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回,這只小狐貍自顧自地在他懷抱中睡過去
絲輕松。
蘇沁琬被他這番話說得紅了臉,更加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臉,不去看那雙充滿戲谑的眼眸。
“淩淵見過娘娘!”淩淵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番兩人,随即上前朝蘇沁琬行禮問安。
蘇沁琬連忙起身,目光卻不敢落到他身上,只輕聲道,“淩……大人不必多禮。”
多年未見,她卻是想不到再次相遇會是在這樣的場合,他是天子近臣,她是天子嫔妃,再不是當年能手拉手四處玩鬧的書呆子哥哥和寶珠妹妹。
甚至,她還不敢告訴身邊那個身份尊貴的男子,眼前之人是她的舊識!
淩淵心中也有些唏噓難過,當年那個會作弄自己,會向自己耍賴的小妹妹,已經無法與眼前這位端莊得體的女子重合。而他,也只能謹守着君臣之禮,除了行禮問安,只怕連一聲尋常故友的問候也不敢說。
他唯一感到慶幸的,便是皇上待她甚好,若是之前他還懷疑皇上心中那人是不是寶珠妹妹,如今卻敢肯定,皇上借故問那‘兔子’之事,必是因了寶珠之故。
若是得了皇上的真心愛護,他也能稍稍放心。
用膳時,蘇沁琬被安排到隔壁屋子,趙弘佑本想說在此屋豎一塊屏風隔開便可,但轉念一想便又作罷。
“公子放心,淵已命了妥當之人侍候夫人。”見他目光緊緊跟随着蘇沁琬的身影,淩淵按下心中異樣,低聲道。
“嗯,她近來胃口不甚好,吃得清淡些,口味重的那些不必端過去,若是吃得少,着府上人好生勸着,對着主人家,她總是不好拒人好意的。只是,也莫讓她只吃素食,葷素搭配才是正理。”
“還有,太醫囑咐過,她不宜飯後即飲茶,讓她們注意些。若她渴了,勸她多喝碗湯。”趙弘佑擰着眉想了又想,不放心地叮囑道。
淩淵越聽越驚奇,眼前這位主還是被人侍候的命,居然對寶珠的飲食如此了解,可見他确是将她放進了心上。
☆、106
蘇沁琬在小丫頭的引領下到了隔壁的屋子,屋裏已經擺好了一桌膳食,一名穿着打扮頗有幾分體面的中年女子見她進來遂行禮。
她淺笑着免了禮,不經意地瞄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突然,她呼吸一頓,猛地轉過頭來仔細打量那女子,卻見那女子面目帶笑地回望着自己。
蘇沁琬頓時又驚又喜,可見屋內除了她兩人外還有其他婢女,是以只能壓下心中激動,由着那中年女子扶着她落了座。
中年女子揚揚手,屋內侍候的婢女便無聲地退了出去。
“石嬷嬷,你可是淩伯母身邊的石嬷嬷?”直到屋裏只剩下她及那中年女子兩人,蘇沁琬才一臉激動欣喜地緊緊抓着那女子的手。
“是奴婢,寶珠小姐記性可真好。”石嬷嬷沖她笑得和藹。
“嬷嬷怎的來了?淩伯母她可好?淩伯父呢?”蘇沁琬激動得連聲追問。
“都好都好,就是惦記着寶珠小姐。尤其聽說寶珠小姐進了宮,夫人整整一個月睡不好覺,直怪老爺當日不曾派人到京城打探清楚。”石嬷嬷嘆息一聲。
夫人這話所包含的意思,她也是明白的,她是怪老爺當日沒有派得力之人,到孫府打探清楚寶珠小姐過得如何,若是那孫家人真心疼愛寶珠小姐,又怎會将這麽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姑娘,送到那不見天日之處去?
蘇沁琬喉嚨有些哽,好一會才啞聲道,“寶珠在宮裏一切都好,當日舅舅送寶珠進宮,也是經了寶珠同意的。”
斂斂情緒又歡喜地問,“嬷嬷怎會在此處?淩伯母她老人家可也在京城中?”
“夫人并不在京城,只因夫人不放心少爺一人在京裏,身邊沒有貼心妥當之人照顧,故才将奴婢送了來暫且侍候着。”
石嬷嬷拉着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如今少爺在京中為官,多多少少能幫襯着些。來,先用膳,否則菜都要涼了,涼了就不好了。”
“……好。”蘇沁琬嗚咽着應了一聲,順從地坐到了食桌前,任由石嬷嬷細心地為她布菜。
“方才少爺着人來傳話,說寶珠小姐近段日子胃口不甚好,吃得少些。如今你一人在宮裏頭,又無至親在身邊照顧,不管怎樣都得好生保重自己。胃口不好,一時吃不下也不要緊,少食多餐便是。”石嬷嬷一邊念叨,一邊麻利地布菜。
眼前的小姑娘也算是她看着長大的,當年是何等活潑開朗的小丫頭,無論是蘇家老爺夫人,還是自家的老爺夫人,哪個對她不是疼愛有加?偏老天不長眼,讓她小小年紀便經歷那麽多的苦難。一想到此,石嬷嬷便不由得更為憐惜。
蘇沁琬始終帶着淺淺笑意,乖乖地将她夾到碗裏的菜都吃得幹幹淨淨,不知不覺間,意是比往日多用了小半碗。
石嬷嬷是淩夫人身邊的得力嬷嬷,淩夫人與她娘親交好,淩蘇兩府常有往來,一來二往的,她對淩夫人身邊那些侍候的人也漸漸地熟悉了起來,今日先後見到兩名故人,讓她怎不歡喜?
另一廂的趙弘佑與淩淵,亦将身邊侍候的人摒退。
“如今馬将軍已經順利接手西北軍,燕國公在西北一帶的勢力算是得到極大的削弱,馬夫人與幾位公子小姐亦将擇日回京,皇上對他們可有安排?”為趙弘佑斟滿了一杯酒後,淩淵沉聲問。
“馬老将軍當年曾于母後有恩,如今他的長子接任西北軍,朕多多少少是放心得過的。至于馬家的幾位公子……朕還得瞧瞧他們本領如何,看是否是可造之材。”趙弘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這番話可謂正是在淩淵意料當中,當年老鎮國公祖孫三代陣亡,文純皇後後來能在軍中闖出一片天地,全靠了馬老将軍一力支持,當今皇上侍母至孝,對馬家更是向有優待,否則又怎可能将西北交由馬将軍。
只是,皇上信任是一回事,鎮守西北非同小可,歷代戍邊大将的親人,是要留在京城中,留在天子眼皮底下的,簡單來說就是留下充當人質。
“燕敬雲一死,整個國公府內再無人能勸得住燕尚江,如今燕尚江将次子之死全算到了徐良慶頭上,正四處找徐良慶的麻煩,只怕再過不了多久,朝中又會生變。”淩淵再次為趙弘佑斟上酒。
“不妨事,不怕他們鬧,就只怕他們不鬧。況且,也到了差不多該清算的時候,再拖下去,無論于朝廷,還是于百姓都無半分好處!”趙弘佑語調平平,仿佛談論的不過些尋常之事。
淩淵點點頭表示贊同,也不再多說。
君臣二人同飲同食,趙弘佑因心中記挂着隔壁的蘇沁琬,更清楚那嬌裏嬌氣的小狐貍受不住旁人身上有濃烈的酒味,是以也只是小酌了兩杯便不再碰了。
淩淵見狀也不多勸,雖然并不清楚他僅是小酌是因了何事,可他也記得寶珠妹妹自小的時候便不喜過于濃烈的味道,當年蘇伯父在外飲了酒歸來欲抱她,小丫頭都滿臉嫌棄地捏着小鼻子伸出小胖手可勁地推開他。
用過了膳,又與石嬷嬷說了會話,蘇沁琬才依依不舍地告別了石嬷嬷與趙弘佑彙合。趁着他不注意的時候朝淩淵眨了眨眼睛,一如當年兩人一起幹了淘氣事時。
淩淵心中歡喜,唇邊笑意盎然,因怕人發現,遂低下頭去掩飾。
趙弘佑不經意側頭,捕捉到蘇沁琬臉上來不及掩去的笑意,那笑容雖極是清淺,可卻又是說不出的明妍,仿佛是從內心深處綻放出來的,襯得她愈發光彩奪目。
只是,那笑容一閃而逝,快得他甚至來不及細品。
他一時有些怔愣,待要細看,可蘇沁琬臉上端着的淺笑卻是與平日無甚區別,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他的錯覺。
錯覺嗎?他不自覺地輕蹙濃眉,那仿若昙花一現的惑人笑容,往日竟是從不曾在小狐貍臉上見過。
轉過頭來望了望恭敬有禮地跟在身後的淩淵,不見有異,他只能将心中突然生出的幾分遺憾及不安之感壓回心底,再次借助寬大袖口的遮掩牽上了蘇沁琬的手。
蘇沁琬這一回倒沒有掙紮,乖乖地任由他牽着自己,許是得見故人讓她心中歡喜,行走間話語也不知不覺地多了起來,便是對街上衆物,仿
佛也是興趣濃厚,興起時還主動拉着趙弘佑上前摸摸看看問問。
趙弘佑雖喜她如此活潑,可心中那異樣感卻不知不覺間更強烈了,有了這樣的異感,再看蘇沁琬的一言一行便總覺有些不對勁。
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忍受有別的人或事,比自己更能讓身邊這嬌嬌俏俏的姑娘展顏,他恨不得她的一颦一笑皆為他綻放。
這濃烈的占有欲洶湧而來,讓他也有些始料未及,可轉念一想又不覺有半分不妥。
她是他的小狐貍,她的笑容、她的眼淚,甚至她的一根頭發絲都是他的。她的這輩子是他的,無論是她的人,還是她的心!
對,心……他很确定自己是喜歡小狐貍的,可小狐貍對他呢?
趙弘佑不由自主便停了腳步,謙王夫婦默契恩愛的一幕幕又在他腦中閃現,只有情深到一定程度才能有那樣的濃得化不開的默契吧?
他與小狐貍,若也能到那境界……
僅是這一想像,他便覺有一股濃濃的滿足感與幸福感在體內流淌,不自覺投到蘇沁琬身上的眼神更是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陪着蘇沁琬閑逛了一陣子,為她買了一堆不等用的小玩意,随手扔給了身後的禁衛抱着,直到見蘇沁琬臉上浮現了幾許疲倦,他才低頭朝她柔聲道,“若累了便先回去,改日有機會再與你出來,可好?”
蘇沁琬難得出宮來透透氣,哪怕已經覺得疲累,可一想到這是難得的一次機會,将來說不定再不能了,是以便強撐着身子,就是怕他提議離開。
如今聽他說日後有機會還會與自己出來,眼睛頓時一亮,對趙弘佑的許諾,她還是相信的,至少到目前為止,他答應過自己的事,還不曾失信過。
趙弘佑見她眸光閃亮甚是喜人,心中更是愛憐萬千,就看她方才買的那些小玩意,便可知這小狐貍平日在宮裏被憋得狠了,這才一到外頭無論見到什麽都興致勃勃。
“下一回,咱們換個地方可好?方才聽賣胭脂的嬸子說,荷花鎮上有個千裏湖,每到陽光燦爛時,湖上便會發出陣陣五彩金光,若有機會,咱們一起去瞧瞧可好?”蘇沁琬抓着他的袖口,軟聲懇求道。
咱們……趙弘佑心中一動,被這簡簡單單兩個字說得莫名歡喜,又聽她嬌聲軟語輕聲懇求,軟軟糯糯的嗓音簡直讓他完全無法招架,糊裏糊塗地便點頭道,“好……”
話音剛落他便醒悟過來,自己出來一次尚且不易,更不必說還要帶着人,可見蘇沁琬笑得眉眼彎彎,乖乖巧巧地靠在身側,他整個人一松,罷了罷了,堂堂一國之君,難道連喜歡的女子一個小小請求也做不到?
“娘娘,您要的東西。”景和宮中,映春恭敬地将手上密函呈給燕貴妃。
燕貴妃接過細細翻閱,映春站于一旁不敢出聲打擾,心中卻是有些疑惑。
娘娘着人查愉昭儀,難道是要對她出手了?可如今的心腹大患不應該是徐淑妃麽?
“……竟是毫無破綻?”燕貴妃将密函翻閱完畢後,蛾眉緊皺,自言自語地道。
映春忍了又忍,終是按納不住問出了心中疑問。
燕貴妃聽罷有幾分恍神,只片刻後便道,“本宮也不明白,只是,本宮有一種直覺,這蘇沁琬已經偏離了本宮初時對她的定位,可若要問偏到了何處去,本宮卻又說不清楚,這只是一種隐隐的感覺。”
“你莫要忘了,夏馨雅如今的下場,降位禁足,實質算是将她打入了冷宮,而這一切,本宮雖未曾細查緣由,可卻肯定與那蘇沁琬脫不了幹系。還有那餘太妃,無緣無故的怎會自裁?她這些年在宮中生的事還少麽?可不照樣活得好好的,怎的這回就莫名奇妙地死了?”
燕貴妃臉上一片凝重,這些疑問壓在心中多時,她卻不敢着人打探,明知當中有皇上的身影,還不知死活地湊過去,她又不是嫌日子過得太舒适。
所以,哪怕她再好奇,也得将這些壓在心底,假裝什麽也不知道,适時裝聾作啞,才是後宮生存之道。
可是對蘇沁琬,她卻有了警覺,哪怕這警覺一時半刻尋不到緣由,但她潛意識裏卻知道不能再放任對方在宮中作大。
趁着她羽翼未豐,正是将她一舉打壓下來的最好時機!
☆、107
蘇沁琬是真的累了,上了馬車沒一會的功夫,便覺眼皮越來越沉,腦袋一點一點的。趙弘佑見狀連忙摟她到懷中,在她臉蛋上親了親,柔聲道,“先歇一會,待到了我再喊你。”
蘇沁琬也不與他客氣,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一腦袋砸進他的懷中,很快便睡了過去。
望着懷中沉睡的嬌顏,趙弘佑微微一笑,出來的時候這小狐貍也是窩在自己懷中睡得天昏地暗,回來亦然。若論起來,他的懷抱,也算是這小狐貍專屬的歇息之所了,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回她是在自己懷中睡了過去的。
手掌輕輕地撫着懷中女子的背,淺淺的馨香萦繞鼻端,不知怎的又想起在淩淵那處時,他偶爾捕捉到的那一抹動人心魄的笑容。
手上動作不知不覺便緩了下來,原以為這小狐貍往日的笑容已是夠燦爛明妍的了,哪想到原來她還能笑得更讓他心動。他努力回想平日蘇沁琬在他面前的一颦一笑,或嗔或嬌,或惱或羞,俱是動人,但與今日那一抹笑相比,總覺得少了一些什麽。
少了什麽……
陳貴人手執團扇,百般無聊地在園裏的青石小道上徐行,偶爾遇上了其他宮裏的嫔妃,便停下來說笑一陣子,這才各自散去。
皇上寵愛愉昭儀,早些日子偶或還會到景和宮和儲禧宮坐坐,又或是宣崔芳儀或方容華伴駕,可近來卻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獨寵愉昭儀的局面。
而她們這些至今未曾沐聖恩的女子,連争風吃醋的動力都沒有了,大家都是一樣的無寵,再怎麽争也比不過怡祥宮那位,甚至連崔方二人也比不上,何苦來哉?
也因為此,後宮表面看來是難得的一團和氣。
突然,一個有幾分熟悉,又有幾分陌生的高大挺拔身影從不遠處的郁郁蔥蔥的樹旁經過,她定睛細看,認出那時當今的皇上,心中正感疑惑為何皇上會作尋常百姓那般的打扮,又見他似是微微側頭與身邊一個纖瘦的身影說着話,因隔得遠,那人又被皇上擋了大半個身子,她一時也認不出來是何許人,只知道應是名女子。跟在兩人身後的,還有幾名年輕男子,瞧着一臉的嚴肅,倒像是宮裏的禁衛。
她不禁為之一怔,待要細看,那幾個身影卻已不見了蹤跡。
她皺着眉頭努力回想方才所見那一幕,片刻之後靈光一閃,随即提着裙擺,迳自往了景和宮燕貴妃處。
“你是說皇上今日帶着愉昭儀出宮去了?”燕貴妃蛾眉輕颦,臉上神色莫名,呷了一口茶後,将茶盞放到了桌上,這才拭拭嘴角問身前的陳貴人。
陳貴人一臉的肯定,“嫔妾親眼所見,皇上那身尋常百姓的打扮,必是從宮外回來。”
“你确定是親眼見到皇上與愉昭儀一同回宮的?”燕貴妃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陳貴人有些許遲疑,皇上的身影她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可他旁邊的那個纖瘦的……她倒是沒有看清對方容貌,只是憑直覺便認定是蘇沁琬,當然,這其中也有向燕貴妃告蘇沁琬一狀之意。
“……嫔妾,嫔妾倒沒有看清楚皇上身旁那人容貌,可是娘娘您想想,宮裏這麽多人,除了愉昭儀,又有何人能得皇上那般愛護?”見燕貴妃面露不悅,陳貴人急了,也不及細想便沖口而出。
話音剛落她又後悔不已,這話豈不是明确指貴妃娘娘在皇上跟前還不如那愉昭儀?
她心中愈發的不安,不禁偷偷打量起燕貴妃的神色,見她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似是什麽也不放在心上的模樣,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
“皇上今日在龍乾宮中處理政事,愉昭儀身子不适閉門靜養,方才你那番話,本宮不希望有第二個知曉,你可知道?”片刻之後,燕貴妃扶了扶發髻上的銀簪,嗓音不疾不徐,卻飽含警告。
陳貴人心中一凜,暗暗後悔自己多管閑事,不但沒有給蘇沁琬上到眼藥,反倒給自己惹了一身腥,今日她既能看見皇上的身影,難保沒有其他人看到,萬一她們四處亂說,那貴妃娘娘豈不是要怪她頭上來?
雖然心中又悔又惱,可表面仍是誠惶誠恐地應道,“嫔妾絕不敢外傳,娘娘明鑒!”
燕貴妃端過茶盞輕輕吹了吹,細細地抿了一口後,便讓她退下了。
直到陳貴人離開後,她才若有似無地嘆息一聲,果然,她那股直覺是正确的,這個愉昭儀的威脅只怕是比當年的夏馨雅更甚。
而另一邊,回到宮中後,趙弘佑并沒有着人将蘇沁琬送回怡祥宮,反而帶着她直接去了龍乾宮中,蘇沁琬嘴唇幾度張阖,可終也沒有表示異議,任由他牽着自己往龍乾宮去。
守候在宮門的郭富貴見二人歸來,遂上前見禮。
趙弘佑也不理會他,迳自牽着蘇沁琬從他身前經過,直接進了他平日歇息的暖閣裏頭。
“來,先把身上這套衣裳換掉。”命人将早已準備妥當的宮裝捧了過來,再輕輕捏了捏蘇沁琬柔若無骨的小手,他才柔聲道。
蘇沁琬意外他思慮如此周全,連忙朝他福了福,“謝皇上!”
趙弘佑一愣,濃眉不由自主便皺了起來,仿佛有些不習慣她這般畢恭畢敬的模樣。半晌之後,他嘆息一聲,不得不接受現實,如今兩人已回到了宮中,再不是在外頭可以手牽手四處閑逛的‘公子’與‘夫人’。
蘇沁琬自是不清楚他內心的惆悵,由着龍乾宮的大宮女引着她到了屏風後,侍候她換上桃粉色的宮裝,再為她重新梳妝打扮妥當。
環佩撞擊發出的細細響聲從他身後傳來,趙弘佑循聲回望,便見已經換上妃嫔裝扮的蘇沁琬袅袅而來。
正要朝她伸出手去,郭富貴那獨特的嗓音突然響起,“皇上,靖王求見!”
不待趙弘佑有所反應,蘇沁琬極知趣地行禮請辭,“臣妾先行告退!”
趙弘佑濃眉擰得更緊,正想吩咐郭富貴請他回去,轉念一想,那話在唇邊轉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既如此,你暫且回宮,晚上朕再到怡祥宮瞧你。”
蘇沁琬低着頭應了一聲方離開了。
到了殿中,見趙弘瑾站得筆直地等候着,趙弘佑只瞄了他一眼便在寶座坐了下來,沉聲問,“你有何事要見朕?”
自上回二人不歡而散後,兄弟二人還是頭一回私下相處。而餘太妃的下葬之處,趙弘佑終也是應了趙弘瑾的請求,允他私下将餘太妃梓棺遷離妃陵。
趙弘瑾默不作聲地先向他行了禮,對這位異母兄長,他的感覺很是複雜,有怨有恨,也有羨慕及愧疚。
“臣弟此番前來,是懇請皇上容許臣弟将母妃生前常用之物帶走,皇上放心,臣弟只取母妃當年從餘家陪進來之物。”
至于其他物件,他相信母妃也已經不稀罕了。
趙弘佑怔愣,很快便回轉過來,皺着眉稍想了想便應允了,那些本就是餘少芙的陪嫁體已,交到她唯一兒子的手上是最好不過了。
“還有一事,也請皇上準許。母妃生前臣弟不能侍奉她老人家,如今她仙去,更讓臣弟痛不欲生。子欲養而親不在的遺憾及悔痛,日夜糾纏于臣弟心中。臣弟欲守孝三年,以報母妃養育之恩。而迎納徐府小姐一事,請皇上準臣弟延緩三年,當然,若徐丞相不願耽擱女兒,臣弟亦不介意此門親事就此作罷!”趙弘瑾聲音沉緩,不卑不亢地道。
趙弘佑臉色難看,守孝三年倒也罷了,餘少芙雖是他生母,但卻并非嫡母,守孝三年于禮不合,但這些也不會有人與他較真,而他自己,自然也不會在意。
可是延緩親事……
他開始懷疑,趙弘瑾明目張膽地向自己提出守孝三年,根本就是為了推搪與徐府小姐的親事!
“此事不妥,你要守幾年随你,朕無意幹涉,可徐府小姐必定要在明年七月進門,若按早前定下的日子,她本該下個月進府的,如今推至明年,也是考慮到了你身處孝期一事。”趙弘佑毫不猶豫地拒絕。
君無戲言,他既下了旨,便是天塌下來,也得先把徐家那姑娘擡到靖王府再說!
趙弘瑾胸口一滞,對他這番話也是在意料當中,這個皇兄向來自持身份,對不有礙于他帝王威嚴之事并不會多作計較,可一旦涉及帝王顏面,那便絕無轉圜之餘地!
見他神色灰暗,趙弘佑抿了抿嘴,好一會才道,“不過一個側妃,便是納她進門又當如何?哪怕她是出身丞相府,可終究也不過皇家的一個妾,又能礙着你與王妃何處了?”
一語既了,他便是一怔,也是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番含着勸慰之語。
“你又怎會懂得,若是兩情相悅,那斷斷是容不得第三人,哪怕她僅是頂着名份。”趙弘瑾低低地道。
趙弘佑一愣,不及細想又皺眉問,“莫非是靖王妃不滿你納側妃?”
“不滿?”趙弘佑自嘲般一笑,随後落到趙弘佑身上的目光,似憐似同情,看得趙弘佑不由自主便生出幾分惱意來,正想着斥責他一番,卻聽他道。
“皇兄坐擁六宮,哪會明白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幸福與歡喜。若是有朝一日她對臣弟納妾再不含半分不滿,臣弟才該心傷頭疼。都道妒乃婦人之大忌,可若一個女子待你無心無情,哪怕你擁盡天下絕色,她也不會有半分不豫!阿柔心中再不樂意,可也不會表現出來,是臣弟離不得她,不舍得她有半分委屈。”見趙弘佑愣在當場,他突然有些洩氣。
“罷了罷了,是臣弟糊塗了,竟與皇兄說這些莫名奇妙之話,皇兄若無他事,臣弟便且告退了!”
趙弘佑腦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趙弘瑾是何時離開的。
‘若一個女子待你無心,哪怕你擁盡天下絕色,她也不會有半分不豫’趙弘瑾臨去前那番話不斷地在他耳邊回響,重重地沖擊着他的心房。
他是當今天子,三宮六院是再理所當然不過了,便是尋常男子,三妻四妾亦屬平常,哪怕待妻情深如謙王,也是曾有過側妃的。
可如今,趙弘瑾這番話卻為他開辟了夫妻相處的另一種情形。身為夫君的,只因不舍得妻子有半分委屈,所以不願別的女子頂着名份到府中來。
他突然生出幾分迷茫,趙弘瑾無疑是喜歡他的妻子的,而他自己,也是很确定是喜歡小狐貍的。可是,身為大齊親王的趙弘瑾,卻想方設法希望能許妻子一份獨一無二;而他呢?除了那些表面寵愛之外,還能給小狐貍什麽?
靖王妃會因夫君納妾而心生不喜,可他與小狐貍之間,卻是隔着許多女子,便是他在擁有小狐貍之後,也仍到過別的女子宮中去,可小狐貍……
難道她待自己是無心無情的,所以才不會在意這些?
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他便覺得有成千上萬根針往他心上紮,一下又一下,密密實實的痛,痛得他臉色愈發的蒼白。
他根本不敢去想像,假若他喜歡的女子心中無他,他會怎樣……
☆、108
當晚,趙弘佑本想着按原定計劃到怡祥宮去陪蘇沁琬用膳,可剛走出了龍乾殿大門,不知怎的又想起白日裏趙弘瑾那番話,腳步一頓,片刻之後,便又折返殿中。
跟在他身後的郭富貴滿臉疑惑地望了望他的背影,可卻什麽也不敢說,連忙又跟了上去。
趙弘佑回到了殿中,重又在寶座上坐下,将殿中衆人摒退後,随手拿過手邊一卷書冊翻開鋪在案上,微微低着頭作認真閱讀狀,眼神卻時不時往門口處望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漸漸開始有些忐忑,當郭富貴那有些發福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趙弘佑眼神頓時一亮,随即又低着頭壓下心中激動認真翻着終于再次被翻動的書頁。
“……皇上,時候不早,該傳膳了。”郭富貴斟酌着輕聲提醒道。
趙弘佑呼吸一滞,一股說不出的失望卷席而來,陡然将手邊的書冊推開,重重地道,“如今這時辰傳什麽膳!”
郭富貴被他這突然的語氣唬了一跳,連忙将腰彎得更低,更為恭敬謹慎地道,“是,奴才這便讓禦膳房再等等。”
言畢就要躬身離開,卻又聽到趙弘佑仿若不經意地問,“怡祥宮可有人過來?”
郭富貴不明所以,也不及多想,老實地回答,“回皇上,怡祥宮并無人前來。”偷偷地望了望趙弘佑立即便沉下來的臉色,又斟酌了片刻,這才試探着道,“不如,奴才讓人去怡祥宮瞧瞧?”
“去什麽去,不許去!”趙弘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一個哆嗦,卻是再不敢多話。
天邊的晚霞終也只能依依不舍地與萬物告別,被霞光浸染過的宮殿各處,很快便陸陸續續點起了燈。
龍乾殿內已是燈火通明,趙弘佑面無表情地端坐着,心中卻像被東西捅了一個大窟窿,空落落得難受,甚至感覺有絲絲的涼氣從那洞口吹進體內,卷向身體每一處角落。
他明明白日已經和小狐貍說過晚上會到怡祥宮去陪她,可如今天色已暗,他不曾出現,也不曾讓人去告知她今晚會不會過去,可她為何卻不會主動派人來問一句?
如今細想起,宮中其他嫔妃,無論品級高低,有寵無寵,總會隔三差五地送些滋補湯水或特色吃食往龍乾宮來,唯有怡祥宮,卻是少之又少。
他努力在記憶裏搜刮一通,發現竟是連三回都不曾有過。
只是頭一回這般簡單地試探便得到這樣的結果,若是日後……絲絲縷縷的失望與難受像張開的大網,緊緊纏繞着他,躲不開,掙不脫……
清高如當年的夏馨雅,都會放下身段主動向他靠近;精明如現今的燕碧如,縱是寵愛漸微,也時常過問他的衣食住行。可他在意的那個人,對此卻絲毫不上心。
有些酸,有點痛,更多的卻是失望與恐慌……
郭富貴守在門外背着手不停地來回踱步,他已經進去催了三回,可皇上卻依然沒有傳膳的跡象,天色已暗,早就已經過了用膳的時辰,皇上依舊不聲不響地坐着,他也漸漸沒了主意。
怡祥宮中,蘇沁琬用過了晚膳,又到園子裏走了一陣子消消食,仍是不見禦辇前來,也不見有龍乾宮中人來禀,心中猜測着皇上許是另有要事抽不開身來,也不在意,心安理得地沐浴更衣準備就寝。
今日到外頭走了大半日,雖來回的路上小憩了一會,可她仍是覺得累得慌,幹脆早早便命人侍候梳洗,比往常早了一個時辰上床就寝。
身體雖然已經很疲累了,可不知為何偏是無法入睡,輾轉反側間,她一會想到淩淵,想到那些年他一個半大孩子陪着自己四處淘氣,為自已背了無數次黑鍋的點點滴滴;一會想到謙王妃,相由心生,年屆中年的女子瞧起來比二十來歲的小媳婦也不差多少;一會又想到她的娘親,曾經她怨她那般決絕地舍棄自己,如今她好像有些明白,明白當時她的絕望心死……
她數度輾轉,漸漸地困意襲來,眼皮連連抖動,終是抵不過來勢洶洶的困倦,緩緩地就要完全阖上。
突然,眼前的光亮被陡然冒出的黑影擋住了,她一個激零便醒了過來,掀開紗帳一望,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着燃燒得正旺的蠟燭,面朝自己站于床前。
她一時之間也看不清對方容貌,驚得心跳幾乎要停止,勉強壓下心中恐懼仔細一瞧,認出那人竟是皇上,心中頓時一松,可仍有幾分驚魂未定,帶着濃濃的哭腔指責道,“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覺,跑來這裏吓人,哪有這樣的!”
趙弘佑本是陰沉着臉,心裏更是難受得很,如今見她沒大沒小地怪責自己,那些難過竟不知不覺地消散了幾分,臉色也多了些許緩和。
他定定地望着拍着胸口壓驚的蘇沁琬,良久之後啞聲問,“你為何不來?朕明明與你說過晚上會到怡祥宮來瞧你,可過了時辰仍不來,你為何不問?為何不來?”
說到後面,他的語氣不由自主便加重了些,指責失望之意極其明顯。
他其實想問她,是不是從不曾把他放在心上,從不在意他來或不來,可與生俱來的驕傲,以及對蘇沁琬心思的無法把握讓他問不出這樣的話。
他是喜歡她,可若她對自己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