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二回,這只小狐貍自顧自地在他懷抱中睡過去

內心的傷痛。

黑暗當中,男子滿含痛苦的嗚咽聲低沉又沙啞——“母後,佑兒喜歡上一個姑娘,可是,那個姑娘她不會喜歡佑兒……”

☆、111

“大人,鳳坤宮似是有人闖入。”一身禁衛服飾的年輕男子緊張地向沉着臉的周源禀道。

周源薄唇抿成一道線,好一會才低聲道,“不用理會,那不是什麽刺客。”

年輕的禁衛有些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統領大人看都沒看就知道那不是刺客了?只不過,對方既然如此說,他也放下心來,拱了拱手便又繼續巡邏所負責的區域去了。

周源背着手望向鳳坤宮方向,久久不作聲。

第三回,這是他第三回看到皇上如此失态地往鳳坤宮去。一次是當年文純皇後過世,一次是文昭皇帝駕崩,然後便是如今這一次。

“皇上今晚是從何處出來?”良久,他壓低聲音問氣喘籲籲地趕來的郭富貴。

郭富貴喘了幾口氣,擡起袖子抹了一把汗水,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怡、怡祥宮!”

怡祥宮啊……周源輕嘆一聲,又是那愉昭儀!

此時的怡祥宮中,蘇沁琬頹然跌坐在榻上,片刻之後掩面苦笑,她真是氣暈了頭,什麽也顧不得,腦子裏只管狠狠地駁斥,也不管對方是什麽人,也不管自己到底是怎樣想的!

利用與否其實她并不在意,是她心甘情願地踏上這樣的一條路,甘作他的箭靶,當初并沒有任何人逼迫她,是她自己選擇的路,為的不過是能在後宮中辟出一方天地,這本是互惠互利之事,她又有什麽立場去怪他?

若她果真對此耿耿于懷,後來又哪會輕易便交付自己的愛戀?她只是被他那句‘無心’給氣到了。

一句‘無心’,仿佛是将她曾經的那些感情,那些愛戀給全然否決了。

她也會難過,也會委屈,也會心傷,這樣的她,又怎能說是無心!

“……娘娘。”小心翼翼的呼喚在她耳邊響起,她緩緩擡頭,見淳芊滿臉擔憂不安地望着自己。

蘇沁琬沖她露出一個可憐兮兮的笑容,“淳芊,你家娘娘大概是要失寵了!”

“啊?”淳芊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好一會才結結巴巴地道,“怎、怎麽會呢?皇、皇上以、以往也、也試過這般、這般憤怒離開,可、可後來、後來不也沒事了?”

蘇沁琬嘆了口氣,喃喃地道,“這回不一樣,他想是要動真格了!”

被她毫不留情地斥責,身為一國之君的他又怎會再容忍自己,失寵倒是小的,若他回去後氣不過,降位份打入冷宮也不是不可能。

口不擇言的下場,相信她很快便能體會到了。

跟在淳芊身後進來的芷婵等人聽她如此說,均是一臉擔憂,可一時之間卻也不知該如何勸說。

淳芊嘴巴幾度張合,半晌,如同一只陀螺一般在屋裏四處轉動,口中嘀咕不止,“趁着如今還沒失寵,得趕緊準備多些日常用度,娘娘怕熱,冰得先準備多一些,最好能準備幾年的,就是不知會不會融掉。還有炭,為免将來那些個牆頭草再克扣好炭,現在就得讓他們搬多一些過來。啊,還有還有,娘娘要用的胭脂水粉,要先存些上等的,就算是失寵,可也不能不梳妝打扮。再想想,還有什麽呢……”

蘇沁琬被她這突然的動作弄得一頭霧水,待豎起耳朵細聽,原來她已是在計劃趁機儲存将來或許再沒機會用到的好東西,饒得是心裏沉重,可也不禁輕笑出聲。

這個傻丫頭啊!

眼睛突然有幾分朦胧,無論她是得寵還是失寵,陪在她身邊的總是這樣一個實心眼的丫頭,當初她仍是蘇貴人時,便已經體會過宮裏的人情冷暖,淳芊身為她的貼身宮女,更是受了不少奚落與白眼。

如今一聽她說會失寵,這丫頭已經是熟門熟路地知道要事先準備什麽東西,那些東西現在瞧來不值什麽,可真真正正到落泊時,四處求都未必能求得來。

心情驀地開朗了幾分,嘴角揚着淺淺的笑容,脆聲指揮道,“還有軟綿綿暖呼呼的棉被,得多準備幾床,否則到了冬日,還不得把我給冷死!”

“對對對,棉被,這個很重要!”淳芊一拍腦門,如夢初醒,‘噔噔噔’幾下便要沖出門去準備,驚得已經回過神的芷婵一把抓住她的臂膀,哭笑不得地道,“說你蠢,你倒還真的蠢了,你這般急燎燎地跑去內務府要這麽多的東西,人家會怎麽說?”

淳芊苦惱地皺緊了眉頭,試探着問,“不如,我分開分開去要,今日要一部分,明日要一部分?”

‘噗嗤’芷婵未曾反應,蘇沁琬已經笑出了聲,見芷婵及秋棠、半菱等人無奈地向自己望來,她連忙直了直身子,一本正經地道,“我也覺得淳芊這法子甚好,分開去要,既能不引人注意,也能達到目的,極好!”

“娘娘!”餘光瞄到淳芊閃閃發亮的眼眸,芷婵恨恨地跺了跺腳,“您再這般逗她,這傻瓜真的要去內務府要炭要棉被了!”

蘇沁琬掩嘴輕笑不止,直笑得幾乎要岔氣。

好不容易才緩過來,她靠在榻背,怔怔地出了一會神,許久之後輕嘆一聲。被淳芊這般一鬧,她突然覺得哪怕真的就此失寵,也不算什麽了。

見淳芊傻愣愣地站着,她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來,直到淳芊聽話地走到她面前,她才笑笑地拉着她的手道,“你莫要擔心,如今我已是一宮主位,再不是當初的蘇貴人,哪怕就是再無恩寵,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張膽怠慢于我。”

當然,前提是她的一宮主位能保得住……

“夜深了,都回去歇息吧,我也覺着有些乏了。”疲憊不堪地揉了揉額角,蘇沁琬再不想多說,也不會去看芷婵等人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起身迳自往床榻走去,脫掉繡鞋躺在了床上,輕輕拉過一旁的薄被覆在身上,緩緩地阖上了眼睛。

她是真的覺得很累,一股從心底發出的累,明日會面對什麽,她已經不願意去想了。

再從鳳坤宮出來時,趙弘佑已經神色如常,便連原本的那點醉意也像是消散了一般,安靜地守候在宮門外的周源及郭富貴見他出來,連忙迎了上來。

見周源也在,趙弘佑腳步微頓。

“今晚之事,屬下已經清掃得幹淨。”周源輕聲道。

趙弘佑只‘嗯’了一聲,随即擡腳往龍乾宮方向而去。

夜風帶涼意,月色更滲涼,他木然地走着,腦子裏一片空白,心中卻是平靜得很,仿佛方才那揪心的痛楚從不曾在他身上出現過一般。

郭富貴憂心忡忡地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後,他不知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皇上醉醺醺地到了怡祥宮,不過半刻的功夫,從屋裏便傳出愉昭儀猶帶着怒意的聲音,因隔着重重的簾子,又是緊閉着房門,是以他也聽不清楚,只知道那怒聲落下不久,皇上便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并且越走越快,讓他根本追不上。

屋內發生的一切,只怕只有當事的二人才知曉。

他暗暗嘆了口氣,敢對着皇上發脾氣的,普天之下唯愉昭儀一人也。只是,這一回鬧得如此厲害,兩人可還有和好如初的可能?

他突然生出幾絲不确定來。

皇上平日便是再寵愉昭儀,可男兒面子何等重要,更何況還是一國之君,尋常人家婦人敢如此待夫君,只怕也會落不到好。皇上掌握生殺大權,從來便只有別人讨好奉承他的份,何曾有不怕死的敢如此放肆!

燃燒得起勁的蠟燭,突然發出‘噼啪’的一下響聲,在靜谧的屋內顯得尤其清晰,趙弘佑躺在那張大龍床上,神色茫然,雙目失神。

胸腔還是會有隐隐抽痛之感,可比早前卻是好了許多,只是,那股失落感卻是更濃了。

直到如今,他才發現,哪怕他坐擁天下,富有四海,可仍是會有些東西是他求而不得的。若是知道有朝一日他會對如此喜歡她,當初他便會一心一意地寵着她、疼着她,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感受一絲不公。

可是,千金哪買早知道,事已至此,哪怕他再後悔也是于事無補。

利用?原來在她的眼中,自己待她僅是利用……

他承認,最初的那幾回,他确是利用之心居多,可後來,哪怕他仍未察覺自己的心意,可行動上卻已經再無法忍受她會受委屈。

曾經他不懂,為何每回見到她的淚水時,心中都會有些異樣的難受感;不懂為什麽一向冷靜的自己,每每能被她氣得心肝痛,卻又硬是狠不下心教訓她;不懂他為何會在聽到孫家曾經薄待她時,會那樣的憤怒;不懂為何他會絲毫不顧念夏遠知忠心耿耿多年追随的份上,對并不曾造成無法挽回後果的夏馨雅網開一面;更不懂他已經容忍了餘少芙那麽多年,卻又偏偏在那件事上發落了她……

很多他不懂之事,如今他都找到了答案,無非是在與那人日夜相處間,不知不覺地遺失了心卻又不自知,所以才會走到如今這般地步。

一時他又恨得咬牙切齒,恨她只記得自己的利用,卻絲毫不記得他待她的好;一時又有些心灰意冷,她既然如此嫌棄自己,他又何必再自作多情,放棄尊嚴懇求女子的愛,他的驕傲不允許,也做不到!

既然蘇沁琬不稀罕他,那他便去尋稀罕他的李沁琬、夏沁琬、陳沁琬,天底下的女子多的是,比蘇沁琬更嬌更媚更柔更乖巧的多的是,他何必吊死在她那棵樹上!

恨恨地‘哼’了一聲,賭氣地翻了個身,拉過被子蓋到身上,阖上眼睛強迫自己早些睡過去。

☆、112

蘇沁琬其實也有點分不清自己如今這般情況算不算是失寵了,自那晚之後,皇上是再不曾到過怡祥宮來,而她自然也不再見過他,可她的吃穿用度卻是與以往并無不同,便是近來風頭大盛、時不時伴駕的方容華,也是隔三差五往她宮裏來。

她自問與方容華不過點頭之交,并無過多接觸,也想不明自己這怡祥宮有什麽吸引她的地方,才能引得她這個‘後宮第一人’總往自己這裏跑。

只是,她對方容華素無惡感,而她來尋自己也是将分寸拿捏得極好,讓她着實難以拒之于門外,只能打起精神與她東拉西扯閑聊一陣。

對方容華的頻繁造訪,芷婵等人也是心存疑慮,本來以為她是刻意來炫耀的,畢竟如今她的風頭已經蓋過了自家娘娘,可回回見她的态度均是謙謹親切,談吐舉止有禮又不失随和,确不是上門來找茬炫耀的,一來二往便漸漸習以為常,便是蘇沁琬,對她時不時的上門也再不抗拒,反倒覺得有人時常來陪自己說說話也是挺不錯的。

“嫔妾本也是不喜歡這花茶,可娘娘倒是喜歡,也不知娘娘宮裏的丫頭們都是怎麽弄出來的,嫔妾吃着倒也不錯,口齒留香,本也想着讓嫔妾身邊的丫頭也試着來弄些,可偏是弄不出那個味兒來。”方容華一面執起黑子落到了棋盤上,一面笑盈盈地道。

見趙弘佑一如這段日子每一回那般,動作有片刻的停頓,她心中不禁好笑。

“你話太多了!”落下最後一粒棋子,勝負已分,趙弘佑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起身迳自在禦案前坐下,再不去理會她。

方容華啞然失笑,動作輕緩地收拾着棋盤。

話太多?她暗自搖頭,她又何曾想話太多,這段日子說過的話加起來,比她這大半年說的只怕還要多。皇上明明極是關注着愉昭儀的一言一行,每回聽她言語間提到怡祥宮,臉上雖仍是無甚表情,可耳朵卻是豎了起來,偏每回她一說完,他便要嫌棄她話太多。

将過河拆橋演繹得如此淋漓盡致的,只怕便是大齊這位年輕的帝王了!

将兩色棋子各自放回甕裏,再用絹帕将棋盤擦了擦,再扶了扶發簪,遂起身行禮告退了。

直到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趙弘佑才提着毫筆怔怔出神。

花茶?她慣會做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不一會的功夫又垂了下來,冷哼一聲,她果然将平安終老這四字貫徹得徹底,哪怕宮中早有她失寵的閑言閑語傳出,她也渾不在意,照樣過得有滋有味,還有心情弄什麽花茶!

旁人會認為是宮女弄的這些,可他卻是不信的,怡祥宮那些宮女,除了那個淳芊,還有那位茉雪外,其餘均是他為她所挑,最是本份不過,又怎會弄這些莫名奇妙的東西,必是那小混蛋出的主意。

她沒有自己,依然會過得很好,輕松自在……

心口又是隐隐的一陣痛楚,這段日子以來,這樣的痛時不時都會出現,他惱自己不争氣,那樣不稀罕自己的女子,再為她傷神難受做什麽!

煩惱地将手中毫筆扔到一邊,不經意低頭間卻看到案上鋪着的宣紙,早已是滿滿的一整頁‘蘇沁琬’,他竟不知自己居然糊裏糊塗地寫了她的名字。

惱怒地抓過禦筆,蘸了蘸另一邊的混了朱砂的墨,恨恨地在那寫滿‘蘇沁琬’幾個字的紙上打了個大大的、鮮紅的叉叉,最後仍是氣不過,又在上面寫下幾乎占了整張紙的‘小混蛋’三字。

鮮紅的‘小混蛋’剎時便蓋住了大部分的‘蘇沁琬’。

他恨恨地盯着那張紙,雙眼似是帶火,仿佛透過那可憐兮兮的‘蘇沁琬’向那人發洩。只一會又覺得甚是無趣,随手将那紙抓成一團扔到一邊,眼不見為淨。

夜幕降臨,屋內只燃着一枝蠟燭,趙弘佑在龍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不管白日裏他如何憤恨發洩,每到夜深人靜之時,那空落落的心都像被成千上萬的螞蟻啃咬着一般,着實難受得很。

他不是沒有想過再找個人來填補那空洞,可卻發現他名義上的那批女子,實在是差強人意。不是不夠嬌,就是不夠媚,又或是嬌柔過甚失了靈動,總而言之就是有這樣那樣讓他無法接受的毛病。

一時又惱當日負責選秀事宜的燕徐二妃,惱她們眼光竟是如此的差,挑了這麽些個歪瓜裂棗進來。

就這樣胡思亂想了也不知有多久,困意終于襲來,他緩緩阖上了眼眸,任由那洶湧而至的困意将他帶入夢鄉……

‘轟隆隆’的幾下巨響,本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趙弘佑一面習慣性地探出手去,一面喃喃地安慰道,“小狐貍莫怕,朕……”

雙臂卻是摟了個空……而他,也徹底清醒了過來,那未盡的安慰之語亦是卡在了喉嚨裏頭。

他怔怔地望了望空落落的懷抱,雙手仍是保持着摟抱的姿勢,片刻之後,苦笑地收回了手,手臂搭在額上,眼中隐隐可見水光。

窗外‘噼噼啪啪’地砸起了大雨,伴着時不時炸響的雷聲,将他所有的心酸難過掩蓋住。

他趿鞋下地,簡單地披着外裳緩緩地步向窗邊,出神地聽着外頭的雨聲,雨滴砸到窗棂上,發出一陣陣‘嗒嗒嗒’的響聲,突然,又是一聲巨響,緊接着便見窗外閃起了一道白光。

趙弘佑心中一緊,下意識便要邁步沖出門去,這樣的雷電交加,盡管小狐貍一直嘴硬不肯承認,可他卻是知道她是害怕的,往常若是遇上這樣的天氣,他總是會陪在她的身邊,如今他不在,她還不定得怕成什麽樣呢!

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死死地咬着唇瓣,那不甘及怨惱又再湧上心頭,他恨恨地一拳頭砸到牆上。

趙弘佑,你就這麽一點出息?簡直枉為一國之君!管她吓成什麽樣,也與你無半分關系,她都不稀罕你了,你還理她做甚!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做好建設,他幹脆拿過擺在長案上的史書,強迫自己認認真真地投入閱讀當中,不會想別的事,更不要去做那些不讨好之事。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足足下了半宿,當雨聲漸弱,雷聲不再時,天色已經朦朦亮了。

到了早朝的時辰,郭富貴正要進去叫醒,門卻‘吱呀’一聲從屋內被打了開來,緊接着便見皇上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

“着人進來侍候!”淡然無溫的語調,一下便讓有幾分怔忪的郭富貴回過神來。

“奴才這便讓人準備。”

“可有接到受損報告?”梳洗過後,趙弘佑邁開步子往正陽殿去,行走間随意問身後寸步不離的郭富貴。

“并不曾,昨夜雖是雷電齊加,也不知劃了幾回閃電,但瞧着比往年的還要弱些,想是無礙。”郭富貴躬着身回道。

“六回,昨夜一共閃了六回!”充滿肯定的話語落到耳邊,讓郭富貴一下便愣住了。

六回?這般清楚,莫非皇上一夜未睡?

飛快地擡頭瞄了一眼無甚表情的主子又低下頭去,自那晚之後,皇上便愈發的奇怪了,也不讓人回禀怡祥宮之事,也不再往怡祥宮去,倒是景和宮那位方容華,隔三差五便會傳宣召一次。

宮裏隐隐傳着愉昭儀失寵之話他也清楚,可心裏卻始終存疑,皇上的心思他看不透,愉昭儀失寵與否他也不能确定,只方容華在皇上此處挂了名號這一點卻是毋庸置疑。

雨後放晴,陽光明媚,經過一番雨水沖刷洗禮的後宮,處處可見迷人景致。

這美好風光卻入不得趙弘佑的眼,他皺着眉頭背着手行走于宮道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前方不遠一個異常熟悉,害他這段日子夜不能寝的罪魁禍首的身影出現眼前。

他怨惱地用力瞪着那個纖細的身影,待細瞧清對方舉動後,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只見池邊的女子正一手抓着護攔緩緩踩着石階往池中去,不一會,那原是抓着護攔的手便松了開來,身子緩緩朝前傾去……

趙弘佑根本來不及多想,足下一點,整個人已經朝她疾馳而去……

蘇沁琬只覺腰間突然一緊,随即後背便貼着一個熟悉厚實的胸膛,人已經淩空,很快便落到遠離池邊的青石路上。

未等她反應過來,又聽一個氣急敗壞的憤怒聲音,“蘇沁琬,你還有腦子不成?三歲孩童都曉得遠離危險,你不是要平安終老?這般愚蠢無腦,還平安個屁!”

蘇沁琬愣愣地望着突然出現在面前的趙弘佑,見他又氣又急罵得起勁,想來真是氣到了極至,居然連‘屁’這樣不雅的字都蹦了出來。

“蠢到無藥可救,純靠着一身臭脾氣混到如今,你不斂起尾巴老老實實縮在宮中,還四處亂跑張揚,生怕老天爺突然醒悟自己眼瞎了不成?昨夜打雷怎不把你劈死!”劈頭蓋臉的怒罵不但未見停止,反倒有越罵越起勁之意,蘇沁琬的臉也漸漸變得青紅交加,雙唇抿得緊緊的,忍了又忍,終是忍耐不住地用力一推身前那個寬厚胸膛,氣鼓鼓地瞪着他。

罵聲頓止,趙弘佑回過神來,見眼前的女子氣呼呼地鼓着腮幫子,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眸盈着絲絲不滿與怒氣。

他懊惱地低聲咒罵一句,随即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

蘇沁琬見他罵完就走,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呆呆地望了望那越行越快的身影,好一會才轉身問早就愣在原處微張着嘴滿臉驚訝的淳芊,“我方才可是做了什麽蠢事?”

被莫名奇妙地罵了一頓蠢,她也覺得很委屈啊!

“沒,沒有啊!”淳芊讷讷地回答。

蘇沁琬望望那方尚未引水進來的池子,撓了了撓後腦勺,快走幾步下了池邊的石級,将掉到池底的絹帕撿了起來。

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難道方才他是以為自己……

她怔怔地望着剛築好不久,根本未來得及引水進去的池子,一時之間感覺有些複雜。

他只是擔心她的安危?

“……娘娘。”見主子定定地站着不知在看些什麽,綠衣小宮女上前輕喚。

華服女子低下頭掩飾眼中情緒,半刻之後淡淡地道,“回去吧!”

小宮女應了一聲,跟在她身後擡步離開,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卻見怡祥宮的愉昭儀和她身邊那位淳芊姑娘不知在說着什麽話,她收回視線,加快幾步跟上主子……

另一邊,趙弘佑疾步走了半晌,步伐漸漸緩了下來,到後面更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慢慢擡起雙臂,方才那柔軟暖香的觸感仿佛仍停留于手上,讓他不禁有些出神。

片刻一後,他又恨恨地哼了一聲,甩甩手似是要将那可恨的感覺甩掉一般,大步流星地回了龍乾宮。

☆、113

“将這些事想個法子傳給那人知道,也是時候了……”幽幽的女子聲輕柔無比,更是含着無限的惆悵。

“……奴婢,明白了,這便着手去辦。”有幾分遲疑的回答,可最終仍是領命而去。

窗外豔陽高照,将昨夜那場雨留下的滿地水漬吸得幹幹淨淨,一身華服的女子靜立窗前,出神地目視前方。她

等不及了,也不願再等了,總得在那一日到來前,将一切清算妥當……

“難得郡王妃還記挂着本宮,郡王妃請坐。”蘇沁琬朝着又再進宮向自己請安的孟氏微笑颔首,順帶着賜了座。

“多謝娘娘,妾身此次進宮,除了向娘娘請安之外,還是小女再三懇求。”孟氏笑容滿面地落了座。

“哦?小縣主?上回本宮那些小玩意她可喜歡?”聽她如此說,蘇沁琬也不禁來了興致,微微探着身子問。

“喜歡,簡直喜歡得不得了,平日裏誰也不許碰一下,自個兒玩夠了,還是自己親自動手小心翼翼地收好,往常妾身給她尋的那些,早就不知被她扔哪去了,真真是個小沒良心,白生養了她!”孟氏滿腹抱怨地道,可臉上卻是笑意盎然。

蘇沁琬一聽便來了勸,“這些都是本宮憑着記憶命人尋來的,倒想不到小縣主也如本宮一般,偏好這些個小玩意。哎,今日你怎的不把她帶進宮來啊?本宮也好生瞧瞧小丫頭。”

孟氏掩嘴直笑,“她倒是想來,已經纏着妾身鬧了好些日,妾身本也定了今日帶她一起進宮向娘娘請安,哪知小丫頭片子昨夜鬧了半宿,今日卻是醒不來了,妾身怕誤了時辰,所以只能自已來了。”

蘇沁琬有些可惜,她還真的想見見那個小縣主呢!

孟氏笑盈盈地又說了些女兒在家中的趣事,逗得蘇沁琬愈發的開顏,兩人興致漸高,東拉西扯胡天海地說個不停。

“近日京城裏有件有趣之事,不知娘娘可曾聽說?”孟氏謝過了為她上茶的芷婵,一臉神秘地問。

“有趣之事?是何事?”蘇沁琬頓時便被勾起了好奇心。

“光祿寺卿杜大人家的夫人,瞧中了狀元郎淩大人,可淩大人又無家中長輩在京,杜夫人一個婦道人家又不好到淩府去,所以便讓杜家兩位公子想個法子請淩大人過府,本意呢估計是想先讓他們結交一番,再瞅着機會把人給請來,哪裏想到那兩位公子直接在淩府門前截住了剛下朝回來的淩大人,把他扛着塞進了馬車裏,直接把人拉到了杜府。”孟氏越說越好笑,終忍不住笑出聲來。

蘇沁琬一怔,杜小姐與淩哥哥?只是轉念一想也覺得有些好笑,她仔細在腦子裏勾畫出那個總是一本正經的淩淵被人扛着塞進馬車,拉到杜府的畫面,也‘噗嗤’一下笑了起來。

說起來淩哥哥年紀也已經不小了,卻不知淩伯父淩伯母可曾為他訂下親事,估計是還未曾訂,否則淩哥哥大可以明言,又怎會讓那些夫人盯上自己。

唇邊笑意漸濃,突然覺得其實淩杜兩家能結親也是件不錯的事,杜家小姐聰慧大方,想來定會是個賢內助,淩哥哥既有意在官場上闖一番事業,像杜小姐那樣的女子最是适合不過了。

只是,夫妻是要相伴一生的,還是要得當事人喜歡才行,旁人再多想法也是無用!

兩人又說了一番京裏的趣事,蘇沁琬望了望笑容燦爛的孟氏,片刻之後輕嘆一聲,低聲道,“郡王妃這個時候還能到本宮此處來,本宮也是歡喜的,只是,有些事本宮不想瞞你,宮裏那些傳言,不知郡王妃可曾聽過?那是真的,本宮也不敢保證将來自己會如何,郡王妃若是來得頻繁,只怕日後會被本宮牽連……”

如今她的日子表面看來是沒有多大變化,可是将來之事她真的不敢保證,今日皇上若真的是擔心她的安危,那短期內她約莫還能無事,但日子一長,那就不好說了,恩情也是會漸漸淡薄的,若她從此再無寵,僅憑着過往那點恩寵情誼,又能護得住她多久?

她能泰然自若,皆因她心無牽挂,正像是俗語說的‘光腳不怕穿鞋’的,她只是擔心,有些人不能奈她何,就會發洩到與她親近之人身上,若是有人因她而受連累,那她真真是萬死不能辭其咎了。

孟氏一愣,竟是想不到她會向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臉上笑意漸漸斂起,臉色也慢慢變得凝重。

愉昭儀失寵這樣的話她在宮外便曾聽到了,只是想不到竟會是真的,當日在仁康宮初見,彼時還是婉儀的愉昭儀是何等光彩照人,意氣風發,轉眼間連一年都不到,依然明妍的女子便要失寵了?

一時之間,屋裏便陷入了沉默當中。

良久,孟氏擡眸對上蘇沁琬的視線,一臉認真地道,“娘娘與妾身說這樣的話,可見并不将妾身當外人,妾身也不瞞娘娘,妾身親近娘娘,确是有事相求。”

見蘇沁琬嘴角笑意清淺,并不驚訝,她咽了咽口水繼續道,“妾身膝下唯一女,儀郡王府的公子少爺卻不少,大齊有規定,庶子便是記在嫡母名下充當嫡子,若要承爵,是必須得到皇上恩準的。可儀郡王府如今光景,又有什麽拿得出的能求皇上這個恩典。”

說到此處,孟氏嘲諷地笑了笑。

“妾身雖名為郡王妃,可在京中名聲卻是不怎麽好聽,娘娘或也曾聽說過諸如‘儀郡王妃滿身銅臭’此類的話。不錯,妾身是好黃白之物,亦是個慣會阿谀奉承之徒,這一點妾身無從否認,娘娘只要稍加打聽便曉得。”

“可是,妾身這麽多年在京城中處處受排擠,娘娘是頭一個不帶鄙棄眼神看妾身,還待妾身真心實意……”孟氏喉嚨有點哽,連忙低下頭去拭拭眼角淚意。

試問世間上有哪個女子會不珍惜自己的名聲?可是她沒辦法,夫君不争氣,府裏又敗落,哪怕她不在意那些庶子,可她的女兒她總是要顧的,儀郡王府那般名聲,女兒将來親事只怕不會太順暢,她只能在有生之年盡可能地為她湊一副豐厚嫁妝,讓她将來多幾分保障。

這一番話,她倒是不摻假,有一句她卻未說,她能對蘇沁琬推心置腹,并不僅僅因為對方不因她的名聲而鄙視她,最重要的便是她對自己唯一的女兒那份心意,她其實可以循例賞些名貴之物便可,但她偏偏是挑了一些小孩子喜歡,卻并不貴重的小玩意。

便是她的娘家人,每回給女兒的禮物,也不曾如此上心,她自問沒有什麽能讓對方謀求的,所以對這一份心意額外的感激。

“至于娘娘所說的,妾身也明白,只是,妾身是京裏有名的破落戶,最是豁得出去的,嗯,便是常言說的‘小鬼難纏’中的小鬼!”孟氏不甚在意地擺擺手。

蘇沁琬忍俊不禁,笑罵道,“哪有人這般說自己的,這樣的德性,可千萬莫要讓小縣主學了去!”

孟氏笑嘻嘻地望着她,也不惱。

蘇沁琬笑了一會,又是一聲嘆息,“郡王妃的意思本宮明白,只是,若我果真到了那個境地,你再與我走得近,承爵一事只怕更難了!”

她當初盛寵時尚且避不過暗害,若是失寵……

孟氏愣了片刻,很快又滿不在乎地道,“以前是妾身想岔了,爵位之事本是由男子去頭疼,妾身一個婦道人家,只管好自已與女兒便成,其他的想那麽多做甚。世間上忘恩負義之徒多得是,誰能保證如今瞧得好的,将來就一定不會差?”

這個念頭在看到娘家嫂子父母遭遇時便已經存有了,只是她一直為這爵位謀了這般久,一時放棄不作理會不甚習慣罷了,如今再回頭細想,正正是這個理。

那些庶子為了記在她名下,現在自是對她百般讨好,可是這樣的好又能持續到何時?

蘇沁琬見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勸,孟氏見狀遂轉了話題,又說起了些新鮮事。

從龍乾宮離開的淩淵,剛出了皇宮門,上了回府的馬車,貼身侍從便遞給他一封信函,“公子,方才在宮中,有人遞給小的一封信,說是有重要之事,務必轉交公子。”

淩淵眉頭一皺,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嚴肅地道,“往日我是如何囑咐你的?京中不比別處,行事務必小心謹慎,你連是何人給你的信都不清楚,便這般糊裏糊塗地接了過來,萬一有人包藏禍心……”

“是小的錯,公子教訓得是。

吾皇愛細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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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二回,這只小狐貍自顧自地在他懷抱中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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