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二回,這只小狐貍自顧自地在他懷抱中睡過去
她笑話不成?
方容華卻似是沒有發現她的異樣一般,輕嘆一聲搖頭道,“嫔妾也是意想不到,頭一回被翻了牌子,竟是與皇上對弈了半宿,不僅如此,皇上還命嫔妾按當日選秀時,娘娘與先魏良媛對弈的步驟……”
說到此處,她又是嘆了口氣。
“都說有一必有二,有二定有三,接下來的幾回伴駕,均是如此,可憐嫔妾棋藝本是平平,記性也不甚好,也不過是當初偶爾見一回娘娘與人對弈,又哪能記得清清楚楚?是故屢番對弈的下場,實在是……不忍目睹啊!”
蘇沁琬眼皮跳了跳,身子如同被人定住了一般,頓時便僵住了。心裏更像是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風浪,卷集她身體每一處,沖擊她情緒。
“……對弈?”良久之後,她吶吶低語。
方容華眼中笑意閃現,很快便又斂了起來,稍想了想,決定再加重沖擊力,滿是苦惱地輕聲抱怨道,“可不是,回回如此,嫔妾又哪有娘娘的好棋藝,真真是苦不堪言。技不如人倒也罷了,每回輸了的時候,皇上均是皺着眉頭沉着臉,只道嫔妾記性不佳,若是真記得住娘娘的步驟,定不會慘敗連連。”
說到此處,她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蘇沁琬的神色,見她臉上原本的不可置信慢慢地斂了下去,整個人失神地坐着,目無焦距地望着遠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見藥下得差不多了,她自是知道适而可止,起身朝着已經有幾分失魂落魄的蘇沁琬福了福,低着頭抿嘴一笑,邁着輕盈的腳步離開了。
芳菲滿心疑惑地跟在主子後面,不明白主子為何要将自己并未侍寝這樣的私.密事告知那愉婉儀,雖說主子當初被翻牌子,皇上一直留在了華恩殿,并不似崔芳儀侍寝那日一般直接離開,可被翻了牌子卻仍未承恩露,實在不是什麽好事。
對這位跟在身邊侍候了多年的主子,她好像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方容華又哪會知道自己的貼身宮女的糾結,終于找着了時機将這些話告知蘇沁琬,她也暗暗松了口氣。當日那兩人鬧着別扭,她便是向愉昭儀提這些,只怕她心中有氣也未必聽得進去。
有些事得在最适合的時機道出,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唇邊笑意越來越深,直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當中,笑意一凝,瞳孔一下便張大了幾分,收入袖中的雙手越攥越緊,身軀不停地顫抖,雙腿無論如何卻是再也邁不出去了。
袁翼凡也是想不到會遇到魂牽夢繞的女子,她就這樣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一如當年那般柔美無瑕,仿如林間仙子一般清靈出塵。
目光貪婪地緊緊鎖着她,往日的冷靜與謹慎在遇到眼前人後,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兩人視線糾纏間,是道不盡的癡戀不舍,纏綿悱恻,仿佛天地間萬物都化為了虛無,只得彼此……
芳菲見主子突然便停了下來,疑惑地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呀’的一聲驚呼,話音剛落又連忙捂住了嘴巴。
她這一聲驚呼倒是把方容華喚醒了過來,她連忙壓下心中苦澀,垂下眼斂不再去看那個讓她午夜夢回牽挂難安的身影。
袁翼凡見她移開了視線,心中更是酸楚,可終究理智仍在,知道身在何處,是以連忙低着頭避讓一旁,将滿腔的情意收回心底當中。
方容華咬着唇瓣,垂着頭拖着仿如千斤重的腳步,艱難地一步一步從他身前經過,強壓下再去望一望那人的欲.望。
越來越近,離那個溫暖安心的氣息越來越近,她的手也攥得越來越緊,一遍遍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看,不要再看,她是大齊天子的容華方氏,不再是方家的小姐靜岚!
“……岚兒。”若有似無的輕喚,蘊着無盡的情意與愛而不得的痛苦,就像一把尖刀直往方容華心口上刺,痛得她渾身冰冷,腳步卻是慢慢加快。
離開他,快點離開他,離開這個你永遠也得不到的男人,離開這個哪怕你愛入心肺,也只能道聲‘無緣’的男人!
蘇沁琬恍恍惚惚地回了怡祥宮,沉默地由着芷婵侍候她淨過手,腦中始終回響方容華告知她的那番話。
原來,她并沒有真正侍寝;原來,他與她下了一夜的棋;原來,縱是在那樣的場合,他的言行當中依然有着自己的身影。
她突然有些迷糊,這到底算什麽回事?
只是,很快地,理智又回籠了,那一晚他與方容華做了什麽,其實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總有一日身邊會出現別的女子,總有一日會有別的女子代替她,與他做盡他曾經與自己做的那些事。
他能與方容華對弈半宿,難道還能每回翻牌子時又與別的嫔妃對弈?一時的沒有,不代表永遠的沒有,該來的總會來,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他的寵愛,其實真的很脆弱,只輕輕一碰,便是支離破碎。
所以,蘇沁琬,別再糊裏糊塗地一頭栽進去,除了一顆心,你早已一無所有。若是心都丢了,你還憑着什麽活在這世間上?
撥開了盛寵的迷霧,她才發現自己當初輕易投入了愛戀是多麽的不智,差一點,只差一點,她便要将自己唯一的東西丢失了!
眼神漸漸變得清明,心中因方容華那番話帶來的波動亦漸漸平息。
“娘娘!”随着‘噔噔噔’的腳步聲,秋棠的震驚呼叫突然在屋內響起,将蘇沁琬驚得差點捧不住手中茶盅。
“大驚小叫的成什麽樣子?小心姑姑知道了罰你!”芷婵皺着眉教訓道。
秋棠也知道自己失态了,連忙請罪求饒。
蘇沁琬笑笑地也不在意,将茶盅放到一邊後輕聲問,“發生了什麽事?怎的如此驚慌?”
秋棠咽了咽口水,努力斂起眼中閃耀着的激動光芒,微微顫着聲音道,“娘娘,皇上下旨,蘊梅宮清妃娘娘降為貴人,從此宮中再無夏清妃,只有夏貴人!”
對那個曾經想将謀害劉貴嫔之死安在娘娘頭上,又在娘娘身子不好時上門挑釁的夏清妃,她早就非常不喜歡了,如今聽聞她被廢了妃位,心中不高興是不可能的。
蘇沁琬一驚,連忙追問,“可有說是什麽原因?”
“這倒不曾,奴婢也是在回來的路上聽說的,今日一大早郭公公便帶着聖旨到了蘊梅宮,清妃,不,夏貴人從蘊梅宮正殿遷出,遷入偏殿。”
既不是一宮主位,自然無權再居正殿。
蘇沁琬蹙着眉,沒有說原因便下旨降位份,是為了保存誰的顏面?夏貴人的?還是夏家的?
原因……
瞳孔猛地一縮,難道是她?那個對自己暗下毒手的人是她?好像只有這樣才說得過去,昨夜皇上匆匆離去,今日一早清妃被廢。
是這樣嗎?真的是因為清妃對自己下了毒手,他才出手懲治了她,降了她的位份嗎?這樣的想法越來越強烈,心跳漸漸開始失序。
她還是不敢相信,當初她被貓正面襲擊,他放過真正黑手;後來她被誣陷謀害劉貴嫔,他依然為了別的原因而輕輕放下。如今,他真的會為了自己而懲治真正的兇手嗎?
越想越頭疼,對那個人,她真的不懂,猜不透,看不清。更不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能讓他一面利用的同時,一面又寵得她失心留情。
見主子怔怔地坐着一言不發,秋棠有幾分不安地扭扭衣角,反省着自己是不是表面得太高興讓娘娘難辦了。‘噔’的一下,卻是蘇沁琬突然站了起來,沉聲吩咐道,“着人準備轎辇,本宮要到龍乾宮去!”
亦在思考着清妃被廢一事的芷婵聽她如此吩咐,一怔之下再要出去安排,卻又見已經快要走到門口的蘇沁琬又停了腳步,良久,才低低地道,“不必了……”
她去見他做什麽?問他為什麽要廢了清妃?問他對自己到底是怎樣的感情?
龍乾宮中,趙弘佑冷冽的目光投到跪在地上的夏遠知身上,不帶溫度地道,“你這般匆匆趕來,是為了向她求情?遠知,你要知道,朕沒有明言她的罪,便是看在你的份上,看在你這麽多年一直忠心為朕的份上。但是,你也要清楚,朕,是有底線的,如今,她便是越了朕的底線!”
夏遠知喉嚨一堵,好一會才啞聲道,“臣不敢,只是……只是,她終究是臣唯一的妹妹!”
降了她的位份,不亞于斷了她的希望,哪怕他再恨她,再怨她,也希望她能好好地在宮裏活下去!
“不錯,正是因為她是你的妹妹,所以朕沒有直接将她打入冷宮。”趙弘佑面無表情,頓了片刻又道,“況且,她是你的妹妹,那賢敏皇後呢?她可是你嫡親姐姐,朕的原配皇後!”
夏遠知身軀劇烈顫抖,撐在地上的雙掌緊緊地抓成一團。
長姐,他一母同胞,無辜喪命的長姐……
兩滴眼淚從他眼中滑落,心髒更像是被人死死擰着一般,痛得他面容慘白,雙目通紅,好一會,他才沙啞着聲音道,“臣,臣知道,只是心中終究不忍,哪怕她犯下滔天之罪,可、可始終是臣嫡親妹妹,臣又怎、怎能親眼看着……”
☆、96
清妃降為貴人的消息傳到太傅府中,當朝太傅夏博文手一抖,手中正在墨硯上蘸着墨的毫筆一挑,幾滴墨汁便飛濺出去,沾到了他的外袍上。
降為貴人?妃降到貴人,可謂是降到了地底泥中,這一降,夏家便算是徹底斷了争奪後位的希望!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的孫女到底在宮中犯了何事,才引來這一場禍事?
胸口傳來一陣痛楚,他臉色蒼白地緊緊捂着痛處,額際漸漸滲出一圈汗跡來。
下首跪在地上回話的夏府仆人察覺他的異樣,一驚之下連忙上前扶着他,擔憂地詢問,“老太爺心絞痛又犯了?”
夏博文輕輕推開他,壓着痛楚顫聲問,“大、大少爺呢?讓他、他來來、來見我!”
“大少爺聽得消息後便進宮去了。”
“好、好、好,這就好,讓他去看看、看看娘娘到底犯、犯了什麽事!”夏博文喘着氣,急得那人再也顧不得其他,連忙大聲喚人請大夫。
而此時的龍乾宮中,夏遠知心中卻是越來越絕望,他清楚地知道妹妹這一回怕是再無回轉的希望了。可是,這一切又能怪得了誰?
他伏在地上,将眼中淚意壓回去,一母同胞兄妹三人,如今只怕便要剩他一個了……
“皇上的底線,可就是愉昭儀?”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趙弘佑耐性即将宣布告罄,才聽到夏遠知哽着聲音低低地問。
趙弘佑心中一窒,下意識便反駁,“胡說什麽,朕……”
話音頓止,接下來的話卻是再說不出口。他要怎樣?宮裏的陰私事他見過不少,那些女人做的再狠辣之事他也心中有數,不也一樣放任着?為何這一回卻是再也忍耐不下?
有些頭疼地揉揉額角,将這些煩亂的思緒全部斂回去,望了一眼仍是跪在地上的夏遠知,一時覺得有些煩躁,揮揮手道,“你下去吧,君無戲言,朕既下了旨,此事便再無轉寰的餘地,你也不必多說。她若從此安份守紀,洗心革面,未嘗不能有平靜安穩日子過!”
話都說到了這樣的地步,夏遠知還能怎樣?今日的結局,早在一年半之前,皇上得知長姐過世內情時,他便隐隐有預感了。
不惜瞞着祖父家人,配合着皇上的動作将夏家在宮中的勢力一掃而清,為的不過是能讓皇上看在他全心為主的份上,日後多少能善待那個早就被情愛迷了心的妹妹,也讓她從此以後安安份份,再不要生出不必要的心思,沒有了得力幫手,便是有再多的謀算,也無法施展。
可是,他到底還是小看了女子的妒忌之心,小看了她心中那份執念,最終仍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走上了不歸路。
毒害宮妃,斷人子嗣,這樣的陰狠事,她到底怎下得手去!
夏遠知離開後,趙弘佑獨自坐了一陣子,不由自主便想起方才夏遠知那關于底線的話。
底線……他的底線是什麽?殘害百姓、貪樁枉法,觸及大齊根本是他一貫的底線。可是,小狐貍……小狐貍何時竟讓旁人覺得也成了他的底線?
他生出幾分迷茫來。
“皇上,周大人求見!”郭富貴推門進來小聲禀報。
趙弘佑回過神來,清咳了咳道,“宣!”
不一會的功夫,周源大步流星地邁了進來,依禮見過他後便道,“皇上,關于愉昭儀被下毒一事,屬下另有發現。”
趙弘佑心中一震,一下便直起了身子,“什麽發現?快快道來!”
“當日查探禦藥房藥材去向的确是淑妃娘娘,但是,得知藥材是皇上取了去的除了淑妃娘娘,還有貴妃娘娘,以及,以及仁康宮的太妃娘娘!”
見趙弘佑臉色一沉,周源斟酌了一下又道,“清妃娘娘……夏貴人是本月初三收買了浣衣局的宮女,往昭儀娘娘漿洗的衣物中加了惑雲香,但夏貴人得知此事的源頭,卻是仁康宮。本月初一,夏貴人曾在禦花園中偶遇上餘太妃,屬下懷疑,餘太妃從中再說了些話……”
趙弘佑聽罷冷笑一聲,“不必懷疑,此事想來定是她挑釁,這樣的把戲她也不知做了多少回,當日賢敏皇後之死,她不也是從中插了一腳?朕本念在她‘可憐’的份上,前事不究,如今倒是越發讓她沒了顧忌!”
“想必是靖王妃有孕,朕又膝下無子,讓她生出了希望,加之宮中愉昭儀寵愛最盛,又是着人滋補調養着,保不定讓她生出危機感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再來一招借刀殺人,她也好坐收漁翁之利。”
眼神突然一變,戾氣四溢,“朕若再放過她,也未免顯得太無能可欺了!”
“來人,擺駕仁康宮!”
仁康宮中,餘太妃蹙眉沉思,夏清妃被降了位份,難道是與那事有關?莫非事敗了?堂堂一個太傅府難道宮中不曾安插人手?就辦這麽點小事也一下子讓人發現?
手指無意識地絞着,雖然知道夏馨雅無論受到怎樣的處罰也扯不到自己身上來,畢竟她也不過說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可不知為什麽她心裏總覺得有點不安。
當年賢敏皇後生子而亡,皇長子、大公主先後夭折,文貴嫔離奇暴斃,一樁又一樁,哪一樁不比如今這事嚴重,可不也是不了了之了?
為何到了那愉昭儀身上,就一下子……
“皇上駕到!”尖銳的太監唱喏聲生生将她吓了一跳。
皇上?這麽多年他還是頭一回踏進這仁康宮,今日卻是為何而來?
不安預感更是強烈,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扶着宮女的手往殿中去。
彼此見了禮,餘太妃揚着些許笑容,神态自若地問,“不知皇上駕臨所為何事?”
“是這樣的,朕前些日子在龍乾宮中偶得一副佳作,特來請太妃觀賞!”趙弘佑似笑非笑,一揚手,跟在他身後捧着畫卷的郭富貴上前幾步,将畫遞給了侍立餘太妃身側的宮女手上。
餘太妃心中狐疑,臉上卻是笑容不改,“皇上有心了,本宮一向對畫作并無研究,只怕是賞不出其中妙處。”
話雖如此說,手卻是接過了宮女呈到身前的畫卷,慢慢地将畫攤了開來。
“這……”當畫中人物映入她視線中,餘太妃先是一怔,随即靠得更近去細細打量,認出畫上其中一人正是年輕時的文純皇後喬英淇,另一人,卻是與她有幾分相似!
拿着畫的手有些抖,她強壓下心中漸生起的慌亂,故作鎮靜地問,“畫中女子不知是哪家姑娘?”
趙弘佑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緩緩地道,“左邊那位,太妃許是認出,那是朕的母後文純皇後。至于右邊那位……論起民間親戚來,朕本應喚她一聲表姨母!”
見餘太妃臉上笑容漸僵,拿着畫的手抖得更是厲害,他不慌不忙地又道,“這位表姨母,因家中親人亡故,投奔至當年的喬府,與母後相處融洽,與父皇……更是情投意合,只可惜年紀輕輕便過世了。”
說到此處,他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眼角餘光卻投向餘太妃,見她臉色早見蒼白,心中冷笑。
打蛇打七寸,他雖不明白父母與那莊馥妍的糾葛,但餘太妃對父皇的情意,早在許多年前,他便是一清二楚的了。
“她、她叫、叫什麽名字?”餘太妃顫聲問。
“姓莊,閨名馥妍!”
‘轟’的一下,仿若驚雷在腦中炸響一般,餘太妃徹底白了臉,手中的畫一下便掉在了地上。
“馥兒,馥兒,朕的馥兒……”多少次纏綿缱绻,多少次情到深處,那一聲聲情意綿綿的呼喚,原來竟不是叫她!
恩愛纏綿間,她還總是嗔怪他連‘芙’字也讀不準,原來,原來竟是她會錯了意!
他口中的從來便不是‘芙兒’,而是真真切切的‘馥兒’!
飽讀詩書之輩,又怎可能芙馥不分!只怨她自己被情愛迷了心,蒙了耳,才一廂情願地認為他叫的是自己。
“你叫馥兒?”初見時的青衣男子,氣度不凡,神情溫柔,那兩字更像是浸潤了無盡情意一般,讓懵懂的她一下便羞紅了臉,平生頭一回覺得,自己的名字竟是那樣的好聽。
如今想來,相似的容貌,相似的名字,難怪,難怪,難怪堂堂一國之君竟會無視群臣異樣目光,堅持将她收入後宮。
她到底算什麽?!她餘少芙到底算什麽?!錯付了二十餘年的愛戀,如今竟是一場笑話!
甚至,甚至在他心中,只怕根本連餘少芙的名字都沒有!
往事一幕一幕,如走馬燈一般在她腦中閃現——
木梨山上,她迎風追逐飄散的梨花,突然伸出的健臂扶着她即将摔倒的身子,溫柔好聽的清冽嗓音,“你叫馥兒?”
華恩殿內承恩露,柔情相許沐君恩,他說,“朕日後便喚你馥兒……”
湘妃榻上,他翻閱兵書,惆悵唏噓地問,“馥兒,當年百裏坡之戰……”
皇後薨逝,他酩酊大醉,一遍又一遍質問,“馥兒,馥兒,你為何要騙我?英淇,英淇……”
他喊過馥兒,喚過英淇,卻獨獨沒有叫過芙兒!
兩行清淚從她眼中流下,一陣強似一陣的絕望感向她襲來,喃喃細語似有還無。
“我是誰,我是誰……”
“母妃!”随着一聲大叫,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卻在見到地上攤着的畫像時頓了腳步。
趙弘瑾雙腿一軟,幾乎要站不穩。
他還是來遲了一步,還是無法阻止那不堪的真相,揭露于愛慕了父皇大半生的母妃跟前。
“我是誰?我是誰?我到底是誰……”趙弘瑾含着淚,一步一步朝生母走去,直到來到她身前,才緩緩地跪在地上,雙手握着她那冰冷的手,哽聲道,“你是瑾兒的娘親,阿柔肚子裏孩子的祖母……”
只可惜,餘太妃卻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依舊喃喃着問——‘我是誰’。
趙弘佑怔怔地望着這一幕,心中猛然醒悟,也許餘太妃早就已經懷疑了父皇待她的‘情意’,否則又怎會一聽他提及莊馥妍便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哪怕父皇掩飾得再好,意亂情迷間也總會露出些許不妥來,餘太妃是他生前最寵愛的嫔妃,伴君機會最多,只怕或多或少有所察覺。
不探究真相,而是選擇自欺欺人,假裝什麽也不知道,到底是癡,還是傻?
他突然有點理解母後生前那番話——餘貴妃?她也不過一個可憐人罷了!
☆、97
趙弘佑再無心留在此處,深深地望了一眼餘太妃母子,示意郭富貴收好畫卷,随即轉身離開了。
“母妃,是我,我是瑾兒啊!”眼看着生母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趙弘瑾心酸難抑,滾燙的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滑落,砸到餘太妃手背上。
也許是兒子的悲傷喚回了她的神智,餘太妃怔怔地望着跪在身前的兒子,良久,伸出手去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龐,嗓音溫柔慈愛,一如往常。
“瑾兒,你來了?”
“嗯,我來了。”趙弘瑾紅着眼緊緊望着她,輕聲哀求,“母妃,跟瑾兒出宮吧,阿柔如今月份大了,再過不多久您的孫兒便會降生,到時候咱們一家子開開心心地生活,什麽事都不管,什麽也不要,可好?”
“……好。”飄忽的話語似有似無地在他耳畔響着,趙弘瑾一時有些不敢相信,瞪大眼睛确認般再問,“母妃,您、您答應了?”
他不是不知道母妃對那個位置心有執念,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年她在宮中做了不少錯事,可他更清楚,她所做的一切,最終的希望便是能讓她百年之後,有資格躺在父皇身邊,與他共享子孫後代萬世供奉!
餘太妃的視線漸漸彙聚,定定地投到身前的兒子身上。
這是她的兒子,是她懷胎十月,滿懷欣喜生下的兒子,相比喬英淇的兒子像他父皇,她的兒子在容貌上卻是更像她。曾經她覺得很遺憾,為什麽她的兒子不如喬英淇的兒子那般像他呢?
可到如今,她卻慶幸,慶幸她唯一的孩兒不像他。
“阿柔身子可好?”餘太妃眼中全是慈愛關懷之意,看得趙弘瑾幾乎又要落淚。
“好,她很好,就是容易犯懶,不過兒子已經叮囑過她,要時常到園子裏走走。”
“好、好、好,這樣就好,有孕在身總是容易犯懶些,你莫要累着她,府裏的事暫且交給徐氏打理,待阿柔生下孩兒,養好身子後再作打算。”餘太妃揚着柔和的淺笑,殷切囑咐。
趙弘瑾呼吸一滞,不過片刻便啞聲道,“好……”
徐氏,他被迫納進門的側妃徐氏,丞相徐良慶的女兒,徐淑妃的親妹妹,如今像是一根刺一般紮在他與阿柔心上。妻子的消瘦難受他看在眼中,也盡量無視那徐氏,可徐氏進門已成定局,哪怕他再刻意忽略,府裏也添了這麽一個人。
“母妃覺着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餘太妃不舍地凝視了他良久,終是輕聲道。
趙弘瑾将她的手抓得更緊,再一次确認,“母妃,您真的願意随兒子到王府上住?”
“我兒所在,便是母妃心之所依,母妃又怎會不願意?”餘太妃喟嘆般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趙弘瑾無奈,細細叮囑宮人要好生照顧太妃,這才咬着唇瓣出了宮門。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回過身來怔怔地望着高大的宮門,‘仁康宮’三個金色大字在陽光的映射下發出一陣陣耀眼的光,不知怎的,他總覺有些心神不寧。
母妃的态度,實在讓他放心不過!唯今最重要的,便是想個法子盡快将她接出宮外,再不理會宮裏的紛紛擾擾。
諾大的龍乾宮顯得有些冷清,趙弘佑獨自坐了一會,突然覺得有些煩悶,幹脆高聲便喚,“郭富貴!”
郭富貴聞聲而入,躬着身恭敬地道,“奴才在!”
“準備……”話在嘴裏轉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稍想了想才道,“宣愉昭儀到龍乾宮中來!”這殿裏太冷清了,得沾染一些小狐貍的氣息來充一充才行。
郭富貴領旨而去,絲毫不敢耽誤。
蘇沁琬得了口谕覺得有些奇怪,往日不是皇上到怡祥宮中來,便是她往龍乾宮中去,像這樣正兒八經地被宣召過去的,卻是頭一回。
只她也無瑕他故,由着芷婵等人為她細細整理了一番儀容,這才上了往龍乾宮的轎辇。
“小狐貍,過來!”見熟悉的嬌俏身影出現眼前,趙弘佑不自覺便露出了笑容,沖蘇沁琬招招手,又是那招小貓小狗的神情語氣。
蘇沁琬被他這動作神情憋得難受,抿着嘴上前幾步,先是依足了規矩向他行了禮,随即将手搭上去,任由那只寬厚大掌抓着她。
趙弘佑稍一用力,便将她扯落懷中,緊緊地摟着她坐在腿上,下颌抵在她頸窩處,深深地嗅了嗅那一股讓他迷戀不已的馨香,再‘吧吱’一口親在她的臉蛋上。
“小狐貍今日可覺得身子好了些?”輕輕蹭了蹭蘇沁琬細膩白淨的臉蛋,趙弘佑柔聲問。
蘇沁琬雖仍對身邊這人感覺複雜,可卻沒有想過會拒絕他的親近,畢竟,她後半生的安穩榮辱,全系在他身上。如今聽他這關切的語氣,心中有些許暖意流淌,不自覺地更向他懷中偎去。
“好多了,再也沒有頭昏目眩的感覺。”
“這就好,朕也能暫且放心了!”憐愛地在她發頂上親了親,趙弘佑感嘆道。
“為何是暫且?”蘇沁琬納悶地在他懷中擡頭,明亮璀璨的雙眸似是含着兩汪秋水,好奇地朝他問。
趙弘佑微微一笑,在她唇上輕輕一咬,“因為小狐貍各種毛病着實太多,一事完了又有別事,讓朕少擔心片刻都不行,又怎能時時安心!”
蘇沁琬一愣,心跳更像是漏了一拍,竟是想不到他會這樣說。
少擔心片刻都不行?那豈不是、豈不是說他得時時記挂着自己?
想到夏貴人對懷中女子做的一切,趙弘佑眸色漸深,抱着她的雙臂不自覺地收得更緊,幸好幸好,幸好發現得及時,一切還來得及,小狐貍好好的在他身邊,日後也會為他生兒育女。
蘇沁琬被他锢得有些痛,可不知怎的又覺得有些安心,是故也不出聲,任由那強而有力的手臂将她越抱越緊。
靜谧的殿內,只得偶爾響起的幾聲‘唰唰’翻書聲,一身明黃衣袍的清俊男子,單手懷抱着昏昏欲睡的女子,另一邊手間或翻閱手側小方桌上擺放的書卷。
‘啪’的一下物體落地聲,讓正沉浸在書海當中的趙弘佑回過神來,應聲望去,見是蘇沁琬手上那本《賢妃傳》掉到了地上,再望望懷中女子,卻已是睡得香甜,就是噴到他胸膛上的淺淺氣息,也似是帶着一縷清香。
他不禁啞然失笑,這已經不知是第幾回,這只小狐貍自顧自地在他懷中睡過去,完全将他當成了靠墊。
無奈地搖搖頭,本想摟着她由她睡,可又擔心她這般睡着會不舒服,是以輕嘆一聲,推開手邊的書冊,一手攬着她的背,一手從她腿窩處穿過去,一個用力将她打橫抱了起來,邁着平穩的腳步往東邊暖閣他平日歇息之處走去……
小心翼翼地安置好沉睡的蘇沁琬,見她睡得紅撲撲的臉蛋實在可人得緊,又低下頭去親了親,再含着那嫣紅的唇瓣幾度輾轉,直到蘇沁琬‘哼哼’了幾聲表示抗議,這才堪堪放過了她。
為她掖了掖被角,輕輕摩挲了片刻她的臉蛋,他才起身離開,重又在外間長榻上坐下,繼續翻閱未完的書卷。他也不知翻閱了多久,直到郭富貴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回禀。
“皇上,夏貴人在殿外求見。”
兩道濃眉微微皺了皺,趙弘佑稍想了想,随即吩咐,“讓她進來!”
不管她為了什麽而來,念在夏遠知的份上,他也總應見她一見。
踏上階梯,在那張金碧輝煌的龍椅上坐了下來,目光落到跪在地上面容憔悴的夏貴人身上,神色帶着幾分莫測。
他承認自己對眼前的女子感覺很複雜,這種複雜,使得他明知道她在原配皇後之死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可依然看在跪地請求他善待妹妹的夏遠知份上,在宮中給足了她體面。
“臣……嫔妾恭請皇上聖安!”哪怕已經失勢,哪怕經歷了一番打擊,夏馨雅依然保持着端莊知禮的言行,絕不輕易教人小瞧了她去。
“免禮!”趙弘佑收回視線,淡然無溫地應了句。
夏馨雅緩緩擡起頭,眼眸中有癡、有戀、有怨,也有恨,種種複雜情緒齊湧上心頭,讓她一下子便紅了眼。
“嫔妾不懂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使得皇上龍顏大怒,毫不留情地下旨降了位份,遷出蘊梅宮正殿。嫔妾想,萬事皆有個緣由,為何到了嫔妾頭上,卻是連半個理由都沒有!”她不甘不忿地迎上他的視線,眼中閃現着點點水光,卻又倔強地緊咬唇瓣,緊緊望着面無表情的趙弘佑。
“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趙弘佑冷笑一聲。
“事到如今,你竟同朕說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你這是對自己的手段太有信心,還是太過于小瞧了朕!”最後一句說得一字一頓,更像是從牙關擠出去一般。
夏馨雅身子抖了抖,雙手也不自覺攥緊,俏臉漸漸發白,顯出些許不安來。
“愉昭儀有何處得罪了你?你竟用那樣陰毒的手段對付她!”趙弘佑鐵青着臉,雙目噴火地盯着她。
夏馨雅身子一軟,徹底癱坐在地。
果然如此,果然是為了那件事,為了那個人!
“何處得罪了我?皇上難道真的不清楚?”驀地,她發出一陣輕笑聲,氣若游絲般問。
趙弘佑薄唇抿得緊緊,目光清冷淡薄,投到夏馨雅身上,讓她更添絕望。
“皇上可記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