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文純皇後可、可……”素桐結結巴巴地想說出句話來,可在腦子裏搜刮了一通也想不出應怎樣形容那位傳奇般的皇後。
徐淑妃喟嘆一聲,搖搖頭道,“文純皇後性子烈,極剛難折,太.祖皇帝打天下之時,時為喬将軍之女的她便多次獻策,有‘軍中女諸葛’之稱,這樣的女子,又豈會輕易委屈自己。本宮雖不曾經歷過那段歲月,可卻亦有所聞,永德朝期間的後宮,文純皇後即便無聖寵,鎮國公府又日漸無人,可宮中卻無人敢輕易小瞧了她去,便是彼時最得寵的餘貴妃,在她的面前,也得收斂幾分。”
說到此處,她輕輕拭了拭嘴角,才繼續道,“你瞧,古往今來敢那般駁皇帝面子,甚至連表面的功夫也不願做,當着後宮衆人的面便能殺雞儆猴的,能有幾個?許也只咱們這位不讓須眉的文純皇後了。那榮寵了大半輩子的餘貴妃,還有那曾比嫡皇子還要風光的三皇子,如今又落到什麽地步了?”
素桐微微颔首,也是極認同她此番說法。在與文昭皇帝關系如此惡劣的情況下,卻仍能讓親生兒子繼承了大統,可見這位皇後娘娘絕非等閑之輩。
徐淑妃輕輕拍了拍衣裙,當年父親能冒出讓她當三皇子妃的念頭,何曾不是看在三皇子趙弘謹形勢大好的情形下,加之在文純皇後薨逝不久的一段日子裏,文昭皇帝對嫡長子時有訓斥,甚至還曾動過手,任誰也想不到最終被立為太子的,卻是這個曾被他又罵又打的皇長子。
繡裳離去,怡祥宮的宮女自是欠缺了一名,這自是要報到內務府處去,讓他們重新填補進來。
蘇沁琬無奈地放下手中的毫筆,揉了揉額角,望向在她身邊兜轉了大半日,一副欲言又止模樣的淳芊,微嘆一聲道,“有話直說便是,這般磨磨蹭蹭的實在不像你的性子。”
淳芊憨憨地撓撓腦袋,殷勤地上前為她按捏肩膀,“婉儀畫了一整日也累了吧?奴婢給您松一松。”
蘇沁琬嘴角含笑,也不阻止她,惬意地微阖眼眸,倒是想看看這丫頭在打着什麽主意。
淳芊見主子一直沒有再問她,心中不禁打起鼓來,手上動作也越來越慢,最終停了下來,讷讷地摸摸鼻子,走到她面前低聲道,“婉儀,奴婢有一事相求。”
蘇沁琬輕笑一聲,她就知道,就知道這丫頭絕對不是個有耐性的。
笑意盈盈地接過對方遞上來的茶呷了一口,這才微微揚眉問,“說吧,有何要緊事?”
淳芊輕咬了咬嘴唇,把心一橫,硬着頭皮道,“婉儀,凝翠閣如今不是缺了個人麽?奴婢想舉薦一人,想請婉儀成全。”
蘇沁琬怔了怔,倒沒想過她想說的竟是此事,也不過片刻便笑道,“你想舉薦何人?細說來聽聽,若是個好的,看在淳芊姑娘好不容易開回口的份上,本婉儀依了你又有何妨?”
淳芊眼睛一亮,湊到她跟前道,“此人婉儀也認得,便是茉雪!”
茉雪?曾經侍候良媛魏娴的茉雪?蘇沁琬一愣。
魏娴死後,按規矩,她身邊侍候的宮人自然也得重由內務府分配到各宮中去,對她們的去向,彼時的蘇沁琬自是無權過問。
見蘇沁琬沉默不語,淳芊有些不安地繼續道,“茉雪當初被分到了浣衣局,奴婢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的,恰好如今咱們宮中有了缺,所以想趁此機會……”
蘇沁琬微微笑笑,當日在芳華宮,淳芊與茉雪便相處得極好,加之茉雪也是個行事穩重的,是以她也願意成全這兩人。不過從浣衣局調個宮女過來,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內務府自然也會賣她這個面子。
“既如此,你讓柳霜來一趟便是。”
淳芊一愣,繼而大喜,‘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向她行了個大禮,“多謝婉儀,多謝婉儀,奴婢、奴婢這就去喊姑姑!”
言畢也不待蘇沁琬反應,歡歡喜喜地轉身跑了出去。
蘇沁琬望着她一蹦三跳的身影,不禁搖頭失笑。
柳霜去了一趟內務府後,過得幾日,浣衣局的宮女茉雪便調到了怡祥宮凝翠閣,填補繡裳走後的空缺。
蘇沁琬上下打量了一番明顯消瘦了不少的茉雪,憶起當初芳華宮的點點滴滴,心中的酸意緩緩地冒了出來,她連忙垂下眼睑,掩飾眼中将要泛起的淚意。半晌,才抿了抿嘴唇,柔聲囑咐了茉雪幾句便讓淳芊将她帶下去了。
待屋裏的人都退了出去,她才緩緩起身往裏間去,撩起了簾子,輕輕地坐在床榻上,怔怔地出神。
難道這一生,她都無法為枉死的魏娴讨回公道?若是如此,他日九泉之下她又有何面目去見她?曾經不離不棄的誓言猶在耳畔,如今明知她死的不明不白,她卻仍要裝傻充愣當作什麽也不知道,安安心心地當她的帝王寵妃麽?
她輕嘆一聲,突然覺得有一股從心底深處冒出來的疲累,一點一點向四肢蔓延,滲透身體每個角落。不過才數月,她卻覺得自己過了數年之久。有時甚至會想,若是她的父母仍在世,以爹爹對她的疼愛,定是不會讓她進宮的,沒有進宮,就不會經歷這麽多事,她會如這世間上許多女子一般,由着父母精心為她擇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婿,平平安安終老。
她整個人倒向軟綿綿的被褥,将自己深深地埋了進去,亦将所有的壓抑難過埋了回心底去。
啓元六年的初雪來得較往些年要早些,亦比往些年要密集,紛紛揚揚,如柳絮,似蘆花,很快便為巍峨的宮殿披上一層銀衣。蘇沁琬披着墨綠鬥蓬,将芷婵等人遣得遠遠的,一步一個腳印,緩緩地在雪中前行,雪花飄灑到她身上,為她鍍上一層淺淺的潔白。
她停下了腳步,仰着頭望向空中,入眼是一片白,白得刺目,白得讓她心中抽痛。
又是一年雪飄時……
“明明身子不好,卻又偏不愛惜自己,你這是存心讓朕心疼?”一個含着濃濃不滿的年輕男子聲驀地從她身後響起,眼前的雪白一下便被傘擋住了。
她怔怔地回眸,卻見趙弘佑撐着傘擋在她頭上,眉頭緊皺,不滿地瞪着她。
趙弘佑見她呆愣愣的,不禁嘆了口氣,語氣也柔了幾分,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掐了一把,“傻了?不認得朕了?”
蘇沁琬依舊直直地望着他,良久,嘴角才揚起一抹釋然的笑,突然伸出手去抱着他的臂膀,将腦袋枕上去,撒嬌般問,“皇上怎的在此?”
在這一刻,在這曾經讓她悲痛欲絕的一刻,這樣一個人用那含着擔憂又關切的語氣,就這樣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那種揪心的難過仿佛随着這滿天的雪花飄散去了。
趙弘佑見她突然便綻開了笑顏,嬌嬌的甜甜的,正是他最熟悉又最喜歡的,嘴角亦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這般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往日所學的規矩都跑哪去了?”
蘇沁琬抿嘴一笑,松開抱着他的手,微微後退了一步,朝他盈盈一拜,行了個标準的請安禮,“嫔妾恭請皇上聖安!”
趙弘佑攏嘴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回了句,“愛嫔免禮!”
蘇沁琬定定地望了他片刻,忽然伸出手去輕輕拉着他的袖口,軟聲哀求,“皇上,你叫叫嫔妾名字可好?”
趙弘佑一怔,倒想不到她會提這樣的要求,可對上那雙水朦朦又充滿祈求的眼神,心中一軟,輕輕撫上她的臉龐,柔聲喚了句,“沁琬……”
蘇沁琬笑得更開心了,歡喜地應了一聲,看着趙弘佑臉上逸出無奈又寵溺的神情,笑容越來越大。
女子閨名,只有至親之人才能喚,自欺欺人又怎樣?至少這一刻她可以讓自己相信,她仍有親近之人陪在身邊。
在怡祥宮小坐了一陣子,趙弘佑這才帶着郭富貴等人往龍乾宮去。
一陣悠揚的琴聲叮叮咚咚地穿透滿天雪花傳到他耳中,他不禁停下了腳步,靜靜地聽了片刻,不由自主便尋着琴聲而去……
一身淺青色鑲邊宮裝的清雅女子靜靜坐于賞梅亭中,素手輕揚,一挑一拈間,悅耳的音符一串串逸了出來。
“皇上,那是清妃娘娘!”郭富貴低聲提醒。
趙弘佑‘嗯’了一聲,望着亭中纖弱的身影,他的眼神愈發複雜,最終,想到前不久夏遠知的請求,不禁低低地嘆息一聲,擡腳便往亭中女子處去.
“怎的這般表情?誰把咱們的淳芊姑娘給惹了?可把手爐給了皇上?”蘇沁琬喝了口熱茶,見淳芊噘着嘴有幾分不悅的進了屋,不禁好奇地問。
“婉儀!”淳芊向她福了福,這才不高興地道,“皇上到蘊梅宮去了!”
蘇沁琬心中一突,垂眸淡淡地‘嗯’了一聲。
淳芊還想再說,可芷婵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口,她愣了片刻,見蘇沁琬臉上原本淺淺的笑意已經不見了蹤跡,不禁懊惱地敲了下腦門。
她這個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