣已然沉默地坐在榻上,淡漠的神色與以往似乎有些不同。三寶心中微頓,但還是溫聲道:“王爺,喝些茶暖暖身吧。”

朱棣閉眸,若有若無的殺氣收斂了些,那柄軟劍已經被三寶給收起來了,生怕這位爺摸到後,性情不穩做出些什麽。

——燕王确實不能見血。

這是在戰場拼殺遺留的症狀,見血後朱棣的性情會偏于冷漠嗜血,在戰場沖殺那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可一旦閑暇時光,若是也困于這點,确實不妥。這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唯有燕王貼身伺候的人,以及信重的近臣才知。

這短短的時間內,任由朱棣自然平複也便是了,可若是有激起燕王暴虐性情的大事,那可真的是……不堪設想。

三寶安靜地站在角落,力圖讓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極致,不打擾王爺一分一毫,讓他獨自享受靜谧的月光。

朱棣獨飲獨酌,屋內并未點燈,唯一的微光來自那推開的小窗,窗棂猶有血跡,斑駁的瑩白碎光落在他的肩頭,猶如情人輕吻。指腹擦過劍柄的觸感殘留,宛如又夢回當初戰場,将士百戰,浴血披肩,不取頭顱誓不歸的拼殺。

幽幽茶香蓋住那層缭繞不去的血味,朱棣阖眼輕嗅,耳邊猶然響起那句低喃卻堅定的話語,倒是從未有人如此篤定。

他一飲而盡茶盞溫潤的茶水,伴随着“咔噠”一聲,朱棣的身影動了動,漫步走到窗前,擡頭看着半遮半掩的月牙。

指骨上幽綠的扳指被轉動了一下,随即又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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