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身宮裝的女子笑容歡喜,“宮中歲月長,你我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不離不棄……”女子的笑靥如花,眉眼彎彎盡是對未來的期望。一道光閃來,宮裝女子緩緩轉身,絲毫不理會身後一聲聲急切的挽留,一步一步朝前方黑暗處走去,越走越遠,最終融化在黑暗當中……
畫面一轉,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給大地妝成銀裝素裹。床榻上的女子臉色蒼白,嘴角滲着的一絲血跡給她整個人添了幾分凄豔之感,盈盈淚光泛着的雙眸不舍又抱歉地望着床頭泣不成聲的小姑娘,口中喃喃,“阿寶,別怪娘,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悲恸欲絕的痛楚鋪天蓋地般向小姑娘襲去,如缺堤般傾洩而出的淚水從她眼中滾落,砸落女子已然無力垂落床邊的手臂,濺起.點點淚花。
又是一片漆黑當中,一身素雅打扮的少女提着燈籠踏着星光行走于園子中,突然,一只大手從她身側伸出,死死捂着她的嘴,用力把她往假山後拖去,少女拼命掙紮,可不過片刻之間,整個人已經被人死死壓在身下……
“嬷嬷救我,嬷嬷救我……”
“婉儀,婉儀,快醒醒,婉儀,快醒醒……”一聲聲關切又焦急的呼喚将蘇沁琬從噩夢中喚醒了過來,她驀地睜開眼睛,往日清靈閃亮的明眸,如今卻溢滿驚恐與無助。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胸口急促起伏,小臉煞白。
柳霜被她這般模樣吓了一跳,連忙坐到床邊,扶着她伏在自己懷中,輕柔地一下一下為她順着氣,口中不停地安慰,“沒事了沒事了,不過是一場噩夢,醒來了就好……”
蘇沁琬将臉埋入她懷中,将眼睛睜得大大,極力将又上湧的淚意壓回去。
是的,都過去了,她不是被母親抛下的孤女,也不是孫府不受待見的表小姐,而是陪侍聖駕寵愛一身的愉婉儀!
“姑姑,湯來了。”繡裳捧着藥碗走了進來,跟在她身後的,是微蹙着眉頭有幾分不悅的秋棠。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蘇沁琬擡眸瞄了她一眼,很快便移開了視線,任着柳霜扶着她靠坐在床上,再細心為她掖了掖被角。
淳芊連忙伸手去接藥碗,察覺對方手勁并不曾松開,不由得皺眉喚了一聲,“繡裳?”
繡裳下意識便望向蘇沁琬,卻見她垂着眼睑,似不曾注意這邊的異樣,只能不甘不願地松開了碗,眼睜睜看着淳芊坐到床邊上,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喂着蘇沁琬。
“這是太醫院開的安神湯,聽聞婉儀受了驚,皇上特命王院判親自過來診治。”柳霜輕柔地道。
王院判?蘇沁琬詫異地擡眸,這王院判可是皇上專用的禦醫,如今被叫來為她診治,不得不說,這算得上是天大的恩典了。只怕這回後宮又會醋海生波了。
用了安神湯,柳霜正欲叮囑她再好好歇息一會,卻聽蘇沁琬問,“死的是何人?”
柳霜動作一頓,不過片刻便輕聲道,“是個小宮女。”
蘇沁琬‘嗯’了一聲,順從地由着芷婵侍候她躺好,再輕柔地為她蓋上錦被,見她已經阖上了眼眸,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帷帳。
直到屋裏又陷入了靜谧當中,蘇沁琬才緩緩睜開眼睛,定定地望着帳頂出神。
這一回的小宮女,相信又是“失足落水而亡”,就如曾經的魏娴那般,死得無聲無息。是以她不想去問那短命的小宮女是哪個,更不想問宮裏又是怎麽判定她的死亡的。
不過短短一段時日,她好像已經快要記不起那個笑容明媚的魏姐姐的模樣了,曾經的悲恸憤恨,在她刻意的遺忘下已經漸漸遠離。她擡起手,輕輕覆在心口處,或許她是個很自私的人,為了讓自己的日子好過,所有的不幸與苦痛都會被她刻意地扔到記憶的角落中去。
她揚起右臂掩着淚光盈盈的雙眸,任由滾燙的淚水漸漸滲透衣袖,滑落脖頸……
“死去的宮女叫福兒,正是中秋宮宴那日打翻了酒壺的那位。”周源躬着身低聲回禀。
趙弘佑皺着眉輕敲着禦案,那宮女确是無辜,倒黴摧的被人選中當了郐子手。那晚無論蘇沁琬是否喝了那酒,她只怕都難逃一死。若蘇沁琬中了毒,追究下來,作為捧着毒酒的福兒,定是必死無疑。只因他的人暗中出手,使蘇沁琬逃過一劫,可福兒卻依然被人遷怒枉送了性命。
他暗嘆一聲,“私下厚葬了吧!”頓了一下又吩咐道,“那個下毒手的太監,挑個适當的時候了結了他,割了頭顱埋到福兒墳前。”
“是!”周源躬了躬身,領命而去。
趙弘佑怔怔地起身,透過窗戶望向天際,久久沉默……
時辰一點一點過去,守在門外的郭富貴偷偷打了個呵欠,猛然聽到裏頭皇上喚他,一個激零清醒過來,躬着身推門而入。
“皇上。”
“愉婉儀如今怎樣了?”
“回皇上,一個時辰前怡祥宮的小安子來報,婉儀已經醒了,用了安神湯又睡了過去,想來已無大礙。”郭富貴連忙道。
趙弘佑點點頭,卻邁開腳步往門外走,“朕去瞧瞧她!”
郭富貴急忙跟上他的步伐。
床上的女子臉色多了幾分病态的蒼白,平日裏生龍活虎的小姑娘如今瞧着倒添了些脆弱,趙弘佑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龐,眼神複雜。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尋常這個年紀也還待字閨中,守在父母身邊承歡吧?他選中了她,到底是她的幸,還是不幸?
良久,他輕嘆一聲,伏到睡夢中的女子耳畔,喃喃地道,“只要……我總會護着你的……”
“繡裳姑娘,怎的用您親自來這一趟,東西都已準備好了,呆會便讓奴才們送去便行。婉儀身子可好了些?”見怡祥宮的宮女繡裳走了進來,禦藥房的管事太監笑容滿滿地道。
“勞公公挂心了,婉儀如今已好了許多,只是王院判說她身子仍有些虛弱,得再補一補。”繡裳向他微微福了福,勾勾嘴角道。
“公公,凡事都要有個先來後到,明明是我先到的,為何東西卻給了她?江常在那裏也等着用呢!”一直默不作聲地站立一旁綠衣宮女急了。
“什麽先來後到?去去去,耽誤了婉儀的病,皇上怪罪下來你擔當得起嗎?”管事太監揚揚手,滿臉嫌棄地道。
繡裳打量了一眼那綠衣宮女,認出她是江常在身邊的大宮女。想到那日受了驚的除了自家主子,還有江常在,想來對方也是需要這燕窩進補了。
“明明還有,方才我問你,你卻說沒有,如今怡祥宮的人來了,你又說東西已經準備好,這分明是、分明是……”綠衣宮女氣得臉色鐵青。
“去去去,別擋着路。繡裳姑娘,您請慢走!”
在管事太監的殷勤相送下邁出了門的繡裳,捧着裝着燕窩的漆黑描金木盒,行了幾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回過頭去,見那綠衣宮女被人推了出門,一個站立不穩跌倒在地。
她怔怔地望着這一幕,回想太監的這番差別對待,真真正正地體會到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飄飄然。她還不是蘇沁琬身邊得臉的宮女,可卻比別的主子的大宮女還要受人禮待,更不必說淳芊與芷婵那兩個貼身侍候蘇沁琬的,在外頭是何等的風光了。
其實若論起來,她是蘇沁琬帶進宮來的,理應比一般人更得臉才是,可卻因為有了孫府那些事,是以她才落得如今這般不尴不尬的地步,便是新來的雲蓉、半菱及秋棠等人,也比她在蘇沁琬面前更說得上話。她也不是沒有想過修補關系,可蘇沁琬待她始終不鹹不淡,仿佛有她無她都無甚區別,更不必說讓她到身邊侍候了。若非顧忌她是跟着主子進宮的,凝翠閣那些人私下還不知會怎麽埋汰她呢!
她有幾分茫然地緊了緊懷中盒子,咬着下唇心不在焉地往怡祥宮方向走去。
“喲,我以為是哪個主子娘娘呢?原來是怡祥宮的繡裳姑娘。”一聲嬌笑傳來,止往了繡裳的腳步,擡眸便見宣仁宮的宮女畫煙笑盈盈地向她望來。
“畫煙姐姐可別胡說,我一介下人又能與主子娘娘們相比。”繡裳連忙道。
畫煙掩嘴輕笑,“什麽下人上人的,前朝三千寵愛于一身的萬德妃,原也不過是皇後身邊的洗腳宮女。有福之人不論出身,妹妹花容月貌不輸別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繡裳不自覺地勾起一絲笑意,有些羞澀地低下頭去,蚊蚋般道,“姐姐說笑了……”
畫煙見她如此反應,心中冷笑,面上卻笑容不改,上前幾步圍着她轉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連連點頭誇贊,“瞧這通身的氣派,便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過如此了吧!”
繡裳愈發得意,她自然知道自己容貌不差,往些年在孫府,上至老爺少爺,下至管事小厮,哪個不會多望她幾眼,若非臨時被安排到蘇沁琬身邊,說不定她如今便是孫府得寵的姨娘了。
腳步飄浮地回了怡祥宮,将東西交給了柳霜,左右并無差事在身,她幹脆便回了自己屋裏,怔怔地在梳妝臺前坐下,望着鏡中的俏麗容顏,忍不住伸手去細細描繪。
前朝的萬德妃,她自然也曾聽老一輩說過,一個宮女出身,卻生生壓得皇後及後宮諸妃喘不過氣來的傳奇女子,若非早早便去了,說不得繼位的皇帝還是從她肚子裏爬出去的呢。
她的容貌,便是比宮中不少主子娘娘,也是不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