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太宰治當然沒有殺利亞姆·米勒,他殺個不知道是圓是扁的美國人幹什麽?他會說這個,完全是因為中原中也見了他第一句話沒說別的,提的就是這個落地後在機場新聞裏看到的名字。

而中原中也聽到他這麽說,也就知道了太宰治恐怕壓根就不知道什麽米勒缇勒的,畢竟再怎麽說,他們也認識了七年,總還是有這點了解。但這就意味着,太宰治在用他不知道的辦法查到了他的位置、然後從機場來到這裏時,利亞姆·米勒就已經不在這裏了。學生仔估計沒那個勇氣自己離開,也沒理由,只能是被什麽人抓走了。

中原中也忍不住抹了把臉,煩躁地嘆了口氣。

這也難怪,他一開始壓根沒想到這後面牽扯出這麽多事,所以行動上到底還是有疏忽的地方。那種程度的變裝,有心的專業人士多看兩秒就能察覺。

太宰治的火氣還在,但他垂眼看着中也的反應,想到他剛才的話和在機場瞥到的新聞标題,上下一聯系也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披着風衣,把手插在休閑褲的外兜裏,忍不住嘲諷:“……我還以為中也這麽多年總該有點長進。怎麽還是這麽能惹麻煩?到這還沒兩天,就和謀殺案的嫌犯扯上了關系。”

中原中也陰沉着臉,自己理虧在先,于是抿着嘴不說話了。實際上,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在此時此刻的境地裏,太宰治的出現都已經讓他本能地覺得微微松了口氣,因為這就意味着他不再是一個人忙活所有事,有人和他站在一起了。

又說刻薄話,又因為他的出現而安心,真是矛盾又別扭,聽起來就很有病。

中原中也在心裏自嘲,好多話在舌尖上轉來轉去,也不知道先說什麽,最後只好對追着自己來到紐約的太宰治說:“換個說話的地方……你吃早飯沒有?”

“怎麽,現在又要哄着我了?吵一架,又給個甜棗。中也的手段真是一套一套的。”太宰治才不管他說什麽,當然也不肯順着他的安排。他一肚子火,看起來冷靜,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見到中也後要說什麽,大概就是來繼續吵架的。

中原中也想得和他一樣:“所以你坐十三個小時飛機,就是為了飛過來和我繼續吵架。”

太宰治“嗯”了一聲。中原中也眼神複雜地看着他,見他站在這裏,微微垂下眼的角度看起來還是那麽英俊好看,忽然有點不明白他和太宰怎麽會變成這副樣子。或許真的像那天吵架時太宰治說的,對他們來說還是炮友的關系更正常一點?又或者像利亞姆說的那樣,只是他自己在不安罷了。

兩人都安靜下來。中原中也不知道要說什麽——說什麽都像是吵架,或者準備吵架,而中原中也經過剛才總算找回了點理智,扪心自問是不是真的要一直這樣下去,兩人進行的永遠都是無效溝通,結果顯而易見。那麽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要在不應該生氣的地方生氣。

中原中也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一時沒有吭聲。太宰治看着他這副樣子,沉默幾秒,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說道:“從以前到現在,中也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什麽?”中原中也擡頭。

“正義感、騎士精神、講義氣、助人為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喜歡哪個自己挑一個?”太宰治用嘲弄的口吻說道:“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過從機場新聞的報道看,那謀殺案肯定另有隐情。能讓中也決定插手,就說明那通緝犯肯定被冤枉并且毫無反抗能力……起碼表面如此。”

“尋常被冤枉我們都知道要找警察叔叔,但是中也沒有讓他這麽做,另外這種程度的案子一般都會有上級施壓,基本不是證據确鑿都不會輕易下定論,現在卻發生了冤假錯案,就說明很可能他需要躲避的一方或者其中一方就是紐約警察。但僅僅是這樣的話中也不會讓他失蹤,還來梅森·布朗這裏買情報,就說明裏面起碼還糾纏着另一方勢力,并且中也一開始并沒有提起重視……所以我猜,攪合在這起案子裏的實權人物起碼有一位是議員。”太宰治聳聳肩,語氣愈加諷刺:“唔哇——聽起來就好麻煩。我呆在這裏是不是妨礙中原幹部英雄救美了?真不好意思,立刻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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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太宰治實在是過于聰明,僅憑新聞和對美國東海岸勢力分布的了解便一針見血、無比精準地推測出了事情輪廓,而且實在是了解他的前搭檔、現男友的為人。只是中原中也聽着聽着,表情從一開始的疑惑逐漸轉為茫然,又變回疑惑,最後終于明白了兩件事。

一、太宰治還在生氣。

二、他以為自己剛才的沉默是因為利亞姆·米勒失蹤的事情。

中原中也張了張嘴,感覺有點荒誕,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因為說出來總覺得有點對不住利亞姆。太宰治出現後,除了剛開始那幾秒,到後來中原中也幾乎是把利亞姆的事情暫時扔到了一邊,不是太宰治提起,他都差點忘了那個學生仔現在還生死未蔔。

“對了,利亞姆……”中原中也嘆了口氣,簡直頭大如鬥,頭疼道:“我得找到他。不然今天只痛快吃一顆子彈都算他的幸運日。”

太宰治說:“離這裏比較近的機場是哪個?我下午就回橫濱了。”

中原中也被噎了一下。五分鐘前他還在因為太宰治用小戲法騙他對飛行時間預估出錯而不爽,五分鐘後他又在想這樣總是追來追去也沒意義,總要談一談……慢着。

中原中也臉色一變,太宰治則疑惑地端詳着他的表情。

中原中也忽然想起來,自己追着這件事的原因,那塊羅傑杜彼!自己和太宰治大吵一架的原因就是那個,但現在,自己一開始決定插手利亞姆的事情也是因為那塊倒黴的表。如果太宰治一直留在這裏,那這件事一定會被他發現,到時候可就不是單純的尴尬問題……不如讓他直接從帝國大廈頂層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試圖在不引起他懷疑的範圍內,讓他遠離這件事,但又不能讓他就這麽回到橫濱:“我覺得……我們需要談一下,太宰。但不是現在,我在華爾道夫定的套房,你拿着鑰匙回去,嗯……先睡一天倒倒時差怎麽樣?”

太宰治面無表情,雙手懶散地插在休閑褲的褲兜內,同樣看着中原中也,在他這句話後既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只是慢慢地将唇線抿成一條直線。

兩人間有種稍顯怪異的安靜,中原中也察覺到了太宰治的不對勁,然而在他皺眉打算開口問出聲的那一刻,距離他們不足五十米的十字路口,一塊位于街角的商場LED屏播放內容從廣告切換到了新聞直播間。記者正在針對庫珀·約翰遜謀殺案的嫌犯逃脫一事對負責本案的警探進行采訪。

突如其來的關鍵詞和動靜讓中原中也和太宰治都下意識擡頭望過去。

記者:“聽說嫌疑人利亞姆·米勒并非是單獨行動,而是有人幫助。這是否說明上個月的謀殺案也不是利亞姆·米勒單獨作案呢?”

警探:“目前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這件事。不過,昨晚利亞姆·米勒從警察的圍捕中逃脫時的确并非一人,有身手專業的同夥在幫助他。”

太宰治看到這裏,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到了中原中也身上;而中原中也神情鎮定,假裝沒看到他的眼神。

記者:“聽說圍捕行動是在一家按時收費的小旅館,但在此之前,距離那家旅館不到三個街區的一家便利店先後發生了搶劫和爆炸,有三名警員在爆炸中死亡。而嫌疑人也曾出現在那家便利店中,紐約警察的圍捕也是從那家便利店确認了嫌疑人的蹤跡。那麽請問便利店的爆炸事件也是那名嫌疑人所為嗎?”

警探:“發生在便利店的爆炸案我們正在調查當中,調查進度屬于高度機密,恕不能透露。”

太宰治索然無味地看了兩眼,一點不想再聽到這件事,打算直接轉身離開。中原中也則知道如果讓太宰就這麽走掉,他們兩個之間的矛盾只會越來越大,幹脆伸手打算先攔下他。

然而下一刻,那LED屏上記者的聲音讓他們雙雙停下動作。

記者:“聽說警局已經找到可以确認嫌疑人同夥的線索了,請問這消息是真的嗎,納爾遜警探?”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回過頭,就連太宰治也停下腳步……因為生氣和鬧別扭是一方面,中也居然會在這樣一個小案子裏暴露?

果然,那LED屏上的警探表情也變得謹慎了些:“我不知道您是指哪件事。”

記者直覺這部分可以深挖,抓緊機會提問:“據可靠消息透露,警方在爆炸現場發現了嫌疑人所遺落的一個小禮盒,痕檢表明盒子中的殘骸是一塊價格高昂的天價表。如果不是嫌疑人的個人所有物,或許會是謀殺案雇傭殺人的證據之一。請問警方是否可以證實這個消息?歷峰集團設在紐約的辦事處是否提供了旗下羅傑杜彼公司的客戶名單來配合警方進行嫌疑人比對?”

太宰治:“……”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五雷轟頂。

中原中也萬萬沒想到,那些記者居然連調查進度中的這種細節都能挖到,并且直接在新聞采訪中直白問了出來!警察的消息封鎖到底是怎麽做的??如果他真的是嫌疑人……不對,他的确是嫌疑人之一……不是,如果他真的是那什麽狗屁主謀,現在都已經坐在可以逃亡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的交通工具上了!

昨晚他把昏迷的學生仔就近找了家小旅館扔了進去後,出門吃了點宵夜,盤算着時間消防員應該已經把便利店的火滅掉了,便又折回去了一躺,打算趁亂摸進去把那個可憐的盒子找到。誰知道當他回到那裏,恰好看到911将廢墟中的痕檢人員的遺體擡出來……遺體手上緊緊攥着他那倒黴盒子。看來恐怕是在發現掉在地上的盒子時爆炸正好發生。于是中原中也便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注定要留下那塊一定會被作為重要調查證據的禮物了,從開始到現在,上天注定他和太宰送給他的禮物無緣。唯一說不上安慰的安慰是,他的指紋并沒有留在那上面。

位于采訪現場的納爾遜警探并不知道手表主人的崩潰,但他的表情也一下子嚴肅起來,顯然也明白過來他們的消息封鎖環節出了漏洞。他認真、嚴肅地看着那名記者,開口。

警探說:“無可奉告。”

後面還說了什麽,不過不管中原中也還是太宰治都沒再去注意了。中原中也扶着牆壁緩緩蹲下,小臂撐着膝蓋,垂着頭,一副完全拒絕溝通的樣子。

這會兒太宰治倒是不急着走了,也學着他的樣子,在中原中也對面抱膝蹲下來,歪頭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才開口問道:“那個,是怎麽回事?”

中原中也有氣無力地說:“我給你訂機票吧,你想幾點的飛機回橫濱?最近一趟航班行嗎?”

太宰治沒有讓他岔開話題:“中也,你因為那個禮物罵我呢。我們吵得很兇,上完床,你還趁我洗澡,直接跑掉了。”

他們終于談到了這件事。中原中也的擔心無不道理,以太宰治的本事,只有蛛絲馬跡他都能察覺到事實,更別說這記者已經完全直白地講出來。太宰治從這場意料外的采訪中,終于意識到了這件事的起因,發覺這件事的起因和他曾經預想的可能不太一樣。

中原中也看着人行道水泥地面上的小石子沉默,而太宰治也就這樣一動不動看着他。

“那是我們在一起後,你送給我的第一個禮物。”幾秒後,中原中也忽然開口,他盯着路面上的石子低聲說道:“雖然是來自委托人喜歡你的充滿暗示的饋贈,雖然是你不喜歡才轉送給我的,但我确實很喜歡。把它弄丢在犯罪現場是我不對,那天也不該對你發脾氣,抱歉。”

太宰治沒有回答。中原中也看着那顆充滿棱角的、被他注視了好久的小石子,平靜地心想果然還是暫時不要回橫濱了吧,紐約這裏的事情結束就去歐洲,或者新西蘭,并且這輩子都不想再來紐約了。

然後,他聽到太宰治開口了。

“該說抱歉的,”中原中也聽到太宰治的嗓音響起,也低低的,很平靜:“不是中也哦。那個不是委托人送給我的,是我在委托人家裏的展示櫃裏一眼看中了它,覺得那個顏色很像中也的眼睛,所以才一時興起,答應私下裏稍微增加一點她對偵探社的委托內容,讓那位夫人順利獲得丈夫的全部遺産。額外的報酬……或者說是封口費,就是我看中的那塊腕表。不該騙中也的,抱歉。”

“什麽?”中原中也擡起頭,一時沒反應過來:“但是,你說……”

太宰治輕輕一聳肩:“死去的那位內務省高官有個未出生的私生子,差不多六個多月了,如果按照正常程序,那個孩子會在遺産繼承分配結束前出生。剛出生的嬰兒将和其他人一樣擁有繼承權,并且按照高官生前留下的遺囑,他将繼承那位高官百分之七十的遺産。”

中原中也說:“你該不會把那個情婦直接……”

“當然沒有,我現在是好人來的。”太宰治說:“我只是動了點手腳,推動遺産繼承分配在一個月內加快結束。畢竟肚子裏的胎兒沒有繼承權,只要在遺産分配結束前沒有出生,那位夫人将獲得死去丈夫的絕大部分遺産,而不是區區一套位于郊區的別墅。”

中原中也想了想,倒是明白了這件事為什麽一定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要來解決問題的偵探一直留到事情結束才準離開。如此說來,那塊價值七位數的腕表作為封口費,也就說得通了。

但是這樣的話,他想不通的事情就變成了另外一件。中原中也一臉費解:“那你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幹什麽遮遮掩掩說那是委托人很滿意才送你的,還要說你不喜歡才又送給我。”

“嗯……畢竟,有問題的一直是我。”太宰治沒頭沒尾地說道。然後不等中原中也回答,他站起來,拍拍風衣下擺沾上的灰塵:“我餓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先解決完中也遇到的麻煩,這件事等之後再說。”

中原中也一頭霧水,跟着他站起來……從太宰的話中他隐約察覺到,似乎某些事和一直以來他所想的不太一樣。不過很明顯太宰現在不想再談這個了。

中原中也勉強壓下自己的好奇心:“……唔。正好,我也沒吃早飯。想吃什麽?”

“去以前那家店吧。”

太宰治笑了笑:“我想喝那裏的南瓜湯了。”

四十分鐘後,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坐在了一家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餐廳裏,兩人面前擺着各自點的早飯,而太宰治面前還額外攤開着中原中也從梅森·布朗那裏買來的兩份檔案。太宰治一邊吃着巧克力醬吐司和他要求的南瓜湯,一邊翻看着文件夾的內頁,迅速追上了這短短十二小時內所發生事情的進度。

中原中也則在吃冷熏火腿配面包,并且喝他今天的第二杯咖啡,同時翻看着手機,把他在警局拍下的、有關庫珀·約翰遜的調查報告挑重點給太宰治聽,然而念了兩頁他就懶得繼續念下去了,幹脆把手機放在桌面上往對面一滑,加入等待太宰治先生查閱的隊列。

侍應生給他們換了壺新的檸檬水,中原中也于是又要了一份煎蛋,太宰治在這時擡起頭,說他也要來一份。

“看完了?”中原中也揚起下巴輕輕一點那兩份文件夾,太宰治将它們合上放到了一邊,拿起勺子喝南瓜湯,接着看中原中也手機裏的調查報告照片。

“馬馬虎虎。”太宰治一邊喝湯一邊回答:“和一開始預想的差不多。”

“所以你現在知道我在煩什麽,”中原中也一手撐着額頭,用叉子撥弄餐盤裏的配菜:“誰知道在便利店買飲料會有這麽多事情。”

“不知道。”太宰治把謀殺案的調查報告也看完了,手指動了動退出界面,熟練地拿起來比對好角度,在中原中也的手機裏留下自己吃早餐的自拍,然後說道:“不知道中也在煩什麽。這個利亞姆看起來也不算全無嫌疑,照中也的說法,暴徒沖進來時他在你身邊、爆炸發生時又恰好跟着你出去,哪有這麽巧的事?”

中原中也見怪不怪地随他折騰自己的手機。他用叉子叉起一小顆西蘭花,沾沾醬汁又放下了:“就知道你肯定先懷疑這個人,因為我一開始也這麽想。但從背調情況來看,起碼表面上沒問題,如果他真的和這個案子有關,那很多事情也就說不通了。明确的通緝和追殺說明他一定有某處暴露,對方……起碼紐約警察會掌握更多主動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看起來虛張聲勢成分更多的謀殺指控和全州通緝。”太宰治說:“嗯,我也就是說說。畢竟見過那位先生的人只有中也,既然中也決定幫他,總要有人負責’懷疑‘。”

中原中也:“不,你只是還在不爽我見你第一句話就是問他去哪裏了。”

太宰治禮貌地說:“對啊,我半夜借了私人飛機、跨越一萬公裏追着和我吵架的中也過來,結果落地見到面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難道不該不高興?”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一時無言以對,而太宰治在說完這句話後也不明所以地停頓了一下,兩人間又出現了那種略顯怪異的氣氛。好在下一刻,太宰治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那麽,在把這個’雷神二號‘先生找回來之前,我們先來限定一下我們要做事情的範圍。這件亂七八糟的事情裏現在同時摻合了謀殺案、惡意競争、聯邦議員競選和綁架四個事件,裏面涉及到似敵似友的熟人和生意夥伴。為了防止中也被一頭霧水的森先生打電話質詢并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工資縮水,我們現在要做的事只有兩件:讓’雷神二號‘先生脫罪、教訓一下那個名字很中二的街頭幫派,這期間絕對避免和異國政壇競選扯上關系。”

中原中也很想說就算你其實壓根不想管這個學生仔死活,這個利亞姆也不是那個利亞姆[1],你用來記憶名字的方式是不是太敷衍了一點——算了,這種小事随他去吧。

于是中原中也只是點了點頭:“關鍵是要怎麽讓他脫罪……這和普通的刑事案又不一樣,如果只是綁架,救出來他就好了,但我們能救他一次,總不能救他一輩子。那兩邊顯然都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類型。”

“如果這幾年美國東海岸的勢力分布沒有大變動,”太宰治想了想,“那和紐約警察局裏那一部分腐敗警員有關系的很可能就是PWG。前年CIA因為一起跨國案對紐約本地最大的黑幫’Bianchi Crime Family‘進行圍剿,老大卻在最後逃了,當時就有風聲說是警察局內有內鬼。而比安奇家族背後站着的是PWG這件事,該知道的人大多都知道了。”

“我怎麽沒聽說?”中原中也回憶片刻。

“你那時候不是在羅馬嗎?”太宰治說。

“哦。”中原中也想起來了,但緊接着,又懷疑地看向他:“你又是怎麽知道的?早就離開黑手黨的人,怎麽裏世界的消息還是這麽靈通?”

“哦……”太宰治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CIA的跨國行動是和ICPO聯合行動的,行動組裏面有個……日籍警員,任務結束後回來,恰好在酒館碰上,喝了幾杯,聽她說了幾句能說的部分。”

中原中也:“……”

兩分鐘後,陰陽怪氣的換成了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冷笑:“’她‘,是吧?啊?喝酒時候對講述自己的行動,說了幾句能說的部分?都是能撩人一夜風流的東西吧!”

這次太宰治成了一言不發的那個,坐在座位上安安靜靜,垂頭專注看着自己碗裏的南瓜湯。

中原中也又說:“算了,反正那時候你幹什麽也都和我沒關系。炮友麽,還是個一年回不來兩三次的炮友,管那麽多做什麽?”

雖然太宰治一向不介意這個,但該解釋清楚的還是要解釋清楚。他立刻舉起雙手以示清白:“絕對,沒有發生任何不能對中也說的事情……只是在吧臺喝酒,中間還隔着一個座位呢。而且這幾年都沒有發生過那樣的事,中也知道的。”

太宰治看起來風流,但其實是個非常挑剔并且很難以接近的人,長着一張漂亮的臉于是總讓人誤會他的夜生活豐富多彩,實際上兩個人從第一次到後來的無數次都是和對方。至于其他人對太宰治有沒有那個心思就不一定了。中原中也之前一直在莫名惱火的也是這個。

不過,中原中也還是冷淡說:“有什麽不能對我說的?下次坐大腿上聊一晚也沒關系。”

太宰治嘆了口氣,無奈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而中原中也則威脅地、略顯得意地看了他一眼,終于扳回一局——現在兩人都有各自莫名心虛的事在對方手裏,終于能和平地好好交流了。

太宰治說:“好吧,我保證,不再以任何方式嘲諷中也決定幫助利亞姆·米勒脫罪這件事。所以現在扯平了?”

“差強人意。”中原中也說:“不過算了。繼續剛才的說。”

侍應生将兩人的煎蛋端了上來,于是兩個人繼續吃早餐。太宰治用餐刀輕輕劃開煎蛋表面,嘟囔:“中也搞得我都忘記剛才想說什麽了,剛才說到哪裏來着?哦,PWG、比安奇家族、紐約警察裏的少部分腐敗高層和警員,這三方是一夥的,而另一方是航運公司Hubble Lines和手下圈養的豺狗’the wheel of infernal‘……我們想讓利亞姆脫罪,首先就要搞明白,為什麽這兩方人都盯上了這個和此事毫不沾邊的大學生。”

“這也是整件事裏最讓人搞不懂的地方。”中原中也說:“太莫名其妙了。如果說是給謀殺案找兇手潑髒水,那應該是找和對方有關系的人。如果是掩飾自己的罪行找替罪羊,那也應該找個有跡可循的倒黴蛋,比如說動機、或者當晚行蹤……總得有一個符合。”

“前提是,利亞姆·米勒真的和此事毫無關系。不過這一點我們剛才讨論過了,所以現在不再想這一點。換個思路想的話,”太宰治說,“從謀殺案入手。既然想不到為什麽利亞姆·米勒會成為謀殺庫珀·約翰遜的兇手,那麽找到這起案子的真兇,搞清楚4月21日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也是一樣的。”

“顯然警方沒什麽頭緒。對方下手很幹淨,利落,一擊斃命,事前一定做了周密計劃并踩過點。”中原中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冒險去檔案室裏翻出了調查報告,他用手指一點自己的手機:“也許從走廊和大廈對面的攝像頭錄像記錄中能排查出可疑人選,但報告顯示,走廊的攝像頭’恰好‘遺失了案發當晚的記錄,而從前幾日監控記錄中對進入大廈的人員排查,也沒什麽特別有用的線索。”

“誰會想要庫珀·約翰遜死呢?”太宰治自言自語。

“不是Hubble Lines嗎?那家搞航運的,去年和他們在北美有不少生意上的往來。”中原中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時候又提起這個,說道:“因為議員競選的事情,Hubble Lines和PWG正在打擂臺,都想把對方拉下水。而庫珀·約翰遜妻子的兄長是……”

“妻子的兄長是本屆參選的州議員,而PWG的背後是菲茨傑拉德,Hubble Lines不想看到菲茨傑拉德重新在拿回在東海岸的地位……這些剛剛中也都告訴我了。”太宰治吃了一半就不想再吃了,把盤子推了推:“但是,即便如此,Hubble Lines會選擇PWG的首席財務官作為下手對象,也一定有他們的理由。總不能是今天高官們坐一起開個會,把PWG高管們的照片貼了一圈,然後用俄羅斯輪盤來決定誰倒黴挨槍子吧?”

中原中也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太宰治的意思:“如果殺庫珀·約翰遜是為了搞臭奧斯汀·瓊斯的競選,那麽除非他們最後誣陷殺人兇手或者背後主謀就是這個奧斯汀,否則庫珀·約翰遜身上一定有對奧斯汀一方不利的秘密——Hubble Lines是為了這個秘密才殺人的。”

“但這仍然不能解釋為什麽兇手和被害者都要來對付利亞姆·米勒。所以我們只能先找到這個秘密,知道當天晚上究竟發什麽了才能讓他們雙方把這件事都和那個大學生聯系起來,才能知道接下來要從哪個方向入手解決這件事。”太宰治撐着臉,看中也把醬汁澆在煎蛋上。

“唔。”中原中也匆匆扒了幾口。

“吃完再說。”太宰治對他說。

幾年前,他們十七歲的時候,在夏天一起來到了紐約,當時就住在這家餐廳的樓上公寓裏,每天早起都會下來睡眼朦胧吃這裏的早餐,喝這裏的咖啡。那個時候港口黑手黨的勢力別說海外,就連在本州島內重新紮穩根基都是在龍頭戰争之後的事。而他們被稱為“雙黑”聲名鵲起也是在那之後。十幾歲的未成年人,在那段時間受到的暗殺次數一度超越了森鷗外——港口黑手黨的首領總是受到重重保護,但兩個幾乎每天都在外談生意和敵對組織火拼的年輕人就不一樣了,運氣好了将兩人殺掉,森鷗外失去兩大助力,也一定會受到影響。剛巧那時他們在公海上截下了一艘差點被卷入大風暴的貨船,于是森鷗外幹脆将計就計,把風頭正盛的兩人以護送貨船為名攆出去了一段時間,他好在本國內趁機收拾敵對殘黨。

當然,森鷗外特意只派了兩個人去也有自己的道理。港口黑手黨在紮穩根基後的下一步就是擴大勢力。森鷗外盯上了遼闊無邊的海外生意,護送一艘貨船過去,也許就是良好的合作開端。人數多了就不行了,因為很可能會拖後腿——不得不說他判斷得很精準,因為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在紐約大鬧了一場,連續三天紐約時報的新聞頭條報道的事件都和他們有關。森鷗外的本意是護送貨船回來,雙方有一個友好的交流,日後的生意也好說話,當然如果他們能像“蘭波事件”“暗殺王事件”“龍頭戰争”事件一樣給自己驚喜就更好了。誰知道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在臨走前,也是偶然被卷入了其他事件裏,沒能走成,被困在了這座世界最發達龐大的鋼鐵怪物的腹中,并且沒有丁點支援,也沒有一點認識的人脈相助,只有他們兩個自己。

他們在紐約被追殺了三天,除了在對方地盤上處處受鉗制這件事有點憋屈外,心态到是都還算平穩,只有他們兩個的好處就在這時顯現出來:移動快、武力高、行動默契。這給了他們更多選擇的餘裕。于是上一次,也是在這家餐廳裏,太宰治撐着下巴,看着正在吃一份火腿蛋松餅的他的搭檔,懶洋洋地提出了建議:「中也,就這樣回去,太無聊了。要不要我們幹脆一點,玩點更刺激的東西?」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放在中原中也衣兜內的那柄折疊小刀,藏于外殼內的鋒利刀鋒上還有未幹的血跡;而太宰治隐在西裝外套下、別在後腰內的槍管上還留着餘溫。而中原中也用叉子把最後一口火腿蛋松餅吃掉,擡頭看了太宰治一眼。

在這句話之後,原本為期五天的逃亡計劃被延長到了兩個星期。兩個星期後,當“雙黑”兩人終于踏上了回國的豪華游輪,就已經不是光兩個人而已了。他們帶着一整條航運船隊和相當于美國西海岸最大的軍火商整個季度的生意回到了東京灣,當老懷特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被狠狠耍弄了一通的時候,都已經是兩個月後的事情了。

“我打個電話。”中原中也吃完煎蛋,拿餐巾擦擦嘴巴,對太宰說道:“問這種事,我倒是有個好人選。”

太宰治不置可否,拿起桌上的檸檬水罐,給自己倒了杯水。

中原中也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要找的人因為他的名字,無論怎麽排序都總是排在第一位。

“嘟嘟——”的聲音只響了三聲,對方很快接起了通話。但中原中也還沒來及将手機湊近耳朵,就聽到聽筒裏傳來“砰——轟!!”的劇烈爆炸聲。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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