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望着小巧精致,散發出一陣甜香味的桂花糕,趙弘佑毫不吝啬地誇贊,“賣相倒也不錯,聞着也還可以,就是不知味道如何,容朕細細品嘗品嘗!”一面說,還一面拿起銀筷子夾了一塊送進嘴裏,輕輕一咬,含着桂花特有清香的甜意從喉嚨裏慢慢滲入心肺,令他臉上笑意漸濃。

“不錯,朕總算是找到愛嫔一個優點了。”他含笑斜睨了一眼滿臉期待地望着自己的蘇沁琬,似真似假地道。

蘇沁琬先是蕩開無限歡欣的笑臉,一聽這話,臉上的笑意便凝住了,手指不住地絞着絹帕,一副想抗議又不敢的糾結模樣,只用那雙明亮的杏眼不時瞄向他。

趙弘佑仿若未見,笑笑地又再夾了一塊,小口小口的嚼着,咽了下去後正想再夾一塊,袖口卻被人扯住了,筷子也不得不随着那力度轉了個方向。

他低頭望了望扯着自己袖口的那只白皙小手,無奈地搖頭道,“不過說你兩句,這便不讓朕吃了?”

蘇沁琬氣哼哼地瞪着他,大聲反駁,“嫔妾又怎會是那等小氣的,皇上恁的小瞧人!”

趙弘佑失笑,将手中的筷子放在桌上,好笑地望着她,“那愛嫔這又是為何?”

“往些年嫔妾生辰,嫔妾娘親都會親自為嫔妾下一碗長壽面。雖說明日才真真正正是皇上的生辰,可是,前朝後宮歡慶之宴多,皇上想也抽不出空到嫔妾這兒來,所以嫔妾便自作主張,提前一日……”她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偷偷望向沉默不語的趙弘佑,見他臉上笑意漸凝,一時倒猜不透他的心思。

其實這也是她的私心,明日萬壽節,宮裏宮外為他慶賀之人實在太多了。她蘇沁琬一無娘家人為她四處尋精奇寶貝;二無過人手藝制作巧思之物,想在萬壽節獻禮上顯出自己來實在不易,是以只能另起心思。

既然打算緊緊抱牢皇帝大腿,那她便不得不從細微之處着手,一點一點在他心中烙下痕跡,将自己從三宮六院中顯出來,讓皇上無論何時想到她,首先映出來的不僅僅是她的聽話,還有貼心。

便是棋子,也是有珍奇的與普通的之分的,不是嗎?

趙弘佑深深地凝望着她,眼中溢滿各種思緒,許久,才撫着她滑膩的臉龐啞聲道,“……好,朕,等着,等着愛嫔的長壽面!”

蘇沁琬剎時便綻開了明妍笑顏,拉着他的手将他按在椅上坐好,“那皇上等着,嫔妾很快就好了!”

言畢便朝他福了福身子,提着裙子出了門。

趙弘佑始終凝視着她身影消失之處,心裏像有一股暖流冒出,繼而緩緩流淌在身體各處。

長壽面,他已有許多年再不曾吃過,自母後不在後,每年的生辰于他來說,與平常日子并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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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低地嘆息一聲,怔怔地望着桌上發出香甜味道的桂花糕,想到那樣嬌、那樣媚的小女子在小廚房裏為他忙碌,心中頓時百味雜陳。酸的、甜的、苦的,還有各種說不出的味道齊齊湧上心頭。

宮裏要精心讨好他的女子并不少,可卻從未有一人為他洗手作羹湯。

“來了……”随着一聲拖長的嬌呼,門簾子便被人從外頭掀了開來,趙弘佑循聲望去,見嬌俏的女子捧着一碗冒着熱氣的面邁着小碎步走了進來。

“皇上快趁熱嘗嘗!”蘇沁琬雙眸閃閃亮地望着他,柔柔地催促道。

碗裏氲氤熱氣彌漫,最是普通平常不過的一碗面,卻讓趙弘佑不知不覺便迷朦了視線。

“要熱呼呼才好吃……”見他坐着一動不動,蘇沁琬直接便将筷子塞進他手中。

趙弘佑定定神,望了望她被熱氣熏得紅豔豔的臉頰,溫暖柔和的燭光照得屋裏暖意融融,燈下的女子眉目如畫,笑容甜美如蜜,在這樣的一個夜晚,面對這樣一個人,他的心中油然生出縷縷柔情,嘴角輕揚,探過身子親在女子璀璨眼眸上,低低地應了句,“好。”

琺琅八寶紋長方熏爐上散發出一陣陣淡淡的清香,金鑲寶石燭臺上的燭光盈盈跳動,層層帷帳前金鈎挂着的寶珠璎珞輕輕擺動,金鈎相撞發出的一陣輕微又動聽的響聲,伴随着女子的嬌吟、男子的低喘,給這靜谧的屋子增添幾分旖旎風情。

這一晚的趙弘佑無比的有耐心,輕輕地親在蘇沁琬那光滑的額上,再憐愛無限地吻着她微微顫動的眼眸、暈紅的雙頰、俏挺的鼻子,一點一點在她臉上游移,最後落在那粉嫩雙唇上。

蘇沁琬感覺今晚的他溫柔至極,柔軟溫熱的濕潤一下一下落在她臉上,就像羽毛在她心房拂過,引起她一陣陣的悸動。

漫長的一吻結束後,她對上那雙幽深黑亮的星眸,裏面一左一右地映出小小的自己,她既羞怯又不安地揪了揪衣角,糯糯地喚了聲,“皇上……”

趙弘佑唇邊勾起一抹笑來,緩緩地再次低下了頭,很淺、很溫柔,卻又很綿長的一個吻。唇舌纏綿,呼吸交融,待兩人氣喘籲籲地分開時,蘇沁琬氣息不穩,粉面含春,眸光似水,紅唇濕潤,細細的喘.息從裏面逸出來,整個人染上了魅人的嬌媚。

“皇上今晚可高興?”氣息漸穩,蘇沁琬柔柔地撫着那張亦染了紅暈的清俊臉龐,聲音甜膩。但見男子往日束得整整齊齊的黑發已經散了開來,眉眼含笑,卻又如斯纏綿,少了幾分清明,多了幾絲慵懶。

趙弘佑展顏,低頭為她紅豔的雙唇再添一分春.色,“朕很高興……”

蘇沁琬剎時便漾開了止不住的笑容,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在他下颔上親了親,臉上一片嬌憨,“嫔妾也很高興!”

“愛嫔這一手廚藝是向何人所學?”趙弘佑親了親她的唇角,柔聲問。

“嫔妾娘親教的。娘親說了,為夫君洗手作羹湯是女子最大的幸福,所以她自嫔妾六歲始便教嫔妾作簡單的膳食了。”蘇沁琬愛嬌地往他身上蹭了蹭。

趙弘佑心中一窒,百感交雜,深深地望着身下的女子——

女子如緞般順滑的長發鋪了一枕,幾縷鬓發被薄汗染濕,軟軟地貼在額際上,晶瑩如玉的雪白肌膚在柔和的燭光映照下閃着瑩潤的光澤。他滿懷複雜地再一次伏下身子親上了那彎彎如新月的雙眸,這一回,動作卻多了迫切、添了熱烈,氣息纏綿間,一聲如夢似幻的‘沁琬’化在交纏的唇邊,令他身下顫抖着的女子軟成一池春水。

輕攏慢撚,恣意憐愛,汗水與淚水交織,長發與肢體糾纏,正正是情酣意濃,一室春.光!

夜色已深,偶有幾聲‘呼呼’的風聲穿透門窗傳進來,趙弘佑摟着已經累得昏睡了過去的女子,手掌依舊在她身上流連,感受那一陣滑嫩細膩,還有由心底深處散發出來的濃濃滿足感。

伸手輕輕撥開滑落在她頰畔的發絲,低下頭去印上憐惜的一吻,深深地凝視着猶帶春情的睡顏,若有似無地嘆息一聲,微阖雙眼,片刻之後緩緩睜開,裏頭殘留的幾分迷茫早已被清明所代替。

他拉了拉滑下去的錦被,将懷中女子緊了緊,細細為她掖掖被角,這才放心地讓自己也堕入了夢鄉裏。

蘇沁琬醒過來的時候,寬大的梨木雕花大床上便只得她一人,她揉了揉眼睛,伸展伸展臂膀,手掌觸及身側的幾縷餘溫,難得的開始反省——她是不是睡得太沉了?居然連皇上什麽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婉儀,時辰到了,該起了!”芷婵的聲音從層層帷帳外傳了進來,她秀氣地打了個哈欠,糯糯地‘嗯’了一聲。片刻之後,帷帳便被人掀了開來,芷婵與淳芊上前,一個侍候她穿衣,一個整理淩亂的床鋪。

“今日各府夫人及小姐均會進宮裏來,婉儀還是用了早膳再到仁康宮去吧,昨日便有了旨意下來,今日不用到漱勤殿給貴妃娘娘及淑妃娘娘請安了。”芷婵一面輕柔地為她順着長發,一面低聲回禀。

蘇沁琬懶洋洋地又再‘嗯’了一聲,對這場明眼人一看便明其中深意的宴會并不大感興趣。後宮諸妃嫔激動的也多半是可以籍此機會見一見家中親人。

可對她來說,在這京中有幾分血緣關系的不過是舅舅孫進榮那一家子,但以他的品級,孫夫人等女眷是斷斷進不得宮來的。而她,也無意到皇上處為她們求這一份恩典。

她心不在焉地絞着衣角,靖王選繼妃,以舅母那性子,想也是希望能得到這一門好親事的吧?她的嫡親女兒孫若蓮比自己還要長一歲,親事早就提上了日程。

其實她也是有幾分慶幸的,禁宮守衛森嚴,外頭的消息輕易傳不進來,否則以舅母的性子,還不狠狠地把她當踏腳石一般可勁地利用,畢竟如今她也是孫家唯一與皇宮搭得上關系的人了。

☆、32

蘇沁琬抵達仁康宮時,殿內氣氛正好。餘太妃笑容滿面地坐于上首,正親切地與幾位诰命夫人說着話,間或朝站于某位夫人身後着桃紅襦裙,腰系鵝黃色宮縧的年輕姑娘望上一眼。

自然亦有各宮嫔妃趁着這難得機會與家中親人一聚,殿內氛圍多了幾分随意熱烈,少了些許拘謹嚴肅。

蘇沁琬的到來很自然便引起殿內衆人的注意,畢竟如今人人皆知宮中有位極為得寵的愉婉儀,出身不顯,可卻入了皇上的眼,寵愛之盛前所未有,是以一聽太監唱喏‘愉婉儀到’便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大門處,等候那寵冠後宮的女子出現。

但見來人着一襲粉色流雲藕絲繡花緞裙,行走間環佩叮當作響,頭挽着以點點瑩潤珍珠飾于頂上的挑心髻,斜插金鑲寶石海棠簪,杏臉桃腮,兩道彎彎柳葉眉,一雙翦翦含水秋瞳,眼波流轉間神采飛揚,唇角含一縷淺淺笑意,端的是極盡明媚。

“給太妃娘娘請安!”女子盈盈下拜,聲如黃莺,清脆空靈。

在場命婦姑娘們暗暗按下心中驚奇,亦連忙起身見禮。

餘太妃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番若無其事地落了座的蘇沁琬,心中詫異不已。倒是想不到趙弘佑近乎獨寵的女子居然是此等豔媚之容,實在是讓她始料未及。再瞧着對方這豔光四射的妝扮,與現行典雅精致之風可謂大相徑庭,足以看得出此女并非低調收斂之人。

莫怪于連劉貴嫔那般霸道之人都在她手上讨不了好,這樣嚣張的性子,又有皇帝寵着捧着,只要她一直好好地把握住聖寵,行事謹慎不犯大錯,如今的後宮中又有何人奈得她何?

身上總有各式閃閃躲躲的探究視線投過來,蘇沁琬暗暗撇撇嘴,垂眸端過手側方桌上的茶碗小口小口地抿了抿,以掩飾眼中的不耐。

殿內自她出現後有片刻的安靜,不過須臾氣氛重又熱烈了起來,對好不容易進宮來的各府夫人來說,今日的頭等大事自然是與靖王的親事。

察覺身上的視線漸漸消散後,蘇沁琬放下茶碗,拿起絹帕輕輕拭了拭嘴角,擡眸卻對上一雙有幾分讨好的眼睛。

她微微怔了怔,在對方沖她笑着致意時亦下意識地微微笑笑。見得了她的回應,女子有些驚喜,連忙整整衣裙向她走了過來。

“妾身儀郡王妃孟氏見過愉婉儀。”

蘇沁琬愕然,只也顧不得多想,微微側身只受了她半禮,“郡王妃客氣了!”

孟氏自來熟地在她身側落了座,親親熱熱地道,“都說宮裏頭有位姿容絕世的婉儀娘娘,今日妾身可總算是見識到,真真是比傳聞中更讓人移不開眼睛。”

蘇沁琬一時倒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揚着羞澀又歡喜的笑容,輕擡素手半掩唇。

孟氏見她受用,精神一振,打蛇随棍上地又誇道,“都道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妾身卻覺得婉儀身上佩戴的這些卻是沾了您的光。您瞧這紅寶石海棠簪,海棠明豔,配之紅寶石又顯華貴,這兩樣結合一處,也只有如婉儀這般氣度的人物戴着,方才顯得出它的亮眼之處來。還有這一串的東海瑩玉白珍珠……”

蘇沁琬嘴角弧度漸彎,她可是頭一回見人誇贊旁人誇得這麽細致的,一樣接一樣,說得頭頭是道,讓人聽了不由得便要去相信她所言皆出自本心,絕非阿谀奉承。

真是個有意思之人!

孟氏從她頭上插着的簪子一直誇到腰間系着的宮縧上的玉佩,每一樣均細細道來,仿佛這些貴重之物之所以貴重,那是因為它們被佩戴在蘇沁琬身上,離了她,不過是一些俗不可耐的平凡之物罷了。

蘇沁琬笑顏逐開地聽她唱作俱佳,雖不明對方來意,可難得有人在這無聊的宴會上陪她說說話,總比她一人傻愣愣坐着的好。再者,好聽的話誰不愛聽?

早有察覺這邊情況的人望了過來,見儀郡王妃殷勤地坐到愉婉儀身邊,嘴裏也不知在說什麽,逗得那愉婉儀眉開眼笑的,對她有幾分了解的人,心中多少也猜測得到她又是在拍馬溜須了,暗暗嘲笑一聲,便移開了視線。

“郡王妃喝口茶潤潤嗓子。”見孟氏嘴裏不停地說了這麽久,蘇沁琬體貼地為她倒了碗茶。

“哎喲喲,婉儀您這是折殺妾身了!”孟氏簡直是受寵若驚,連忙雙手接過。

“郡王妃又何需這般多禮。”蘇沁琬掩嘴一笑,睜着一雙明亮又帶笑意的大眼望向她。

孟氏愣了愣,只覺得眼前這寵冠後宮的女子落落大方又純粹得很,不像旁人那般一面得意她的好話,一面又不屑她這拍馬溜須的行為。這樣的女子,真的是傳言中氣焰嚣張的愉婉儀?

她也清楚自己在京中風評不甚好,善口舌、愛黃白之物,任哪一項拎出去都讓人退避三舍。再加上儀郡王府那等情況,雖仍挂着個郡王府的名頭,卻早已全無郡王府的體面。

她動作僵硬地将茶碗送到嘴邊呷了一口,回過神來卻見對方依舊笑盈盈地望着她,眼神澄澈,不見異樣。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從她心口處溢出,仿佛好久不曾有人用這般平和帶笑的眼神望她……

蘇沁琬見她突然間發起愣來,不禁疑惑地伸出手去在她眼前搖了搖,“郡王妃?”

孟氏一下便回過了神,對上一雙清澈疑惑的明眸,想到自己片刻的失态,不禁有幾分讪讪然。蘇沁琬見狀更感好笑,只覺得這人實在有趣,一上來便叽叽咕咕地誇個沒完沒了,然後又突然發起愣來,讓她心情驀地大好,正想着與她逗趣幾句,卻聽身後傳來餘太妃歡喜難抑的笑聲。

她回首一望,卻見餘太妃一手拉着一位着桃紅襦裙的年輕姑娘,面目慈和,嘴邊笑意連連。她不禁猜測着莫非餘太妃瞧中了這位姑娘?卻是不知這是哪家的閨女能有此等福份。

“那是楊家的姑娘。”身側的孟氏低聲道。

蘇沁琬疑惑地望了望她,顯然對這楊家并無印象。

孟氏見狀又道,“便是謙王妃的娘家侄女。”

謙王妃?蘇沁琬有幾分意外,不禁再次回過頭去細細打量那姑娘,卻見她微垂着頭羞澀地坐在餘太妃身側,一時倒也瞧不清模樣。

餘太妃竟然瞧上了謙王妃娘家侄女?這是單純着覺得楊家小姐人品相貌出衆,還是別有用意?畢竟,靖王娶了楊家的閨女,便算是與謙王妃拉上了更深一層的關系,又或者說是與謙王的關系更進了一步。

謙王雖說是當今皇上與靖王的嫡親伯父,可在永德朝時卻是讓人諱莫如深的,無人敢明目張膽地提及他。蘇沁琬也是年幼時曾偶爾從爹爹口中聽聞這謙王之事。

謙王是太.祖皇帝嫡長子,與文昭皇帝屬一母同胞之嫡親兄弟,與用兵如神、能征善戰的文昭皇帝不同,他卻是個溫潤君子、文人雅士,雖一直頗得太.祖皇帝及高皇後疼愛,可在軍士百姓中的聲望卻不及親弟。後來更是在戰争中被敵軍所俘,九死一生回朝,地位卻是尴尬至極。

論理,他是嫡長子,待人接物亦是讓人如沐春風,朝中大臣縱是對他曾淪為俘虜觀感微妙,可多數人對他卻仍是有着良好印象的。畢竟,這樣處事寬和,溫文有禮的年輕人,饒得是哪個也生不出惡感來。再加上太.祖皇帝久不立太子,又讓不少朝臣心生想法,相比鐵面果敢的二皇子,在皇長子手下做事自然更輕松些。這樣一來,戰功不菲的二皇子與曾被敵軍俘虜的皇長子竟然在朝中平分秋色,兩邊人各自為了太子一位互不相讓。

可惜的是,直至太.祖皇帝駕崩,太子依然未曾冊立下來,到最後還是二皇子雷厲風行地斬殺了不少皇長子一派之人,這才皇袍加身,次年改元永德。而皇長子則被冊為謙王,明面上說是謙王身子弱,遷居大明山皇莊療養,實際上卻是相當于被軟禁了。

及至啓元帝登基,顧及皇家骨肉親情,屢次親至大明山探望皇伯父,這才使得這位溫文爾雅的謙王殿下重回世人視線當中。

“站在太妃另一側的那位青衣姑娘又是哪家小姐?”蘇沁琬視線落在餘太妃右手邊有幾分面善的女子身上,随口又問。

“噢,那位是丞相府新近的嫡小姐。”孟氏望了一眼,壓低聲音道。

新近的嫡小姐?蘇沁琬納悶了,想要再問一問,卻又曉得此處人多口雜,加之丞相府的小姐,自然就是徐淑妃的妹妹,她雖不怕徐淑妃,可連累身側這位郡王妃就不好了。

想到此處,她便收回了視線,重又對上孟氏,笑盈盈地道,“聽郡王妃口音,像是南邊人士,卻是不知具體是何處?”

孟氏聽她這話似有結交之意,眼睛一亮,歡歡喜喜地道,“妾身自幼長于江閩,後來随家父到了江寧……婉儀的口音聽着也像是南方的,莫非亦是江寧一帶?”

蘇沁琬抿嘴一笑,“我本江閩人士。”

這也是開始她便一直不作聲聽孟氏說個不停的原因,軟哝的南邊口音,濃濃的家鄉味道,讓她不知不覺便軟了心。

☆、33

天子誕辰,連天公都作美,不但風止了,連紛紛揚揚了好段日子的雪也停了下來。在這普天同慶的大好日子裏,即便是為着餘太妃選兒媳婦方便,燕徐二妃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在這仁康宮宴會上。

蘇沁琬在殿裏與孟氏說了會話,孟氏因有不便向她致了歉便跟在小宮女身後離開了。她坐着呷了幾口茶,又打發了幾位走過來主動交好的诰命夫人,不着痕跡地觀察了殿內衆人,見餘太妃待那楊家小姐與徐家新近的嫡小姐更是親切些許,心中一時不明白這太妃是想在二女中擇其一呢,還是想着同時将她們迎進靖王府?畢竟王府裏頭除了王妃以外,還是可以有兩名側妃的。

她若無其事地掃了始終帶着溫和笑容的徐淑妃好幾眼,雍容華貴、端莊大氣,偶爾與丞相夫人低語幾句,又與餘太妃笑道一番,瞧着倒像是頗希望徐家能出位王妃一般。

趁着低頭飲茶的機會,她又暗暗将目光投向另一側的燕貴妃,卻見她亦是端莊得體地與燕國公府女眷及其他诰命夫人笑語,對徐家與餘太妃的互動仿似絲毫不關心。偷偷地環視了殿內一圈,各妃嫔大多如此,她不禁有些無聊,輕輕撫了撫裙上的皺褶,起身徑自出了殿門,直往仁康宮花園而去。

冬日的園子倒是別有一番景象,挺立的青松凝着一層薄薄的銀白,在晨熙的映照下發出一陣耀眼的光,一株又一株,像是白玉雕成的一般,晶瑩剔透。

“哎呦喂,我的娘!單是這盤子也值好幾兩銀子吧?夠咱們以前用大半年了!還有這茶碗,啧啧啧,要是拿到當鋪裏當了也值不少銀子,夠買好幾頭豬崽子了!哎哎哎,你可還記得,上回王大嬸子家一窩生的十二只豬崽子可不就賣了十幾兩銀子麽?這一大桌子,分明就是白胖胖好幾十頭大肥豬啊!果然是天底下最最富貴……”

“娘,噓……”

“噓……”

一個驚奇可惜的中年女子聲音乍然在不遠處響起,蘇沁琬豎起耳朵細聽,差點笑出聲來。她強忍笑意提着裙擺尋聲而去,卻見前方的臨溪亭上兩名女子各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作的是噤聲的手勢。

她仔細一看,見年紀長的約莫四十來歲,着的是五品诰命服飾,不時用手揪着衣角,顯然對身上這套衣裳極為不适應;站于她對面的年輕女子瞧着不過十五六歲,圓圓一張鵝蛋臉,眼珠子烏黑明亮,膚色相比方才殿內那些大家小姐來說卻是稍黑了些許。

不過片刻,她又聽那年輕女子嗔怪道,“娘,都說了在宮裏頭要謹言慎行,您再這般咋咋呼呼的,回頭我告訴三哥去!”

“別別別,娘的小祖宗,娘這不是一時看迷了眼麽?好閨女,可千萬別跟你三哥說,啊!”中年女子一聽便急了,又是擺手又是讨好地拉着當女兒的手,溫聲懇求。

“那您得答應我,可不許再這麽着了,否則我就告訴三哥去,讓他給您講一整日的規矩道理!”年輕姑娘得意地揚着臉道。

“行行行,都聽你的都聽你的,真真是讨債鬼!”中年女子無奈地搖頭,只一會的功夫,又望向亭中石桌上擺放的各式茶點,口中不住地喃喃,“幾十頭大肥豬啊……”

“噗嗤!”蘇沁琬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若是燕徐二妃得知她們精心準備的茶點被人當成幾十頭大肥豬,也不知該作怎樣的表情。

這一聲笑一下便驚動了亭中的母女,兩人齊唰唰地望了過來,異口同聲地道,“誰?”

蘇沁琬絹帕掩嘴輕咳一聲,努力将不住往上揚的嘴角壓下來,側了側身子走了出去,“是我,讓夫人與小姐受驚了!”

母女倆對望一眼,連忙躬身行着不太标準的禮,“見過愉婉儀!”

蘇沁琬笑笑地免了二人的禮,用帕子拂了拂石凳,輕輕地坐了上去,這才含笑問,“不知夫人如何稱呼?”

中年女子慌忙道,“我……當家的叫杜炳山,就是替皇帝辦壽宴的。”

“噗嗤!”蘇沁琬按捺不住又是笑出聲來。

年輕姑娘急了,也顧不得許多,連忙行禮道,“家父乃新任的光祿寺少卿,家母初次得見天家貴人,誠惶誠恐之下難免失儀,還請婉儀恕罪。”

“對對對,我……妾身頭一回見到戲裏常唱的貴人娘娘,又是長得跟仙女似的,一時半會的啥也記不住了。”中年女子憨憨地笑道。

“娘!”見娘親愈發不像話,當女兒的更急了,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警告性地喚了一聲。

中年女子一下便噤了聲,老老實實地站立一旁,再不敢多話。

蘇沁琬樂得直想笑,又怕再笑出聲來引得這對母女更難以自處,只得強自壓下笑意,溫言道,“原來是光祿寺少卿杜大人的夫人,夫人不必拘束,請坐。”

杜夫人見她容貌俏麗,眉眼彎彎,嬌聲軟語的讓人聽了心裏就舒暢,加之年紀又與自家女兒相當,一時心中歡喜,也顧不得對方身份,笑呵呵地坐了下來,“多謝,多謝!”

杜筱琳見娘親這般模樣,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寸步不離地侍立一旁,打起精神來盯着她,就怕她又會鬧出笑話來。

“方才聽夫人說有位王嬸子家中一窩生了十二只豬崽子,可有此事?”蘇沁琬好奇地問。

“千真萬确,我可是親眼看着那頭大母豬生下來的,十二只,一只不少!”杜夫人一拍大腿,肯定地道。

杜筱琳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所聽到的,尤其是看見後宮第一得意人愉婉儀身子越來越往她娘親處傾去,像個看着什麽都好奇的孩童一般抓着自家娘親問個不停,她不由得想嘆氣,這到底算怎麽回事啊!

“我家中不只養了一頭豬,還養了八只雞、四只鴨子、一只鹿還有兩只兔子,本來我還想讓爹爹再尋頭小牛來養着的,可娘硬是不許……”蘇沁琬滿臉遺憾地道。

“好閨女,原來你也養了不少好東西。不過你娘也是對的,這牛可不能養着來耍,它得到田裏幹活,你把它圈在園子裏頭白吃飯多可惜啊!”杜夫人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地道。

杜筱琳嘆氣聲更重了,已經不想再去糾正娘親對對方的稱呼了,由婉儀到娘娘,再到閨女,她倒是不知自家娘親套近乎倒是個好手。

“這倒也是!”蘇沁琬贊同地點點頭。

“說起養雞啊,我可是個中好手,想當初在溭東老家的時候……”杜夫人精神一震,正想着發表她的養雞心得,身後一聲重重的咳嗽讓她瞬間回過神來,焉頭耷腦地嘟囔了一句,洩氣地坐回了原位。

蘇沁琬望望瞪着自家娘親滿臉不贊同的杜筱琳,又望望嘴裏不知嘀咕着什麽的杜夫人,不禁掩嘴輕笑。

真是一對有趣的母女!

想想她今日也是失态了,聽着杜夫人口中那些農家小事,不由地便想到幼時在家中的點點滴滴,加之這杜夫人又是個憨直的性子,一時情不自禁便越說越自在,倒是把平日裏的謹慎小心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頗為不好意思地沖着杜筱琳微微一笑,“讓杜小姐見笑了!”

杜筱琳連道‘不敢’,站在旁邊聽了這般久,她對這寵冠後宮的女子倒有了另外的認識,就沖對方能與她那個融不入京城貴婦圈的娘親相談甚歡,她便相信眼前之人必不是傳聞中那般嚣張霸道、目下無塵的。再者,瞧着年紀比她倒還小些,與娘親交談時更是一副小兒女姿态,若非知曉對方身份,她都要當是鄰家妹妹來尋娘親說話了。

蘇沁琬含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雖容貌不顯,儀态亦比不得京中世家貴胄的小姐,可舉止不卑不亢,眼神澄淨不染雜質,讓人容易心生好感。

“杜夫人坦誠率直,我很是喜歡,一時情難自己有所失态……”她抿抿嘴,柔和的目光落到裂着嘴笑得好不開心的杜夫人身上,嘴角笑意更深。

杜筱琳也感覺得到對方确是出自真心,正欲說幾句客套話,一陣凄厲的慘叫聲伴随着一聲貓叫突然響起,吓得她臉色一變。

蘇沁琬與她一般無二,神色一凜,下意識便擋在杜家母女身前,直直望向前方不遠處混亂所在……

卻見數名宮女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扶倒在地上慘叫不止的女子,一只黑貓飛快地從那幾個人身邊掠過,幽幽的眼珠子突然向她望來,未等她多作反應,那只黑貓猛地就向她這邊飛奔過來,離得不遠一躍而起,利爪竟是朝着她頭上抓來……

蘇沁琬大驚失色,驚慌之下竟是忘了動作,眼看那貓就要撲到她身上,說時遲那時快,身後突然有一股力度用力将她推到一邊,她一個站立不穩,伏倒在亭邊的長石椅上,緊接着一聲尖銳的貓叫,伴随着‘撲通’一下響聲,那貓竟突然橫着飛出半丈之遠。

她愣愣地回頭,小嘴微張,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抓着一個大青瓷盤子,身材有幾分臃腫的杜夫人,一時有點懵了。卻又聽對方罵罵咧咧,“好個不長眼的畜生,竟然敢傷人,今日就讓你瞧瞧老娘的厲害!”

她動作僵硬地轉過頭去,望了望石桌上、地上散亂得到處都是的糕點,又看看杜夫人手上那個大盤子。頓了頓,再一點一點側頭望了一眼那只倒在地上撲騰了幾下,不一會便被太監撲上前去關進了籠子裏的黑貓,嘴角抖了抖,任由反應過來的杜筱琳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

“婉儀,您沒事吧?”杜筱琳關切地詢問,就怕她沒給貓抓傷,倒是被自家娘親推倒摔傷。

“不、不,我沒事,沒事!”蘇沁琬喃喃地道,目光卻緊緊盯在一手叉腰,一手揚着盤子的杜夫人身上。

好一個威武霸氣的杜夫人!

“閨女,可吓着了?不怕不怕,大娘一盤子把那畜生拍掉了!不怕不怕,啊!”抖了一會威風,杜夫人将那霸氣的武器重又放回了石桌上,上前幾步挽着蘇沁琬手臂,不住地安慰。

蘇沁琬望着她帶着關切神色的臉龐,驀地綻開笑顏,“我不怕!”

“婉儀、婉儀……”一聲接一聲急切的呼喚傳來,緊接着只聽得‘咚咚咚’幾下腳步聲,淳芊及芷婵提着裙擺飛快地走到蘇沁琬面前,一把推開杜夫人及杜筱琳,一人一邊護着蘇沁琬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生怕她有了傷處。

“不得無禮,這是光祿寺少卿杜大人家的夫人與小姐,方才多虧了杜夫人,我才免遭一劫!”見兩人魯莽,蘇沁琬蹙眉輕斥道。

芷婵及淳芊一聽,連忙停下了動作,朝着杜夫人母女二人‘撲通’一下跪了下去,“夫人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方才失禮之處,還請夫人恕罪!”

“哎哎哎,你們別這樣動不動跪人啊,不過是動動手的功夫罷了,算不得什麽,算不得什麽!”杜夫人急了,一手一個就要将她們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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