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韓皎耍了個心眼,他知道提醒決定權在徐閣老手裏,會讓燕王十分不爽,所以故意這麽提醒。

在川貴地區給土人辦學,只需要撥銀幾萬兩,哪怕師資力量雄厚點,最多十幾萬兩,這可比每年鎮守川貴花費的軍費省多了。

徐閣老雖然算不得一心為民的好官,倒也不至于故意跟老百姓作對,他這類高官,遵行的辦事宗旨是“公私兩便”,對于辦學這種兩全其美的提議,他多半是會采納的。

但是這老家夥背後往死裏說韓皎壞話挑撥離間,此仇不報非君子,韓皎好不容易與燕王單獨會面,能捅一刀是一刀,争取讓燕王上位後就迫不及待踹開徐閣老。

但是捅刀程度還是要把握好,畢竟燕王現在是個鐵頭娃,太過不爽的話,直接踹開徐閣老可就完蛋了。

韓皎敷衍地勸慰道:“徐閣老閱歷遠勝微臣,不論做出何種決定,皆是為殿下安危着想。”

燕王冷哼一聲,依舊神色不滿:“徐閣老的閱歷,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遵祖制去辦,出了岔子也沒人能怪罪他,只想着跟父皇耗時間,好讓我無功無過的登上儲君之位。”

韓皎一時無言以對,雖然對徐閣老這種和稀泥的行政态度不贊同,但聽燕王這一說,居然有點明白徐閣老的苦衷了。

可不就是為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嘛。

儲君之位不能一直空着,換了以前的朝代,燕王沒成年,就該當上太子了,但大楚的祖制有一條有別于其他朝代的要求——嗣君需要有戰功在身,才能受封太子。

楚太祖是從外族手裏奪回江山的,而外族入主前的漢人朝代,因為不重視軍事實力,在經濟實力遙遙領先的情況下,被外族滅了,所以大楚開國之初,就明文規定:太子受封前,需建立軍功。

大小軍功不論,為的是警醒歷代君王重視軍事實力。

到了燕王這一代,這條祖制已經成了走過場的規矩了。

理論上,軍功并不難建,雖然北邊鞑子難打些,可南邊倭寇一直被楚軍吊打,燕王想立軍功,去東南沿海地區名将軍隊裏,圍觀一戰就完事了。

問題在于,邊防事物,皇帝交給李閣老把關,抗擊南倭北虜的将領,都是李閣老的人,誰知道他會不會讓燕王參戰的軍隊動手腳?

所以這個邊防軍權的問題,徐閣老一直在全力争取,得把将領安插得萬無一失,才能讓燕王去走這個過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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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楚現任皇帝是個權術高手,他不可能讓燕王黨順利鋪路。

別說韓皎知道老皇帝想把皇位傳給謝奪,就算皇帝真想把皇位安安分分傳給嫡長子燕王,也不可能現在就完全縱容儲君勢力壯大。

天家父子的關系向來很微妙,皇帝對付文臣集團,都要扶一派打一派,還得安排宦官集團替自己跟文官拔河,又怎會縱容“替補皇帝”毫無束縛的發展壯大?

李淵武則天趙匡胤一堆前車之鑒擺在那兒,哪怕嫡長子是皇帝最愛的小寶貝謝奪,估計都要經常被敲打,更不用說跟皇帝政見相左的燕王了。

所以,目前這個階段,徐閣老不敢冒進,他想拖一拖時間,等皇帝對燕王的敵對情緒減弱了,再謀劃建功之事,否則皇帝肯定會示意李閣老想方設法使絆子。

但韓皎知道,徐閣老是等不到這一天的,他低估了皇帝對燕王的不認同,只有端王和翎王完全放棄儲君之位,才能讓皇帝死心。

嫡庶之分,比長幼之分嚴格得多,皇後總共就這三個兒子,有兩個棄權,太子之位就只能給燕王了。

韓皎目前的計劃就是想讓端王棄權,繼而避免大boss黑化,一箭雙雕。

“徐閣老這麽做有他的道理。”韓皎決定開始自己的謀劃,先試探一下燕王對端王的态度:“他老人家一直再同李閣老較勁,說到底,是在替您抵擋端王的野心。”

燕王聞言苦笑一聲:“端王的野心……端王有什麽野心?那是李閣老的野心。”

韓皎眼睛一亮,繼續引導道:“端王對儲君之位沒有野心嗎?”

“沒有,他有野心也是想成為皇家園藝師那類野心,小時候想幹手藝活,大了想種花種草。”燕王說完這話,自己都哭笑不得:“慚愧,我七弟醉心花草,九弟沉迷蹴鞠,只有我一心造福萬民,父皇偏偏看不上我。”

韓皎:“……”

燕王對自己的處境還挺清晰的。

“既然端王醉心花草,無心争儲。”韓皎進一步試探:“是否能設法讓他擺脫端王黨的束縛?”

燕王搖頭嘆道:“束縛他的是李閣老,李閣老是他的老師,說什麽他聽什麽。”

韓皎當即道:“您是他的親哥哥,同他一起長大,難道兄弟之間的情誼,還不及陪伴他不足十年的李閣老?”

燕王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垂眸看着茶碗,沉聲道:“帝王之家,多的是反目成仇的兄弟,我跟誰去談兄弟情誼?”

韓皎看出他情緒不悅,還是硬着頭皮繼續這個話題,引導燕王回憶兒時的情誼:“您與七皇子從前在宮裏沒有來往嗎?”

燕王呆滞的目光中,忽然閃過一道光澤,腦中浮現兒時偷偷去八局給老七搜刮材料的時光。

有一次,老七想制造一種機械,需要各種齒輪榫卯精密組合,加起來七百多個零散部件。

燕王求爺爺告奶奶,讓八局的工匠放下公務,先幫着老七打磨零件,整整八天才把零件備齊了,接下來的拼裝就更加費力了,卻只能由老七一人完成。

老七在做出成品前,不會告訴任何人自己想制造什麽,他拿到零件後,就開始組裝和不斷的改裝校準。

“你手指都磨出繭子了。”那時候,年幼的燕王盤腿坐在老七身邊看他做手工活,眼睛都看酸了,老七卻全無疲憊之态,跟往常一樣,做手工時不搭理旁人。

燕王只好随他去了。

半個月過後的傍晚,燕王正在寝宮看書,一個小猴子似的身影忽然撞開珠簾,沖進他偏殿,滿臉興奮地把一對木制機械和滑軌組裝架,擱在卧室角落的瑤琴之上。

“老七?”燕王放下書本走過去,好奇地打量那對木制機械,看起來就像是一雙修長的手:“這就是你要做的新玩意?”

謝修做了個噤聲手勢,激動地抖着手,迅速轉動機械手邊緣的機關,而後擡眼迫不及待注視着六哥的反應。

他松開手,機械手內的齒輪快速轉動,随着支架來回滑動,指節也靈動地開始撥轉琴弦,竟然彈奏出燕王最喜愛的一首樂曲!

雖然音調毫無真人彈奏時那種婉轉靈動之感,卻與謝修呆呼呼的木讷性子十分相似,燕王簡直覺得是七弟親手再給自己彈奏樂曲。

“你廢了半個月力氣,就是在做這雙木頭手?”年幼的燕王不太懂得含蓄,毫不客氣地批評傻弟弟:“談得還不如樂坊的琴師,你看你,眼睛都紅了,到底折騰了多久沒睡?不累嗎?”

謝修看着正在彈奏瑤琴的木頭手,欣喜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燕王笑了:“這是何意?究竟累是不累?”

謝修傻乎乎地回答:“累了就睡,一躺下,想到它給六哥彈琴的樣子,又不累了,繼續調整,停不下來。”

燕王聞言心疼起來,擡手一擰老七耳朵,教訓道:“你這小傻蛋,以後不要給哥做東西了。”

聞言,謝修低頭看向自己做的木頭手,緊張地喃喃:“六哥不喜歡!六哥不喜歡!六哥不喜歡!”

“沒有不喜歡!”年幼的燕王争辯道:“哥是不想看你眼睛發紅,一手的繭子。”

謝修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孩子:“六哥喜歡?它可以哄六哥入眠。”

燕王這才低頭,認真審視那對彈琴的木頭手,忽然噗嗤笑起來:“這東西懸在琴上,有一點吓人,哥都要吓得睡不着了。”

謝修茫然道:“為什麽?”

燕王被弟弟傻乎乎地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如果想成是老七在彈奏樂曲,倒是不吓人了哈哈哈哈哈!”

謝修也跟着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麽啊小傻蛋?哥在笑你啊哈哈哈哈!”

“因為六哥在笑哈哈哈哈哈哈!”

……

驅散腦中心酸的回憶,燕王嗓音低啞地回答:“我跟他從來沒有來往,老七跟兄弟們都不親近。”

韓皎一愣,不知道燕王為什麽撒謊。

謝靖說燕王小時候非常袒護包容謝修,很有哥哥的樣子,連謝奪跟謝修鬥嘴的時候,燕王都護着謝修。

為什麽他現在故意說自己從未跟謝修來往?

是怕韓皎得知他打過謝修嗎?

想修複他們兄弟倆的裂痕,必須要說服燕王全力配合,可看他現在的神色,似乎很抗拒老七。

“親兄弟住在宮裏哪能全無來往呢?”韓皎道:“年幼時偶爾有些龃龉,哥倆鬧些脾氣也是常有的,臣跟家中年幼的弟弟還偶爾鬧脾氣呢。”

燕王點點頭,顯然不想繼續談論此事。

韓皎近期面見燕王的機會不多,只能硬着頭皮繼續道:“其實,臣已經聽八皇子說了,您兒時最為袒護端王,甚至為了端王跟其他兄弟動手,因此被皇上懲罰。”

燕王仍舊面無表情盯着茶碗,腦中卻浮現起年幼時那個晌午……

兄弟幾個在一處用膳,老四嘲笑埋頭進食的老七用鼻孔吃飯,還抓起排骨往老七鼻子裏塞,。

就是那次,燕王第一次對兄弟動手,猛然将飯碗蓋在了老四臉上。

“別聽老八瞎說。”燕王沉聲否認:“談這事作甚?掃興。”

“八皇子怎會拿這種事玩笑?”韓皎急道:“殿下,臣知道您從前與端王關系親厚,為何如今形同陌路?”

燕王忽然面露怒色:“我怎會跟老七關系親厚!簡直是笑話!今日若無其他要事商議,先生就請回罷,本王也該回府了。”

“殿下……”韓皎猛然站起身,繞過八仙桌,對燕王深深一揖:“您一定明白臣提及此事的用意,與其依仗徐閣老跟李閣老抗衡,為何不釜底抽薪,恢複您與端王的情誼呢?”

燕王一瞬間仿佛被抽空了靈魂,呆愣愣看着韓皎。

許久他張口緩慢地開口:“為何不恢複……我跟他的情誼?這問題你應該去問端王殿下,問我有什麽用?”他幹笑兩聲,陡然低吼道:“我又不是老七那個白眼狼!我怎麽知道為什麽!為什麽!”

韓皎驚得擡起頭,竟發現燕王眼裏有淚光閃動。

“你不了解我七弟……”燕王壓抑心中的委屈,啞聲道:“那小子……那小子根本不是個東西,翻臉如翻書,我……我為了他,把二哥、四哥和五哥都得罪透了,他現在……現在卻去跟二哥他們聯手對付我,就因為……”燕王滿面絕望:“就因為我攔着不讓他扒母後的衣服。”

“我真沒有打他……”燕王雙唇顫抖着呢喃:“他們都說是我把他打傻了,可我只是把他按在地上……父皇也說我不配當哥哥……他們說我欺淩乳母過世的弟弟……老二老四都能指着我鼻子罵我不是東西……老七……就是個白眼狼!”

作者有話要說:鐵頭娃老六:小白眼狼花半個月做那雙手一定只是為了吓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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