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家宴

林彥興會比他們早一步到達賀安堂,林彥弘一點也不奇怪。

臻夫人心思缜密, 從不在這等小事上出錯, 自然也不會給表姑母林佟氏說項的機會。

不過,早到, 也有早到的麻煩——起碼林穹德就不會讓林彥興好過。

偏偏這時候臻夫人被林佟氏借故遣走了, 所以沒有人在旁邊打打圓場, 緩和下氣氛。

林彥弘這個“上輩子”頗有“經驗”的人閉着眼睛都可以想象到,在他和林隽進來之前, 林彥興受了怎樣的“折磨”。

梁境內對于庶出之人并未有太多限制,尤其是在一些大族中, 庶子亦有讀書考學的資格。

再加上臻夫人是貴妾,又得長輩維護,從某些方面來說,林彥興甚至比嫡長子林彥弘過得還要舒坦。

“上輩子”的時候,林彥弘體弱,未能出學, 祖父林穹德對其徹底失望,而另一個嗣孫林彥興名聲鵲起, 振了林氏之名,他也不再拘泥于嫡庶之別,對其高看幾分。

如今林彥弘變成了林穹德口中“勤奮求學”的人, 而林彥興卻成了“猖狂之輩”,這讓林彥弘暗中冷笑。

——原來這就叫做風水輪流轉啊……幸災樂禍的感覺,比他想象中還要好上幾分呢……

其實這種時候, 但凡叔侄兄弟之間關系融洽些,他們跟林彥興說上幾句話,或者跟林穹德說說別的事情,都能讓此事帶過。

可惜,林彥弘是絕對不會幫林彥興脫離窘境的。

至于林隽,他被這個庶出的侄子牽連,名聲受累,更無可能對其有多友善和親切了。

于是,直到林豐走進屋內,林穹德說可以入席了,林彥興才得到“解脫”。

雖然處暑已過,但雲水郡依舊還未清涼,林穹德和林佟氏年紀稍長,不耐冰室之寒,所以賀安堂和曉福居用冰極少。

林彥興聽了臻夫人的安排,從南苑趕到賀安堂已是隐隐冒汗,在屋內被林穹德幾番訓誡,更是心火旺盛,汗流不止。

他僵直着身體,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恨不得沖上前去把這個老東西暴揍一頓,讓死老頭閉嘴!

但林彥興卻不敢這麽做,因為溺水之後的幾個月間,他已經認清了一些事實。

這是一個與他原來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

在他原來的地方,小輩對家裏老人說幾句重話,都不算什麽事。不孝順,甚至偶爾打罵老人,只要好好在自個兒家裏藏着掖着,沒人會知道,也沒人去管。

一般老人受了怠慢,只要不是性命攸關,多半也不會告發子女,通常都是自己忍耐下來,甚至在東窗事發的時候還可能反過來為子女遮掩。

但是這裏不同……他恨極的林穹德是林氏的大家長,長房老太爺的話可不是簡單一個普通老人說的話。

忤逆不孝是重罪,不僅會毀了一個人的前程,嚴重的,可能還要讓他吃牢飯。

關鍵是這裏的監獄也不像林彥興印象中的那種現代社會的監獄。

牢獄不僅條件惡劣,濫用私刑的事情更是不少,就算出來的時候僥幸活命,也很有可能斷手斷絕、病痛纏身,更不要說流放邊境了。

他來到這個鬼地方,硬是吓得數月不敢開口說話,好不容易熟悉了這裏的語調,熟悉了林府的情況,雖不滿意于自己這個庶子身份,但看原主過得還不錯,也就只能接受了。

本來以為在那個什麽哲郡王舉辦的賞荷詩會上可以拔得頭籌,一舉成名。

誰知道這裏的人竟然都不相信他有如此“才華”,連自己的祖父都口出惡言。

——這群沒有文化、迂腐陳舊的古人,竟然敢質疑他這個“天命之人”的智慧,簡直愚蠢至極!

他生母到底是個妾侍,遇到林佟氏那個老太婆,根本沒半點抗衡之力,指望她來改變自己的命運,顯然是不可能的。

林彥興在心底發發誓,有朝一日飛黃騰達,必先想辦法整死這兩個老家夥……哦對了,還有他們那個眼睛長在頭頂的寶貝兒子林隽,也不能放過!

至于他那個傳說中體弱多病的嫡長兄,在府中無依無靠,交給臻夫人處理,足夠了。

因為他低着頭,沒人能看到林彥興此刻怨毒的眼神,但林彥弘卻感覺到了他的憤恨和隐忍。

——難堪吧,憤怒吧,痛苦吧……你這一生,恐怕只能與這些為伴了!

……

大梁的官屬采用十日一休的制度,稱旬假或旬休,每月初十、二十及月底令官員休息,此外還有一些特定的日子也會有相應的休沐期。

因着中元祭祖,郡屬休沐三日,所以林穹德和林豐今日都在家中,林氏也将于沐休第三天的七月十五祭祖。

因為長房子嗣不豐,滿打滿算也就是林穹德夫婦、林豐、林隽、林彥弘和林彥興兄弟這幾個人,所以沒有男女分席而坐。

其實,在林彥弘的記憶裏,臻夫人就算不能與他們同坐,也能在旁邊開一小席自食。

但這一次,林佟氏不僅讓臻夫人去廚房盯着菜品,之後還冷着臉讓她在旁邊伺候。

所以臻夫人只能餓着肚子立身站在旁邊,為衆人擺盤布菜。

林彥弘觀其顏色,發現臻夫人沒有一絲抗拒或不滿,臉上甚至帶着恰到好處的笑意,顯得既端莊又不失熱情。

加上她天生麗質,保養得當,若不帶任何偏見地看上去,确實賞心悅目。

若是以主母身份、媳婦身份來做,臻夫人只用張羅林穹德夫婦和林豐那邊就好。

過去林佟氏為了擡舉她,不是沒玩過這種花招,那時候林彥弘明白在這種事上是牽扯不清的,所以只當看不到,感覺不到。

現在林佟氏故意對臻夫人冷臉,半點面子也不給,甚至嫌東嫌西,折辱與她,顯見是因為林隽的事情惱他們狠了。

林彥弘沒有繼續關注臻夫人,因為他知道,臻夫人此刻一定是完美的,沒有破綻的。

他只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林彥興的表情,卻也沒發現端倪。

這讓林彥弘吃驚不已的同時,也生出更深的忌憚。

但他并不知道,林彥興對于生母受累受辱沒有明顯的外部表現,其實并不是因為他藏得好,藏得深,而是根本沒有對這個“生母”生出母子之情,所以渾不在意罷了。

祖母林佟氏果然對林彥弘在巫山的事情極為好奇,反複詢問他在華音寺的居寝,還有那位高僧的情況。

林彥弘态度倒是“誠懇熱情”,但說的內容卻多半是在敷衍她。

林隽雖清高,但涉及秋闱之事,難免不上心聽上幾句,所以當他得知林彥弘曾在華音寺為他祈福,還帶回了平安符,于是禮貌地道謝,稱其“有心了”。

林佟氏則笑道:“你是長輩,彥弘為你祈福,自是他的孝心。”

因為惱怒賞荷詩會發生的事,她在家宴上特意親近一向不喜的林彥弘,反而冷落臻夫人和林彥興,很是出了一番氣。

一席飯吃下來,恐怕只有林豐還在為了林彥弘歸家的事情真心高興,甚至多飲了兩杯酒。

其餘的人則皆有心思,雖不至于味如嚼蠟,但也心不在此,各有謀算。

林豐有心跟兒子聊聊,但考慮到巫山至雲陽的路途遙遠,林彥弘剛剛回來還需要多多休息,所以讓他早些回東苑。

……

休整一日就要祭祖,林彥弘回到自己房中之後準備早些睡去。

不過睡之前進須彌芥子看看小狼崽的情況,還是必要做的。

只見水潭之上霧氣消散,小家夥的樣子果然映在水面上。

回到平武郡的裕王府,李景承就住進了裕王的書房。

林彥弘對此一開始還有些疑惑,後來才想到,對于一個手握重兵的守境親王來說,書房重地的守衛可能比他的寝居還要森嚴。

王府女眷去裕王寝居有理由,但卻絕無機會跑到書房去。

把先祖返魂的小世子藏在那裏,其實更加安全。

書房裏也有床榻,小家夥一個人(狼)趴在上面,盯着自己手腕上的某個東西看,小尾巴搖得可歡。

那其實是一個鹿脊筋絲編制的手環,林彥弘給小狼崽的古玉現在就嵌在上面,讓它可以帶着到處跑,而不是拖着一個荷包,行動不便。

手環是有彈性的,所以就算小狼崽恢複人形,也不至于被勒住。

這是裕王實在看不慣兒子像孵蛋一樣總把古玉抱在懷裏、放它小肚子上,所以才特別令人做的。

小家夥非常喜歡這個“裝置”,時不時就要看上兩眼,忍不住用另一只小爪爪摸上一摸,偶爾裕王來看它了,還要展示給對方看。

後來林彥弘又試了一次才發現,若是小狼崽在古玉旁邊,他可以看到它的畫面。

但只有小家夥碰着古玉在,才能聽到林彥弘的聲音。

這也是為什麽第一次見到裕王的時候,林彥弘的聲音沒能傳遞給李景承——它當時正在古玉旁邊跑圈圈,沒有碰觸到古玉。

回到了裕王府的李景承又恢複了過着孤獨日子的狀态。

父親裕王常常不在身邊,偶爾帶他去看一眼卧病在床的裕王妃,除此之外,沒有人說話,沒有人陪伴,它一個人待在書房裏,自己跟自己玩。

書房裏其實放置了一些玩具,但小家夥似乎更心儀自己的尾巴。

追着小尾巴轉圈圈,或者抱着它放嘴裏啃……

它偶爾也像個人似的仰卧在床鋪上,一動不動地發着呆,小尾巴從兩只小肥腿間露出來,上下搖動,百無聊賴一下。

一場簡單的家宴下來,林彥弘談不上有多高興,只覺得意興闌珊。

除了父親在,他在林府也沒什麽“親人”,所謂的家宴,其實是在跟“陌生人”甚至“仇人”一起進食。

它是孤獨的,他也是孤獨的……

但當林彥弘看着小家夥在床上無聊地滾來滾去,然後對着古玉“嗷嗚嗷嗚”叫、好像在跟古玉“交談”的時候,忽而有種內心充盈起來的感覺。

——景承,你知道嗎,你不是一個人在玩耍……林彥弘,你知道嗎,你也不用一個人忍受整夜孤獨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萌萌在問,以後小受和小攻是不是只能“視頻單向通話”了,

作者君的回答:不是喲(¬_¬)

謝謝萌萌竹攸、18529532、CC潼、西翮莫、象牙塔裏的魚的地雷投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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