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二回,這只小狐貍自顧自地在他懷抱中睡過去
無比歡喜,心中一堵,這連日來的悶悶感覺又湧上心頭。
這小混蛋倒是過得滋潤啊!還有心情逛園子摘花,還能笑得那般燦爛,可見就是個沒心沒肺的!
再一想到自己這幾日的煩躁不安,趙弘佑頓時更為不平了,語氣也有些沖,“朕有眼看,無需你刻意提醒!”
方容華一愣,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他,又望向明明已經發現了她與皇上,卻偏偏裝作沒看到一般扭頭就走的蘇沁琬,心中突然有些好笑。
難怪這幾日龍乾宮中氣氛如此緊張,上至大總管郭富貴,下至掃地的小宮女,個個屏聲斂氣,連透個氣也不敢發出聲來。
原來是這一對在鬧別扭!
嘴色不由自主便勾了起來,真是有意思,倒沒想到堂堂的一國之君也會有這樣的一面。
趙弘佑雖表面看來對蘇沁琬的出現不甚在意,實則眼角餘光卻總是往她那邊掃,自然也是看到了蘇沁琬那番故作看不到自己的舉動,頓時肺都要氣炸了,那小混蛋,居然膽敢無視他!簡直是無法無天無君王!
眼神帶火地盯着那個可恨的嬌俏身影越行越遠,只恨不得沖上前去抓住她痛打一頓,以一洩連日來的火氣!
“娘娘,皇上在那邊呢,咱們這樣就走真的适合嗎?”邁着小碎步寸步不離地蘇沁琬身後的淳芊,想了又想,終是快走幾步上前,湊到蘇沁琬身邊壓低聲音問。
“皇上?皇上在哪啊?”蘇沁琬故作吃驚,止了腳步四處張望,看起來就像是在尋找着皇上的身影一般。
她這般反應,倒是讓淳芊迷糊了,“方才奴婢給娘娘摘花的時候,皇上與方容華就在不遠處的亭子裏頭,娘娘難道不曾發現?”
“啊?果真?你怎的也不提醒我呀?罷了罷了,皇上如今還惱着我呢,無謂去惹他生氣了!”蘇沁琬裝模作樣了一番,末了還作出一副萬分沮喪的模樣。
淳芊立即便相信了,輕聲安慰道,“都過了這麽多天,皇上許是早就不惱了,娘娘莫要傷心。”
蘇沁琬心中好笑,虧得今日跟着她出來的是這個傻丫頭,若是芷婵那個精明的,只怕騙不過她去。一下又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唇邊笑意稍凝,很快便又如常了。
主仆二人頗有閑情地一面賞着兩旁的花花草草,一面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往怡祥宮方向而去。
捧着淳芊遞過來的茶盞小小地抿了一口,感受那一縷縷甘甜的茶香,蘇沁琬臉上是一片惬意自在。正走進來的芷婵見她如此模樣,心中暗自嘆息一聲,明明那日鬧得那般僵,可自家主子偏像個沒事人一般,該吃便吃,該睡便睡,閑來或是與她們說說笑笑,或是到園子裏散心,端的是好不自在。
而龍乾宮那邊,昨日郭公公那小徒弟偷偷向她抱怨,說皇上這幾日心情不暢,已經發落了好幾名官員,他們這些侍候的,更是動則被那冷嗖嗖的眼神吓得直打哆嗦。
當事者兩種截然不同的态度,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她越想越頭疼,想勸又無從下手,只能無奈地嘆口氣,斂斂思緒上前禀道,“娘娘,這是賀靖王爺納側妃的禮單,您瞧瞧可有需要添減的?”
蘇沁琬接過來随意看了一眼便還給了她,“就按這樣去辦吧!”
她對那溫柔娴靜的靖王妃極為好感,自然不喜這未來的靖王側妃,何況靖王妃如今有孕在身,往日瞧着甚為愛重妻子的靖王居然在這樣的關頭納側妃,不得不說,蘇沁琬心中極是不痛快。
本以為這一對又會是如謙王爺與王妃那般的恩愛佳偶,哪想到她卻看走了眼,靖王平日待王妃那般‘愛重’,尚且會在王妃有孕時納側妃,更何況那位一國之君待自己呢?
果然謙王爺那樣的是皇室唯一的例外啊!
她感嘆一聲,将茶盞重又放回長桌上。
也不知靖王妃得知夫君納側會怎樣傷心,若是她對靖王爺無情還好,若是有情,只怕心中的難過會加倍。她一時又有些慶幸,慶幸自己及早抽身,才不至于将來落到傷心絕望的地步。
芷婵退下後不久,茉雪抱着一疊幹淨的衣物,臉色有幾分凝重地掀開簾子進來,蘇沁琬意外地望了望她,眼神滿是疑問。
茉雪咬着唇瓣,視線從淳芊身上滑過,蘇沁琬心神領會,笑着吩咐侍立一旁的淳芊,“到外頭去尋個花瓶,把方才你摘的花插好。”
淳芊不疑有他,爽快地應了一聲,邁着輕盈的腳步離開了。
“說吧。”
茉雪上前幾步,将抱着的那疊衣物放到一旁的長椅上,拿起最上面的一件外衣行至蘇沁琬跟前,“這是娘娘平日所穿,娘娘細聞聞味道有何不同。”
蘇沁琬疑惑地接過,送到鼻端嗅了一會,搖搖頭道,“我聞着與往日剛洗幹淨的并無不同。”
“娘娘再聞聞。”茉雪堅持。
蘇沁琬無奈,湊過去微眯着眼睛細細地嗅,是往日浣衣局漿洗她的衣物所用皂角的清香味……咦?她一怔,猛地睜開了眼睛,仔細回味了一番,再次阖上眼眸,呼吸平緩,全神貫注地嗅着那股味道。
似茉莉香,又似是蘭花香……隐隐地還似是夾雜着另一種獨特的味道,很淺很微,若非刻意,絕不能察覺。
“這是?”她瞪大眼睛吃驚地望向茉雪。
“确如娘娘懷疑那般,這些衣裳都混雜了其他的味道,奴婢父親曾是香料商人,奴婢自小便接觸各類香料,對天底下的香雖說不上完全了解,但多數常見及個別特殊的倒也十分清楚。加上奴婢曾在浣衣局當過差,對裏頭漿洗衣物的皂角味道更是熟悉,娘娘是一宮主位,浣衣局是絕不敢輕易更換不同香味的皂角。”
蘇沁琬神色漸顯凝重,直起了身子道,“你繼續說!”
“若是奴婢沒有猜錯,娘娘衣物上混雜的那種微弱的香味,乃是産自南疆的惑雲香。此香于男子無礙,可于女子卻大為不利,若是長年累月聞此香味……”
“長年累月聞此香味會如何?”蘇沁琬心中一緊,急急地問。
“再難有孕!”
☆、93
“再難有孕啊……”蘇沁琬滿是惆悵地輕靠着椅背道。
就是這樣,在後宮中并不是你不去生事害人就能平平安安過下去,無論是當日被野貓襲擊,還是後來被誣蔑殺害劉貴嫔,哪一回是她主動挑的事?
“娘娘放心,昨日之前的衣物并無不妥,而且,此香偶爾聞到幾回于身子是無礙的。”茉雪輕聲安慰。
惑雲香味道甚微,若非她天生對香味敏感,也是絕對察覺不了的。而這一回,對方卻是加重了份量,味道自然濃了些許,使得她一下子便發現了,娘娘能聞得出香味,也是這個緣故。
蘇沁琬久久沉默不語,茉雪不見她反應,忍不住又輕聲問,“娘娘可要安排人徹查此事?”
“此事除了我,你可還曾告訴別人?”蘇沁琬突然出聲。
“并不曾,奴婢一發現有異便來尋娘娘了。”茉雪搖搖頭,她本是打算先告訴柳霜的,奈何柳霜卻出去,這種事又耽擱不得,所以她便直接來尋主子了。
蘇沁琬點點頭,“此事你便當什麽也不知道,我自有道理!”
茉雪一驚,本想問一問,可見蘇沁琬已經半阖着眼眸,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是以雖心中不解,但也不敢再多話,微微福了福便退下去了。
屋裏便剩下蘇沁琬一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目光落在那一疊沾染了惑雲香的衣物上,片刻之後冷笑一聲。
自父母過世後,她再沒有任性的資本,可是如今,她卻想任性一回,想看看自己曾經付出的那點情意到底值不值得?
若她贏了,即使下半生再不動情,但到底也算是無怨無悔;若她輸了……
輸了又如何?這一生左不過都是這樣了!
“娘娘一早請安回去後便就着些小菜用了半碗粥,接着到怡祥宮園子裏走了一陣子,中途還讓淳芊姑娘教編織花籃,随即又親自下廚做了些綠豆糕……”郭富貴越說越小聲,皆因他發現坐在上首的皇上,整張臉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趙弘佑強壓下心中怒火,從牙關中擠出一個字,“說!”
郭富貴打了個冷顫,低下頭繼續道,“用過了午膳,再服了小桂子送去的藥,娘娘歇了小半個時辰,芷婵姑娘幾位陪着娘娘說了會子話,娘娘心血來潮便要教她們下棋。這會、這會許是仍在教着……”
胸口越來越悶,越來越堵,堵得趙弘佑臉色更是難看。
那小混蛋,便是離了他,依然過得有滋有味,瞧瞧,又是學編織花籃,又是做綠豆糕,又是教下棋的,真真是好不自在!
與她的自在相比,他這幾日卻是食不知味,睡不安穩,心裏總覺得被東西壓着一般,甚是難受。期間也宣了兩回方容華,可回回均是坐着坐着便走了神。一時覺得面前的女子太過于死板,一點也不如小狐貍靈動可人;一時又咬牙切齒地暗暗啐一口,那小狐貍哪裏可人了?分明就是個可惡、可恨、沒心沒肺的小混蛋!
可是,要讓他說自己到底在氣些什麽,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是氣那日她那番請罪之語?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要是說初時确是氣她那番話,到後來更多的估計便是不忿了。
不忿自己寝食難安,心煩意亂,對方卻悠哉悠哉不以為然,照樣過她的滋潤小日子,絲毫不像旁的女子一般想方設法來讨他的歡心,求他的回心轉意。
越想越覺得心裏堵得厲害,他煩躁地沖郭富貴揮揮手,“下去吧!”
郭富貴立即噤聲,恭恭敬敬地躬着身,足下步子卻是與他有幾分發福的身材截然相反,既靈活又飛快地退了出去。
退出了門外,他擡起袖子拭了拭額上虛汗,片刻,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啊!
一個自個兒生悶氣,一個偏是像個沒事人一般,該怎麽着就怎麽着,讓人想勸又無從下手,真真是一對冤家!還有那個生悶氣的,明明回回聽了這些話都會氣上加氣,偏又硬是仍讓人事無巨細地将對方每日都做了什麽向他回禀。
這不就是自找氣受麽?
“此事便照你的意思去辦吧,緊記切莫打草驚蛇!”京城的鎮國公府竹園內,趙弘佑沉聲吩咐。
坐在他下首的淩淵連忙起身拱拱手,“臣定會萬事小心!”
“嗯。”趙弘佑點點頭,經過這段日子的歷練,這位年紀輕輕的探花郎确是不負他所望,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他得力臂膀。
唇邊不自覺地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轉念間想到宮裏某只絲毫不将他當回事的小狐貍,笑容一下便又斂了起來,煩悶地端過茶盅‘咕嚕嚕’地灌了一碗,看得淩淵疑惑不已。
想了又想,趙弘佑終是忍不住問,“你可曾養過小動物?”
淩淵一愣,随即搖頭,“不曾養過,不過,孩童時曾幫着人照顧過幾只兔子一段時日。”說到這,他眼中浮現一絲懷念。
兔子?趙弘佑怔了怔,只一會又道,“若是那兔子不知好歹惹惱了你,你會怎樣做?”
淩淵再次愣了愣,好片刻才道,“會養着,便說明是心愛之物,既是心愛之物,縱是偶爾惹惱了也不過小懲大誡一番,又哪舍得再重手做些什麽!”
趙弘佑一下便呆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而此時的怡祥宮中,蘇沁琬不動聲色地伸出右手搭在繡墊上,由着太醫為她把平安脈。
“娘娘這些日子除了服用下官所開藥方外,可曾再服過別的藥?”頭發花白的李太醫收回把脈的手,沉聲問。
蘇沁琬輕輕放下微卷着手袖,“本宮每日只服用小桂子送來的藥,其餘的并不曾服過?李大人,可是本宮身子有何不妥?”
李太醫皺着眉頓了片刻,最終卻只是搖頭道,“娘娘身子并無大礙,會有頭昏目眩之感乃是身心過于疲累所致,平日裏只需多注意歇息,切莫深思多慮,下官稍後煎了藥再命人送來。”
“麻煩李大人了,淳芊,替本宮送送李大人!”蘇沁琬微微笑着點頭,側過頭去吩咐淳芊。
再細細地交待了幾句淩淵,又陪着喬峥下了幾般棋,趙弘佑便回了宮中。
心有煩躁地将奏折扔到一邊,又是請他冊立皇後,這些陳年老調,他們怎麽就老是說不厭呢?趙弘佑揉揉額角。片刻之後又拿起另一本,瞄了一眼後動作微頓,而後輕靠着椅背。
子嗣……放任了這麽多年,他也确實需要有自己的子嗣了,況且小狐貍又調養了這麽久,想來身子已無大礙,說不定很快便能為他孕育子嗣了。
腦中又不自覺地浮起蘇沁琬那副天倫之樂圖,眼神變得柔和。便是沒有小皇子,先來個嬌嬌軟軟的小公主也是好的,一個笑起來如盛放的鮮花般燦爛,大而明亮的雙眼彎成兩道新月,讓人心都要化的小公主……
正沉浸在嬌嬌小公主的美好幻想中,突然,蘇沁琬的臉從他腦海中浮現,一下便讓他的有些迷離的笑容斂了起來,臉色漸漸變得難看。
那個小混蛋,居然真給他耍起性子來!引以為誡?以報皇上隆恩?咬關咬得死緊,胸口急促起伏,當日蘇沁琬跪在地上請罪那一幕又再浮現,心口那一陣又一陣的憤悶感又洶湧而至。
許是政事繁忙,又許是他刻意忽略,再或是他本不當成一回事,他始終未曾深思過為何會對那番話感到憤怒。
“皇上!”郭富貴小心翼翼的聲音在殿內響起,将他從那些煩亂的思緒中喚了回來。
“說!”冷硬不帶感情的威嚴男聲。
郭富貴抖了抖,壓低聲音謹慎地禀道,“回皇上,李太醫有要事要禀報,現在殿外等候!”
趙弘佑心裏‘咯噔’一下,李太醫是他特意安排為那小混蛋把平安脈的太醫,有要事禀報……今日并不是為小狐貍把平安脈的日子,莫非那小混蛋身子有什麽不妥之處?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頓生驚慌之感,強壓下心中慌亂,努力讓聲音聽不出異樣,“快傳!”
郭富貴領命而去,他袖中雙手緊緊攥着,心裏七上八下,腦子裏已連閃出好幾個不妙的可能。
“微臣參見皇上!”李太醫進門來便恭敬地行了禮。
“免禮平身,可是愉昭儀身子有不妥?”趙弘佑連忙問。
“臣鬥膽問皇上一句,昭儀娘娘近來可曾有再服用過避子湯?”李太醫遲疑了片刻,終是硬着頭皮問。
趙弘佑一愣,心中雖不明他為何會突然問起此事,但也不及細問,忙道,“自上回朕命你仔細調養她的身子後,再不曾讓她服過避子湯。”
李太醫松了口氣,不過須臾臉色又凝重起來,“早前那方子,藥性溫和無害,娘娘又經過這段日子的調養,身子已有極大起色,臣每隔數日為娘娘把脈均未察有何不妥。只是,方才臣奉旨往怡祥宮為娘娘把脈,卻察看娘娘身子有異,細查之下方清楚乃藥物相沖之故。”
聽聞怡祥宮宮女來請,只道愉昭儀感到不适,他自是不敢耽擱,急匆匆地跟着來人去了怡祥宮,一把脈便發現情況有異。
見趙弘佑臉上神色莫辯,他頓了頓又道,“握臣所知,娘娘身子一向康健,除了早前每回侍寝後服用的避子湯,以及發熱那一回,并無再用其他藥物,故臣方鬥膽猜測是否是娘娘同時服藥其他藥,兩方湯藥有相沖之處,才使得娘娘……”
他也是猶豫了半日才決定來詢問內情,萬一這是皇上的意思,他再多嘴終是不好。可萬一并非皇上之意,那事情便不同了,左思右想之後,他終是本着醫者本份前來問個究竟。
“愉昭儀如今可有大礙?”趙弘佑壓下內心的震驚,追問道。
“回皇上,因時日尚短,故并無大礙。但若不及時處理,長此于往,娘如只怕……”
“只怕怎樣?”
“只怕再難有孕!”
趙弘佑只覺腦袋‘轟’一下便炸開了,半晌之後鐵青着臉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吩咐道,“朕要你保她安然無恙!”
“臣遵旨!”李太醫慌忙下跪領旨。
“郭富貴!”
“奴才在!”
“查!給朕徹徹底底地查!朕要看看什麽人如此歹毒!”趙弘佑臉上盡是肅殺的戾氣,雙目噴火。本以為經過上兩回禁衛徹查後宮後,這些陰毒的害人之物再不會出現在宮中,哪想到事隔數月居然又再死灰複燃。況且,這一回要害的竟然是他的小狐貍!
若是小狐貍有個不測,那他的小公主豈不是再也見不着影?!
☆、94
“李太醫重新開了方子,今日用了午膳,小桂子便把藥給娘娘送過去,親眼見了娘娘喝下去,李太醫說只需服藥三日便可以了。娘娘喝了藥又到園子裏坐了一陣子,這個時辰想是歇晌了。”郭富貴垂着頭一如往日那般,事無巨細地将蘇沁琬日常行事回禀趙弘佑。
趙弘佑皺着眉,稍想了一會又追問,“午膳可都用了些什麽?”
每回小狐貍身子不适都不大有胃口,随便吧啦幾口便完事,他在的話倒好些,老老實實多吃半碗,他若不在,怡祥宮那些人又哄又勸的,也未必能讓她多吃幾口。
“娘娘用了碗燕窩鴨條湯和小半碗雞絲面。”郭富貴頓了片刻,硬着頭皮小聲禀道。
趙弘佑眉頭擰得更緊,一時又惱道,“怡祥宮那些人都是幹什麽的?竟不會勸着些?”
郭富貴吓得‘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忙道,“皇上息怒,侍候娘娘的幾位姑娘又哪會不勸,個個都勸着,好話歹話說了一籮筐,可娘娘就是吃不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趙弘佑的神色,斟酌着道,“自那日皇上從怡祥宮離開後,這些日子娘娘均是吃不大好……”
趙弘佑一怔之下竟覺喉嚨有些堵,突然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冷笑連連地道,“朕瞧着她日子可是過得有滋有味,甚是充實自在,哪還想得起朕來!”
若是其他嫔妃,一見他發火,便是當場不敢做些什麽,過後也必定會親自尋來向他示好,只盼着能求得他回心轉意,哪像那個沒心沒肺的小混蛋,像個沒事人一般,無動于衷地整日裏該怎麽幹便怎麽幹!
一想到這,他又是覺得胸口似是被巨石壓着一般,沉甸甸的堵得厲害。
“憑她愛怎樣便怎樣,這般沒良心,餓死她算了!”
郭富貴一愣,突然覺得有些好笑,餓死她算了?這語氣聽着怎麽像是有些賭氣的意味在裏頭?跟在這位主身邊十數載,自來便是老成持重的他,居然也會有這樣的一面,真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輕咳了咳,他将臉上笑意掩飾過後才道,“李太醫常說,補身補身,并不是單指藥物補,日常用食适時适量亦甚重要。娘娘如今服着藥,又……又心中着急,若是在吃食上再不注意,只怕不妥啊!”
趙弘佑心中一緊,不過片刻又故作不經意地冷冷道,“着急?每日裏又是學這個教那個,不知多逍遙歡喜,還着急些什麽?”
“奴才雖見識淺薄,可也曾聽說過有些人,內心越是難過焦慮,外頭瞧着便越是從容平靜……”見趙弘佑若有所思地擰着眉,他微微一笑,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可,說多了倒是無甚益處。
良久不見主子有反應,他正打算退下,卻聽趙弘佑那竟像是含着幾分期待的音調,“可确實有這樣的人?”
郭富貴眼中笑意更濃,又怕他瞧見,連忙掩飾了過去,重重地點了點頭,“确有這樣的人!”
趙弘佑沉着臉一言不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又到了晚膳時辰,蘇沁琬蔫蔫地望着擺了大半桌子的膳食,無甚胃口地阻止不停為她布菜的芷婵,“好了好了,這些便夠了,盛碗湯來便是。”
芷婵動作一頓,無奈地又為她盛了碗湯,見蘇沁琬舀了幾勺便停了下來,忙勸道,“娘娘多吃些,身子才好得快。”
“這你便不懂了,晚膳得少食,方是養生之道,吃得多了,夜裏積食,于腸胃無益。”蘇沁琬振振有詞。
“話是這般說,可娘娘這也吃得太少了些,長此以往又……”話音未落,便聽身後一陣響亮的唱喏聲,“皇上駕到!”
蘇沁琬一怔,也忘了反應,周圍跪了滿地的宮女太監仿佛都是虛無的,只呆呆地望着大步邁進來的挺拔身影。
見她這副傻呼呼的模樣,趙弘佑只覺得連日來的憋悶竟似是一下便被驅散了,嘴角含笑地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臉蛋,戲谑般道,“傻了?連朕都不認得了?”
嗯,久違的滑膩手感,他又忍不住掐了幾把,直把蘇沁琬掐得回過了神,一掌拍開他那作惡的大手。
‘啪’的一下清脆響聲,屋內衆人齊齊愣住了。
蘇沁琬心中一突,頓時懊惱不已,怎麽又給忘了,眼前這位是一國之君,是擁有後宮三千的一國之君,不是會任由她撒潑耍賴都包容寵愛的至親,她都已經決定做一名循規蹈矩的嫔妃了。
“臣妾失儀,請皇上責罰!”她連忙起身跪下請罪。
趙弘佑被她那樣一拍,本是極為無奈,心中甚至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在裏頭,正想着揮手摒退衆人,以方便他報一掌之仇,手掌尚未完全揚起,卻被蘇沁琬這突然的動作一下給止住了。
雙眼死死地盯着低頭跪地的女子發頂,心裏像是有一團火,一點一點吞噬着他剛冒出來不多久的歡喜,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終是忍不住伸手用力将蘇沁琬拉了起來,恨恨地瞪着她,卻是一言不發。
蘇沁琬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力度拉得有幾分目眩之感,好不容易這感覺過去,卻又對上一雙含着怒氣的幽深眼眸。
她不解地蹙起了眉,嘴巴幾度張合,可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來緩和這莫名便緊張起來的氣氛。
屋內宮人見狀,均不約而同地望向郭富貴,郭富貴沉着臉想了想,作了個手勢示意衆人退下,自己也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将空間留給趙弘佑與蘇沁琬兩人。
蘇沁琬卻是被趙弘佑那憤憤的目光瞪得頭皮發麻,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是失手拍了他一下,可也馬上便請罪了啊!若是真的惱火,直接降罪便是,何必用那種吓人的眼神盯着人!
一時又有點難過,她知道自己被将近一年的盛寵迷了心,在皇上面前更是越發沒規矩,可自上回他那番發怒後,她已經在努力将漸漸丢棄的規矩撿回來了,只是、只是有一些習慣性動作一時半會的改不過來,他怎麽也不體諒體諒?
越想越不高興,小臉漸漸便繃了起來,雙唇抿成直直的一道,眼神卻移到另一邊不去看他。
趙弘佑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會覺得很生氣,看着原本在自己跟前嬌憨率真的女子誠惶誠恐地跪下請罪,他只覺得心都要擰成一團了。
他不喜歡,不喜歡這樣的小狐貍!
兩人一時僵在當場,最終還是蘇沁琬先投降,試探般小小聲問,“皇上可用膳了?”
趙弘佑本不想理會她,可眼角餘光在瞄到幾乎沒怎麽動的滿桌膳食後,又感覺手中緊緊握着的臂膀比記憶中纖細了不少,呼吸一滞,半晌之後松開了她不鹹不淡地道,“不曾!”
他确是不曾用膳,本是早早處理好要緊的政事便來盯着她用膳的,哪想到一來便鬧了這樣一出,讓他一時竟忘了這樁事。
蘇沁琬心中一松,揚着笑容無限溫柔地問,“若皇上不嫌棄,臣妾便侍候皇上用膳可好?”見趙弘佑板着臉,卻不像反對,她正要揚聲吩咐人到禦膳房去準備新的膳食,卻聽趙弘佑道。
“不必多作麻煩,這些便已夠了!”
蘇沁琬怔了怔,雖然桌上的東西大部分她都沒有動過,可畢竟算是她先用了的,皇上再跟在她後頭用,貌似不太合規矩。
可見趙弘佑已經在上首落了座,她只得無奈地上前,親自動手為他布了菜,夾了幾樣,又聽對方道,“坐下陪朕用膳!”
蘇沁琬想要拒絕,轉念一想便又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謝皇上!”
見她幹脆利落地坐了下來,趙弘佑臉色頓時便緩和了幾分,動作熟練地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她碗裏,“身子不好還挑食,不多吃些又怎行!”
聽着這熟悉的含着輕微惱意的關懷嗓音,蘇沁琬有些許失神,腦中浮現曾經的那一幕——
皺着眉的男子手中動作不停地往身邊女子的碗裏夾着菜,口中盡是數落之語,“本就是只小狐貍,再挑食下去就成了皮包骨狐貍!”
膩到他身邊的女子垮着臉望向越堆越高的碗,猛地撲過去摟着他的腰鑽進他懷中耍賴,“不要了不要了,真的吃不下了嘛,再吃下去皇上便要抱不動臣妾了!”
男子動作一頓,片刻之後哈哈大笑,抱着她用力掂了幾下,狠狠地在她唇上親了一記,額頭抵着她的笑盈盈地道,“不怕,再多吃些也無妨,朕總會抱得動的!”
眼眶似是有些濕意,蘇沁琬連忙低下頭掩飾,将那些讓她又酸又暖的回憶壓到記憶深處裏去,低低地應了聲,“嗯。”
趙弘佑微怔,良久,才放下手中筷,直直地望着恨不得将腦袋埋到碗裏去的女子,眼神幽深,不多久,一聲無奈的嘆息在屋內響起,未等蘇沁琬反應,她整個人已被一股力度扯了過去,瞬間便落到一個熟悉的溫厚懷抱中。
“小狐貍。”低啞的嗓音化在她耳畔。
“嗯。”
“小狐貍。”
“嗯。”
……
一喚一應中,蘊着縷縷柔情,千言萬語。
再多的怒火,再多的不忿,在抱上熟悉的溫香軟玉那一刻,便再生不出了。讓他迷戀不已的馨香萦繞鼻端,他喟嘆般滿足地籲了口氣,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非常想念這一股香軟觸感。
用過了晚膳後,趙弘佑本想着摟着她細細說會話,可卻在聽了郭富貴的回禀後頓了動作,待屋內只剩下他與蘇沁琬後,他不舍地含着那芳香的唇瓣輾轉幾度,大掌摩挲着她的臉龐,啞聲囑咐。
“要乖乖聽話,不許再挑食,按時服藥,早日把身子養好,朕還有事,明日再來看你。”
“好。”蘇沁琬滿臉緋紅,蚊蚋般應道。
趙弘佑盯着她好一會,忍不住又摟過她親了又親,若不是方才郭富貴示意查探結果已出,他是斷斷不會輕易放過她的,被憋了這麽多日,如今這小狐貍又是這般乖巧可人,讓他簡直愛到不行,他又怎忍得住!
只是,那個膽敢下黑手對付小狐貍之人,他是絕對饒恕不得的!
愣愣地望着高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當中,蘇沁琬輕輕撫上有幾分紅腫的雙唇,眼神有幾分複雜。
她承認,皇上今日前來确是出乎她的意料,那日他盛怒而去,又是數日不理會自己,中途還兩度宣召方容華,她本以為從此以後只怕是寵愛漸弱,直至消失不見,哪想到他竟然來了!
在她不曾低頭示好的前提下,他難道不知道自己今日這一來,便是相當于先示弱了嗎?
他待自己,到底是出于何等心思?
☆、95
皇上昨夜離開是為了何事,蘇沁琬無從得知。沐浴過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不知多久,腦子中總是不斷地閃現進宮後的種種,高興的、難過的、失望的,種種情緒洶湧而至,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往漱勤殿請安後離開,途經一處亭子,見亭中風光正好,她幹脆便帶着淳芊往那處去,閑坐着感受清晨的陣陣鳥語花香。
“嫔妾見過昭儀娘娘!”柔和悅耳的請安聲在她身側響起,她擡眸一望,見是如今在宮中風頭漸盛的方容華,呼吸一滞,下意識便緊緊揪着手中絹帕,臉上卻是揚着得體的笑容。
“方容華不必多禮!”
“如此的好天氣,閑來坐着賞賞風景,倒是件極雅之事。”方容華淺笑着在她對面石椅上坐下。
“一日之計在于晨,好天氣裏的好時辰,自然是會有更好的景致。”蘇沁琬回了她一個微笑。
“若是亭中擺上個棋盤,閑來對弈一番,定是別有一番滋味。”方容華唇邊笑容更濃,半阖着眼眸享受了一番清風拂面的惬意後,喟嘆般道,只是,眼神卻似是蘊着他意。
蘇沁琬笑笑,“确是別有一番滋味,能想到這樣的提議,可見容華是個愛棋之人。”
方容華掩嘴輕笑,發髻上插着的金步搖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搖擺,發出一陣細細的清靈撞擊聲。
“娘娘可是猜錯了,嫔妾對棋雖也勉強懂些,但‘愛’,卻是說不上的。能想到亭中下棋,皆因這段日子裏常與皇上對弈所致。”
蘇沁琬心中一緊,一絲異樣的情緒慢慢湧現,笑意亦不知不覺地斂了幾分,眼中漸漸聚集些許寒意。
難道她這是專程顯擺,順帶着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