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惹上大麻煩了。

利亞姆·米勒再一次從昏迷中醒來時,模模糊糊地想。

他雙手被反綁在椅背後,十根手指都被打斷,已經沒有知覺,連痛都感覺不到了。

他原本在一家書店門口等待中原先生,但是有人從身後拍了他一下,他一回頭就被籠罩在了一片黑暗裏——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等他眼前視野恢複,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四周都是巨大的落地窗,周圍卻很空曠、還是毛坯房,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能看到不遠處其他樓的樓頂。

這是某棟樓裏嗎?利亞姆·米勒茫然地想。可我剛剛還在大街上,是……異能嗎?

……啊。他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所以我現在被綁架了?

一系列急劇變化的事态,讓前二十年的生活都單調簡單的利亞姆暈頭轉向。被誣陷殺人、從爆炸中死裏逃脫、被人用異能力綁架,短短十幾個小時內接連發生了這些以往只在電視中看到過的、感覺距離自己十分遙遠的事情,給利亞姆帶來極大的荒謬感和錯位感,這些甚至一度壓過了他發覺自己被殺人不眨眼的惡棍綁架的恐慌。

而将他抓來的混混們體貼地幫助他适應了這一過程。

他們獰笑着狠狠一拳揍在了利亞姆·米勒的臉上。從未體會過的劇痛傳來,利亞姆不受控制地被迫偏過頭,大腦一片空白,左臉立刻高高腫起了一塊。

Where is the memory card.

在被打後的一段時間裏,他一陣嗡鳴的耳朵裏模糊傳進來森冷的問話。利亞姆痛得無力回答——和這群把打架挨揍當家常便飯的人不一樣,他從小到大一直偏瘦弱,一直和運動、打架這類事情無緣。

他眼前直冒金星,嘴唇動了幾下卻沒發出聲音。審問他的人以為他是硬挺着不吭聲,壓根沒想過是被一拳打懵了,也不知道對方其實連自己為什麽被綁到這裏來都一頭霧水。于是對方熟練地一捏拳頭,對着他右邊的臉又來了一拳——這次甚至比上一拳還狠,利亞姆連人帶凳子直接被揍得摔倒在地上,已經腫起來的左臉蹭在水泥地上,見了血。

“我、我不知道……”但是這一拳讓利亞姆認清了事态。巨大的恐慌冰冷黏膩地自傷處覆蓋上來,他雙手被反綁在椅子上摔倒在地,胳臂被椅背壓得生疼,他卻不敢不開口了,掙紮着喊出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們抓錯人了!”

當然不可能認錯人。他們跟蹤監視這個大學生一個多星期,看這張單調的弱雞臉都快看吐了。雖然昨晚不知道哪裏冒出了一個神通廣大的混蛋,讓他從他們眼皮子底下失蹤了十多個小時,但幸好他們一個同伴有着非常好用的異能。

審問他的混混們對視了一眼。于是其中一人從衣兜裏掏出張疊了兩疊的照片,在倒在地上的利亞姆面前蹲下:“聽着,兄弟。我們知道,你殺了……”

終于有個自己聽過的事情了,利亞姆·米勒迫不及待地打斷他的話:“你是為那起謀殺案來的嗎?庫珀·約翰遜不是我殺的!我是被陷害的!有人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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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問他話的人愣了一下。

“這小子裝無辜裝得還挺像。”旁邊有人說。

“可能這種弱雞臉比較容易騙女人上鈎吧?”又有一人接話道。

于是圍在周圍的幾個人一起哄笑起來。

“我們當然知道不是你殺了那個花花公子。”蹲在地上的那人用看白癡的目光看着利亞姆·米勒:“因為庫珀·約翰遜是我們找人殺的。”

利亞姆呆住了:“……什麽?”

那人卻懶得和他多說廢話,抖抖手上的照片展開:“知道這個人嗎?”

照片上同樣是一張毫無特點的年輕人的臉,利亞姆下意識順着對方的話去看那張照片,更加意外地發現,這張照片上的人自己居然真的認識。

“埃裏克?”他喃喃念出住在自己家對面公寓樓上的鄰居名字:“……為什麽你會拿着埃裏克的照片?”

問話的人捏着那張照片,卻沒有回答利亞姆的問題,而是接着問道:“你4月3日與他見過面嗎?”

“見過……他來參加我媽媽的葬禮。”利亞姆警惕地看着他:“為什麽這麽問?”

“他給了你什麽東西嗎?”

“他只是來吊唁,我們只打了招呼。”利亞姆說道:“你們要找埃裏克?他做了什麽?又為什麽會找上我?”

“別和他兜圈子了,’克拉普夫‘。另外一個人不耐煩地推開了問話的人,粗暴地一把将利亞姆帶着椅子從地上拎起來。利亞姆尖叫了一聲,被拎來拎去搞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重新坐起來,卻緊接着又被扯住頭發,被迫直起上半身擡頭,帶着火燙發熱的腫起的雙頰和對方對視。

“我們知道是你殺了那小子。那個埃裏克。”對方盯着他的眼睛,陰狠地說:“你殺了他,拿走了他身上的東西,對不對?你們是同夥內讧還是私人恩怨不關我們的事,弱雞。我們只要拿你從埃裏克身上拿走的記憶卡,那不是你該拿的玩具。”

“什、什麽?”利亞姆·米勒睜大雙眼。他簡直都不知道該先反駁這幾句話中的哪一句:“埃裏克……埃裏克被殺了?你們以為是我殺的?!哦上帝啊……你們在開什麽玩笑?!為什麽我要殺了埃裏克???”

利亞姆覺得這一切都太荒謬了,自己在莫名其妙成為了那個庫珀·約翰遜被謀殺一案的嫌疑人後還不算,現在居然連自己鄰居的死亡都被安到了自己頭上!

老天,他是長了一張殺人狂魔的臉嗎?!難道長了一張走在路上會被人報警說“嘿,我看到一個人,他看起來像是個剛殺完人的殺人犯”的臉嗎!

他的一連串反問沒得到回應,問話的人聳聳肩:“你殺他的原因我怎麽知道?該不會他睡了你媽?”

“請注意你的措辭!”利亞姆·米勒一下子被激怒了。

“得了吧,”他多年來的善良和教養讓他即使憤怒也無法說出惡毒的話來對罵。但對方像是被他這種克制有禮的“好學生”樣子逗笑了,惡意道:“埃裏克那種第一次殺人就能面不改色完美做下這種大案的人能是什麽好鳥,認識他的你又能好到哪去?”

“我所做的一切都問心無愧,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利亞姆說到一半,再一次愣住了:“……等一下,你剛剛說什麽?”

“埃裏克在暗網上由中間人介紹,被我們的老板雇傭,上個月剛剛犯下他人生中第一起殺人案,并且轟動了全美國。”對方說:“我們當然知道你不是殺了庫珀·約翰遜的那個家夥,因為那起案子的殺人兇手,正是你那好鄰居埃裏克。他收了我們老板五萬定金,把一顆子彈送進了庫珀·約翰遜的腦袋,然後拿走了一枚記憶卡。”

“但是那家夥殺了人,拿了東西,卻背叛了我們老板。4月3日他參加了你媽媽的葬禮後就連人帶東西人間蒸發了。”先前詢問的那人補充:“我們查到他買了一張第二天去加拿大的火車票,可是很可能他從一開始就沒有上車。明白了嗎?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你殺了他,拿到了記憶卡。”

接二連三的沖擊,利亞姆·米勒已經暫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他雙頰高腫,頭發狼狽地因冷汗而粘在鬓邊,嘴唇幾次開合,卻沒有說出任何東西來。

奇異的是,在疼痛和沖擊導致混亂了很久的大腦中,他反而理解了這件事——有關他從昨晚、不,從一星期前家裏被人翻動過開始,這一切究竟是因為什麽才發生的。

利亞姆閉上眼。

“我沒有殺他。埃裏克來參加了葬禮後就離開了,我沒再見過他。”他低聲說:“不管你們信不信,我真的與這件事毫無關系。”

他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忽然清醒地意識到一件事:自己可能要死在這裏了。拿不到他們要的東西,這夥人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哼。”他面前傳來不屑的哼笑聲,然後他聽到有人吩咐下去:“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喂,先斷他兩根手指。不說的話就斷另外兩根。手指全斷之後,就砍掉他兩只手,裝起來送到他還活着的祖母家裏去。”

利亞姆心中湧出巨大的絕望。然而在他明白了發生什麽事後,反而不再反複說明自己沒有殺人,沒有求他們放過自己,因為他知道求這些人無濟于事。

他很恐懼死亡……但如果注定要死,那麽起碼給自己留下一點做人的尊嚴。

周圍的人動起來,有人上來解開他一只手,然後粗暴拉扯過他本能抗拒的手臂,将他的手按在了旁邊拽過來的一張桌子上。

利亞姆聽到他們因為即将見血而興奮的怪笑聲,聽到了錘子與桌子的摩擦碰撞聲。驚恐、憤怒和絕望填滿了他,眼淚不可抑制地從他緊閉的眼角流出來。

在鐵錘落下的悶響和叫好聲中,利亞姆凄慘地大叫一聲,頭一歪昏死過去。

…………

當利亞姆從不知道第幾次昏迷中模模糊糊醒來時,他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恐怕不用等他們給自己最後一擊,他自己就會這麽死去。

周圍靜悄悄的,奇怪的是,這一次他醒來居然沒有人聚集在旁邊等着砸斷他下一根手指。哦,也許是因為他的手指都被砸斷了,沒得玩了。那現在這陣安靜,是因為他們去找用來砍斷自己雙手的工具了嗎?

腿上似乎有異物。利亞姆試了好幾次才将模糊的視線對焦,看清放在自己身上的東西:一包捆起來的東西,上面是還剩三十分鐘、正在繼續滴滴答答不斷流逝的倒計時。即使利亞姆沒見過實物,也知道了這是什麽東西。

炸彈。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經歷了這麽多,利亞姆·米勒在發現這點時心情詭異地平靜,甚至有些慶幸:因為比起折磨致死,被炸死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不過,怪不得這裏沒人。原來是沒必要留下了。他勉強擡起頭,從腫起的眼皮裏向外看——外面的天空不知道什麽時候染上了濃重的夜色。利亞姆看着窗外,呆呆地想自己是否能活過今晚。

“祖母……”他低喃着自己唯一挂念放心不下的親人。

遙遠的地方似乎傳來模糊的動靜,但利亞姆·米勒耳朵裏嗡鳴陣陣,聽不太真切,也并不關心。他坐在椅子上,重新垂下頭靜待死亡降臨,但那動靜卻越靠越近,從樓下傳來,隔着厚厚的樓板傳進他耳朵裏。

槍聲……叫罵。利亞姆·米勒想:發生什麽事了?

被砸斷的十根手指和不間斷的毆打讓他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等他再次恢複一絲清醒時,發現那巨大的動靜已經到了這房間外的走廊上。利亞姆聽到有人大吼着“開火”,還有人在用最難聽的話來罵下面的守衛,罵入侵者,罵同伴。槍聲從頭到尾都沒有停下過,中間還有其他一些奇異的聲音,他猜可能這裏的混混們也有幾個會使用異能。

動靜已經逼到了門外,關緊的門板上出現了好幾個槍眼。但是那神通廣大的入侵者似乎毫不在意身後機槍的掃射,把沉重的實木門一腳踹飛了。在轟然巨響中,被踹飛的門板甚至砸爛了正對面的落地窗,然後掉了下去。

刺鼻的硝煙和灰塵從洞開的大門處灌入,利亞姆不住嗆咳。來人好像在散步一樣踏進屋子裏:“哦,找到了。”

聽到這聲音,利亞姆一愣,嗆咳的動作立刻停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猛然擡頭,看到中原中也仍然是幾個小時前他見到的打扮。穿着灰色的沖鋒衣外套,踩着綠色的高幫籃球鞋的人走進來,見他看過來時一挑眉梢:“喲,利亞姆。”

利亞姆·米勒怔怔地開口:“中、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走到他面前,目光在他烏黑腫起的眼眶、腫起來的臉、慘不忍睹的雙手和綁在身上的定時炸彈上掃過,頓了頓後什麽也沒說,只是“噌噌”兩道銀光閃過,砍斷了綁着他的繩子,然後拽住他胳膊扶了一把。

大概篤定了他的死法,所以炸彈的起爆裝置只是最普通的倒計時型號,既沒有水銀平衡也沒有通話裝置,只是強行從身上拆下來的話會立即起爆。利亞姆身上綁着這個東西不知所措,但中原中也卻毫不在意似的,只是對利亞姆說:“準備走了。”

于是利亞姆·米勒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眼前這個似乎無所不能的年輕人,也是用這種平淡地仿佛出門買菜一樣的口吻,告訴他“如果想找回自己原本的生活就跟上來,看在順便的份上他可以再幫自己一把”。

他再次流出淚來。利亞姆努力忽視自己身上還有一個炸彈的事情,憑自己站穩後哽咽着堅定回答:“是!”

中原中也拍拍他肩膀,忽然皺起眉,兩秒後他偏過頭,對着空氣罵了一句什麽。利亞姆茫然片刻,然後注意到中原先生的耳朵裏戴着一個小巧的黑色耳機。

太宰治:“嗯嗯,不愧是幹部大人,又有年輕人對你死心塌地了呢。”

中原中也:“別找茬,太宰。感謝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會做的事情。”

距離這裏三四百米的隔壁大樓的樓頂,太宰治腳邊放着那只金屬箱,在樓頂邊緣架好了有效射擊距離為兩千米的巴雷特X-109,此時正借着瞄準鏡,透過目标大樓的落地窗玻璃看着他的男朋友,将中原中也的心髒位置放在了瞄準鏡的十字準心:“我也救過中也,怎麽不見中也對我死心塌地?”

“說得好像我沒有救過你一樣。怎麽你現在還沒有以身相許?”中原中也随口說道,太宰治在耳機裏輕笑了聲。

身後傳來動靜,中原中也轉過身,發現對方又叫來了一批增援,各個手上都端着高價的走私機槍或格洛克。中原中也從樓下一路打上來,對方這批東西他看得從剛才開始就在心裏面盤算,要不幹脆把這裏搶劫了算了,正好黑蜥蜴那邊新申請了一批裝備,還在等他休假回去後簽單。

他一邊想着做壞事一邊活動了下手指關節準備上,把利亞姆往柱子後面推了推,讓他別礙事。

利亞姆照做了,但又緊跟着問道:“電話另一端的就是……就是您提起過的那位?”

中原中也點點頭,聽到太宰治在耳機裏立刻敏感十足的“中也對他說起我什麽啦?”的質問,啧了聲敷衍他:“說你又好看又聰明。”

“敷衍都這麽沒有誠意!中也!負心漢!”

“嘁。”中原中也不耐煩了,于是故意惡劣地回答:“好吧,別忘了這是你要聽實話的。我和他說我男朋友敏感又玻璃心,超級愛吃醋,一分鐘也離不開我。”

“是嗎?可是這個描述怎麽聽起來這麽耳熟?”太宰治架着巴雷特,側過頭眯起一只眼睛,一邊從瞄準鏡裏監視着所有中原中也無法看到的死角,一邊冷笑一聲:“咦,這說的難道不是我的男朋友嗎?”

中原中也忍無可忍,側身對着落地窗外,太宰治所在那棟樓的方向比了一個中指。

顯然比他更加忍無可忍的是對方,因為他們都沒見過在這種場合下還打情罵俏,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的人,實在是嚣張至極。他們招呼不打一聲就包圍了上去,想利用人數優勢來壓制,卻根本近不了對方的身。這個漂亮卻恐怖的亞裔青年拳如重錘、腿如烈鞭,甚至不知道是什麽異能作用,連子彈都無法打中他。

在行動前太宰治再次對中原中也強調,救人是可以,但為了避免接下來的麻煩,他們不能大張旗鼓地掀了對方的老巢。所以能不動用異能盡量不動用異能——只在一些關鍵的地方時使用。但這時候動用異能,就是用給某些人看的了。

中原中也明白太宰治的意思,所以才會費了些功夫一路纏鬥上來,否則他找到利亞姆·米勒的時間還會更短。此刻他飛身穿梭在五大三粗的混混之間,下手不會傷及性命,但每一擊都一定會解除某個人的行動能力。

利亞姆躲在柱子後面,在一把匕首從戰局中因脫手而橫飛過來時縮了縮腦袋。但他看着中原中也現在的神情,已經和昨晚以及今早他見到的那副疲憊憤怒的樣子大不相同。剛才在回答自己的問題、和耳機另一端通話甚至對窗外比中指的時候,中原中也雖然表情不耐,說的話也惡劣,可整體給人的感覺卻是神采飛揚、精神十足的。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救了自己好幾次的中原先生能變成這樣,利亞姆·米勒由衷為他感到高興。

何況他完全沒想過中原先生會來救自己。這次事件如果說和自己沒關系,那和中原先生更是毫不搭界,自己在書店外因為大意被擄走也是……

利亞姆·米勒一怔。

“中原先生!!”他急急地朝人群裏喊出來:“請小心一點,他們有一個人,異能可以——”

他這話還是說晚了。利亞姆·米勒目瞪口呆看着中原中也身後的空氣好像被卷進洗衣機裏一樣扭曲,第一次親眼看到了空間被撕開的過程。而一個人握着到從裏面閃身而出,對着毫無防備的中原中也的後心刺下!!!

“砰——!!!”

血的噴泉濺起,猶如炮擊的槍聲轟然炸裂了玻璃,也炸開了擁有空間系異能的刺客的心髒。

中原中也連回頭看都沒看一眼,理所當然地提前知曉了這個結果,轉身又去揍其他人去了;而另一棟樓的樓頂,25mm的彈殼掉落在地,太宰治透過瞄準鏡冷漠看了一眼屍體就移開了。

“第一個。”他說。

利亞姆米勒怔怔半晌,才放心地一把扶住了柱子,腿軟了。

太宰治看了一眼時間,然後對把這群人收拾差不多了的中原中也開口:“該撤了,中也。還有一分鐘,他們的新增援就會抵達樓下。”

“收到。”中原中也按按耳機,一拳揍翻了一個人後毫不戀戰,轉身就走到利亞姆身邊,拽着他一起來到那個因為被飛出的門板撞破玻璃、此刻正呼呼湧入夜風的落地窗口。

“中原先生……?”利亞姆·米勒這才發現,原來他是在一棟高樓裏,不是頂層的位置也應該很高,因為能看到周圍的大部分樓房的樓頂。他們所在的樓層位置距離地面大概将近百米。

只是現在不是欣賞紐約夜景的時候,利亞姆心裏湧出不祥的預感,跟着中原中也站在沒了玻璃的落地窗邊,結結巴巴地試圖提醒:“那個,中原先生,我身上的炸彈……?”

他知道中原中也的異能讓他們兩個跳樓也沒問題,所以即使在心裏瘋狂流淚也不敢多言,畢竟人家已經不怕麻煩地來救自己了。但是炸彈又怎麽辦呢?

“沒事,一會兒解決。”中原中也說。

是說落地後找人拆彈的意思嗎?利亞姆心想。

站在高空,中原中也垂眼已經看到了對方增援的車子和這裏只剩一條街的距離,他拎起利亞姆的後衣領:“要跳了。”

利亞姆大氣也不敢出,心一橫,說服自己都已經從被人折磨的鬼門關走過了,有安全保障的跳樓又算什麽。

但就在中原中也帶着可憐的大學生往窗外跳的前一刻,耳機裏,太宰治忽然打斷了他。

“等一下,中也。”

中原中也不耐煩地停下:“又怎麽了?”

“你從和我分開進入這棟樓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好久了,”太宰治說,“你還沒發現兜裏多了什麽嗎?”

中原中也:“??”

利亞姆不明所以地看過來,中原中也一手拎着他,一手摸了摸自己沖鋒衣的外兜。多了什麽?

寬大的衣兜裏的确被放進了個東西,指尖碰上去時感覺到了微絨的觸感。再摸下去,方方正正的,是個小小的絨盒。

中原中也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麽,兩秒後,他反應過來了,難以置信地猛地把那絨盒拿出來看——黑色絲絨的盒子,放在手上,比掌心小一點。

絨盒打開,裏面是一對鑲嵌着小粒鑽石的男戒。

中原中也懵了。他拿着戒盒沉默了好幾秒,才輕聲問耳機另一端的太宰治:“這是什麽意思?”

“很明顯吧?我來以身相許了。”太宰治用剛剛中原中也随口說過的話來回答。他從瞄準鏡裏看着中原中也,但角度關系,上一層的樓板擋住了他們大半,太宰治只能看到中原中也拿着盒子的手,看不到他的表情。

太宰治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緊張。

他抿抿嘴,輕輕吐出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和平時一樣:“所以……用這個來當我送給中也的第一份禮物怎麽樣?”

中原中也笑起來。他看着戒指,手指輕輕撫摸上去,不讓太宰治避重就輕:“可以啊。只是禮物的話當然可以,我想它戴在我食指上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太宰治微微磨牙:“中也明明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嗎?”中原中也把戒指微微拿高了一些,在月光下欣賞,嘴角掩飾不住地微微翹起來。

“……”

太宰治沉默片刻說:“其實一開始買這對戒指的時候,不是這個想法。”

中原中也聽着。他們兩個倒是都不着急了,在時間、地點、背景都不對的情況下要把所有事說清楚。

“你什麽時候買的這對戒指?”中原中也問:“看起來像是FL無暇。就算鑲在男戒上的鑽石普遍都小一些,這對戒指也要不少錢了。”

他們兩個曾先後掌管過組織裏的寶石走私生意,常年下來都很識貨,掃一眼就能估出大概價格。

“比那塊表還要早一個月。早就想這麽做了。”太宰治低聲說:“不過一開始并不是……會想買這個戒指、會想和中也拿到婚姻屆,因為情侶間的占有還不夠,只是想要讓中也更多更多地屬于我。”

他對石倉夫人說相愛和結婚本就是不同的兩件事,和摯愛走進教堂需要極大的勇氣。如果他們結婚後甚至還不如他們現在的相處呢?萬一會像其他無數情侶一樣,從相愛走向婚姻,又從婚姻走向陌路呢?

不對,在那之前,中也會願意嗎?他甚至不能确認中也對他們兩個人的戀愛是如何想的。

“我甚至不能确認中也是不是已經在後悔了。”太宰治在夜風裏說。

中原中也點點頭,又沉默了幾秒:“真是笨蛋啊。我們兩個都是。”

“唔。”太宰治說。

他們一直以來以為只有自己才有的糾結、憤怒和因為不安産生的愈發強烈的占有,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兩個人一起經歷的笨蛋戀愛問題。

“在飛機上的時候,我兜裏裝着戒指,其實完全不知道找到中也後要說什麽。”太宰治說:“如果中也要和我分手怎麽辦呢?你在車裏說我們兩個要好好談談的時候,我以為你要和我說的就是這個。”

然後他終于後知後覺,在所有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過一遍之後,在已經品嘗到喜歡上一個人、愛上一個人是這麽痛苦又甜蜜的一件事後,才明白自己的這種心情應該被稱作什麽。于是裝在兜裏的戒指便不再是和他送給中也那條項圈一樣含義的束縛,而是由自己作出的某種決定的證明。

中原中也擡頭看着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說道:“我一直以為這場戀愛對你來說只是心血來潮。”

太宰治也擡頭看着同一片星空,說:“我一直在想,中也是不是覺得還是以前那樣互不幹涉的關系更好。”

兩人安靜了幾秒,然後同時笑起來。

中原中也嘴角止不住上揚。他把戒指盒收起來,打算等下見面再讓彼此戴上這對不知道太宰治用哪裏賺的錢買的戒指。他重新拎起在旁邊已經呆住的利亞姆·米勒的衣服後領。

利亞姆·米勒雖然聽不到太宰治在說什麽,但從那個戒指盒,以及中原中也說的話中也能猜測一二。那位太宰先生,居然在這種時候求婚了!什麽人才會挑這種時候和地點求婚啊?果然這些厲害的人的世界不是自己能想象的。

但是利亞姆·米勒這樣想着,臉上卻忍不住露出傻乎乎的笑容。他再一次由衷地、真誠地為中原先生感到高興。這甚至讓他暫時忘掉了自己即将從幾十層樓高的地方跳下去。

在中原中也拎着他一步跨出樓層邊緣的時候,利亞姆在心中真誠地如此祝願道。

太宰先生,中原先生。

“中也,”太宰治将他的男朋友裝在瞄準鏡的十字準星裏,開口時的嗓音既低又溫和,“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我願意!”中原中也大笑。他一把扯下利亞姆·米勒身上的炸彈,引爆機制立刻被啓動,爆炸時間剩餘三秒,中原中也在空中強行擰身抛投,那包炸彈立刻高高飛向上空。

願你們今後,愛彼此,忠誠彼此,無論對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

“你呢?太宰!”中原中也保持着剛才擰身抛投後的姿勢仰身從空中落下,在從耳邊呼嘯而過的夜風中大聲笑道:“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太宰治将槍口上移,精準無比開出一槍,擊中了那包炸彈。劇烈的爆炸在高空發生,火光倒映在兩人瞳孔上,猶如璀璨奪目的煙火。

“從來沒有比現在更加願意。”太宰治說。

願你們永遠相愛。

直到死亡将你們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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