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半菱,姑姑那邊在尋你呢!”正端着茶欲往殿內走去的半菱,聽到響聲停下了腳步,望了望手上的茶碗,再帶有幾分猶豫地望向繡裳。
“放心吧,茶我幫你端去,姑姑找得急,許是有要緊事。”繡裳體貼地接過茶碗,催促道。
“那便謝謝姐姐了。”半菱不敢耽擱,朝她感激地笑笑,加快腳步離開了。
繡裳擡手細細地撫了撫發髻,抿了抿嘴,這才袅袅婷婷地往殿裏去。
不遠處正好目睹這一幕的芷婵,秀眉微蹙,盯着繡裳的背影若有所思。
正常情況下嫔妃帶進宮來的婢女,多是在家時的貼心信任之人,進宮後自然亦是主子身邊第一得意人,似蘇沁琬待繡裳這般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實在是少之又少。對此,怡祥宮人私底下也頗有議論,但時間長了倒也習以為常。
可瞧着這段日子妝扮得極有巧思,又總愛主動幫忙的繡裳,芷婵也不由得多想了幾分,這幾日也多留了幾個心眼,卻發現對方這些異樣多是在皇上駕臨怡祥宮時出現,她為之一驚,心裏那個隐隐的猜測莫非竟要成了真?
本打算私下提醒一下蘇沁琬,可又怕萬一是她想錯了,從而誤會了對方,對繡裳來說未免不公。百般苦惱之下,她終是将此事隐晦地向柳霜提了提。
柳霜聞言眉頭都擰到了一處去,擡眸望了望神色有幾分不安的芷婵,不由得暗暗贊許。
這丫頭倒是個心細又良善的,繡裳的異樣又如何瞞得過她去,就連是何人挑起了她這等下作心思,她也一清二楚。她不說,只不過是想确定對方是否真的起了異心,畢竟繡裳與她們不同,若按尋常人家的說法,她也能稱得上是愉婉儀的‘陪嫁丫鬟’。
但凡繡裳有半分為主子着想,能懸崖勒馬,她都會當什麽事也不知道。可若她不知好歹非要走這樣的路,她也絕不會心軟同情。
“此事我已心中有數,你放心。”嘉許了芷婵幾句,她微頓了頓又道,“無論如何,怡祥宮凝翠閣裏只會有一個主子,也只能有一個主子!”
見她說得斬釘截鐵,芷婵便也放下心來。
“姑姑你瞧瞧此處應如何下針?”這日閑來無事,蘇沁琬便打算練習多年未碰過的針線活。可她自幼便對這些細活不甚在行,亦無多大興趣,加之又有一個對女兒有求必應的爹爹護着,以致她的針線活實在不太——理想。
柳霜很是耐心地教導她,末了仿似不經意地玩笑道,“繡裳那丫頭倒是做得一手好針線,莫不是往些年在婉儀身邊練出來的?”
蘇沁琬手上動作一頓,雙唇抿了抿,笑容清淺,卻不回答她,低下頭按她所教之法繼續繡着手上的秋菊。
柳霜眸色漸深,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來——難道繡裳并不是跟随她多年貼身侍候的?
她暗暗思忖,好像也只有這樣的情況,才勉強說得通主子待繡裳的奇怪态度。可是,若主子并不喜繡裳,又為何要帶她進宮來?是無奈之舉,還是另有原因?
蘇沁琬看似專心致志地穿針引線,可對柳霜說的話也是聽入了耳中。她待繡裳如何,這凝翠閣中人人均已知曉,若非事出有因,她相信以柳霜的沉穩是絕不會在她面前提起繡裳的。
果然,又聽柳霜道,“奴婢也是近來方知曉身邊竟藏着這麽個好手,實在是眼拙。繡裳既有有如此能耐,往後便讓她專程負責針線上之事,旁的諸多事宜由淳芊她們幾個再細分,主子意下如何?”
蘇沁琬含笑點頭,片刻又搖搖頭,“針線之事可以交給繡裳,可咱宮裏這方面之事卻是不多,繁瑣的諸如縫制衣物又有司針房。相反,宮中其他雜事倒更多些,閑着的話讓繡裳也幫着她們幾個吧!”
柳霜見她這般說,倒一時分不清她是否明了自己話中所含信息,只是有些話卻不好說得過于直白,只能應聲福了福便告退了。
直到房門被再度合上的響聲消失在耳邊,蘇沁琬才停下手中活計,怔怔望着緊閉的房門,良久,才微微揚揚嘴角,露出個似是期待,又似無奈的笑容來。
繡裳,她趕不得,可有人卻趕得!
不錯,對身邊這礙眼之人,她看似不在意,其實處處留心。繡裳對皇上懷着的那點意思,連柳霜等人都看出來了,作為與皇上更親近又時時注意着繡裳的她,又怎麽可能不清楚?
至于皇上是否會如了對方所願,這一點她從不擔心。從這段日子觀察來看,恐怕皇上根本連繡裳長成什麽樣都未必記得。除卻這層,她也篤定皇上絕不讓捧着個奴婢打她的臉。
當今皇上,不是前朝的順帝。而繡裳,也不會是那萬德妃!
午後溫暖的陽光照在人的身上,讓人更添困意。蘇沁琬本是臨窗歪在湘妃榻上翻着書卷,哪知才翻了那麽幾頁,卻感覺眼皮越來越重,最後只能将書扔到一邊去,扯過毯子覆在身上,雙眼一阖便睡了過去。
果真是秋意濃濃正好眠!
趙弘佑進來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美人秋睡圖。他揚揚制止了欲上前喚醒主子的淳芊,揮揮手讓她們退出去,這才在榻沿上坐了下來。
見蘇沁琬睡得滿臉的幸福,臉蛋紅豔似桃花,眼睫密長像蝶翼,他不由得心生幾絲妒意。
自己又是召臣下商議政事,又是接連批閱奏章,好不容易才得了空歇一歇,可這小狐貍卻能睡得如此惬意。
他心有不甘地伸手捏住蘇沁琬俏挺的鼻子,輕輕搖了搖,低低地罵了句,“貪吃又貪睡,還不承認自己是小豬?”
睡夢中的蘇沁琬不舒服地‘嗯’了一聲,吓得他一下便收回了手,見她只是皺了皺鼻子,哼哼了幾聲,咂了咂嘴巴,卻未見有轉醒跡象,不禁啞然失笑。
陪在熟睡的蘇沁琬身邊坐了小半個時辰,見她仍是睡得甘甜,無奈地搖搖頭,一撩衣袍出了內室,直直去了寝殿隔間蘇沁琬專門命人收拾出來的小書房。
坐到書案前,見上面擺着幾卷畫軸,忍不住拿過來其中一卷打開細看。
卻是一副天倫之樂圖!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畫中一男一女,男的英武,女的柔美,女子坐于石凳上,體貼地照顧着身旁綁着雙丫髻的小姑娘。男子嘴角帶笑,望向妻女的目光溫柔纏綿,那種滿滿的幸福感,似是滲透紙張向他撲來。
他久久無法回神,定定望着年輕女子那有幾分熟悉的面容,再将視線投向笑得眉眼彎彎的小姑娘,這樣的笑容,他這數月來常常能見得到。
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将來他與小狐貍的女兒,他定會将她寵到天上去,讓她時時漾着與她生母一般甜美的笑容。不,甚至要比她的生母更嬌、更甜!
這樣的念頭一升起,他頓時生出幾分幸福感來,眼前仿佛有個嬌嬌嫩嫩的小姑娘,一面脆生生嬌滴滴地喚他父皇,一面伸出軟綿綿肉呼呼的小手讓他抱抱。
可也只一瞬間,他又想到了什麽,重重地嘆息一聲,小心翼翼地将畫卷好,再放回了原處。
一陣物體的倒塌聲夾雜着重物落地聲乍然在靜谧的怡祥宮內響起,生生将睡夢中的蘇沁琬驚醒了過來。
她睜着猶帶幾分懵懂的大眼,茫然地問侍候在她身旁亦是一頭霧水的淳芊,“發生什麽事了?”
淳芊傻呼呼地搖頭,“奴婢也不清楚。”
話音剛落,雲蓉驚驚慌慌地走了進來,顫栗着禀道,“婉儀,出事了,繡裳也不知因了何事惹得皇上龍顏大怒,被皇上一腳踢了出去……”
話尚未說完,便聽一陣重重的腳步聲傳進來,光是聽這聲音,仿佛也能想像得到腳的主人是何等的怒火中燒。
淳芊連忙順了順蘇沁琬睡得有幾分淩亂的長發,又匆匆忙忙地為她理了理衣裳,動作剛停,趙弘佑已經鐵青着臉大步邁了進來。
蘇沁琬張着嘴吃驚地望着他,一時竟忘了行禮。趙弘佑也不在意,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語氣猶帶着怒意與厭惡,“你身邊那些不知好歹的,何苦要留在這礙眼,早日打發了,免得髒了這怡祥宮的地!”
蘇沁琬倒是頭一回聽他口出惡言,髒了怡祥宮的地?那繡裳竟是讓他厭惡至此。
她心中驀地生出一絲惡意的痛快來,想繡裳在孫府時是何等的風光,隐隐似是有副小姐的架勢,如今在皇帝的眼中,竟是會弄髒地的主。
“皇上恕罪,都怪嫔妾馭下無方,這才……”
“胡說什麽,此事與你又何幹!”趙弘佑輕斥一聲,又驀地冷笑,“賤婢天性淫.賤,任是跟了哪個主子都改不了本性,這種人從根上便爛了!”
若非顧及着對方是蘇沁琬帶進宮來的人,他當場便想讓人拖下去亂棍打死。
蘇沁琬暗暗吃驚,總感覺趙弘佑對繡裳極為痛恨,又或者更準确地說是對繡裳所幹之事極為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