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時辰快到了,手腳麻利些,把東西都端好,千萬可出什麽岔子,否則上頭怪罪下來,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頭發花白的中年太監尖着嗓子呼喝道。

端着食盤一字排開的宮女一個接一個邁着小碎步魚貫銜尾往龍乾宮方向而去,行走間激起的衣裳摩擦聲及釵環撞擊聲在寂靜的宮道上顯得異常清晰。

“嗯?”走在隊伍中間的圓臉小宮女方要轉彎,卻突然察覺裙擺處似是被什麽東西勾住了,她牢牢捧着食盒,低頭望去,果然見幾根堆疊一處的枯枝勾住了裙擺處的針線,她不敢用力,生怕會撕裂開來,只能稍稍往旁邊避讓,讓跟在她身後的宮女繼續前行。

隊伍最後的宮女走過後,她連忙将手上食盒放于一旁的小假山上,彎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裙擺揪出來,絲毫不曾察覺假山後伸出一只手來,飛快地将揭開酒壺蓋子,将一包藥粉倒了進去……

确認身上再無不妥,小宮女不敢耽擱,動作麻利地重又捧起食盒,邁着平穩而急促的腳步追上了隊伍,重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中。

宮中的宴席自不會如尋常人家那般同桌共餐,而是一人一桌。啓元帝自是坐于上首正中的金龍大宴桌上,他的下首左右兩側首位分別是燕貴妃和徐淑妃。蘇沁琬是從四品的婉儀,宮中除了五位舊人外,便屬她的位份最高,如今便是挨着簡淑儀坐在她的下首,跟在她下面的則是方嫔,而劉貴嫔,剛剛好坐在她正對面。

宴桌上很快便擺滿了各式精致馔肴,湯膳、小菜、點心等應有盡有。蘇沁琬望着裝飾得美倫美奂的膳食,心中卻是半分胃口都無。往些年父母在世時,逢年過節娘親均會親自下廚,一家三口圍坐一起,也不顧及什麽食不言寝不語,或是閑話家常,或是對娘親的手藝評頭論足,好不和樂。後來父母過世,便是與奶嬷嬷盧氏一起共度,雖冷清了些,可陪着她的終究仍是真真正正關心愛護她的人。如今這滿室的繁榮熱鬧,卻并無一人真心以待,真真是便是熱鬧也凄涼!

尚膳女官布膳完畢,便恭恭敬敬地侍立她的身後。片刻功夫,便有一隊捧着酒壺的宮女魚貫而入,按順序依次為在場主子斟酒,輪給蘇沁琬的,便是一位臉蛋圓圓,形容尚小的宮女。

那圓臉宮女方彎下身子正欲将她面前的酒杯滿上,突然膝蓋一軟,一下便跌倒在地,手上的酒壺‘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砸了個稀巴爛,淳香的酒味一下便充沛蘇沁琬周遭。

小宮女吓得臉色慘白,連忙跪下請罪求饒,只是酒壺落地的尖銳響聲很快便吸引了衆人的目光,燕貴妃先是擡眸望了望上首的趙弘佑,見他并無出聲的意思,不得不發問,“愉婉儀,發生了什麽事?”

蘇沁琬眉心微蹙,也想不明白對方好端端的怎會跌倒,可見小宮女已經吓得身子顫栗不止,便連請罪也是哆哆嗦嗦個不停,心中一軟。

“嫔妾一時抓不穩,把酒壺給碰倒了,驚擾了聖駕,還請皇上恕罪!”她不及多想,起身出列朝上首盈盈下拜。

皇帝在此,燕貴妃自然不便作主,只側過頭望向一言不發的趙弘佑。

“事出意外,愛嫔無需自責。若要追究,也是侍候之人不牢靠。”趙弘佑聲調平平,聽不出喜怒,只視線卻投向了仍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宮女。

“帶下去好好學學規矩!”一句話,便定下了結局。

至于小宮女被帶下去之後會面臨什麽樣的處罰,卻不是蘇沁琬能管的了,她可沒有善良到為了向陌生人求情而當衆違抗皇帝旨意。

一直站立蘇沁琬身後的尚膳女官則連忙掏出帕子,輕柔地将她裙擺處沾染的酒跡拭去,所幸有宴桌擋上一擋,故她身上濺的酒跡并不多。

不過須臾,便有太監進來将小宮女帶了下去,換上了另一名年紀稍長的宮女,動作沉穩地為蘇沁琬倒滿了酒。

助興的宴樂響起,衆人很快便抛開了這段小小的插曲,只得劉貴嫔低着頭掩飾臉上的一片遺憾可惜表情。

趙弘佑舉觞先飲,以燕貴妃為着的後宮嫔妃依次舉杯,同賀中秋佳節!

酒席宴間,絲竹聲聲,十二名身段婀娜的宮伶随樂起舞,雲手輕舒,長袖漫舞,行雲流水若鳳舞龍飛。樂音忽轉,空靈飄渺似仙樂,缭繞的白绫左右交橫,飛舞散開時,一名白衣女子赫然出現當中。只見她廣袖半掩面,露出璀璨若星的眸子,美目流盼間,蓮足輕點,嬌軀随即旋轉,白绫輕揚,衣袂飄飄,真真是宛若淩波仙子、月裏嫦娥。

自看清女子面容後,殿內衆妃臉上一下子便變了,只因這白衣女子并不是尋常宮伶,而是新進宮的江常在!

蘇沁琬亦深感意外,倒想不到江常在竟如此擅舞,更讓她想不到的是對方竟然能避過後宮衆人,以這般震撼的方式出現在中秋宮宴上。原本她還以為這是燕貴妃或徐淑妃的安排,正意外她們為何不是推更為出色的方嫔或常嫔出來,眼角卻瞄到二妃臉上的震驚,以及意外。

可想而知,江常在這般別出心裁,斷斷與這二人無關!

她不動聲色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視線卻以不易察覺的方式從徐淑妃身上移開,落到了坐于她下首的夏清妃處。卻見得夏清妃眼中帶火,死死地盯着殿中飄飄若仙的江常在,只片刻間,便緊張地向上首望去。

蘇沁琬順着她的視線望去,見上首端坐着的趙弘佑嘴角微微勾起,眼中滿是贊賞地望着殿中央。

她垂下頭去,拿起銀筷子夾了塊軟綿綿的糕點,輕輕咬了一口,掩飾嘴角笑意。

真是個不平靜的中秋啊!江常在倒是一舞驚人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達成她的目的。若成功了倒也罷,有帝寵在身,旁人便是再妒恨也得明面上親親熱熱。若失敗了……她今後的日子只怕都不會太好過,不提夏清妃,便是燕貴妃與徐淑妃,也是斷斷容不得她的。

與她當初‘偶遇’皇上不同,江常在如今可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勾引’皇上,完全将後宮嫔妃當成了陪襯,試問又怎不讓人惱恨?

就是不知是她自己手段了得,還是有高人相助,竟然能避過燕徐二妃作了這樣的安排。

對于不久的将來或會有人分她的寵,蘇沁琬并無多大感覺,三宮六院可不是虛設的,不是江常在也會是別人。她希望的從來便是借助帝王之寵在宮中站穩腳跟,不教旁人輕易揉搓她去。

許是看了好戲使得她心情大好,蘇沁琬只覺得胃口大開,拿着銀筷子頗有閑情地一碟一碟試吃,間或擡眸觀賞殿中表演,又或不經意地掃一掃衆妃嫔多姿多彩的臉色,真真是好不自在。

她這副自得其樂的模樣落到上首的趙弘佑眼中,卻是笑嘆不已。他端起酒杯,将裏頭的酒一飲而盡,看似專注地欣賞殿中曼妙舞姿,餘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投到蘇沁琬身上,見她吃得笑顏逐開,心中頗有幾分納悶,難不成她那桌的膳食味道更好些?

仁康宮中,靖王趙弘謹在宮女的侍候下換上幹淨的衣袍,這才邁出房門往餘太妃屋裏去。

“……很好,但願她不會白白浪費我這一番心血。”行至門口處,正欲推門而進,卻聽到裏頭熟悉的聲音,手上動作一頓,眼睑微垂,半晌,才用力推開門走了進去。

開門聲響起的同時,餘太妃便止住了聲音,朝一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退下,這才笑着瞧他招招手,“都這般大了,還像小孩子一般吃東西也弄髒衣裳,恁的讓人笑話。”

趙弘謹無視向他行禮告退的宮女,目光緊緊鎖在餘太妃臉上,直望得她心虛不已。

“你這孩子,做什麽這般盯着母妃?”

“母妃,你可是又再插手宮中之事?”雖說是詢問,可趙弘謹臉上卻是一片篤定。

餘太妃下意識便要否認,可對上兒子那雙含着失望的漆黑雙眸時,辯駁的話無論怎樣也再說不出口。

趙弘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長長地嘆息一聲,語氣沉重,可又充滿濃濃的悲戚,“母妃,父皇與母後早已逝去多年,你還有什麽放不下的?聽孩兒一句勸,莫要再插手宮裏頭的事,她們争得死去活來也是皇兄的事,你何苦來?”

餘太妃沉默地別過臉去。

“再過得一段日子,孩兒便打算向皇兄求個恩典,準孩兒接您一起到王府去住,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豈不是更好?”他深深地凝視着生母,語氣懇求。

“求,有什麽好求的!你的本事絲毫不比他差,又是先皇最寵愛的兒子,憑什麽要這般委屈求全!”餘太妃驀地大怒,厲聲指責道。

“可父皇最終選擇的皇位繼承人卻是皇兄,他才是大齊名正言順的皇帝!”

“他不過占了個嫡長的名分,若不是、若不是……”餘太妃眼中漸漸顯現瘋狂,風韻猶存的臉上如今滿是猙獰。

“就憑他是父皇摯愛女子的親生兒子,孩兒也絕不可能……”

‘啪!’一聲清脆的聲音乍響,趙弘謹不敢置信地撫着左邊臉,望着愈發瘋狂的餘太妃,一股絕望的悲傷溢于臉龐。

“你胡說,皇上愛的不是喬英淇,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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