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能在此地偶遇二位殿下, 微臣榮幸之至。”心裏罵罵咧咧的韓皎, 慫搭搭地給大boss行禮了。

偶遇?

謝奪疑惑道:“你來這裏作甚?”

“當然是來找本王。”燕王快步從偏廳走出來,迎上前詢問:“韓先生怎麽來了,遇上什麽困難了?”

韓皎迫不及待上前一步颔首一揖:“臣有密情上報。”

“這麽快?”燕王眼睛一亮,先把剛取出來的刑部審訊簿遞給身旁的九弟,吩咐道:“我與韓大人有要事相商,你自己去我書房, 把知道的都填上。”

綁架案還在辦案過程中,燕王為了避免刑部頻繁提審韓皎, 特地把“知情人”九弟給叫出宮來,代替韓皎協助辦案。

刑部沒法審訊皇子,燕王就讓辦案官員,把要問韓皎的問題, 都寫在審訊簿上,拿回王府等弟弟來填。

完全沒想到六哥把自己叫來,只是為了替小神童省事, 九皇子殿下緩緩低頭看了眼審訊簿, 再擡眼看向六哥時, 目光銳利如劍。

六哥越來越不把九殿下當人了!

“什麽玩意?”三皇子伸手替九弟接過審訊簿,低頭翻了一遍,擡頭一瞪眼:“老六, 你讓咱們來,就是為了寫這個?”

燕王年幼時,是三皇子的小跟班之一, 如今出宮開了府,依舊很敬畏三哥,一聽這語氣,趕忙轉頭解釋道:“我這不是只讓老九來一趟嘛,幾時敢勞駕三哥了?”

一旁謝奪以旁觀者角度,嚴肅警告六哥:“九弟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勞駕的。”

燕王完全無視親弟弟的警告,繼續給超兇的兄長陪笑道:“既然來了,三哥就先在這兒坐會兒,前日弟弟剛得了把劍,據說是上古神劍,歷千年而無鏽跡,三哥一會兒可以讓李晟取來瞧一瞧,是不是真貨。”

本以為是那樁綁架案查出了幕後主使,三皇子這趟陪同而來,是準備當面教訓一頓險些害了自家兄弟的賊奴。

沒想到案子還在審,有些掃興,三皇子轉頭招呼九弟道:“走,先去書房,把這玩意填好,回來再瞧你六哥犯傻,還上古神劍呢,老六真是什麽當都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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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疑燕王智商的三皇子一臉嫌棄搖頭嘆息,搭着九弟肩膀,邁步去書房。

謝奪被勾着肩膀往外走,回頭疑惑地盯了眼六哥和小神童。

“走,咱們去裏邊談。”燕王對韓皎做了個請的手勢。

韓皎颔首讓燕王先請,随後毫無所覺的,在某boss的不悅的目光中,跟着燕王走進了裏間。

燕王粗略翻完韓皎遞來的一疊書文,眉頭深深皺起來。

他本以為韓皎送來的這厚厚一疊,是有關殺良冒功案的線索總結,沒想到,這疊文書裏,寫的全是賬目列表。

燕王不是個擅長比對賬目的人,韓皎這事情辦得不周全。

但他還是耐心地詢問:“這些賬目有什麽問題嗎?”

“說來話長。”韓皎嚴肅道:“我先給您看憑證總覽,而後再一一為您講解其問題所在。”

燕王點頭:“先生請講。”

韓皎伸手,示意燕王把那疊文書還給自己,而後迅速翻找到自己整理出的第一頁賬目,遞到燕王眼前講解道:“這是天聖十七年,齊寧關的各項軍費開支,除去鞑靼年末進犯增加的軍需補給,各項開支,與此前兩年基本持平。”

燕王點點頭,等他講下去。

韓皎翻到第二頁:“這是天聖十八年十月,齊寧關申報的軍費開支。因為鞑靼兩次犯境,齊寧關征招一萬名守軍,從這個月開始,齊寧關每年要多支出一萬名士兵的軍饷。”

燕王側眸看了韓皎一眼,似乎在催促他說重點。

韓皎指着這張賬目左下角趙亮的名字,解釋道:“趙亮就是在這年七月,被調至齊寧關,任職指揮佥事,也就是說,他在到任三個月後,征了一次兵。”

燕王微一皺眉,耐心道:“征兵不是他能決定的,這事情我知道,是父皇下的令,怪不到趙亮頭上。”

韓皎仿佛沒察覺燕王的不滿,又翻開下一頁賬目,認真地講解:“第一批新兵軍饷,戶部是在次年二月撥款的,請您仔細看這一張賬目,”

他又翻出第一頁賬目,兩張并排展示給燕王細看,并問道:“您能看出這兩張賬目中,軍費開支項目有何不同嗎?”

燕王并不理會韓皎的引導,直接命令:“請先生明示。”

韓皎本希望燕王順着他的引導,自己找出真相,這可以讓韓皎的結論更具說服力。

否則直接把一堆冗雜證據講出來,燕王可能會犯迷糊。

然而燕王居然這麽沒耐性。

沒辦法,燕王恐怕還是覺得他年紀小,查不出什麽重要證據。

韓皎只好自己指出賬目中的一個異常開支:“這筆‘火铳火炮返京拆裝修整費’,是天聖十八年以前從未有過的,其中除了運送行糧等費用,剩餘開支統一轉入了兵部帳下,接收官員是兵部左侍郎——周肇昆,這筆開支,每年高達六萬兩之巨。”

一聽見李閣老女婿的名字,燕王立即敏銳地看向賬單,神色嚴肅地呢喃:“你是覺得,這筆火械維修費用是個幌子,其實被周肇昆吞了?有證據麽?火械比尋常兵器難養許多,若非每年定期修整,隔三五年就得全部換一批,那可就遠不止六萬兩白銀了。”

韓皎立即從賬目中翻找出另一張标紅的賬目,解釋道:“齊寧關的火械,從前是在遼東總指揮使司修整的,每一年半查驗一次,費用都在一萬兩以內,除非該年跟鞑靼有過交鋒,需要彈藥補給,那樣最多也才兩萬兩白銀開支。”

燕王眼睛一亮,接過韓皎調出的那頁賬目,仔細查閱,許久,低聲道:“有點意思,但這是兵部的事,接管的又是周肇昆,他尋個由頭,譬如軍備研制改裝之類,硬要說多花幾萬兩銀子,咱們也拿他沒轍。”

“殿下。”韓皎從燕王手裏拿回賬單,示意他仔細聽自己說話:“臣核查這筆開支的目的,不在于證實六萬兩白銀是否用于火械修複,而在于這麽一筆巨款,齊寧關是怎麽撥出來的。”

燕王被這一句話猛然點醒!

“沒錯。”燕王看向韓皎:“他們哪來的這麽多軍費維修火械?每年操備修邊的銀子,都要向戶部讨要,哪來的閑錢孝敬周肇昆?”

“問題就在這裏!”韓皎神色篤定道:“六萬兩白銀,約莫等于三千名邊關士兵一年的軍饷,也就是說,占了趙亮征的新兵三分之一。”

燕王一愣:“你是說,趙亮克扣軍饷?這不可能,每個士兵一年的軍饷,還不到二十兩,那是戶部算得清清楚楚的,只少不多,想盤剝也摳不出多少銀屑子,何論三分之一的軍饷?那是要餓死人的,弄不好,就會引發嘩變,趙亮沒這個膽子。”

韓皎點點頭:“請殿下記住這個結論——趙亮沒有盤剝軍饷。”

這話一出,燕王直覺這姓韓的神童當真不簡單,目光炯炯看着他:“說下去。”

韓皎繼續道:“殿下還記不記得,禦史查核殺良冒功案時,快馬遞回京的密信內容?”

“當然記得!”燕王急道:“禦史在勘核首級的時候,發現敵兵屍體中,摻雜許多婦人和孩童,所以懷疑齊寧關捷報是虛報軍功。”

韓皎道:“這是禦史密信中第一件要事,還有另一件事。禦史詳細說明了敵我交戰過程,說是鞑靼趁夜偷襲齊寧關一處關口,守軍在短暫的潰敗後,絕地反擊,将犯境者共計一千二百餘鞑子全數剿滅,而我軍的陣亡人數,是三千名。這并不算是大捷,事實上,我軍傷亡是鞑子兩倍有餘。”

燕王搖搖頭:“鞑子骁勇善戰,又是趁夜偷襲,我軍死傷更多,倒也不在意料之外,能反擊剿滅敵軍,也算是大捷。”

韓皎沉默片刻,等待燕王稍微理順剛才的所有信息,随後開口提醒道:“剛好戰死三千人,剛好在趙亮即将被調離齊寧關前半個月,剛好鞑子趁夜偷襲,剛好殺了我軍三千人,剛好,平了每年六萬兩軍饷的帳!”

仿佛晴空炸雷,燕王猛然站起身,驚愕地看向韓皎:“你是說……你是說……”

韓皎緊跟着站起身,神色堅定地盯着燕王道:“殿下,事情已經相當明白了!兩個月前,內閣票拟撤換齊寧關指揮佥事趙亮,一個月前,齊寧關捷報回京,半個月前,監察禦史發現敵兵屍體有貓膩,殺良冒功案這才展露眉目。”

燕王只覺胸中熱血翻湧,沉聲接着韓皎的話說道:“你的意思是,趙亮制造殺良冒功案,根本不是為了保住官職,而是為了在徐閣老的人到任以前,平了他吃空饷每年貪污的軍費!”

韓皎點點頭:“徐閣老調派太突然,趙亮此前虛報的三千士兵,半月之內在邊疆根本征不齊,趙亮擔心吃空饷的事情敗露,會引出周肇昆,這才緊急制造了一場戰争。”

“事實上,很可能是趙亮趁夜偷襲鞑靼部落。因為擔心己方傷亡,他沒有跟鞑靼主力部隊交戰,只偷襲了并無戰鬥力的部落老弱婦孺,那些鞑靼屍首,倒未必是邊疆的大楚百姓,齊寧關那地方,一時間湊不出這麽多百姓,這也是沒有幸存百姓申冤鬧事的原因——趙亮确實殺的是鞑子,這一點他并未作假,作假的,反而是我軍陣亡的那三千士兵!”

“這三千名士兵從來都不存在,三千人每年的軍饷,被邊關四名武官,以及兵部左侍郎周肇昆,給合吞了!”

燕王此刻注視韓皎的目光,幾乎是震撼的,怔愣須臾,他神色恭敬的求教:“這五個人為什麽在賬上做手腳,而不是軍饷到手之後再分贓?”

韓皎苦笑一聲,低聲回答:“殿下忘了?軍費下放,每過一道關口,都有監察禦史核對。我大楚太祖皇帝為了杜絕吃空饷,在核查方面,做了好幾道關卡,軍饷下發時人頭對不上,多餘的軍饷根本到不了趙亮手裏,且知情人太多,需要賄賂的監察官員也多。趙亮等人,就是鑽了每一道關卡監察禦史核查範圍不同的空子,事先以冠冕堂皇的名目把空額攔截下來了。實話告訴您,他們在賬上做的手腳,比我說的複雜百倍,為了讓您一目了然,我只列出了最大一筆數額的假賬,而其他冗雜賬目……”

韓皎把自己那四張“範例”賬目,從那厚厚一疊賬目中抽出來,剩餘的真實賬目遞給燕王,低聲道:“全都在這裏,五年內各個關口軍費開支、整合變動,臣一一核算完成,查出的齊寧關可疑賬目,全部加起來,剛好跟‘陣亡那三千士兵’一年的軍費,幾乎相等。”

燕王震驚地說不出話,木讷地伸手接過那厚厚的賬目。

“接下來。”韓皎給出了最終建議:“殿下可以立即派遣禦史,前往齊寧關,去挖開所謂三千陣亡烈士的墳冢,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屍體。如果沒有,這場虛假捷報,背後貪墨所涉及到的所有官員,臣都在賬上明明白白列齊了,可證實殿下與那罪員趙亮,毫無牽扯!”

作者有話要說:  燕王:你兩天就算完了一座山的帳????怎麽算的?

韓皎:你懂的,随手而就。

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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