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郡主死了
大渝國 ,宣啓四十一年。
年關将近,夕陽已落西山,東山口的月亮還未升起,緋紅的晚霞漸漸被蒼藍的夜色吞噬,家家戶戶的都挂滿了暖紅的燈籠。
京城的煙花真是好看,姹紫嫣紅照亮了深沉的夜空,也照亮了毫無喜色的陸家大院,籠罩着重重哀傷,每個人臉上竟是痛苦之色,濃重的哀傷将着整個陸府拉入凄哀的氣氛中,與府外顯得格格不入。
窗外狂風怒號,飛雪亂舞,房屋內碳火生得急旺,房裏的溫度卻似春日般溫暖。
一室寂靜。
下人們戰戰兢兢的,連大氣都不敢出。
躺在床榻上的寧芊芊,早已不是京城中美豔動人,風華絕代的郡主殿下,如今卻病态入體,雙頰凹陷,臉色更是慘白一片。瞳孔眼神渙散,呼吸氣若游絲,她垂落在床榻上的手腕被人抓住。
陸修齊握住了她的手,深情款款的望向寧芊芊,嘴角無力的浮起一抹安撫的弧度,沙啞着聲音道:“芊芊,堅持住,皇上已經派人去找杜大醫了。”
寧芊芊看着他也笑了,杜大醫前年就告老還鄉回了荊州,荊州離京城相隔甚遠,她怕是等不了那時候了。
想她寧芊芊出身高貴,一生被受寵愛。寧芊芊是端蓉長公主之女,當年長公主因難産而死,皇上只有長公主這麽個親妹,寧芊芊不足一月便封為正三品郡主,更親賜姓為“寧”,寧乃皇族之姓。雖說不是皇帝親女,但再待遇上更甚那些公主,皇上特許她出入皇宮大殿不用通報。
當真是福不甚收,她這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終究是到了盡頭。
“姐姐!”聲色悲切的聲音響起。
這是寧芊芊的妹妹,當年她母親死後,父親過了三年後便将周氏扶為了正妻,周氏生性溫婉,對寧芊芊也是極好,她生有一女一子。女兒林思柔比寧芊芊年小兩歲,姐妹倆人感情非常深厚。
林思柔傷心欲絕,溫婉的眸子的戚戚,淚水不斷的湧出,扇羽一般的睫毛挂着淚珠兒,荏弱凄婉讓人看着不舍心疼。寧芊芊見了心有不忍,蒼白的臉上挂着一絲笑容,“思柔,你來啦!”
“姐姐!”
連陸修齊這個大男人也是眼眶微紅,抿着嘴,像是忍着泫然欲泣的淚水。
Advertisement
“修齊!”寧芊芊喚着他,“你我成親不足一年,我卻一直卧病在床,連累你守着我這麽個病人,待我死後你太可去找尋你的良人。”說完這話,猛地咳嗽起來,屋裏一幹人等幾乎同時呼吸停滞當場,陸修齊急忙輕撫着她的背。
她又緩緩開口道:“我早已修書給皇叔,他不會為難你的。”
陸修齊把她擁入懷中,痛苦道:“當年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這是我要娶的女子,除了你我誰都不會要的。”懷裏的人身體越來越冰,滿屋的碳火也捂不熱,“別睡啊!芊芊。”
寧芊芊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意識也越來越模糊,她伸出了手,摸索撫摸着陸修齊的臉頰。
“還得感謝當年你救了我,讓我又多活了幾年。”
此生有記挂着自己的姐妹,也有自己傾心的愛人,有疼愛自己的皇叔,足以。她寧芊芊何其有幸。
意識抽離,潼眸也越來越渙散,一滴淚,從她眼尾緩緩落下,突然房裏一陣悲痛聲響起。
沉重感消散,寧芊芊覺得自己像雲一樣飄浮在上空,哀鳴的哭聲跌宕起伏。
是誰再哭?在哭我嗎?
突然寧芊芊感覺有所不對,睜開眼看見自己渾身散發着白色光霧。毫無重量懸在空中,震驚的發現自己是一靈魂的狀态目視着一切,低頭看着靈堂前跪着得衆人,還有她的夫君陸修齊穿着一身白衣一聲不吭跪在她的靈前。
寧芊芊心疼想去抱抱他。可靈魂狀态的她,根本碰不了他,只能眼真真的看着思柔将他攙扶着離去。
她恨自己為什麽生來就比別人體弱,恨自己跟心愛之人陰陽兩隔,雖說這一生享盡榮華富貴,但不過區區是二十載。她實在舍不得,讓他一人在這世上獨活,沒有自己的陪伴,那是多麽孤寂。
突然,有人闖了進來。
“讓我進去。”那蓬松着頭發,讓人看不清臉龐,聲音卻絕望又堅韌道:“讓我進去,看看郡主最後一眼。”家仆一個個上前攔着。
寧芊芊狐疑片刻,走上前去,清楚的看見那人的側臉,還穿着盔甲,想是連日從邊關趕回來的。散發亂哄哄的耷拉着,眉眼精致,側面看着那人的睫羽顫抖的不停。
是他?為何我死了,他如此傷心。
這人是陸修齊的弟弟陸玺,不過是庶出。他們的父親陸忠身為大将軍常年駐守邊關,他去世之後,皇上有意讓陸家人繼續接替林忠之位。本是林修齊要去塞外,不過而後寧芊芊與陸修齊定了親,這事只得作罷,這才讓陸玺撿到便宜。
寧芊芊對陸玺這人沒什麽好感,貪慕虛榮的人他見的多了,倒也無妨,只不過,卻是偏偏對這人一開始便是厭煩到極致,當年每當她去林府找修齊時,這人就像狗皮膏藥似的陰魂不散。他看自己的眼神,寧芊芊再清楚不過了。當時寧芊芊已與林修齊定了婚約,他這樣觊觎兄嫂更令寧芊芊反感。再者聽修齊說因為陸忠常年不在京城,結果陸玺他那當小妾的娘竟然爬到正妻的頭上,索性以後每每見了他寧芊芊總會讓他難堪。
好在最後他去了塞外,眼不見心不煩。
寧芊芊怔怔得看着他,不得不說陸玺不同于陸修齊一樣有文弱書生之氣,反觀他豐神俊朗,五官深刻,多有大将之風。
過了一會兒,陸修齊出來了,冷然開口道:“二弟,沒有聖上傳召,将在外不得回京,你這是幹什麽?”
“我只想見她最後一眼,大哥!”
“也罷!”陸修齊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你先去內室換身衣服吧!穿着盔甲多有不便。”
再後來,陸玺跟着陸修齊來到屋子裏,急忙去換了身白素衣,轉爾跑去陸修齊跟前道:“大哥,我好了。”
陸修齊婉轉的聲音響起,“二弟,你可知罪?要是讓有心之人知道你未經傳召回了京城,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陸玺像是機械性擡起頭,眨眨苦澀的雙眼,呆滞的問道:“那你想怎樣,我只是想看她最後一眼,為何你都不允?”
見他這般,寧芊芊不知為何心中隐隐作痛。不過她只是一縷殘魂,實在不能做些什麽。
陸修齊挑眉,“那你就怪不得我了,來人。”随後來了幾個男丁将陸玺團團圍住,寧芊芊有點驚訝的看着這一切,更訝與陸修齊的做法。
陸玺握緊雙拳,眼睛通紅,怎料?驀的癱倒在地,掙紮着想爬起來,可不知怎的他突然沒力氣,又倒在地上。
陸修齊發出一聲冷笑,“二弟,別
掙紮了,方才那屋子裏的熏香好聞嗎?”
“你竟然……對我下藥?”
“我這也是以備不時之需。”陸修齊走到他面前,“誰知道這些年你在塞外學了些什麽。”
随後幾人把陸玺手腳捆綁起來扔進了柴房,寧芊芊有些迷糊了,她不知道為何陸玺對自己執念這麽深。她回想起來自己并未做過令他所動容的事啊!反而事事欺壓他。待到晚上陸玺清醒過來了,一雙星眸空洞無神的望着別處。
兩天內,不斷有人将食物于水送入柴房,小小的房屋一如既往的昏暗,陸玺身側房中昨日送來的飯食卻顆粒未動,還保持着兩天前一模一樣的動作,見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寧芊芊有些許不忍。
芊芊想,以前多是命人捉弄他。記得有一次跟他說想吃蘇州清風縣李師傅做的核桃酥,他就一個人不遠千裏的去把李師傅請來京城,不過這在寧芊芊看來他就是刻意讨好自己,阿谀奉承之人。
轉眼就說不吃了,她堂堂郡主什麽好吃的沒吃過,還會在乎一方核桃酥不成。
房門打開,漆黑地屋子有了一絲光亮,修齊。開門的是陸修齊,寧芊芊愣愣地看着他,直覺陸修齊今日有些怪異,眼眸更發出森森寒光。
一絲光線照耀在陸玺臉上,他微眯着雙眼,清醒了幾分,長久沒進食的嘴巴有些幹裂。他懇求的說:“讓我見見郡主吧!”
寧芊芊猛得一怔,這人從三天前到了陸府每開口一句話都是關于自己。
為什麽?
陸修齊有點不耐煩的說道:“早已封棺,你見不着了。”突然陸修齊陰森森的說道:“你若當真如此喜歡她,我送你下去陪她可好?”
寧芊芊在一旁不可置信的看着陸修齊,他言語未免太過刻薄,尖酸了些。
“大哥……你……?”他的眼淚仿佛斷了線的珠,一滴接着一滴,安安靜靜地滑過鼻翼,滑過下颌,砸在拖沓地面的白服上,無聲又無息。
“哭什麽?”陸修齊怒道:“該哭不應該是我嗎?死的是我的妻子,你就這麽愛搶別人的?跟你娘一個德性,果然是個野種!”
“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陸修齊道:“意思是你那不知羞恥的娘紅杏出牆然後有你了,你說你配姓陸嗎?”
陸玺整個人都呆滞住了,片刻後才回嗆道:“你胡說什麽?你休想騙我。”
“父親臨死前親口告訴我的,我事到如今騙你有用嗎?”
陸玺雙眼狠厲看着他:“不可能,我娘絕不會那樣做。”
陸修齊走到他跟前,捏住他的下巴道:“要不是你娘,我娘怎會含恨而終。”說着将袖子中的匕首掏出,狠狠刺向陸玺。
“不要!”寧芊芊驚恐的喊着,可惜沒人聽得見。
陸玺捂着流血不止的傷口,匕首盡數沒入腹部,血不斷的往外冒,他猛地一別扯将匕首丢到一邊,掙紮中手上的繩索已經松動。随後眼神冰冷的看着他道:“你真要殺我?我……我是朝廷……”
陸修齊嗤笑一聲,打斷他道:“朝廷?”又大笑起來,“皇上素來知曉你對郡主的心思,我若告訴他你悲傷過度自盡追随郡主去了,你說他會不會相信?”
“哎呀!”只見那女子像是受到驚吓似地從後面抱着陸修齊的。
“你怎麽來了?”陸修齊轉頭看了一眼林思柔,“快些回去,這裏血腥重當心吓着你。”
“修齊哥哥。”思柔道:“你怎麽親自動手,也不怕髒了你。”
“嗯?你還怕我髒啊?昨晚你可不是這樣說的。”陸修齊伸手摸着她的細腰,一聲聲調笑聽着格外刺耳。
思柔羞紅了臉,嬌嗔罵道:“讨厭!別亂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