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假的就是假的,任你再怎樣自欺欺人也成不了真!
蘇沁琬輕嘆一聲,伸指輕輕戳了戳銅鏡中披散着如錦緞般絲滑長發,不施黛粉的素淨女子,喃喃地道,“日後可不能再犯傻了,再美再好也不過鏡花水月,終究落到一場空,不過陡惹人笑話。”
這一年的萬壽節與往些年并無甚區別,前朝後宮都在忙碌着。自上回雪中遇着了趙弘佑,至今已有七八日,蘇沁琬一直不曾再見過他,只聽淳芊在她耳邊吱吱喳喳地說着皇上最近有多忙——外放官員回京述職、附屬國派遣使臣進京祝賀萬壽節等等,燕貴妃、徐淑妃,甚至清妃都以各種理由遣人送東西到龍乾宮去,可均見不着皇上,東西也送不進去。說到蘊梅宮,她還特意加重了語氣強調,讓蘇沁琬差點笑出聲來。
她何嘗不知這丫頭在拐着彎安慰自己,以免她因皇上多日未至而胡思亂想。其實這純是淳芊多慮了,她又豈敢奢望皇上日日到怡祥宮來,她不過是後宮諸多女子中的一員,與她們并無不同,都只能等候在自己宮中,盼着皇帝偶爾的臨幸。當然,也不乏積極主動去争取的,可成功之人卻是少之又少,一不小心還會落得個江常在這般的下場。
只不過,她倒是意外一向深居簡出,表現得與世無争的夏清妃,如今竟也積極主動起來,先是雪中撫琴,再是命人送吃。蘇沁琬暗暗搖頭,原來清高也是要有底氣的,在這後宮當中,皇帝的寵愛才是讓一個人清高得起來的底氣。她雙手托腮望着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突然輕笑出聲,其實她的嚣張,與清妃的清高并無不同,均是靠着帝寵,假若有朝一日她也失了寵,她會不會也如清妃這般,努力再争取一把呢?
她難得地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因是嫡親舅舅喬峥所舉薦,趙弘佑對那位回京述職的杜炳山也添了幾分關注,專程着人從吏部調了他的歷年考評來看,瞧着倒是中規中矩,無甚了不得的政績,可亦無過錯之處。
出身貧寒,年過而立方才中了個同進士,又在七品知縣的官位上呆了将近十年,再任了三年的同知,直到三年前方升任從五品的知州,今年得了回京述職的名額,趙弘佑猜測着估計也是舅舅喬峥私底下打點的。
他沉思了良久,才在杜炳山的任命文書上落下“光祿寺少卿”五個字。
從五品升正五品,還是一個清水衙門,最是中規中矩不過。
将手中的筆擲掉,背靠在龍椅上便要伸伸手臂,一張靈動多變的臉蛋突然從他腦海中跳出,手上的動作便止住了。這些天一直忙來忙去,倒不曾去瞧瞧那只小狐貍,也不知這幾日她都在做些什麽,天氣轉冷,以那小狐貍懶洋洋的個性,估計定是膩在屋裏輕易不出去的。
他搖頭笑笑,真不知道蘇銘韬是怎樣養出這樣一個女兒來的,小性子、壞毛病一堆,過河拆橋、得寸進尺、小心眼……他随随便便就能數出好幾個來。
拍拍衣袍上的褶子,難得空閑,不如便去瞧瞧那小狐貍去。
“皇上,餘太妃在殿外,說是有事要見您。”郭富貴遲疑了半晌,終是推門進來回禀道。
趙弘佑一怔,兩道濃眉一擰,随後淡淡地吩咐道,“請她到西殿,朕稍候便過去。”
靠坐龍椅上有片刻的失神,餘太妃……他不禁有幾分煩躁,這女人這些年在後宮處處煽風點火,父皇在世時又是時時給母後添堵,他本想着有朝一日定要為母後出這口氣,哪料到一向了解他心思的母後卻出言勸阻,只道這餘貴妃也不過一個可憐人。
可憐?三千寵愛于一身,氣派比皇後還要盛的餘貴妃是個可憐人?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長長地籲了口氣,端過禦案上的茶碗呷了一口,這才起身往外走去。
進了西殿門便見餘貴妃靜靜地坐于紅木椅上,察覺到腳步聲便望了過來。
“不知太妃要見朕所為何事?”趙弘佑也不與她多話,直接了當便問。
“自去年靖王妃過世,靖王發話要守滿一年,如今一年之期已過,靖王府也需迎個新女主人進門才是,皇上認為如何?”餘太妃面無表情地問。
對喬英淇這個兒子,她實在是裝不來和善樣,若非心知燕徐二妃作不得主,她也是絕不會求到他面前來的。其實若是趁着數月前選秀,或許也能擇定了人選,可兒子卻偏偏不允許,只道一年期未到,便是事先相看王妃人選他也絕不同意,是以才拖到了至今。
原來為了這事!趙弘佑不置可否,他雖對這對母子心存疙瘩,可也沒必要事事打壓,處處計較。趙弘謹要續娶王妃而已,随便他們母子二人折騰便是。
“太妃這是瞧中了哪家小姐,還是另有安排?”
“過不了幾日便是萬壽節,如今雖中宮無皇後,但容許朝廷命婦進宮與衆妃嫔同賀,于情于理亦是說得過去的。皇上以為如何?”餘太妃将心中打算道出。
趙弘佑稍想了想便點了點頭,片刻又補充道,“既然真正目的是為靖王相看王妃,那這宴便設在仁康宮,其餘一切雜事等由着燕貴妃及徐淑妃二人打理便是。”
餘太妃自然不會計較這些,她的目的不過是為兒子挑個可心的媳婦,趁早抱上孫兒罷了。畢竟皇室中的這一輩,無論是眼前的九五至尊,還是她那個喪妻一年的兒子,均是膝下荒蕪。
“皇上既無異議,我也就不打擾了,便這樣吧!”她輕輕拂了拂衣裙,起身致了意便離去了。
趙弘佑擡眸望了一眼她的背影,默默地低下頭摩挲着手上指環。許久,才若有似無的嘆息一聲,背着手出了門,腳步一拐轉了個方向,不到一刻鐘,便進了一間屋子。屋子正中央挂着兩副畫,每副畫中各有一名身着龍袍,面容威嚴,氣勢凜凜的男子,這兩人分別是大齊的前兩任皇帝,太.祖皇帝及文昭皇帝。
他定定地凝視着右邊畫上的文昭皇帝,眼眸愈發的幽深。這是他的生父,讓他至今都看不透想不明的生父。他敬他、畏他、愛他,可又恨他怨他。
想到父皇臨終前那滴眼淚,以及他無法阖上的雙眼,他忍不住輕嘆一聲,只感到心中一陣難受,壓抑得他再也無法在這屋裏呆下去。
轉身出了屋門,凝望東邊方向,久久不作聲。
母後,生不同衾,死不同穴,黃泉碧落,永不相見,假若您知曉自己的決絕換來了他的死不瞑目,您可會看在他悔恨難當的份上,再回眸看他一眼?
趙弘佑又是一聲長嘆,肯定是不會的吧?您連與他同葬一處都不願,又怎可能再回頭!
萬壽節将允許朝廷命婦帶家中姑娘進宮朝賀的消息很快便在京中傳開了,因設宴之處是仁康宮,又聯想到靖王去年才沒了王妃,朝臣後妃稍想一想便明白此宴的目的了。
文昭皇帝長成的皇子便只當今皇上及靖王兄弟二人,如今這兄弟倆關系雖有些微妙,可皇上卻依然派遣了不少實差給靖王,可見他對靖王也并不是完全猜忌的。只要靖王老老實實,那一輩子的榮寵定是少不了的,這靖王妃的位置自然亦極具吸引力了,即使不過是繼妃,但原配王妃又無一兒半女留下,這繼妃與原配倒也差不了多少了。一時間,京中權貴均暗暗使勁,力圖為了這靖王妃之位搏上一把。
而此時的儲禧宮內,徐淑妃憤怒地将手中茶碗砸到地上,臉色鐵青,眼中充斥着滿滿的戾氣。
“父親竟如此擡舉那賤.人,嫡女?可打的好主意!早不記晚不記,偏在如今這時候記,打量着本宮不知道那對母女懷的什麽心思?”
“娘娘息怒,何苦為了那種人氣着自己。四小姐縱是記在了夫人名下,也不過半吊子的嫡女,以餘太妃那性子,又豈會看得上她!”素桐連忙上前柔聲安慰。
徐淑妃胸口急促起伏,臉上怒氣騰騰,“本宮氣的是父親竟如此、如此……絲毫不考慮母親心情,甚至連本宮的想法也毫不顧及。他眼中可還有母親,可還有本宮這個女兒?!”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眼神有幾分凄然,“若非本宮有今日之地位,只怕他更不會将母親……”一咬牙,又惡狠狠地道,“徐韻芳想借着本宮的勢往上爬?休想!靖王妃?憑她也配?!”
素桐心中一驚,壓低聲音勸道,“娘娘,千萬要三思而行啊!若是相爺知曉……”
“你不必多說,本宮自有主意!放心,父親如今早就奈何不得本宮!”徐淑妃冷笑道。
她就是要讓他知道,他能倚靠的只有她徐韻蘭一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